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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負屈之人

    父女二人為免引人疑竇,一進酒樓,就裝成一副從容安詳神態。

    仲孫玉趁愛女與堂倌答話之際,目光趨勢在樓下座無虛席的酒客中輕掃了一遍,樓下酒客中未發現武當四劍蹤跡。

    向愛女一打眼色,轉身徑自向樓上走去。

    仲孫雙成會意,微微一笑,對堂倌說道:“帶我們到樓上雅座去!”

    堂倌含笑稱是,轉身搶過仲孫玉,將二人領上樓去。

    父女二人甫一上樓,便已發覺武當四劍圍坐在樓東隅一張桌上正埋首大嚼,但是四劍僅只兩人,另兩人卻不知去向。

    除武當四劍及一干武林人物外,早上折在路雁手中的邛崍一狐二虎也赫然在座。

    仲孫雙成正為四劍少去二人而暗暗納悶,此時一見一狐二虎,心中微微一驚,慌忙別過頭去裝做未見似地,隨在其父身後走向與四劍隔了數張桌子的靠窗一張桌子坐下。

    仲孫雙成甫一落座,便將聲音壓得極低地向其父道:“爹,四劍只剩二……”

    “人”字尚未出口,仲孫玉一示眼色,忙悄聲道:“我已知道,且先勿談及此事!”

    仲孫雙成心知其父必已智珠在握,遂自微微一笑,噤口不言。

    稍時,堂倌已照吩咐將二人所點酒菜送上,仲孫玉一句話不說,將頭埋得低低的,徑自吃喝起來。

    仲孫雙成雖知其父已智珠在握,但一時也猜不透其父到底要採取何種對策,心中暗暗納悶、焦急,卻也不敢開口詢問,只得將螓首學其父一樣埋得低低的,對坐吃喝起來。

    仲孫雙成到底是年紀輕些,臨事不如其父老江湖那般鎮定自如,吃喝之間,不時將一雙妙目在滿樓酒客中瞟來瞥去,神色也略略顯得有些緊張。

    就在她顧盼之際,樓梯口無聲無息地飄然走上那面色蠟黃的白衣書生。

    仲孫雙成差一點又叫了出來,因為這人身材、服飾太像柳含煙了。

    這白衣書生蠟黃的一張臉上神情木然,冷冷地略一環顧,一言不發地徑向武當四劍旁邊揀了一個空位坐下,然後向跟來的堂倌低低吩咐數聲,又木然地呆坐在那裡。

    仲孫雙成已經有一過次認錯人的經驗,此時雖猛感心中一震,但旋即又歸於平靜,並未把這面色蠟黃,神情木然的白衣書生放在心上,依然埋首吃喝如前。

    可是,怪啦!自這書生上樓以後,仲孫雙成竟下意識地感覺出書生落坐處,不時有一雙灼熱的目光偷偷地射向自己,等她忍不住也將目光投過去時,灼熱目光頓消,白衣書生面色木然,吃喝如前,絲毫無有異樣。

    她一收回光,倏又覺出那對灼熱目光又向自己偷偷射了過來。

    如此數次,仲孫雙成頓感心神不寧,如坐針氈,再也無心吃喝,櫻口一張,就要將此事告訴其父。

    突然,樓梯一陣登登連響,樓上又上來兩個人。

    仲孫雙成不經意地抬頭一看,面上一緊,倏地將已到唇邊的話吞下肚去,忙又將頭低下。

    原來上來的兩個人竟是那武當四劍中另外兩個:摩雲劍劉毓臻、風雷劍呂裕生。

    二人一上樓,連四座看都未看一眼,便已如一陣風般奔向原先坐定二劍的座頭,一坐下便是一陣交頭接耳的低聲談論。

    仲孫雙成妙目一瞥其父,見其父對二劍上樓竟似恍然未覺般,仍自低頭自飲自斟,顯得悠閒已極。

    仲孫雙成又詫異又焦急,雙眉一蹙,脫口輕呼道:“爹爹……”

    餘話尚未出口,猛覺桌下自己腳面上突然一痛,旋即又見其父伸出一指沾些酒在桌上寫了幾個字。

    她只微微一瞥,已看清那幾個字寫的是:“靜坐毋躁,留心四人談話。”

    芳心中頓感一陣羞愧,暗暗自責道:自己怎地如此遇事不夠鎮定,爹爹一向讚我聰明過人,看來我還要跟爹爹多學學。

    忖至此,不由凝神靜氣,暗中竊聽四劍談話。

    武當四劍雖將話聲壓得甚低,但此時在仲孫雙成凝神留意,又是成心竊聽之下,一字一句竟被她聽得清清楚楚。

    只聽四劍老大無影劍沐義方問後來二劍道;“怎麼樣?事情可有眉目?”

    摩雲劍劉毓臻悄聲答道:“扎手得很,適才我與四師弟傳令臨潼所有本派門下遍查城內外,未見那小子一絲人影。”

    風雷劍呂裕生突做驚人之語:“大哥,依我看來,這兩件血案不是那小子所為。”

    此言一出,連那旁邊角落裡的蠟黃臉孔,神情木然的白衣書生也留上意了。

    仲孫玉父女更是各感心中一緊。

    又聽無影劍沐義方詫聲問道:“何以見得?”

    風雷劍呂裕生輕笑一聲,道:“大哥請想,如果傳言不錯,柳小子身懷玄玄真經,以一個武林中人來說,他能不急欲覓一隱秘所在修練神功,還會跑到臨潼來故意留名做下血案,而引人覬覦?”

    黃面書生雙目神光一現即隱。

    仲孫玉父女各感心中一震,仲孫玉更是雙眉頓蹙,暗自忖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武當四劍是有為而來,可是柳含煙分明說過,玄玄真經已遭人竊去,怎地又有一本真經,莫非是已物歸原主了?嗯!不管如何,這又是一著借刀殺人之計,由此看來,柳含煙越發與血案無關了。

    他這麼想,仲孫雙成卻也暗忖道:爹爹果然料事如神,如果真如他們所說,他又奪回玄玄真經,他斷不會那麼傻,跑來這臨潼留名作案,血案真會如爹爹所說不是他做的嗎?唉!此事真令人費解……

    她的想法雖不及其父那麼肯定,但此時無可諱言地心中已有些動搖,僅僅是動搖而已,腦中一片紛亂,忙又斂神清慮靜聽下去。

    半晌,方聽無影劍沐義方緩緩說道:“四弟推測的不無道理,好在我們只為玄玄真經而來,管他孃的血案不血案,只要截住那柳小……”

    “子”字尚未出口,倏聽一聲發自冰窟般的冷哼直透耳膜,震他腦中一昏。

    誰會有此功力?沐義方心中大震,面上不露聲色,只是目中兇芒厲射地略略一掃四周,最後終於落在低頭吃喝的仲孫玉父女身上。

    他面色倏然一變,他認定了自己四人談話已悉數被他父女聽去,適才那聲冷哼也是由他二人中發出,心中殺機頓生。

    雖然他不願多樹強敵,但此事非同小可,已不容他有所猶豫,他霍地站起身形,嘴角邊噙著一絲陰森森的冷酷笑意,向仲孫玉父女走去。

    其他三劍齊齊一怔循著他走處望去。

    三劍登時看出端倪,面色一變,也一齊站起身形。

    如此一來,滿樓酒客頓被引得一齊抬頭注目,這些酒客俱是來自三山五嶽的豪傑,明知一場搏頭即將展開,但卻無一人離去。

    無影劍沐義方在仲孫玉父女桌前五尺處倏然駐定,嘿嘿一笑,道:“前輩好高的雅興,竟也來群英酒樓小酌一番!”

    仲孫玉至此已知自己不能再裝下去,故作驚訝地微哦一聲方要答話。

    仲孫雙成已在一旁冷冷地接口道:“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怎麼,這酒樓上,難道是尊駕私產,你來得,我們就來不得?”

    無影劍目中兇光一閃,嘿嘿怪笑道,“豈敢,豈敢,在下只是覺得似二位這般埋首靜飲,有趣得緊!”

    仲孫雙成雙眉微軒,冷冷又道:“有人喜歡小酌,有人喜歡痛飲,人各有其所好,閣下實無權過問!”

    無影劍面色一沉,倏又陰森森地笑道:“對!對!似這般靜坐對飲,偷聽別人談話也方便一點!”

    仲孫雙成一聲冷笑,道:“事無不可對人言,閣下既無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那又怕人知道怎地!”

    微微一頓,秀眉一軒,朗聲又道:“不錯,你們的談話我聽到啦!你又待如何?可要我當眾宣佈一下?”

    無影劍沐義方心中一震,怕她真的說出,跨前一步,目中兇芒暴射,厲聲道:“你若敢將我們談話洩露一字,武當四劍不將你二人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仲孫雙成滿面不屑地冷笑道:“小心風大,颳了閣下的舌頭,誓不為人?哼!你本來就不像人嘛!”

    此言一出,酒客中突然有人輕喝道:“罵得好!”

    無影劍狂喝一聲,倏然回顧。

    仲孫玉父女也藉此機會站起身形,找尋這兩次發聲之人。

    此時邛崍一狐二虎也已認出仲孫雙成就是與早上那青衣書生同路之人,忙排開眾人,擠向近前,想要插手,又凜於武當四劍威名,只得抱著隔岸觀火的態度,冷冷地瞅著仲孫雙成,靜觀好戲。

    無影劍沐義方此時已知適才那聲冷哼不是仲孫玉父女所發,心中暗感懊悔,但對方已承認聽到四人談話,不管是真是假,已勢成騎虎,箭已在弦不得不了,他此時尋不著那發聲之人,羞惱成怒之下他抱著寧可屈殺一百,絕不輕放一人的想法,轉過身來,就要動手。

    突然,那聲音又自他耳邊響起:“瞎了眼的狗才,少爺就坐在你身邊,你竟找不著我,武當四劍浪得虛名,不過爾爾……”

    無影劍心中一動,暗一咬牙.揚掌就要向仲孫雙成劈下。

    仲孫父女方要出手反擊,驀聞一聲清叱:“狗才大膽!”

    無影劍倏覺一道白光自一處角落裡閃電般襲向自己右太陽穴,心中一震,忙一偏頭,“得”地一聲.一根魚刺已齊根沒入堅逾鐵石的檜木柱中。

    這一下,讓他找到了發聲之處,盛怒之餘,頓忘厲害,狂吼一聲,雙掌一錯,飛身向角落裡那個猶自端坐獨酌的黃面書生撲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引得群豪一愕,隨即又是一陣譁然。

    仲孫玉父女救援不及,同時暗為這書生捏下一把冷汗。

    數百道目光頓時齊移注在書生身上,看他怎樣卻敵。

    就在無影劍沐義方一雙鐵掌方要攫及黃面書生的剎那間,四周忽然揚起數聲驚呼。

    猛聽無影劍悶哼一聲,一個身形突然暴退一丈,雙掌緊撫著胸口,雙目兇芒暴射面色微白,頭上一顆顆豆大冷汗順腮而下,神情顯得痛苦、憤怒已極!

    顯然地,無影劍已在這面色蠟黃,神情木然的書生手下吃了大虧,但是,在場數百名武林豪傑,上千隻眼睛,誰也未曾看清這書生是怎樣出手的。

    居中只有兩個人,僅隱約地窺見了一點,那就是仲孫玉父女。

    仲孫玉父女也是在無影劍一雙鐵掌方要攫及那書生的剎那間,突見書生一隻執筷右手,不經意地微微一抬,無影劍即悶哼暴退。

    這種情形,看在仲孫玉父女眼內,不由二人俱感心頭猛震。

    但是他二人卻不知在場數百名武林豪傑較他父女二人更為驚駭。

    請想,名震天下武林的武當四劍之首,無影劍沐義方不到一個照面,即遭人擊得受創暴退,而且眾人連人家怎樣出手都未看清,這簡直是前所未有,聞所未聞之事,在場眾人哪得不驚駭欲絕,張口結舌作聲不得。

    仲孫玉父女正在思忖這黃面書生的來歷,倏聽無影劍沐義方冷哼一聲,狠聲問道:“尊駕倒是真人不露像,在下失眼了。有種的把大名留下來!”

    此言一出,倏聽那原本端坐自酌依然的黃面書生仰首一聲長笑,笑聲一落,面色木然,冷冰冰地道:“豈敢,豈敢,在下這兩手薄技豈能與名震武林的武當四劍相提並論?在下任負曲,閣下可曾聽說過?”

    滿樓群豪包括沐義方本人及仲孫玉父女在內,均不由齊感一愕,因為這個名字太陌生啦,連聽都未聽到過,顯是一個藉藉無名之輩,既是名不見經傳,而能在一抬手之內將無影劍沐義方擊退,這就更不可思議啦!

    無影劍一愕之後,嘿嘿一聲怪笑道:“沐某當是哪位高人,原來是個無名之輩……”

    話猶未完,黃面書生已冷笑接口:“是啊!在下雖是無名之輩,但是被無名之輩擊退的卻是大名鼎鼎的武當四劍呀!”

    四周又是一陣譁然,仲孫玉父女失笑之餘,更是暗贊這黃面書生口才與他武功一般犀利。

    無影劍強忍怒火,沉聲又道:“沐某不擬與你鬥口,只問你與那柳含煙有無關連!”

    四周豪傑一陣騷動,驚然動容,仲孫父女更是心中一緊,睜大了一雙眼睛,凝注在那張蠟黃面孔上,靜聽對方答覆!

    只見黃面書生神色自若,似不經意地微微掃了仲孫父女一眼,木然地道:“閣下敢是想激起公憤以快意私仇?不妨,我可以告訴你,我雖與柳含煙未曾謀過面,但是遇見不平事,則作不平鳴,我深知柳含煙是位頂天立地的人間奇男子,我要為他洗刷這兩件不白之冤!閣下不知可滿意嗎!”

    仲孫玉心中一動,仲孫雙成則是頓感一股莫明其妙的失望襲上心頭。

    四周群豪又是一陣譁然!

    無影劍吃他一語道破心思,倏感臉上一熱,但一見自己計已得售,卻又不禁暗暗心喜,雙眉一挑,怪笑道:“尊駕既未與柳含煙謀過面,怎知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奇男子,又怎知血案不是他所為?”

    “對!對!要他說說看,要他說說看!”群豪中突然有人高呼,呼聲一起,頓時相應連聲,此起彼落,臉上更是憤形於色,群情激動。

    但是懾於對方適才那一手絕學,卻無一人敢有所行動。

    仲孫玉父女更是對無影劍這種卑鄙行為,深為不恥,無影劍本人卻是更為欣喜!

    黃面書生寒星般眼神一掃群豪,嘴角上泛起一絲不屑冷笑,神色自如,不答反問道:“四川齊振天諸位可知道?”

    群豪正在靜待答覆,不料他會有此一問,有人突然脫口說道:“四川齊老英雄名滿西南,是條鐵錚錚,義薄雲天的漢子,哪個不知,誰個不曉!”

    黃面書生木然的臉上泛起一絲微笑,朗聲又遭:“他的話諸位可信得過?”

    “只要是他本人所說,當然信得過!”

    黃面書生面色一整,沉聲道:“昨日在下曾在巴峪關碰見齊老英雄,他親口告訴在下,他那新交拜弟柳含煙在四川為救一不相識女子,掌震川中三虎,而彼時正是臨潼突發血案之時,請問諸位,這件事又作何論?”

    此言一出,群豪不禁默然,整個酒樓頓時鴉雀無聲。

    仲孫雙成雖不知四川齊振天是何許人,但由群豪神色中已可看出,這齊振天必是一位頭號人物,不然這些來自三山五嶽的黑白兩道群豪不會信服如此。心中不由對自己的懷疑又消了幾分。

    仲孫玉卻深知齊振天為人,聞言更是心中大定,冷眼旁觀,愛女神色,入目瞭然,不由暗覺心喜。

    這麼一來,卻急壞了狡黠的無影劍沐義方,腦中閃電一轉,歹念又生,故作鎮定地嘿嘿一笑道;“如果真如閣下所云,齊老英雄曾說柳含煙曾在川中掌震三虎,而彼時即是案發之日,柳含煙當是無辜!”

    微微一頓,話鋒一轉,又道:“不過,若以閣下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想替柳含煙脫罪,卻也不是一件易事,我們又不是三歲孩童!”

    無影劍端是狡猾陰險已極,他已將“在下”說成了“我們”,顯然震於人家功力,而欲與群豪組成聯合陣線來對付這孤自一身的黃面書生。

    他這一著果然有效,煽動得群豪又是一陣譁然,頓起騷動,四下齊聲呼道:“武當四劍說得對,我們雖信得過齊老英雄,但卻信不過你,我們不是三歲孩童,不是你幾句話可以矇騙得了的,除非能拿出證據,否則你今天別想輕易下樓!”

    仲孫玉父女對無影劍更是切齒痛恨,仲孫雙成卻是氣得妙目圓睜,秀眉雙挑,暗一咬牙,就要對無影劍出手。

    仲孫玉眼快,一把將愛女拉住,低聲一道:“成兒,不可輕舉妄動,且等事情變化,爹爹自有道理!”

    仲孫雙成被乃父拉住,動彈不得,一雙妙目悻悻地瞅著無影劍,幾欲噴出火來。

    父女兩人一番動作,悉數落於黃面書生眼內,一張蠟黃的臉上突然泛起一絲安慰笑意,雙目神光炯炯一掃群豪,苦笑道:“齊老英雄遠在四川,在下一時又拿不出證據,難免諸位不信,不過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屆時諸位定可相信在下所言不虛!”

    仲孫雙成倏感一股衝動,脫口狂呼道:“不必等到水落石出,在下現在就信得過尊駕所言不虛!”

    黃面書生目中異采頓現,雪白儒服做起一陣顫動,深深地向仲孫雙成投過一瞥。

    仲孫雙成猛感一震,暗自呼道:好熟悉,灼熱的目光!

    仲孫玉見愛女突做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心中也自甚喜,長眉一掀,朗聲說道:“老朽也願算上一份!”

    父女二人這一呼喊,群豪數百道目光頓又移注在二人身上,虎視眈眈地蠢蠢欲動。

    無影劍目射兇芒地一注二人,獰笑說道:“咱們那檔子事還沒完呢,你二人泥菩薩渡河,自身難保,猶敢強自替人出頭!哼!哼!也好,待大爺拾掇了你們再對付這小子!”

    說完,方待揮手招呼三個師弟下手。

    倏見一名黃面缺耳錦衣大漢越眾而出,向無影劍略一抱拳,說道:“在下等乃是邛蛛一狐二虎,早上曾與這小子有段過節未了,不知尊駕可容得在下三人插上一手?”

    此言一出,四周群豪裡倏又暴起幾聲狂喝:“對!先將這老少三個人收拾了,再去找那柳含煙,我們也算上一份!”

    無影劍見狀心中狂喜,暗忖:這一下激起公憤,看你們三人能討得好去!

    嘴巴一張,方待答話。

    仲孫雙成粉面含煞,秀眉倒挑,戟指著無影劍罵道:“好歹毒陰狠的東西,今日姑娘如不把爾等碎屍萬段,挫骨揚灰,難消我心頭之恨!”

    她情急憤怒之下,不由說漏了嘴,暴露了自己的行藏。

    四周群豪徵了一怔,倏聞有人粗野地笑道:“看不出這小子竟還是個妞兒,怪不得小臉蛋兒長得那麼俏!”

    此言一出,四周鬨笑迭迭,你一言,我一語,淨是些不堪入耳的粗野下流之話。

    把一個喬裝的仲孫雙成氣得花容失色,嬌軀亂顫,妙目中淚光隱現,只是作聲不得。

    仲孫玉一見愛女受窘,胸中怒火狂熾,面色一沉,長眉倒挑,方待發話。

    “住口!”

    驀聽一聲震天暴喝,霹靂一聲,震得灑樓撲簌簌地亂顫,群豪心頭如遭千鈞重擊,功力高一點的只感胸中血氣一陣猛翻,功力差一點兒的卻已被喝聲震得魂飛魄散,身形也自搖搖欲墜。

    喝聲一落,眾人但覺眼前一花,黃面書生已橫在仲孫玉父女這位前輩父女無關,有膽量的只管衝著在下來好啦!”

    說完,以手往背後一負,滿面不屑地望定群豪,靜待對方出手,神情灑脫從容已極。

    群豪中有不少人,未戰已先被對方這種氣度所懾,而暗暗心折不已。

    無影劍沐義方騎虎難下,微感一怔之後,突然一聲獰笑,一揮手,身後的三劍與邛崍一狐二虎“錚”“錚”連聲,六劍並出,快如電光石火,毒辣無比地分向黃面書生周身大穴刺到。

    哪知道這藉藉無名的黃面書生任負曲,對這六名劍術高手所刺出的致命六柄長劍竟似視若無睹般,狀至悠閒,星眸註定六人,依然負手冷笑不已。

    仲孫玉父女雖然站在任負曲背後,但是隱隱已覺劍氣絲絲刺體生寒,一見任負曲依然沒有出手抗架之意,不由心中大為急駭,一顆心險些奪腔而出。

    無影劍沐義方等六人見狀更是驚氣交集,暗道一聲:“小狗找死!”

    各人手上不約而同地突又加上兩成真力閃電般將劍尖向前猛刺。

    眼看黃面書生任負曲就要濺血當場,仲孫雙成一聲絕望驚呼,接著群豪驚呼四起。

    驀地,一聲朗笑由任負曲口中暴出,雙臂電出,向刺來的六柄長劍一拂一抓。

    “啊!”群豪又是一聲驚駭欲絕的呼叫。

    任負曲雙手分執六柄長劍,氣定神閒,含笑仁立。

    無影劍沐義方等六人面如死灰,身形暴退,張口膛目,不知所云。

    至此,四周迭次揚起數聲驚歎,不知是興奮還是絕望。

    至此,仲孫玉父女已長吁了一口氣,驚魂甫定暗暗振奮之餘更多了一份震駭。

    仲孫雙成更是將一雙妙目緊緊地盯著任負曲像極柳含煙的輪廓,愕然得說不出話來,因為她不相信字內年輕的一輩還有功力強過柳含煙的高手,而她眼前看到的,這黃面書生任負曲的武功竟與柳含煙互相頡頏,不分上下。

    任負曲寒星般雙眸一掃愕然呆立的群豪,微微一笑,冷冷說道:“武當四劍,邛崍二虎,聞名不如見面。不過爾爾,少爺不為己甚,奪去爾等兵刃,只是略示薄懲,汙我雙手廢物,少爺不要,拿去!”

    “去”字甫落,雙腕輕描淡寫地微微一甩,六柄長劍脫手電射而出,群豪方覺六道寒光自頭頂掠過,倏聽身後房頂“得”“得”“得”一陣連響,齊齊回顧之下,又是一陣譁然與寒慄。

    六柄長劍齊柄沒入屋椽之上,狀排梅花,劍柄猶自震顫不已。

    在場群豪,無一不是武林高手,誰都可以看得出,群英酒樓的雕樑畫棟均是堅逾鐵石的天山檜木所造,尋常一點的兵刃休想斬動得分毫,而這六柄長劍顯也非什麼寶刃神兵,吃這藉藉無名的任負曲輕描淡寫一甩之勢竟能成梅花狀齊柄沒入椽中,這份功力,不但眼下諸人無一能望其項背,除了幾位久未現跡的前輩異人外,就是放眼字內,恐也難再找出第二個來。

    群豪心中雪亮,稍微識得一點時務的,暗暗將酒錢留在桌上,悄悄地溜下樓去。

    沒有人走,誰也不願先行離去,弱了自己的名頭,哪怕是心中極其希望早些脫離是非之地,為名所累也只有打腫臉硬充胖子,如今有一個領頭兒首先離去,其餘諸人也自腳底擦油,紛紛開溜,不到片刻功夫,竟走了三分之二,借大酒樓也只剩下黃面書生任負曲,武當四劍,邛崍一狐二虎,仲孫玉父女及兩個毫不起眼,狀似商賈之類的中年人。

    武當四劍等六人先被對方罕絕功力所懾,繼見群豪紛紛離去,只氣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心中對這黃面書生任負曲已恨到了極點,但是恨儘管恨,一個個卻是噤若寒蟬,不敢發作出來。

    雙方對峙半晌,無影劍沐義方目中兇芒炯炯,惡狠狠地盯了任負曲及仲孫玉父女一眼,一語不發,連劍也不要了,微一揮手,就要率眾離去。

    “站住!”驀地,任負曲揚起一聲暴喝。

    武當四劍,邛崍一狐二虎七個人齊感心頭一緊,身不由主地一齊駐足,十四道目光凝注在任負曲蠟黃的臉孔,掩不住內心驚駭,等待下文。

    任負曲微微一笑,倏地臉色一沉,冷冰冰地道:“武當四劍聽著,奇珍異寶唯有德者方能居之,爾等居心不正,要想覬覦奇珍,攫為己有,不但無益,徒增殺身之禍,今日你我首次相逢,少爺又是代人出頭,不為己甚,饒過爾等一遭,兵刀已成碎鐵取回與否,聽由尊便,最後我再提醒爾等一句:柳含煙頂天立地,蓋世奇男,言盡於此,請便罷!”

    在場請人,入耳一聲“兵刃已成碎鐵”,齊感心頭一震,不由自主地齊將目光移注在椽上六把劍柄上。

    無影劍沐義方意似不信地深注椽上一眼,突然長身掠起,左掌按住屋椽,右掌緊握劍柄,猛力向外一拔,“撲”地一聲,只剩一個劍柄在手,整柄長劍果如對方所說已成片片碎鐵留在木中未能拔出。

    眾人齊感心頭猛震,驚然動容。

    無影劍沐義方更是驚駭欲絕,又因用力過猛,落地後一連兩個踉蹌才拿樁站穩。

    他站穩身形後向任負曲深望一眼,面色一暗,默一揮手率領武當四劍訕訕離去。

    邛崍一狐二虎一見正主兒離去,心中甚覺沒趣,默默盯了對方一眼,也跟在四劍身後匆匆下樓。

    一場戰雲,剎那間雲消霧散。

    任負曲轉過身來,面對仲孫玉父女深深一揖,顯似極不自然地道:“任負曲一時疏忽,致令前輩父女受驚,心中至為不安,尚望賢父女諒宥!”

    仲孫玉聞言揚眉肅容說道:“少快意薄雲天,為一素未謀面之柳含煙竟不惜一己,面對天下群豪,這種肝膽照人的俠義作風,老朽父女敬佩無以復加,少俠何出此言?”

    任負曲微微一笑道:“前輩謬獎,遇見不平事,則作不平鳴,本屬我輩武林中人份內之事,任負曲何敢當肝膽照人俠義作風?更何況柳含煙是頂天立地的蓋世奇男?晚輩能為這素未謀過一面的奇男子略盡一份綿薄,此一生一世已足堪自慰!”

    仲孫玉一捋拂胸長髯,唱然一嘆道:“少俠這麼一說,實令老朽愧煞,那柳含煙確是一位文武雙絕,人品、心性無一不佳的不世奇才,這次變生肘腋,遭人嫁禍,老朽懵懂冥頑,一時不察,先前也險些信以為真,可是細經老朽多次深研,赫然發覺乃是一項計劃縝密,歹毒陰狠無倫的借刀殺人之計,只是不知道這卑鄙的敗類是誰罷了!”

    任負曲問道:“聽前輩口氣好像與柳含煙認識?”

    仲孫玉長吁一口氣道:“老朽與他豈只是認識……”

    微一沉吟,一指身旁仲孫雙成,毅然又道:“實不相瞞,柳含煙已與小女訂有婚……”

    “婚”字甫出,仲孫雙成已自嬌羞滿面,嗔呼:“爹爹!”

    原來,仲孫雙成趁自己爹爹與對方答話之際,不由地將一雙妙目偷偷地仔細打量了任負曲一番,她不打量還好,越是打量,越覺得眼前這位黃面書生像極了自己的心上人,除了兩人的容貌聲音不同之外,任負曲活脫脫地就是柳含煙的化身,簡直恨不得衝著他嬌呼一聲“煙弟”,但是像歸像,冷冰冰的現實旋即粉碎了她的幻想,她方感心中百味齊湧之時,突聽其父道出她與柳含煙的私自海誓山盟,面對一個陌生人,她哪能不嬌羞欲絕?雖自一聲嬌呼截住其父話頭,但究竟是為時已晚,話已脫口說出,萬般嬌羞之餘,不由暗暗嗔怪自己爹爹口沒遮攔,對一個陌生男子什麼話都說。

    仲孫雙成呼聲甫落,任負曲也只微“哦”地一聲,半晌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過了片刻,他方似猛省地歉然一笑,道:“晚輩敬仰柳含煙兄為人,前輩令媛既與柳兄訂有秦晉之約,晚輩斗膽,請教前輩名諱。”

    仲孫玉尚未答話,仲孫雙成已微微瞟了任負曲一眼,暗自忖道:這人一身的武功雖然罕絕奇奧,但不知是何路數,怎地如此孤陋寡聞,連名震遐邇華山神醫賽華佗的名號都不知道?

    仲孫玉雖也做如此想法,但他此刻對任負曲的作風及一身罕絕功力已深感折服,故而毫不在意,淡淡地一笑道:“老朽仲孫玉……”

    話猶未完,任負曲已自驚然動容,忙接問道:“前輩可是名震武林,人稱華山神醫的賽華佗仲孫玉前輩?”

    仲孫玉長眉微軒,略一頷首,笑道:“老朽正是華山仲孫玉,卻是萬不敢當什麼名震武林,華山神醫,那是武林朋友們的抬愛,少俠不可為傳聞所誤!”

    仲孫雙成暗哼一聲,忖道:你到底認出來啦!我爹爹正是……

    方忖至此,任負曲看了她一眼又道:“前輩既是仲孫前輩,這位姑娘當是令媛,芳號飛天綵鳳的雙成姑娘啦!”

    仲孫雙成倏感粉頰一熱,尚未及答話,仲孫玉已自笑答道:“正是小女仲孫雙成,生性頑劣不馴,還望少俠多擔待!”

    任負曲面色一肅,恭謹異常地道:“晚輩不敢,前輩仁心仁術,普救眾生,活人無算,文比班馬,武蓋天人,晚輩心儀已久,只恨福緣淺薄,今日有幸能一睹前輩仙顏。足慰三生,今後還望前輩不吝,時加教誨是幸!”

    仲孫玉微微一笑道:“少俠功力蓋世,技絕天人,使老朽眼界頓開,歎為觀止,老朽說句不該說的話,放眼宇內,除老朽那柳賢侄外,年輕高手中恐難再找出如少快這般驚人功力者!”

    至此一頓,面色一整,肅容又道:“少俠令師不知是哪位前輩高人,可否見告?”

    任負曲顯然未料到仲孫玉會有此一問,怔了一怔之後,囁嚅地說道:“晚輩下山之際,家師曾一再告戒,不準晚輩將他老人家名諱輕易告人,抗命之處,請前輩海涵!”

    他說完這句話後,以為仲孫玉必會佛然不樂,故而一對寒星般雙眸極為不安地凝注在仲孫玉肅穆的瞼上。

    哪知仲孫玉不但不怪,反而語含敬佩地肅容說道:“少俠這種不忘師訓的行為,實屬難得,老朽敬佩無已,如蒙不棄,老朽願與少俠結為忘年之交!”

    任負曲微微一愕,搖手忙道:“不可、不可,忘年之交,晚輩萬難從命,前輩如不以晚輩愚頑,願執晚輩之禮……”

    話猶未完,仲孫玉已自搖手忙道:“少俠,這萬萬使不……”

    “得”字尚未出口,任負曲也自面色一整,肅然接道:“武林之中極重輩份,長幼有序,晚輩豈敢僭越,前輩若再推卻使是視晚輩為朽木頑石,吝於教誨了!”

    仲孫玉不想任負曲性情一烈至此,聞言忙改顏笑道:“少俠既如此說,老朽若再不願即是矯情,如此老朽託大,稱少俠一聲賢侄啦!”

    任負曲神情一喜,向仲孫玉躬身一揖道:“晚輩見過仲孫伯父!”

    仲孫玉老懷大慰,忙前一步雙手扶住,哈哈笑道:“賢侄免禮,免禮!”

    任負曲站直身形,轉面又向仲孫雙成一揖道:“小弟見過成姐姐!”

    仲孫雙成人耳一聲“成姐姐”,猛感心頭一震,柳含煙的身影剎那間又浮上腦際,竟怔得忘了答禮,也忘了答話。

    任負曲方自一愕。

    仲孫玉睹狀心中瞭然,輕喝一聲:“成兒!”

    仲孫雙成倏感一震,霍然驚醒,嬌靨飛紅,因她身著儒裝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答禮,略一怔神只得硬著頭皮也照樣一揖。

    仲孫玉喟然一嘆,指著仲孫雙成對猶自滿臉困惑的任負曲歉然地道:“不瞞賢侄說,因賢侄身材舉止無一不酷肖我那柳賢侄,成兒激動之餘才會如此失態,唉!這一著借刀殺人不要緊,你成姐姐誤信傳聞,先前也深信不誤呢!”

    任負曲聞言隨即釋然,但是他身子卻微起一顫,忙一斂神說道:“這一著借刀殺人確是做得歹毒陰狠已極,晚輩若非親耳聽到柳兄於案發之日正在川中,險些也信此事為真!”

    微微一頓,轉向仲孫雙成笑道:“不知成姐姐此刻對此事看法如何?”

    仲孫雙成倏感臉上一熱,羞愧地道:“愚姐愚昧,竟險使無辜含冤,適才聆得曲弟之言,此刻已幡然醒悟,知道此事不是他所為!”

    任負曲雙眸異采一現即隱,脫口輕聲道:“這樣我就放心啦!”

    仲孫雙成不解地詫問道:“曲弟,你說什麼?”

    任負曲似已猛覺自己失言,“啊”地一聲,忙不迭地解釋道:“小弟說成姐對柳兄愛之深,責之切,傳聞之誤,險使情天生恨,如今成姐既已瞭然,成姐與柳兄之間誤會已除,小弟為成姐及柳兄賀,豈不是放心啦!”

    仲孫雙成本有的一絲疑雲,吃這一席話清掃得一乾二淨,倏感臉上一熱,嬌羞不勝地低下頭去。

    仲孫玉方自心中一動,任負曲已自說道:“伯父及成姐既已對柳兄誤會盡除,眼下我們除須全力找出陷害柳兄之人外,晚輩現另有一件大事奉告,敬煩前輩傳言武林各門派,共起討伐,年來武林各派高手神秘失蹤一案,晚輩已偵知真兇,此案乃地幽幫一手……”

    “地幽幫”三字甫出,猛聽三人背後“砰”地一聲大響,任負曲住口四顧之下疑竇頓生。

    原來三人身後那兩個不起眼的商賈般中年人桌上,不知何時又加入了一名身材瘦削,神情猥瑣的錦衣老者。

    此刻老者與二名中年商賈神色大變,桌子上也傾倒一把錫質酒壺,壺中美酒流滿一桌,三人一發覺任負曲等三人住口四顧,錦衣老者忙一定神,佯怒喝道:“該死的東西們,將一壺酒燙得如此之熱,害得我老人家一個把執不住,白白糟蹋了一壺美酒!”

    說著就要作勢站起。

    兩名中年商賈面上神情也自一鬆,裝腔作勢地一把按住老者雙手道:“馬爺何必與下人們一般見識,叫他們再送上一壺就是啦!”

    說著,高聲呼叫堂倌再速送上一壺酒。

    這三人一番做作看在三人眼內,不但未減少三人腹內疑雲,反面更覺他們三人行跡,舉止可疑。

    任負曲人耳兩名中年商賈話聲,更覺心中一震,他覺得這兩名中年商賈口音極熟,好似在哪兒聽見過。

    他略一尋思,心中恍悟,冷哼一聲,就要舉步向三人走去。

    仲孫雙成不明就裡,忙趕前趨一步,輕聲說道:“曲弟小心,那錦衣老者是此樓樓主鐵算盤馬鑫武!”

    任負曲微微一笑頷首說道:“感謝成姐,小弟省得!”

    口中雖如此說,心中卻又對這群英酒樓加深一分疑忖,此際他已無暇深思,蠟黃的面孔上,掛著一絲冷笑,一步一步地向三人桌前走去。

    仲孫玉父女此刻已深知任負曲一身玄奧功力,對付眼前三人已是綽綽有餘,故而並未移動身子,雖如此,父女二人也自暗暗功凝雙臂,以防萬一之時,出手相助他一臂之力。

    任負曲身形漸漸迫近三人,他一步步沉重的步履,恍如一把千鈞鐵錘,深深地擊落在三人心上,震動了三人的心絃,三人面上的驚容也越來越顯明,最後簡直是手足無措,坐立不安。

    任負曲在三人桌前五尺處,倏然駐足,面色木然,向那身材瘦削,神情猥瑣的老者,冷冰冰地說道:“尊駕可是名震西南的鐵算盤馬師傅麼?”

    鐵算盤馬鑫武早已聽堂倌報知這黃面書生功力通玄,一招不到,獨退武當四劍,邛崍一狐二虎,是個極為扎手的人物,此刻一見他向自己問話,語氣竟是如此冷漠,虧得他是名震西南的鐵算盤馬鑫武,心中一怒,方待發作,一觸及任負曲寒星般眼神,倏覺心中一懍,忙站起身形,一抱拳,故作鎮靜地嘿嘿一笑,道:“不敢,不敢,小老兒正是馬鑫武,少俠有何指教?”

    一副小人奴才像,看得仲孫雙成秀眉頓蹙,暗感噁心不已!

    任負曲雙眉微挑,寒星般雙眸一掃兩名中年商賈,不答反問地道:“這兩位可是尊友麼?”

    馬鑫武瘦削臉上神色微微一變,兩隻鼠目碌碌地一轉,乾笑一聲,說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相逢可必曾相識?上我群英酒樓的,不論王公卿相,販夫走卒,都是小老兒的朋友!”

    任負曲暗罵一聲:好狡猾的老賊!你以為這句話能難得住少爺!

    冷冷一笑,說道:“好一個‘四海之內皆兄弟,相逢何必曾相識!’馬師傅你倒是豪邁得緊!馬師傅既與他二位是這等交情,在下倒不虞得罪了!”

    話聲一落,不等馬鑫武答話,便將目光移注在二名中年商人面上,面色漠然地冷冷地道:“二位別來無恙?”

    兩名中年商人神情一震,滿面困惑地對望一眼,詫聲齊道:“我二人一向務商,平素無緣與武林人物交往,不知這位相公在何處見過在下等?”

    任負曲雙眉一剔,倏地仰天一聲朗笑:“二位真是貴人多忘事,你我才分別不到半月,怎地就將在下忘懷啦!”

    兩名中年商人聞言,越發地大惑不解,四隻眼怔怔地凝注在任負曲那張蠟黃臉孔上,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其實,任負曲也知道二人不是故作困惑,而是確實認不出自己究竟是何許人,目睹二人那副目瞪口呆的神態,心中雖然暗覺好笑,但是面上卻仍是冷漠地說道:“二位可記得那些產自北天山的鐵背雪狼?”

    此言一出,二名商人面色霍然大變,二人已知眼前這黃面書生是誰,自忖自己二人功力絕不是對方敵手,互一示眼色,四隻手臂同時猛地一掀桌面。

    “譁喇喇”一聲大響,整張桌子倒翻,杯盤酒菜傾倒了一地!

    二人也就趁任負由微一疏神後退之際,一聲不響,各自雙肩一晃,身形若脫弩之矢般向窗外疾射飛遁。

    眼看二人就要越窗而出,倏聽任負曲冷哼一聲:“回來!”

    身形電閃已至二人背後,左右雙臂閃電齊出,攫住二人後領上一抓一拋。

    二人身形如兩顆肉球般暴退倒飛,“砰”然兩聲大響,一齊跌在樓板上。

    二人功力確也不弱,一個打挺,齊齊站起,分別往懷中一探手,就要有所行動。

    任負曲身形已電閃欺上,冷笑一聲,雙掌曲指微彈。

    二人倏感手腕一麻,手掌也不由自主地隨著垂下鬆開。

    數枚綠芒閃爍的細小暗器順手墜落樓面,一陣綠煙過處,樓面堅逾鐵石的天山檜木板已被灼成碗口般兩個大洞。

    兩名中年商人面色齊齊大變,身形也泛起一陣微顫。

    仲孫玉父女看得悚然動容,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任負曲面色木然,雙眉倒剔,冷哼一聲:“蝕骨毒芒!好歹毒的東西!”

    話聲甫落,身形連閃。

    倏聽“拍”“拍”兩聲加上兩聲殺豬般怪叫,二人臉上各中了一記耳光,疼痛之餘,捧臉暴退,鮮血絲絲,順嘴角兒流下。

    任負曲雙眉一挑,冷冰冰地道:“爾等喬裝潛來臨潼,又有何陰謀要施,說!”

    二人對望一眼,臉上倏地泛起一片陰狠神色,各自雙目一閉,不答一言,二人雖然是硬作狠態,但是那色如槁木死灰的臉上以及微起顫抖的身子,卻無法掩飾內心的恐懼。

    任負曲冷冷一笑,方待再問。

    仲孫玉父女已倏然飄前,仲孫玉更是長眉連軒地詫聲問道:“賢侄,這兩人是……”

    任負曲不等他把話說完,已自接口說道:“這二人乃是晚輩適才所云‘地幽幫’徒眾!”

    仲孫玉父女輕“哦”了一聲。

    任負曲一指樓板兩個碗大破洞又道:“老伯請看,年來各門派年輕俊美高手,即是喪生在這歹毒無倫的蝕骨毒芒之下。”

    仲孫玉父女聞言,驚然動容,四道目光一齊往二人望去。只見二人面如死灰,四日緊閉,但是身形顫抖卻已漸形加劇,顯然二人內心此刻已是更形恐懼。

    任負曲寒星般雙眸移注在二人身上,冷冰冰地又道:“爾等不要在少爺面前妄充硬漢,此刻若不痛痛快快地說出,稍時休怪少爺下手無情!”

    二人猶自閉目不言,窘立在一旁的鐵算盤馬鑫武,此刻卻向任負曲略一抱拳,強笑道:“這二人既是殺害武林同道的地幽幫徒眾,小老兒忝為武林人士自不能坐視,少俠三位且請坐下,待小老兒為少俠一訊惡徒如何?”

    任負曲雖未注意到馬鑫武適才說記之前臉上所泛起的一絲陰狠笑容,但他此刻莫名其妙地對馬鑫武厭惡已極,故而聞言正眼也未看他一下,臉色木然,冷冰冰地道:“此事在下自會料理,不敢有勞馬師傅清神,若有事,即可請便!”

    若按馬鑫武在西南一帶的名頭,任負曲如此神態,這般語氣對他說話不暴跳如雷才怪,誰知此刻馬鑫武聞言竟毫不在意地鼠目一眨,嘿嘿一笑道:“正是!正是!此間有少俠在,必可為武林同道一雪血仇,小老兒在此多餘,即請告退,若有驅使,請少俠隨時召喚!”

    說完,向三人又一抱拳,目光似不經意地一掃二人,轉身下樓而去。

    仲孫玉是老江湖飽經世故,多經歷練,早已看出馬鑫武目光閃爍,神色可疑,但是任負曲話已說出口,他自不便讓他將馬鑫武一併留下,只得暗暗示意仲孫雙成將紫玉薔薇針預備好自己則將功力暗凝雙臂,以防萬一。

    任負曲望著馬鑫武下樓後,轉向二人冷冷喝道:“此間已無旁人,爾等儘可大膽回答少爺問話,爾等潛來臨潼是否與柳含煙血案有關,說!”

    兩個商人裝束的中年漢子,雖然各自緊閉雙目,但是雙耳卻未失聰,一聽馬鑫武獨自下樓,竟似預知大禍將臨般,身子突然猛顫不已,色如死灰般的兩張臉上也自倏起一陣抽搐,顯似內心恐懼已極,在此情況下,當然更無法回答任負曲的問話。

    任負曲恨透了這班賊子,雖見二人一副可憐神色,但心中毫無一絲憐憫,反而怒火倏冒,嘴角上掠過一絲冷笑:“不給爾等吃點苦頭,諒爾等不肯實說!”

    話聲一落,儒袖微揚,遙向二人腰上各點一指,然後雙臂往背後一負,蠟黃的臉上又微掛一絲冷笑,仁立靜觀二人神情變化。

    兩名商人裝束的中年漢子應指齊齊打了一個寒噤,四目倏張,陰狠光芒甫露,倏各自一聲悶哼,隨即身子突起猛顫,兩對手掌握得緊緊地,額上青筋暴露,頭上豆大的汗珠直冒,臉上泛起一陣陣抽搐,滿嘴牙齒咬得格格亂響,神情顯似痛苦已極。可是猶自將嘴緊閉,四日暴射陰狠辛毒兇芒,狠狠地盯在任負曲臉上,不吐一言。

    任負曲視若無睹地冷冷一笑說道:“你二人可曾聽說過‘一指搜魂’?如今你二人身受者便是,是硬漢爾等就忍著罷!”

    此言一出,仲孫玉父女倏感心頭猛震,不由抬眼向他看去。這一指搜魂乃是內家絕頂神功,修為不到巔峰不能臻此,這種罕奇深奧之絕學傳聞乃是昔年武林蓋代仙俠一尊六大神功之一,一尊離奇失蹤後,神功也隨之失傳,事隔二三十年,不想,一指搜魂神功竟重現在這名不見經傳的黃面書生任負曲身上,怎不令這胸羅萬有,醫術蓋代的賽華佗仲孫玉成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仲孫玉見識淵博,學究天人,他雖然一時猜不透任負曲是何來路,但是他深知這一指搜魂威力霸道無倫,中者起先周身筋骨痠痛無比,繼而經脈中血液逆流,如萬蟻爬動奇癢鑽心,劇痛難當,如不及時解救,三日之後,全身筋肉猛起抽搐,身軀蜷為一團,暴睛吐血而亡,確實是一指即可搜魂。他暗忖:再狠的硬漢中上這一指搜魂,血肉之軀又非鐵石,也斷然忍受不了這罕絕人寰的痛苦,眼前這二人人目便知是二流角色,不知一指搜魂的厲害,強充硬漢,稍時忍不住這錐心刺骨的痛苦,必盡吐實……

    仲孫玉方忖至此,倏聽二人同時一聲慘嗥,抬眼看去,只見二人目中兇芒盡斂,四目圓睜,狀如瘋狂般四隻手掌在胸前一陣亂抓,口中不時傳出一兩聲如負傷野獸般的哀慘嗥號,不到片刻兩件錦緞胸前已被二人扯得稀爛,胸膛上更是指痕道道鮮血淋淋。

    仲孫雙成雖是紅粉巾幗,這種慘狀尚屬首見,她明知二人俱是十惡不赦之徒,目睹二人痛苦慘狀也覺不忍,心中一悽,妙目雙合,倏地別過頭去。

    仲孫玉見狀心中瞭然,長眉一軒,方要上前勸說任負曲出手解救,驀聽二人中居左的一個已斷斷續續地慘呼道:“少……俠饒……命!我願……說,我……願……”

    “我……也……願……哎呀……說,”

    居左的一個第二個“說”字猶未出口,另一個也自哀呼求饒。

    任負曲冷哼一聲,道:“我以為爾等是鐵石鑄造,原來也不過如此!”

    儒袖一揚,分向二人腰上閃電般遙拍一掌。

    掌風到處,二人體內奇癢頓消,四隻手臂倏然停止抓搔,各自身形一晃,砰然兩聲一齊委頓於樓板上。

    任負曲目中神光一掃二人,雙眉微蹩,冷冷說道:“爾等此來可是與此處兩件血案有關,快說!”

    後左的一個一陣喘息之後,緩緩地抬起頭來,睜著一對無神雙目有氣無力地道:“我二人確是奉本幫分舵之命前來查此血案,但此兩件血案與本幫無關……”

    任負曲心中一動,一個意念自腦際閃電掠過,跨前一步忙又問道;“地幽幫此地可有分舵,總舵在何處?”

    這正是他急欲知道之事,故而話聲一落便自圓睜雙目,神情略顯緊張地等待答覆,哪知他此言一出,適才說話的中年漢子身軀一顫,面色倏變竟住口不言。

    才一瞬間,任負曲心內焦急已感不耐,冷喝一聲:“你可是要再試試我這一指搜魂?”

    說著,儒袖一揚,作勢又要點下。

    適才說話的中年漢子神情一懍,面上倏又升起一片悽慘,略一沉吟,轉向另一中年漢子狠聲說道:“老五,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幫規森嚴了,我可要吐實啦!”

    那叫“老五”的中年漢子聞言目中兇芒一現即斂,倏又輕嘆一聲默默地垂下頭去。

    發話的中年漢子一見同伴默許,目光一掃任負曲三人,一咬牙,狠聲說道:“本幫總舵在何處,分舵主以下無人知道,分舵遍設各地,眼下這……”

    他“這”字甫出,驀聽“格”地一聲,二人身後兩丈處木板壁上竟倏地裂開一縫,兩點綠芒自裂縫中閃電般向二人背心打到,綠芒才出,裂縫倏又閉合。

    距離太近,任負曲等三人又是全神貫注在聆聽對方答話中,發覺要救援時已是不及。

    倏聽二人各自暴起一聲慘絕人寰的哀號,全身一顫,一陣猛烈抽搐過後各自兩腿一蹬,便告斃命。

    才得的一條線索又告中斷,任憑任負曲功力再高,在疏不及防下也只僅在木壁將閉合的剎那間,隱隱約約地瞥見一條瘦削人影在裂縫後一閃即沒。

    驚氣交集中低頭一看二人死狀,暗呼一聲:蝕骨毒芒!

    情急之下,冷哼一聲,儒袖狂揮一片凌厲罡風猛向木壁撞去。

    “砰”地一聲大響過後,碎木片片飛揚,堅逾鐵石的天山檜木板壁,竟吃他震開一個人高大洞。

    任負曲追兇心切,顧不得再招呼身後仲孫玉父女,身形一閃,便自撲入破洞中。

    哪知甫入破洞眼前突然一黑,一腳踏空一個身形竟也突然如隕石般向下飛墜。

    憑任負曲具有一身罕絕功力,在這黑黝幾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突遇奇變,也免不了手足無措,心神大震。

    等他發覺腳下有異時,欲提氣拔身已是不及,一個身形轉瞬間已如飛墜下十數丈。

    他以為自己必是誤中奸計,情急之下不暇細看,踏中了陷井,這個洞又不知深有幾許,地幽幫素稱陰狠毒辣,說不定洞底下有些什麼歹毒的埋伏,其實憑自己一身功力,若換個情況,任他有千般毒謀,自己也不會有所恐懼,但是糟就糟在此刻是身形飛墜,眼前又是黑黝的伸手不見五指,俗話說得好,“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在這種情形下自己恐怕是凶多吉少……

    一邊串的意念閃電般自腦際掠過,忖至此,心中一動,雙臂凝足真力,以防墜地後一發覺情形有異,即先發制人,給對方來個措手不及。然後猛提丹田一口真氣,將飛墜之勢剎住,一個身軀倏由如飛下墜改為緩緩飄落。

    他下意識地伸手想去觸摸四周,看看這洞到底有多大。

    手剛伸出,心中一動,倏又將手掌收回,改摸為拍,僅用一成力道,黑暗中,一掌向身外拍出。

    掌力甫發,倏聽“拍”地一聲,掌力似遇到甚為堅硬之物發出聲響。

    任負曲一試之下,已知這洞周圍並不大,而且四周也似由石頭一類的東西砌成。

    方一轉念問,猛覺兩腳觸著一堆軟綿綿的東西,心中一驚,呼地一掌向下拍出,身形也藉此一掌之力,倏地向上拔起五尺。

    掌力拍出,倏聽砰地一聲,別無異狀,恍悟自己適才已落洞底,心中微寬,又復飄下。

    再次落在那堆軟綿綿的東西上,探足一試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那堆軟綿綿的東西卻是一堆極其柔軟的茸草。

    他雖然暗責自己緊張,但卻不敢有絲毫大意,戒備之心不敢半分鬆懈。

    功聚雙臂,暗提護身真氣,就在那堆茸草上閉上雙目一面默運本門心訣,一面凝神斂氣默察四周。

    過了片刻,未聞四周有一絲異響,心中頓感詫異,暗忖:自己已是身落陷阱,難道對方在這陷阱底下竟會無有一點埋伏?我卻不信地幽幫會有這麼好的心腸!說不定對方是故弄玄虛,使自己久不見動靜,戒備之心鬆懈後,猝起暗襲……

    但是過了片刻,聽覺搜尋所及仍是寂靜如死。

    越是寂靜,他心中越是嘀咕,並且這寂靜如死的氣氛直令人有窒息之感。

    他此刻已運功完畢,睜開雙目一看,不由使他又驚又氣。

    原來,這洞根本不是他所意料的陷阱,原來不過是一個枯井般的深洞而已,洞底壁上另有一個黑黝黝半人高的洞口,憑他的超人眼力也僅能看出兩丈,兩丈以外便一無所見。

    顯然地,這是一條極為秘密的甬道。

    這條甬道等於有兩個入口,深洞是一個,半人高洞口又是一個,如果不是任負曲情急之下,一掌震碎檜木板壁,斷難發現這名滿西南的臨潼群英酒樓內,竟會有著這麼一條秘密甬道。

    由此看來,鐵算盤馬鑫武這個群英酒樓的老闆做得絕不簡單。

    任負曲無意之間有此發現,略一思忖之後,立刻斷定適才在樓上猝然暗襲,打出蝕骨毒芒之人,是藉著這條秘密甬道逃走的,不禁暗暗痛責自己臨事為何如此缺少鎮靜功夫,為何不早一刻睜開雙目,雖然僅此片刻功夫,那人在老馬識途的情況下,怕不已走出老遠……

    忖想至此,不由焦急萬分,略一遲疑.半蹲著身子,鑽入那個僅有半人高的洞口內,躡後追去。

    一入甬道口,他心中倏又升起一種意念,如此深入地下的甬道,必定是潮溼多黴,而這條甬道不僅是乾燥異常,而且偶而還可看到一兩枝火把。

    由此看來,挖建兩道之人不僅是深諳地下水脈分佈,獨具匠心,而且這條甬道內經常有人走動。

    但是以一個群英酒樓老闆的鐵算盤馬鑫武不但有著這麼一條秘密甬道,而且經常還暗中活動,這種情形不能不令人起疑。

    任負曲此時雖然是疑雲滿腹,但是他卻百思莫解,縱然是百思莫解,但是他也可以斷定,馬鑫武這個人絕非那麼單純。

    疑念一起,他試想折回樓上,找到馬鑫武追問個究竟,但是暗中以蝕骨毒芒擊斃二名地幽幫徒眾的那人.此刻說不定未逃出甬道,這個人是追尋地幽幫總分舵所在的唯一線索,又豈能輕易讓他兔脫?

    在這種情況下,他權衡輕重,暗一咬牙,毅然摸索著向前趕去。

    他一邊緩步前進,一邊提起護身真氣,並將全身功力凝聚在雙臂上,準備一有驚兆,猝然發難,給對方一個迎頭痛擊。

    仲孫玉父女在兩名大漢猝被暗襲擊斃之時,已被這突如其來的肘腋之變,驚得微微一愣,就在父女二人微一怔神之間,任負曲已自一掌震碎木壁,撲入破洞,俟二人回過神來,任負曲身形已渺。

    仲孫玉不由急得連連頓足道:“糟啦!糟啦!好不容易碰上了他,現在卻又讓他隻身涉險去啦!”

    仲孫雙成心中雖也甚為自己這位新結識的弟弟擔心,但是她旋即想到任負曲身懷玄奧罕絕的功力,對方即是一流高手,此去也是有驚無險,尚不致力敵所乘,故而僅是輕蹙雙眉,語帶安慰地道:“爹爹不必過分擔憂,以任弟弟那身功力,女兒以為幾個跳梁小鬼尚奈何不了他!”

    “奈何不了他!”仲孫玉焦急地道:“丫頭,你知道他是誰?”

    “咦!這個女兒還不知道?”仲孫雙成不解地詫聲道:“他是任負曲啊?”

    仲孫玉連連頓足嘆道:“唉!糊塗!真是糊塗,爹爹一向誇你聰慧超人,怎地今日卻是懵懂如此?”

    微微一頓,突然說道:“他乃任負曲、也是負曲人,丫頭!明白了罷?你說他是誰!”

    “爹爹!你說他是煙……”仲孫雙成訝然欲絕,妙目圓瞪,掩口一聲驚呼,“煙”宇甫出,嬌驅倏起一陣輕顫,櫻唇數張,只是發不出聲來。

    仲孫玉喟然一嘆,道:“對啦!他就是你煙弟弟!”

    仲孫雙成半晌方才捺下激動心清,嬌靨微白,秀眉一軒,道:“爹爹為何不早說?”

    “早說?”仲孫玉一聲苦笑道:“連爹爹也是適才震撼於他那罕絕宇內的一指搜魂神功之下,揣測他響來路,無意中將他先前對咱們的談話神態、身材、風度、衣著、姓名略一連貫,才恍悟他就是你煙弟弟!”

    仲孫雙成此時心中正是憂喜參半,但卻仍是不解地詫聲問道:“那他那一張臉……”

    話猶未完,仲孫玉已自苦笑接道:“你未聽見他曾說在巴峪關碰到過齊振天?那齊振天又號千面神君,二人既稱莫逆忘年,送與他張把人皮面具又算得了什麼?”

    隨即一聲長嘆,滿面懊喪地又道:“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也怪爹爹糊塗,老眼昏花,早就該看出他了,要不就此刻也不會讓他去涉險……”

    “險”字甫出,猛地想起那自稱任負曲的柳含煙自進入破洞後,已過片刻,現在不但未見出來,而且連一絲聲息也無。

    驚急之餘,不由暗責自己心情激動之下,竟忘了自己未來的乘龍快婿隻身涉險追敵。

    情急之下,脫口喝道:“快!咱們快跟去看看!”

    一把拉住愛女柔荑,就要往破洞中撲去。

    仲孫雙成已知任負曲即為個郎負曲人柳含煙後,心情不但不似先前那等緊張,反而極其泰然地微一掙扎,說道:“爹爹,任負曲既為煙弟弟,就用不著我們操心啦!連那名震乾坤的蓋世魔頭六神通尚且在他手下伏首稱臣,更何況區區地幽幫幾個臭賊!”

    仲孫玉聞言,不由跺足嘆道:“你這丫頭真是天真得可以,六神通雖然兇狠蓋世功力通玄,但卻絕不會自弱名頭,暗中使出歹毒卑鄙的手段,地幽幫中盡是邪惡之徒,無恥下流手法層出不窮,就拿這兩……”

    用手一指兩名中年大漢臥屍處,眼光注處,一幕慘狀映入眼簾,“人”字尚未出口,使這位名滿宇內的蓋世神醫心中猛震,悲憤填膺,長眉倒挑,張目結舌,作聲不得。

    仲孫雙成耳聽其父之言不及一半,心中便自激出焦慮,一雙妙目也不由自主地盯在吃心上人一掌震碎的破洞中怔怔出神。

    如今一見其父倏然住口,方覺一愕,倏覺其父握在自己手腕上的一隻手,陣陣顫抖不已。

    心中一驚,倏然回顧之下,又睹其父那副駭人神色,一時驚異交集,一雙妙目,不解地循著其父手指看去。

    一看之下,倏感心頭猛震,殺機怒火,一時俱張,竟也玉面堆霜,秀眉倒剔地呆立當場。

    原來就在這父女倆三言二語的片刻光景,適才兩名中年大漢臥屍處只剩下一頭一腿,除了一攤腥臭黃水外,其餘各部分均已被歹毒霸道的蝕骨毒芒腐蝕得一絲不存,那僅剩得一頭一腿猶自在漸漸蝕化中。

    半晌,仲孫玉方長吁一口氣,哺哺說道:“好歹毒的東西!毒性之烈,我仲孫玉浸淫醫道數十年也是前所未見!”

    微微一頓,一陣沉思之後,毅然狠聲說道:“看來柳賢侄之言不虛,武林數百名年輕高手果是喪生在這小小的毒芒之下。哼!哼!仲孫玉不殺盡這批孽畜誓不為人!”

    這位與世無爭,性情淡泊的蓋世神醫,此刻目睹地幽幫那種令人髮指的殺人手法,已是無明暗動,殺機狂熾,話聲一落,揚掌向身邊一張桌子劈下,“拍”地一聲,桌於一角,應掌而落,堅逾鐵石的天山檜木,掌砍處猶如刀削。

    一扯方自呆立中被他一掌驚醒的愛女,道:“丫頭,走!咱爺兒倆先跑趟嵩山,找少林慧覺和尚先報個信兒,然後再讓他傳言宇內,共討巨兇!”

    仲孫雙成一睹其父神態,便知自己這位平素慈藹祥和的父親嗔念已生,在這種情況下她雖不敢有所違背,但她卻放心不下隻身涉險、追敵未歸的煙弟弟。秀眉深蹙,毅然說道:“爹爹!聯合各門派同心戮力共討巨兇固然要緊,但是咱們卻不能丟下隻身追敵的煙弟弟不管呀!”

    仲孫玉雖在悲憤填膺,心神激動之下,不失鎮靜,聞言仍能失笑說道:“丫頭你如此著急作甚,爹爹並未說過不管你煙弟弟啊!”

    面色一整,又遭:“此刻爹爹已想通了,對方的功力若是強過柳含煙,爹爹有自知之明,多了咱爺兒倆也是於事無補,對方的功力若是不如柳含煙,咱們爺兒倆趕去那是多餘。你煙弟弟既已深知對方的暗器歹毒卑鄙無所不用其極,自然會小心應付,用不著咱們操心,與其白跑無功,倒不如跑趟嵩山讓慧覺儘速聯合各門派齊起徵騎,屆時先鋒在前,大援在後,還怕不能一舉而盡誅群醜?”

    仲孫雙成靜聽其父說完,頗不自以為然,心中仍是放心不下,檀口一張,方待再說。

    知女莫若父,仲孫玉一見愛女的神色,已知其意,面色一肅,沉聲說道:“你煙弟弟既是爹爹未來的坦腹東床,難道爹爹不擔心他此去危難重重?但是茲事體大,有關天下武林命脈,豈能以兒女私情將整個武林置諸腦後?況且,你獨自一人躡後趕去能否趕得上猶未可知,以你一個女孩於家與邪惡群醜周旋,不但爹爹擔心,就是你煙弟弟在此,他也一定斷然不贊成!即或讓你找到了他,不但於事無補反而引他分心,如此一來,豈非本欲助人,反促其敗?不準多說,隨爹爹走!”

    仲孫雙成雖遭其父一番申斥,卻覺其父之言無一不是深有其理,儘管她對隻身涉險追敵的煙弟弟仍是放心不下,但此刻已不好、也不敢再違其父之意,只有以一顆忐忑不已萬般虔誠的心,祈禱個郎平安無事的情況下,隨同其父快快而去。

    仲孫玉胸羅萬有,算無虛著,但是這次卻是在激動,悲憤的心情下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地幽幫總舵,各分舵之所在如今毫無著落,更無蛛絲馬跡可尋,一著之差,使得天下群豪徒自奔波,羚羊掛角,險些一無所獲。

    此刻身在甬道內全神戒備,緩步前進的黃面書生任負曲果然就是英俊挺拔,技絕天人,險遭不白之冤的柳含煙。

    原來,柳含煙心急王寒梅之難,一路盡展輕功,全力飛馳,一入川境,便三番兩次地遭遇川中三虎爪牙橫施暗襲,柳含煙心急如焚此時又橫遭阻攔,一怒之下連誅三虎八名高手,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隻身沖人三虎佔地數畝,富麗堂皇的寓所指名要人。

    三虎西南黑道巨臂,縱橫西南數十年,無人敢輕捋虎鬚,當然更不會將這藉藉無名的文弱書生放在眼內,哪知甫一動手三虎中老三插翅虎楚天彪即吃對方一掌震退,二虎惱羞成怒之下,不顧武林道義,竟然聯手齊攻,對一年輕後生橫施辣手,惹得柳含煙性起,三招不到,三虎一齊伏誅。

    俟救出被三虎擄回軟禁的少女後,竟然發覺這名少女與他素不相識,根本不是他意料中的王寒梅,失望之餘,飄然離開三虎寓所,悵然出川。

    武林傳事,瞬息千里,柳含煙隻身獨斃三虎之舉不脛而走,不到半日便已傳遍四川,隨即震動了寄居巴峪關的一位蓋世豪傑,千面神君齊振天。齊振天年高德劭,昔年行道江湖之時嫉惡如仇,幻形千百,鏟盡不平之事,武林中黑白二道莫不同聲敬仰,贈以“千面神君”美號,在武林中更有一言九鼎之力;當時他便有意結交這位神功蓋世的俊美書生,他算準了柳含煙如要出川東上,必過巴峪關,果然被他料中,柳含煙一路行來,齊振天莫不了如指掌。

    一入巴峪關,齊振天便即親自相迎,堅邀柳含煙進入他那名震武林的飛雲莊內盤桓數日。

    柳含煙一見人家肝膽照人,豪氣干雲盛情難卻之下,二人把臂進入飛雲莊。

    把酒一夕長談之下,齊振天赫然發覺面前文弱書生不但武學深奧罕絕,博大無限,連文才也是上追班馬,學究天人,尤其是人更如玉樹臨風,灑脫不群,談起話來句句領教,虛懷若谷,譽為蓋世奇人絕不為過,不禁使這位叱吒風雲,義薄雲天的老英雄佩服得無以復加,更堅定了結交之心,並且堅請訂下忘年之交。

    柳含煙早已聞知武林中有此一人物,一談之下,見面勝似聞名,也是深為折服,二人惺惺相情之感頓生,柳含煙也深為自己能有這麼一位老哥哥而引為畢生榮幸齊振天更是對這位娃兒弟弟敬若神明,愛逾骨肉,言計必定行從。

    晴空霹靂,第二天二人猶未起床,便已傳來臨潼血案不幸事件。

    二人震驚之餘略一思忖,便知是有人嫁禍借刀殺人,柳含煙不甘蒙此不白之冤,急怒之下,即刻就要啟程。

    齊振天也是甚為震怒,臨別前他除贈送柳含煙一張人皮面具外,且堅欲親自陪他跑趟臨潼,查明此案,一雪冤屈。

    柳含煙感激莫名之下,收下人皮面具,溫言婉拒老哥哥同行,齊振天當然不肯,費了半天口舌,好不容易才將齊振天說服,打消同行之念,並且答應老哥哥一俟江湖事了,便即來飛雲莊長住,伴著老哥哥共渡餘生。

    在齊振天千叮萬囑之下,二人灑淚分別,臨行之際齊振天猶自囑咐再三:如有事故,只須一紙,無論天涯海角,刀山油鍋,必傾飛雲莊之力趕來相助,豪邁之情,出自肺腑,溢於言表,感人至深。

    柳含煙懷著一種悵然、憤怒心情盡展輕功全力趕往臨潼。

    市近臨潼便赫然發現仲孫玉的獨門紫玉薔薇針,心神微震,略一思忖之下,便猜出仲孫玉父女必有一人已先他來到臨潼,不白之冤未雪之前不願被人識出廬山真面目,正感束手之際,突然想起老哥哥贈送自己的那副人皮面具,探懷取出罩在臉上,這才飄然進入臨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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