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是從大門口傳來。
很好聽的聲音,但發音不甚準確,所以聽起來糯糯的、柔柔的、濃濃的,使人生起了一種豔麗的感覺。
聽到這語音,鳳姑就幽幽一嘆:
“我耽心的,結果真的發生了。”
她畢竟是個久歷風霜的女子,現在乍逢變故,她的語氣和神態,都很鎮定。
“我只是很不甘心,”她幽怨地說,“我不相信光明會這樣負我。”
“我相信他不會的,”杜怒福慘怒地笑道,“不過,敵人既然已到了我們的大門口,而我們兩盟一會的防守,居然沒發出一聲警報,這也足夠說明: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發生的了。”
說罷向養養屍首喃喃默禱。
然後才向他的女戰友伏鳴鳳說:“咱們下樓去迎接客人吧。”
──他似已跟愛妻拜別,再無遺憾。
“七分半樓”的大門也是傾斜的。
日影照篩進來,也有點傾斜。
──彷彿整個世界的秩序,也都有些兒傾斜。
它已快倒塌,只是還沒有倒而已。
鳳姑外表閒定。
她一向都是個很淡定的女人,以致長孫光明跟她造愛熟悉了之後,她也對對方的身體熟悉了之後,反應之強烈,令長孫光明大為震訝。
他從不認為、也不敢置信:她是個需索那麼強烈(強烈得近乎猛烈)的女人!
可是她現在是一步凝妝一步樓。
每下一步一凝眸。
她的心也隨著腳步往下沉。
因為她知道將會遇上她的情敵。
她一直都知道對方的存在,可是從來都未曾見過面。
她甚至覺得她一直都在自己的身旁左右、在心在衣,幽靈一般抹過,幽魂一般糾纏,只是,她一直未能真正跟對方面對面地相會過。
──這女子既然在長孫光明心中有著重要的份量,那麼,這場見面對她而言也是重大的。
她不能不面對。
因為她是個江湖女子。
江湖女子都是淒涼的。
──本來作為一個女子,就不該入江湖。
闖江湖的女子對自己而言,是殘忍的;實際上,一入江湖深似海,江湖俠女也沒幾個是好下場的。
她要面對一般女子所不能面對的事情,以一種不是一個平常女子所能承受的堅韌,這對她自己而言是不公平的。
她感覺到外面的就是她的情敵。
她不欲在此時會見情敵。
可是情敵己來到大門口了。
她不能退縮。
她舒步下樓。
緩步下樓。
她扶著杜怒福下樓。
她覺得杜怒福是脆弱的。
──養養死後,他的份量就輕薄得似一張紙。
她自己卻是孤獨的。
──她自己一個要去會晤情敵。
終於初會情敵。
──情敵,其實是感情相同的朋友,但卻因有共同情感而成為仇敵。
──既然同是愛一個人,為何會成了仇人?如果同是恨一個人,卻往往成了同志?為什麼會愛一個人時會把其他愛他的人當成了仇敵?難道愛是佔有、不是付出?愛只允可忠誠、不可有負?
啊情敵。
情之仇。
──心中之敵。
愛之敵。
她終於見到她了。
在陽光中,這女子穿著黑色勁裝,但她的服飾又很特別,很窄,很短,所以露出多處,肩膊、腰臍、腿踝,都裸了出來,白得令她心中也不免怦地一跳。
她隨即發現那女子的秀氣。
秀得別有一種嫵媚處。
鳳姑隨後又發覺那秀氣和嫵媚,混合成一股豔色。
凌厲如殺氣。
像殺死人一般的豔麗著。
竟比殺氣還盛的豔色!
那女子微笑看著鳳姑,那處子的稚氣混和著奼女的妖豔,使鳳姑也不禁在陽光樓前一陣迷惚,心中發出一聲呻吟。
那女孩叉著小蠻腰,腰好細,她一見鳳姑,忍不住輕呼一聲:“姊姊,你真美。”
鳳姑打從心裡,喜歡這女子:她的樣子。
──難怪長孫光明會變心了。
可是她不喜歡她叫自己做“姊姊”。
──自己既是“姊姊”,就得承認比她年老,而她便比自己年輕了。
她其實年紀也不小了,只是樣子看去只雙十年華,所以她更喜歡叫人做“姊姊”。
所以她笑道:“我知道是你,光明常對我提起你。”
“他?”小女孩笑了起來,“他不會向你提起我的。”
然後她說:“他不敢。”
“哦?”鳳姑穩重地笑道,“你比我還了解他?”
女子神秘地道:“女人要了解男人,總有許多方法,而且有更多的捷徑,可不是嗎?”
這一回,她不是小女孩了。
而是女人。
──“經驗豐富”的女人。
鳳姑聳聳肩,道:“我無所謂。他主持鶴盟,我負責燕盟。我是我,他是他,我們倆是常走在一起,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名份,誰瞭解他,誰不瞭解他,跟我都沒有太大的關係。”
女子斜睨著她:“真的?”
鳳姑淡淡地道:“沒什麼好說假的。”
“那麼說,”小女孩好整以暇、偷偷笑道,“就算他已經喪命了,你也不關心了?”
“什麼?!”鳳姑動容,“你竟殺了他?!”
只聽在旁的杜怒福一聲嘆息。
深深一嘆。
唉。
他明白鳳姑已落了下風。
因為鳳姑是真的關心長孫光明。
──那小女孩卻不是。
她在玩弄。
──玩弄“好玩”的事物。
那女子又嘻嘻地笑了,笑得好清麗脫俗,但豔麗非凡。
“姊姊,你騙得了人,騙不了我。”
“因為我也是女人。”
她說。
“不。”鳳姑說,“因為你什麼都會做,什麼都敢做,而你不是普通的女人──”
“你是唐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