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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獨臂毒劍

    雷卷與唐晚詞掩撲至堂前,才發現無情、戚少商及洪放等數名侍衛都在。倪卜、曾氏兄弟、林閣等人正在收回拔出的武器,而有兩名小童,生得精乖可愛,跟銀劍聚在一起,臉上都洋溢著久別重逢的親熱。

    無情道:“是在下的兩名僕僮,誤闖府上,驚擾各位,恕罪恕罪。”眾人才知是銅、鐵二劍僮。

    只見兩名小僮,都衣衫破損,唇焦額汗,唐晚詞便端水給二僮喝了,二僮似有滿腹的話要說,這時連郗舜才也驚動了,由梁二昌和餘大民拱護著出來,無情再解釋數句,便與率先發現有人闖入的戚少商、以及雷卷、唐晚詞等走入內房,這時兩僮雖未說明情形,但四人心頭沉重,可以揣想得出“青天寨”必有不利的變動。

    本來“青天寨”派出了數十人,喬裝打扮成息大娘、鐵手、赫連春水等,確已把追兵引走,殷乘風著副寨主盛朝光派人打聽,知道黃金鱗等果然中計,心懷稍寬,向鐵手、息大娘、高雞血、赫連春水、唐肯、喜來錦等報告這個大好消息。

    殷乘風向謝三勝和姚小雯嘉許地道:“兩位計策確是要得,可把那一群煞星引出三十里,看來再過二十餘里,官兵便會兵分二路,一往翼東山,直撲浮塘,難免在三官廟窮耗著;一往南下,經過墳山,會被我們的人引領到柴家集一帶繞圈子,非要二、三十天不可能回頭,這可是你們誘敵之功,免戰得勝。”

    謝三勝謙道:“主要還是殷寨主派出去的人,精於易容,敢於誘敵,擅於隱躲,才把黃金鱗一干狗蛋搞得團團轉。”

    息大娘盈盈立起,向謝三勝、姚小雯和殷乘風等揖謝道:“兩位妙計退敵,自是該謝,殷寨主和各位對咱們患難相助,秣兵厲馬、嚴防厲守,更是銘感五中,謝猶覺輕。”

    殷乘風、謝三勝、姚小雯、盛朝光、薛丈一五人全都回禮,薛丈一還大聲道:“大娘客氣作啥?我們只是做該做的事,這樣道謝,反而顯得我們做的勉強、做的艱難,不要謝不要謝,千萬謝不得。”

    息大娘眼尖,覺得謝三勝站起來還禮時左邊上身似有些不便,就問:“謝兄身上可帶著傷?”

    謝三勝說道:“舊傷,已愈,不礙事的。”

    息大娘回盼了赫連春水一眼,又向青天寨一眾好手道:“官兵已去,我等也應趁此告辭。”

    殷乘風奇道:“官兵才剛剛拔隊,鐵二哥等傷勢仍未復原,何不多耽十天半月,待風平浪靜後才走?”

    赫連春水道:“鐵二哥就先留在此處,養好傷再說,我在易水對岸八仙台那兒,住著家父的一位世交,可不妨先到那兒避避再說。”

    殷乘風還未說話,盛朝光已問道:“在八仙台住的朋友?想必是令尊赫連大人當年八拜之交,人稱‘鬼手神叟’的海託山了?”

    赫連春水近日來跟“青天寨”的相處,知道盛朝光粗中有細,心思縝密,博見多聞。海託山在這一帶頗有盛名,原是名綠林大盜,跟赫連春水的父親赫連樂吾不打不相識,一正一邪,結為知己,海託山從此洗手不幹,官府也不再追究,主要便是赫連神侯託情說項,還使他在易水以南一帶作了個舉足輕重的紳董州官。海託山出身武林,頗瞭解黑白兩道的難處,青天寨的實力強大,在武林中素有清譽,而且決不欺侵良民百姓,海託山的兵馬也從不煩擾南寨,彼此一向相安無事。盛朝光一聽赫連春水要往八仙台投奔,左右一想,便知道必是海託山莫屬了。

    果然赫連春水答:“便是海伯伯。”

    盛朝光不再打話,望向殷乘風,殷乘風道:“有幾句衷心話,說了得罪人,公子不要見怪。海老武功雖高,尤其擅發‘地心奪命針’,稱絕武林,但若論兵強馬壯、人多勢眾,‘青天寨’多年基業,只怕要比八仙台的朋友稍強上一些,諸位又何不留在敝處,卻要再冒險露臉,過江投奔?難道是敝寨有怠慢之處,冒犯了諸位不成?”

    赫連春水忙說不是,一時不知如何推託。原來息大娘昨晚已找他和高雞血一眾人馬議定,叨擾“青天寨”已好些時候,而今追兵眼見已被騙追錯了方向,正好趁此離開,以免見好不收,萬一牽連南寨,吃官府大軍圍剿,跟毀諾城、連雲寨一般下場,豈不疚悔無及?因念及此,息大娘深覺殷乘風大有難處,處境微妙,犯不了為自己等人而惹上大禍。赫連春水便提出海託山這個去處,息大娘想:海託山在綠林時心狠手辣,但一向以義氣為重,而今當了見得光的官,大概也不會忘了武林同道的義氣,至於手段夠毒,正好可用來對付文張、黃金鱗、顧惜朝那一干毒人。

    不料殷乘風卻極力反對。

    息大娘只好道:“寨主及各位兄弟待我們恩重如山,款待厚遇,我們焉有不知?我們在此已渡過最危艱的劫難,不能再拖累諸位,故走投海神叟,也好讓貴寨恢復常業。”

    薛丈一搖頭大聲道:“說錯了,說錯了。”

    盛朝光接道:“諸位來此,是看得起南寨,是敝寨無上光榮,不怕諸位笑話說一句,敝寨一向自耕自織,自吃其力,偶看有為富不仁的,下山出溝,打打秋風,諸位在這裡,哪有影響我們什麼作業!我們可不是開黑店的,諸位來店裡歇腳,便讓不出上房招待其他客人!大娘卻是過慮了。”

    薛丈一又搖頭擺腦的說:“說對了說對了。”

    息大娘心頭感動:“實不相瞞,我是怕官兵搜追了個空,轉疑貴寨,回來排搜,這樣連累大家,我們於心有愧。”

    盛朝光問道:“諸位如躲在海託山那兒,萬一給官府知道了,就不會牽累海家麼?”

    息大娘被問得一時啞口無言。殷乘風道:“諸位,這可是你們的不是了。你們寧可牽累神叟,不願連累我們青天寨,可不是把南寨兄弟的熱血看作寒冰嗎?”

    高雞血連忙站了起來,說道:“寨主言重了,是我們多慮,請諸位大哥萬勿介懷。”

    殷乘風這才展顏笑道:“既然如此,如承各位仍看得起,那就再在敝寨多盤桓數日,待鐵二哥、息大娘的傷痊癒再說罷。赫連公子,你的指頭仍滲著血哩。還有高老闆,你那張臉,還不仍繃著傷布嗎?這樣走出去,穿府越縣的,豈不招搖?”

    高雞血的臉可是給尤知味行刑逼供時打砸的,不提起這件事尤可,提起來他就把尤知味恨得心癢癢,一路上已不知打還尤知味多少記耳光、踹了他多少腿子,不過都沒下重手就是了。

    高雞血摸摸那張臉,手指觸著的不是裹傷的簿帛便是疤結,心中恚怒,息大娘見殷乘風等拳拳盛意,知道不好推辭,便說:“如此,還要再叨擾幾天了。”

    謝三勝忽道:“大娘是怕追兵回頭?”

    息大娘道:“文張、顧惜朝都是極精明的人。”

    謝三勝道:“我有辦法。”遂向殷乘風道,“請寨主給我三數人馬,我跟姚師妹出去一趟,佈下疑陣,就算追兵發現不對路,回頭尋索,我也留下線索,要他們往易水北支方向誤折,直入老龍口,這樣把他們攪得團團轉的,以絕他對青天寨之疑。”

    殷乘風猶豫地道:“這危險啊。”

    謝三勝微微一笑道:“我自有把握。”

    姚小雯站出來向殷乘風抱拳道:“我願隨謝師哥一道去,請準寨主。”

    殷乘風沉吟一陣,道:“我跟你一道去。”

    謝三勝即道:“寨裡的事,還要寨主主持大局,我和姚師妹便綽綽有餘。”

    殷乘風道:“不如,盛副寨主且隨你們一道,他足智多謀,地面又熟,可能有幫助。”

    謝三勝也不再推搪,盛朝光卻向他和姚小雯表示親熱,道:“你們本是客人,卻為此事跋涉,偏勞偏勞。”

    謝三勝說:“什麼話,自家人!”

    便由謝三勝、姚小雯挑了“迅雷”、“疾雨”堂四名好手,盛朝光則挑了“追堂風”兩名精兵,拜別而去。

    九匹快馬,疾馳出拒馬溝。

    謝三勝策馬趕程,往翼東嶺山路追去,追了近十里,已接近寧家鋪子,盛朝光雙腿一夾,追上了謝三勝輿姚小雯,在風裡嚷道:“兩位是要追上官兵麼?”

    謝、姚二人勒韁,按轡徐行,謝三勝笑道:“當然不是,追上去給官兵殺麼!”

    盛朝光道:“兩位這樣的打馬奔馳,只怕不消半日,便要碰上官兵了。”

    姚小雯知是打趣,巧巧的笑道:“我們先趕去寧家鋪子,再作計議。”

    盛朝光道:“好,寧家鋪子村口有一座花神廟,荒廢已久,可先到那兒再作安排。”

    再馳一程,已接近了花神廟,盛朝光一看道上蹄跡,便道:“官兵昨晚曾在此處落腳,”又眺了眺廟頂,伸手攔阻道,“不要過去。”

    姚小雯奇道:“為啥?”

    盛朝天指指天上的一股灰煙,道:“那是廟子裡有人生火,這一帶村民,都傳廟給邪神佔了,平素不敢入內,黃金鱗、文張、顧惜朝不愧能人,可能見追蹤的方向勢頭不對,一路上留下人來監守,想必還有傳書健鴿,方便通訊。”

    姚小雯道:“副寨主果然細心。”

    盛朝光道:“只是因地頭熟而已。不如我們繞道往野墳地去聚議,準情沒人料著。”

    謝三勝道:“好。”

    三人又繞了道,往墳地馳去。

    到了野墳地,東一冢,西一堆,還留有半爿陽宅,破落不堪,盛朝光道:“在此歇歇罷。”遂取出乾糧,分予大家吃。

    謝三勝也命部下取出水囊,供大夥飲用。

    盛朝光忽道:“我倒有一計。”

    謝三勝湊近問道:“請教。”

    盛朝光邊吃邊道:“狗官既派人留守此地,我們不如捱到晚上,掩殺過去,把人擒下,逼問他們聯絡之法,萬一顧惜朝等人警覺折回,我們也以其人之道,把他們擰個團團亂轉。”

    謝三勝豎起大姆指讚道:“好辦法。盛副寨主不愧智勇雙全。”

    盛朝光謙辭道:“我看謝老弟和姚家妹子才是成竹在胸,真人不露相,不像我這半桶子這一路咯噔響。卻不知兩位打算怎樣著手?”

    姚小雯見盛朝光吃得告一段落,便把水囊遞了過去,說道:“文張、黃金鱗、顧惜朝這些都是聰明人、老江湖,沒有理由不曾防著青天寨出手救人,只不過,他們見前面獵物仍在逃,是故尚未生疑罷了。”

    盛朝光咕嚕咕嚕喝了幾口水,這一路來趕程,渴比飢甚,出汗太多,更需水份補給。一邊說:“照呀!所以,一旦他們發現走了冤枉路,還是很可能疑心到青天寨上頭去。”

    謝三勝走近盛朝光,盛朝光把水壺遞了給他,謝三勝接過:“這似乎是無可避免的。”

    盛朝光笑道:“我總覺得謝老弟已有萬全之法,”目光落在他左膀子上,“我也總覺得……謝老弟的左手,似乎——”

    謝三勝笑問:“似乎怎樣?”

    盛朝光道:“似乎不大靈便。”

    謝三勝爽快地撕下左手袖子,露出一雙巧奪天工、不細辨幾乎分不出來的木製假手,“我的確只有一隻手。”

    盛朝光詫異地道:“沒想到是真的。謝老弟的手是啥時遇事的呢。”

    謝三勝道:“我的手,是給一種毒物咬斷的,”他把衣袖掀至肘部,湊近盛朝光,邊道,“你看,當年留下這傷口——”

    倏然,叮的一聲,那假手的肘部疾射出一枚小刺蝟團般的暗器!

    盛朝光大叫一聲,仰身便倒,鋼針掠臉而過,身子一仰立即彈起,鯉魚打挺,又站了起來。

    謝三勝手中的水壺,激噴出一道水箭,射在盛朝光的臉上,盛朝光掩臉拔劍,謝三勝一劍已剁下他的右腕,姚小雯的短鋒鋸齒刀,一個衝步,全扎入盛朝光的腰脊裡去。

    盛朝光慘呼半聲,挺著腰痛跳幾步。半身側倚著一棵老樹挨倒下來,仍瞪著眼睛厲視兩人。

    謝三勝把劍壓在靴子一抹血跡,邊笑道:“盛副寨主,你完了。”

    盛朝光艱辛地道:“你不是……謝三勝!”

    謝三勝點頭道:“真正的謝三勝早已給我在途中殺了,我是‘獨臂劍’周笑笑,她是‘天姚一風’惠千紫,我們犯了大案,還殺了九九峰的連目上人,被無情一路追緝,躲到這裡,都怪你那位年輕寨主,根本弄不清楚我們是什麼人,便收留了我們。你居然看出我一隻手有點異相,可惜你向以為我是謝三勝,自然就未聯想起一向有‘獨臂劍’之稱的周某了。”

    盛朝光想說話,一開口,就吐血。

    周笑笑笑道:“你覺得自己反應不如平時快,才著了道兒是不是?也罷,這教你死得心服。這袋子裡的水,是加了料,要是毒藥,以你精明,未曾喝下便已覺察,要是蒙汗藥,只怕也騙不過你,我只下了輕量的迷藥,你喝了也沒什麼,決不致暈迷,只反應遲鈍了一些;只要你慢了那麼一些些,又怎躲得掉我們的暗算?”

    轉乎問惠千紫:“是嗎?”

    惠千紫也笑了:“他已聽不完你這番話了。”

    盛朝光已然死去。

    他死時仍瞪著眼睛。

    他死的時候,他帶去的兩名“追風堂”弟子,也在其他四人的出手狙擊之下身亡。

    惠千紫眠聲笑向周笑笑,道:“下一步?”

    周笑笑摟著她,一臉邪笑道:“咱們師兄師妹,好久不曾親熱親熱了。”

    惠千紫的樣子也姣得似滴得出水來:“他們還在啊。”

    周笑笑道:“還不簡單,叫他們把守在廟裡的官兵請過來,我要剷平無情所有的線、除掉他所有的朋友,然後仗官府的力量,重新做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惠千紫斜脫著他,那笑意說有多媚就有多媚,道:“英雄?不知你要做個哪一門道的英雄。”

    周笑笑用手擰擰她的臉蛋:“做個難過美人關的英雄!”

    周笑笑輿惠千紫只帶兩員弟子回寨,向殷乘風報稱:“已佈署穩妥,縱官兵折回,仍必被引走,盛副寨主因不放心,轉領四名弟子沿路佈局,以引官兵上當,一二日即返大寨。”

    殷乘風深信不疑。他知道盛朝光一向審慎,智計多端,這等作為正合乎他的性情。

    殷乘風畢竟不是伍剛中。

    要是老寨主“三絕一聲雷”伍剛中,自然就會知道盛朝光既然一向審慎,便斷沒理由自作決定,不先作稟即行離寨有所行動。殷乘風畢竟仍太年輕。

    他要派薛丈一在這數日領一舵弟子嚴加防守青天寨,卡子暗樁,一直設到寨外三十里外。

    周笑笑問:“官兵已不可能折回,何必這般費事?”

    殷乘風答:“還是不能大意,雙策萬全。”

    周笑笑道:“既然如此,請寨主也發兩堂弟子,讓我和師妹列入暗卡,以盡綿力。”

    息大娘、赫連春水、高雞血等知道事因自己等人而起,也向殷乘風請將巡防,殷乘風只有五堂弟子,把一堂弟子,交謝三勝輿姚小雯,另一堂交較給傷得較輕的唐肯和喜來錦佈防,五舵輪流列班。赫連春水及高雞血也不閒著,把帶來的人手作調配,也參與戍守。防範歸防範,眾人聽說官兵經已遠去,莫不鬆了一口氣。但真正的意外,常常都是在人鬆一口氣的時候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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