刀已割入咽喉。
蕭百草的面上沒有痛苦,只有一抹淒涼。
他是仵作行中的匐輪老手,在他刀下剖開的屍體已不知多少,卻想不到竟有這一天,用自己手中的剖屍刀,割自己的肌肉,割自己的咽喉。
這難道就是報應?
銳利的刀鋒,慘白的刀光。
刀已割入了一半。
只一半,刀就不能再割入去。
常笑已扣住了蕭百草握刀的手。
他的身形的確是箭一樣飛快,他的手卻是鐵一樣,一扣住,蕭百草手中的剖屍刀便不能再割入咽喉半分。
內力的修為,他比蕭百草又豈止高一倍。
他盯著蕭百草的咽喉,面上又有了笑意。
咽喉只割開一半,只要咽喉還沒有完全斷下,他就可以要蕭百草不死。
他有這種把握。
他的手下有這種人才。
在他的身旁,更一直就帶著好幾種名貴的刀傷藥。
他笑著道:“我不想你死,你就絕對死不了!”
這句話出口,他就知道說錯了。
血已從蕭百草的咽喉流下。
紫黑色的血。
譚天虎譚天豹的心臟,都起出七支七星絕命針,譚天龍的心臟,又豈會起不出七支七星絕命針?
蕭百草顯然已將那七支絕命針全起了出來。
他交出了三支,暗算常笑用了三支,還有一支。
最後的一支他留給自己。
刀割入咽喉之際,那一支七星絕命針亦隨著刀鋒送入了咽喉。
現在他就算不想死也不成了。
他的眼仍張著,目光遠在窗外。
窗外的屋簷下掛個鳥籠。
中空的鳥籠。
那本來養著血奴送給老掌櫃一隻叫小魔神的鸚鵡,但已在七月初一鬼門大開之日嚇死。
他也許不知道這件事,甚至不知道這鳥籠中養著的就是隻鸚鵡,可是看到那個鸚鵡籠,他的眼中便有笑意。
他笑著一聲輕呼:“鸚鵡──”
語聲嘶啞而微弱,他雖然還有氣,已是氣若游絲。
“鸚鵡”兩個字出口,這遊絲亦斷,他的眼卻沒有合上,眼中的笑意也仍未消失。
這笑意已顯得很詭異。
常笑面上的笑意卻早已凝結,扣住蕭百草手腕的那隻右手猛一緊,厲聲道:“鸚鵡?什麼鸚鵡?血鸚鵡?”
沒有回答。
常笑也知道死人絕不會回答自己的說話,只是那說話衝口而出,已不由自己。
他的眼中充滿厭惡之色。
對於鸚鵡這兩個字,他又豈只厭惡而已。
“鸚鵡”究竟是代表什麼?
一隻鳥?一個人?抑或一件秘密?一個計劃。
蕭百草為什麼寧可死,也不肯回答那些問題?
常笑的一個頭又大了幾倍。
十萬神魔,十萬滴魔血,化成了一隻血鸚鵡。
血鸚鵡的出現,太平王庫藏珠寶一夜之間的神秘失蹤,他奉命暗中調查這件竊案,已有兩年多。
由奉命那一日開始,兩年多以來,他的頭幾乎就沒有一天不發脹。
這件案子也實在太棘手。
好不容易才抓住蕭百草這線索,那知道,竟又被蕭百草自己用刀割斷。
他雖然常笑,這一次已笑不出來了,一張臉鐵青,扣住蕭百草右腕的那隻手忽一推。
“吱”一聲,握在蕭百草右手的那把剖屍刀立時整把切入了蕭百草的咽喉,切斷了蕭百草咽喉。
蕭百草完全沒有反應。
死人不會再有感覺。
一個人也絕對不會死兩次,常笑這樣做,只不過因為他現在的心中實在太難受。
難受得非要殺一個人不可。
這裡卻除了安子豪之外,所有的活人都是他精選的手下。
他沒有理由殺安子豪,也不想殺安子豪。
最低限度他還要安子豪引路。這地方完全陌生。所以,他只有向死人開刀,再殺一次蕭百草,他這才放手。
蕭百草死狗一樣倒下,倒在他的腳下。
他心中仍有餘恨,一腳踩上蕭百草的屍體,森冷銳利的目光一轉,盯著窗外的鳥籠。
窗外已一片昏暗,風吹的更蕭索。
鳥籠“依呀”,“依呀”的呻吟也似搖曳在風中。
常笑霍地轉頭,目光落在安子豪的面上,道:“這籠子裡頭本來有沒有養鳥?”
安子豪不假思索,道:“有。”
他是這裡的常客,這件事他是可以肯定答覆。
常笑接問道:“什麼鳥?”
安子豪道:“鸚鵡。”
常笑悶哼道:“偏就是這麼巧,又是這種扁毛畜生。”
安子豪道:“那隻鸚鵡叫做小魔神,據講是血奴送給老掌櫃的禮物。”
常笑道:“血奴為什麼送他禮物?”
安子豪道:“大概是因為他一生的積蓄都盡花在她的身上。”
常笑道:“血奴今年有多大?”
安子豪思索著道:“好像不到二十。”
常笑道:“他今年又有多大?”
安子豪道:“六十五怕也有了。”
常笑道:“這年紀,已足夠做血奴的祖父了。”
安子豪道:“很足夠的了。”
常笑冷笑道:“他這個年紀,是不是還有那個氣力?”
安子豪明白常笑所問的那個氣力,苦笑道:“不清楚,不過,聽他說,那一夜,血奴連碰都不讓他碰,可是他得到的刺激已令他滿足。”
“那一夜?”常笑奇怪道:“只一次就將一生的積蓄都花光?”
安子豪道:“血奴的價錢很高。”
常笑說道:“高得已足以花光他一生的積蓄?”
安子豪點頭,道:“他卻認為很值得,並說老天如果還讓他再活十年,讓他有機會再存那麼多錢,一定會再到血奴那裡一次。”
常笑道:“他的腦袋是不是有些問題?”
安子豪道:“據我所知是沒有。”
常笑道:“那麼血奴莫非真有幾下子?”
安子豪道:“聽說是的。”
常笑道:“聽說?你沒有找過她?”
安子豪搖頭。
常笑盯著他,道:“我看你並不像很正經的那種男人。”
安子豪道:“本來就不是。”
常笑道:“你當然不會錯過鸚鵡樓那種地方。”
安子豪道:“不會。”
常笑道:“到了鸚鵡樓,你竟然會不找血奴?”
安子豪道:“我不能找她。”
常笑道:“花不起那個價錢?”
安子豪道:“勉強還花得起。”
常笑道:“那為了什麼?”
安子豪嘆了一口氣,反問道:“一定要回答?”
常笑道:“在我的面前只有死人才可以不必回答。”
安子豪又嘆了一口氣,訥訥地道:“我跟她的母親有來往,實在不好意思去找她。”
“原來是這個原因。”
安子豪點頭。
常笑的目光又回到鳥籠上,道:“方才你說過王風離開這裡之後,就帶著棺材到鸚鵡樓找血奴。”
安子豪只怕常笑這一次看不到自己點頭,忙應道:“事實是這樣。”
“鸚鵡樓在哪裡?”
“就在附近。”
常笑再次回頭,目光一掃,吩咐道:“林平、張鐵留在這裡,其他人隨我到鸚鵡樓。”
他的說還未說完,兩個官差的面色已經變了。這兩個官差莫非就是常笑吩咐留下來的張鐵、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