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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言不由衷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閒離別易銷魂,

    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

    落花風雨更傷春,

    不如憐取眼前人——

    晏殊-浣溪紗(二)

    十月下旬,常寧又開始頭痛了。

    原因無他,只因扣兒度過了害喜的階段,她……又開始生龍活虎的活蹦亂跳了。

    他不敢讓她繼續練功,但他也不能就此不再上朝直到她生產,那麼,該怎麼才能讓她不再“胡作非為”呢?

    常寧以他聰敏過人的腦筋,思前想後,終於他決定集眾人之智慧來謀求對策,聚集起府內年長的“家人,和他們關起門來在書房內嘰哩咕嚕的討論了一個下午。

    扣兒被擋在門外,只能好奇的探頭探腦,最後,還是忍不住沾了點口水在窗紙上挖之個小小的洞,可是,她的眼睛還沒湊上去,常寧便已打開門叫她先去睡午覺,然後門又關上了。

    可憐的扣兒垂著腦袋乖乖的回房睜眼睡午覺,而其他的“家人”則是既同情又好笑地目送她回房。

    到了那天晚上,常寧再度關起門來,不過,這次被關的是扣兒和他自己,關的門則是他倆寢房的門。

    扣兒端端正正的坐在床邊,常寧則板著臉、揹著手在床前踱步,似乎在思索該如何啟口。

    “小寶貝,嫁夫從夫你懂吧?”他決定從她的弱點下手。

    她乖乖的點點頭。“懂。”

    “那麼,不管我說什麼話,你都得遵從,對不對?”他打蛇隨棍上。

    扣兒又點頭。“對。”

    “好,現在我就要交代你一些事,你必須牢牢記住,而且要乖乖遵守,知道嗎?”

    她再次點頭。“知道。”

    於是,常寧開始滔滔不絕的發表比老太婆的裹腳布還長的長篇大論,他說得口乾舌燥,順手端起茶來一仰而盡,然後繼續邊踱步邊噴口水,仍然說個不停。

    等到他的發表慾終於得到淋漓盡致的發揮,心滿意足的做下結論後,他才興高采烈的詢問聆聽的對象,“這樣你明白了嗎?”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一片無聲無息。

    咦!她在做無言的反抗?常寧忍不住挑高雙眉,停下踱步的雙腳。“你明白了嗎?”這次,他的音調放重了一些。

    然而,扣兒的反應仍是維持最高品質——靜悄悄。

    常寧驀地轉身看向她,心中對自己夫綱不振感到不悅,但乍見她,他霎時哭笑不得。

    就如新婚夜一般,她的頭又掛在胸前,好像斷了一樣,唉!看來這小妮子又被周公招去聽他老兄敘述陳年往事了。

    畢竟歷史故事確實比他要交代的事有趣多了,他真的不能怪她,他真的真的不能怪她……真的真的真的……

    該死!她怎麼睡著了!他的束髮都不禁向天際衝上去……

    既然夫綱不振,他只能依靠府裡的“家人”了。

    扣兒突然發現,不管她走到哪裡,身邊總有一位老“家人”或“家人”的老家眷跟往她的屁股後頭。

    然後她又發現,她不能走得太快,因為老人家會跟不上;她不能做任何事,因為老人家也會跟著做;她必須常休息,因為老人家會累;她必須定時進三餐,因為老人家會餓……

    最後她赫然發現,她只能聊聊天,散散步,做做女紅,看看書,還有……還有……就沒有了,她就這樣而已。

    而最重要的是,她不能趕他們走,因為他們全是她的家人,是她的長輩。

    她悲哀的想到自己就像孫悟空被壓在五指山下,無計可施了。

    而常寧則是開開心心的上朝去了!

    ****

    七星拱一,左右合和,三星在戶,四平八穩,一門五福,六和得正,奇財子祿,八方朝貢,九五至尊。(冬至九九消寒益氣歌)

    冬至夜,睿王府宴會廳裡,滿滿兩百多人圍坐二十幾桌正吃著年夜飯,而座上客當然不是睿王爺的客人,而是扣兒的“家人”。

    長線面、冬至圓、爆炒羊肚、麻辣羊肉鍋、炙羊肉,扁食,羊肉包等應節食品擺滿各桌,這一回,扣兒依然半途人就癱了,不過,她不是睡癱,而是醉癱了。

    一動箸沒多久,扣兒就拉著常寧到各桌興匆匆地跟“家人”寒喧外加乾杯、划拳、笑鬧、打賭,每個人臉除了歡樂就是愉快,沒別的了。

    常寧卻是一臉的不以為然,“你跟人家幹什麼杯?”他有點吃醋,她幹嘛那麼樂啊?

    “不是都應該那樣的嗎?”扣兒臉兒紅通通的!

    “以前我家過冬至時,我看我爹和一些親戚朋友都是那樣的啊!”而她從沒參與過,今日她想過過癮。

    常寧聞言,一時沉默不語。

    往年的年夜飯她都是看著人家享受,從來沒有機會親身參與,這一回算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就讓她開懷盡興吧!

    唉!這難道是他夫綱不振的另一次明證?

    不過,常寧在心中下定決心,下不為例!這女孩子家跟人家幹什麼杯啊?真是胡鬧!

    只是,真是下不為例嗎?

    冬至過後幾日,太醫在長壽宮的回報產生了煩人的效應。

    那天,常寧前腳才踏出府門,太皇太后派的人就踏進府來宣召睿王福晉進宮,晉見,聽罷懿旨的扣兒一臉茫然惶惑的呆立著。

    而一時錯愕的查爾隨即恢復鎮定,他立刻明白,太皇太后是有意趁著睿王爺不在把扣兒叫進官去,而原因則不得而知。

    經驗豐富的查爾當即下達一連串的命令。

    “香蘭,你們幾個趕快去幫福晉穿戴服飾。還有,待會兒只能有一個人陪福晉進宮,明白嗎?好!動作快點。”

    於是,香蘭等幾個奴婢火速擁著扣兒往睿王爺的寢房快步而去。

    “查克、查騰,你們現在上太和殿,若是皇上還未上朝,王爺一定會在武英殿等候;若是已經上朝,你們就分頭去找禁衛軍統領,找到後就把你們的腰牌給他看,告訴他你們有急事找王爺。不論如何,你們一定要想盡辦法儘快把消息傳達給王爺知道。”

    查克,查騰領命飛身離去。

    “查德,去準備四人輿……”

    兩注香之後。

    看著轎子走遠,查爾直在心裡向上蒼祈禱,千萬別讓太皇太后為難咱們家福晉,或者至少讓王爺來得及趕過去幫忙福晉,咱們那老實的福晉可是禁不得嚇啊!

    ****

    在清朝的歷代后妃中,對清政權貢獻最大者莫過於孝莊皇太后,她親手培育康熙皇帝,從小就以帝王的標準自教誨他,使他終於成為最傑出的封建君主。

    而海珠郡主則在十多年前隨父參加康熙壽宴時,因為她的乖巧可愛而被太皇太后留在身邊作伴,海珠的確帶給太皇太后不少歡樂,可是,海珠早晚要許配給人的,以太皇太后的私心,她當然希望海珠能嫁給她私心愛慕的睿王爺常寧。可太皇太后對任何人都能下懿旨逼婚,唯獨常寧不行。

    當年常寧捨身護衛康熙,又隻身擒住鱉拜,太皇太后曾問他要什麼賞賜?

    “婚事自理。”常寧簡單地說,這是父皇給他的深切感受,娶非所愛,愛不能守,落得父皇含恨而逝。他不想像父皇那樣,他要與所愛的人白頭偕老、恩愛以終。

    於是,太皇太后的懿旨再加上皇上的聖旨,兩道旨令妥妥當當的收藏在紫苑書房的暗櫃裡,就此保障了常寧一生的幸福。

    從常寧成婚後,海珠便常常坐著發呆,茶飯不思,一個花容月貌的郡主就這麼迅速的憔悴、落寞下去,看了委實令人心酸。既然常寧拒絕太皇太后把海珠指給他,她又不能下旨逼婚,那就只好從常寧的福晉那兒想辦法了。

    孝莊太皇太后凝目仔細打量著睿王福晉,雖然常寧曾帶扣兒來向她請過安,中秋時也瞧見過他倆,但她卻沒有真正的去仔細端詳過常寧的福晉到底長得什麼樣?因為,當時太皇太后的心思全放在海珠身上了。

    可現在一看,太皇太后覺得扣兒倒是個頗為典雅秀氣的小女孩兒。

    “福晉幾歲了?”太皇太后問。

    扣兒垂著頭。“回太皇太后,十四了。”

    “把頭抬起來讓哀家看看。”

    扣兒咬了咬牙,強忍住恐懼抬起頭來,事實上,只要一走出睿王府大門,她就忍不住打起哆嗦,對她來說,府裡的都是“家人”,大家可以親親熱熱的;可外頭全是些開口要人腦袋、閉口砍人頭的貝勒、格格們,而她只有一個腦袋,哪夠他們耍弄的?

    以太皇太后多年的閱人經驗,一眼便看出扣兒是個憨厚老實的女孩兒,可她為什麼那麼……

    “福晉,你很怕哀家是嗎?”太皇太后奇怪的問。

    “回太皇太后,是的。”扣兒抖著嗓子說,她在心中暗忖,連格格都那麼愛砍人了,何況是太皇太后,恐怕是連警告也沒有就拖出去了,她怎能不怕?

    “哦?告訴哀家為什麼?哀家看起來很兇嗎?”瞧著扣兒似乎很猶豫,太皇太后便鼓勵道:“別怕,就算你說錯什麼,哀家也不會怪你。”

    “回太皇太后,臣妾怕您……會砍人腦袋。”扣兒老實的說。

    “砍人腦袋?”太皇太后不禁愕然。“哀家為什麼要砍你的腦袋?你做錯什麼了嗎?”

    “回太皇太后,臣妾沒有做錯什麼啊!可是……”扣兒委屈的噘了噘嘴,“像翠格格、德佳格格還有德玉格格,她們卻都想要砍臣妾的腦袋。”

    “她們三個?”太皇太后蹙眉。“她們為什麼要砍你的腦袋?”沒道理啊!

    “回太皇太后,她們說臣妾說謊,可是,臣妾是從來不說謊的!”扣兒嚴肅的說:“我娘說過,說謊是要下割舌地獄的,”

    “是嗎?”太皇太后微笑起來。“你放心,哀家不喜歡砍人腦袋,紀翠她們三個也沒資格要你的腦袋,反過來要是你不高興,還可以砍她們的腦袋呢!”

    “臣妾才不要砍人腦袋!”扣兒猛搖頭。“砍了腦袋就不能吃飯,不能吃飯就會餓死了,那怎麼成!”

    噗嗤一聲,海珠忍不住笑出聲,並在心中暗忖,好蠢的女孩啊!睿王爺怎麼會看上她的?

    太皇太后瞟了一眼在身邊悶笑不已的海珠,她笑著搖搖頭。“福晉,告訴哀家,睿王爺對你好不好?”

    扣兒重重的點頭。“回太皇太后,爺對臣妾好好喔!從來沒有人對臣妾那麼好過。”她一臉幸福的說。

    太皇太后神情一凝。“你叫睿王爺什麼?”

    “回太皇太后,爺。”扣兒乖乖的回答。

    “爺?為什麼這麼叫他?”

    “回太皇太后,是爺要臣妾這麼叫他的,他說他不喜歡臣妾叫他王爺,那樣會把他給叫遠了。”果然不會說謊,扣兒把常寧的話全搬了出來。

    太皇太后有點發愣。“那……叫名字不是更親近嗎?怎麼他不要你叫他的名字嗎?”會不會海珠有機可乘呢?

    “回太皇太后,在寢室裡頭臣妾才叫他的名字,出了寢室臣妾就叫他爺。”扣兒不疑有他,馬上再詳細說明。

    “哦……”太皇太后點點頭。“福晉,你還怕我嗎?”

    “回太皇太后,不怕了。”扣兒開心的笑著。“您好慈祥哩,跟臣妾的孃親一樣呢!”

    “是嗎?”太皇太后也開心的呵呵笑。“你也很可愛。”

    扣兒雙眼一亮。“真的?大娘說我一定生不出兒子,二孃說我好笨,三娘說我不漂亮,大姐說我不夠高,二姐說我太瘦了,我還以為我全身沒一處好呢!原來至少我還是可愛的。”到現在她終於放心了。

    太皇太后蹙眉。“怎麼你家裡的人都這樣……算了,既然你已經嫁出來了,就不關你家裡的事了。”

    扣兒一逕的憨笑!

    太皇太后瞄了一眼海珠,輕咳兩聲,直接切入正題。

    “福晉,你……反不反對讓王爺娶側福晉?”

    “側福晉?”扣兒有一瞬間的失神之後,她才眨眨眼。“回太皇太后,爺……要娶側福晉了嗎?”

    “福晉,哀家只是問問,如果王爺要娶側福晉,你會不高興嗎?”太皇太后儘量婉轉的問。

    “可是……”扣兒似乎頗為困惑。“回太皇太后,這事兒……應該問爺啊!怎麼來問臣妾呢?我娘說過,婦道人家不能管夫君的事兒,爺要娶側,我不能多言;爺不娶,我也不能強著他娶。除非……我生不出兒子,我娘說過,無後事大,說不定那樣就得……”她不自覺地咬了咬牙,想到心中一陣酸楚。“得逼著爺娶了。”

    太皇太后與海珠同時望了一眼了扣兒明顯突出的腹部。

    “你的意思是,你不會去勸王爺娶側室?”海珠難掩憤恨之色。

    “我不能啊!”扣兒正色說道:“我娘說過,夫君的事兒只有他自己才能決定,我們做妻子的只有順從的職責,絕對不可以去多嘴干涉。”

    太皇太后不禁皺眉。“不能?”

    扣兒嚴肅地點點頭。“回太皇太后,如果我多嘴,那便是患了七出的第四條,口舌多言之罪,那樣王爺就可以休了我的!”

    太皇太后怔愣地瞧了扣兒許久,最後頹然的撫額暗歎。

    她原以為扣兒單純好說話,一定可以達到目的,沒想到扣兒才幾句話便堵住了她的嘴。

    而重點是,扣兒佔的是個理字,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做妻子的不應該干涉丈夫的事,這是慎行:做妻子的不應該多嘴,這是慎言。總不能教她這個太皇太后睜眼說瞎話,硬指使扣兒去做無理的事吧?

    太皇太后無奈的嘆息,一旁的海珠臉色卻是瞬息萬變,最後,在她眼裡一閃而逝的是一抹陰狠的光芒。

    “那麼……”海珠垂眼靜靜開口。“如果你生不出兒子……”

    “那……就不同了。我娘說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奇怪,她的胸口怎麼越來越悶了?扣兒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我生不出兒子,那麼就算要吵要鬧,我也非得逼爺娶個側室不可。”好悶喔!扣兒不禁大口大口呼吸著。

    “是嗎?”海珠喃喃道:“那就行了……就有辦法了……”

    太皇太后狐疑地看著海珠詭異的神情。

    扣兒睜大眼睛。“哎?郡主,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能不能……”

    小太監突然匆匆進殿來。“奴婢稟奏太皇太后,睿王爺晉進。”

    “這麼快?”太皇太后咕噥道,隨即擺擺手。“讓他進來吧!”

    “喳!”

    “爺怎麼也來了?”扣兒喃喃自語。

    太皇太后嗤笑。“當然是來保護你羅!”

    “保護臣妾?”扣兒一臉茫然。“保護臣妾什麼?”

    常寧一接到消息便立刻趕往永壽宮,一路上,他只擔心著這次扣兒不知道會哭成什麼樣子,越想越心疼、越想越不安,最後,他終於忍不住施展輕功,飛掠過重重宮殿,只求能儘速趕到。

    匆忙而至,他一進內殿,看到的卻是太皇太后好笑地瞅著他。

    常寧上前打了個扦。“常寧見過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點點頭。

    雙眼閃爍異采的海珠也上前半矮下嬌軀。“海珠見過王爺。”

    常寧頷首。“郡主。”

    “好啦!快去瞧瞧你的媳婦兒可有少一塊肉或是缺了一根寒毛吧!”太皇太后調侃道。

    “爺!”扣兒興奮地叫著,她也不明白為什麼,可是,她就是覺得自己好高興見到他,奇怪!她不是早上才送他出府的嗎?怎麼這會兒卻好像特別想他?

    常寧轉向扣兒。“小寶貝,你沒事吧?”

    小寶貝?海珠臉上妒恨之色飛掠而過。

    “當然沒事,我會有什麼事?”扣兒奇怪地問道:“倒是爺,你怎麼也跑來了?皇上退朝了嗎?今兒個怎麼這麼快啊?”平日他一出門,總要到晌午才回來。

    常寧苦笑了一下,皇上還沒退朝,是他先告退,而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早退呢!

    “常寧,既然你來了,哀家有事要跟你談一下。”

    太皇太后又轉向海珠。“海珠,你帶福晉到處去走走,待會兒哀家和睿王爺談完後,自會讓他找你們去。”

    “是,太皇太后。”海珠拉著扣兒轉身離去。

    “太皇太后,您有事要跟常寧說?”可他此刻只想守在扣兒身邊,保護她,呵疼她。

    瞟了常寧一眼,太皇太后沉吟道:“嗯……我是想跟你談談海珠……”

    ****

    “郡主、郡主,請慢一點,我……我不能走太快……”她有身孕,走得不快。

    海珠停下來,“對不起,我忘了,你沒事吧?”她假意的關心。

    “沒事,”扣兒輕笑。“其實,就算跑上一段我也沒事,你別瞧我好像挺瘦的,我的身體可是頂好的呢!”她忍不住輕嘆。“可是,我已經答應爺我會慢慢走的,你不知道,有時候就算我稍微走快一點點,他都會哇啦哇啦的大叫,”她又再嘆,“真不知道他幹嘛這麼緊張兮兮的?”

    “那我們慢慢逛好了。”海珠語氣不佳的說,她才不想聽常寧多疼愛扣兒的事呢!

    她們向東繞過去,先穿過鹹福官,接著走過永和宮,翊坤宮,依次到了弘德殿。海珠嘴裡不停解說著各宮住的是哪些人,邊領著扣兒又從昭仁殿繞進去,先走過延禧宮、承乾宮、景陽宮、景仁宮、長春宮、鍾粹宮,最後到了御花園入口。

    雖然還有啟祥宮和儲秀宮未曾看過,但是扣兒已覺得夠了,這一座座宮殿看過去,雖然金碧輝煌,莊嚴高貴,卻也大同小異、沒啥特別。在她的眼裡看來,也不過就是房子跟花園的不同組合而已。

    她覺得,睿王府才是她最喜歡也最滿意的家,因為,在那兒有她最喜歡的夫婿,還有她溫暖的“家人”,這才是最重要的。

    她們漫步到萬花深處,突然聽到後面傳來一聲輕喚。

    “小寶貝。”

    兩人同時回身,但見俊逸倜儻的常寧正緩步走過來,頎長的身軀上是一身雪白的長袍和銀白毛皮馬褂,更襯得他的瀟灑挺拔、飄逸不群,他左手臂上還搭著一件銀色風麾。

    海珠掩不住傾慕愛戀的目光,狠狠的盯在他身上。

    “咦?爺,你回府過了嗎?”扣兒好奇的問。

    常寧走到她身邊,拿下手臂上的風麾為扣兒披上。

    “沒有啊!”

    海珠垂下眼皮遮擋住她抑制不了的嫉妒眼神,如果一定要狠點兒心才能嫁給他,那麼,就狠下心來吧!就算要對不起扣兒,那也是不得已的,誰教扣兒不幫著她說合。

    扣兒仰頭凝睇他。“那你怎麼換衣服的?”

    常寧習慣性的摟著她。“承乾宮有我的寢殿,我在那兒換的。”

    “哦!對,剛剛郡主有提到過,”扣兒頓了一下,好奇的問:“爺,太皇太后找你談什麼啊?”

    “沒什麼事,你不必知道。”他不想讓她操心。

    “哦……”沒什麼事?沒什麼事會講那麼久?現在都快晌午了耶!她的好奇心全被勾起來了。

    “累了嗎?逛了一上午,要不要先歇會兒再回府?”常寧俯首在她臉上著出了疲憊的痕跡。

    扣兒聳聳肩。“也好。”

    常寧抬頭向海珠說道:“郡主,天氣冷,你先請回吧!我和福晉要歇會兒才走。”

    海珠咬著唇欲言又止,最後狠狠跺了一下腳,“好,我走!”她猛然轉身。快步離去。

    望著海珠忿忿離去的背影,“她怎麼了?”扣兒疑惑地問。

    “大概天冷急著回去吧!”常寧淡淡的說,邊摟著她向前走,走出花叢,見到一座大廳屋,四面落地琉璃窗,圍欄曲折,走廊下襬著許多花盆,走進屋去,四壁字畫,十分幽雅。

    常寧扶著扣兒在屋中的炕榻上坐下,再替她將風麾拉攏。

    “要不要睡會兒?我抱著你便不會冷了。”他心中其實另有所圖。

    “不用。”扣兒將常寧往牆上推靠過去,自己再往他懷裡一偎,滿足地吁了口氣。“這樣就行了。”

    常寧用兩條手臂摟緊了她。“冷嗎?”

    “不會。”被他抱著,扣兒覺得好暖和。

    “那就合上眼歇會兒,睡著了也不打緊,我會護著你的。”

    扣兒不但沒合上眼,還睜得更大,兩隻眼直愣愣地盯在常寧臉上。“爺……”想到剛才太皇太后對她說要他娶側室的事,她突然好想和他多說說話。

    “嗯?”

    “爺,你長得真的很好看耶!”她越看越喜歡。

    常寧失笑。“怎麼突然這麼說?”

    “爺……是不是有很多格格、郡主們喜歡你?”這才是重點。

    常寧翻了個白眼“我怎麼知道?就算有也不關我的事。”他才不想多費心思去想那些鶯鶯燕燕呢!

    “爺……”她只想追根究抵。

    “又幹嘛了?”

    “爺,我……”扣兒垂下眼。“我該吃的東西都吃了,不該我做的事我也沒動手,我走路也都有慢慢的走,而且,我沒事就去睡覺,”她悄悄抬眼,虛心的請教,“我這樣乖不乖?”

    捏捏她的臉頰,常寧笑道:“乖得很,我的小寶貝。”

    “那……”扣兒又垂下了眼,“我伺候你穿衣、洗浴,與你一起看書,還送你出門上朝,回來時也在門邊候著,這樣……”她又悄俏抬眼。“算不算盡到為人妻的責任了?”

    常寧奇怪的看著她。“你怎麼了?突然問我這些事?”

    扣兒盯著他的喉節,撒嬌的問:“算不算嘛?”

    常寧抬手頂起她的下巴。“你只要做到一件事,就算是盡到妻子的責任了。”

    扣兒擔憂地睇著他。“哪一件事?”她好怕自己做不到。

    常寧微微一笑。“陪在我身邊,永遠不要離開我,這樣,你為人妻的責任就算完全盡到了。”

    “真的?”這麼簡單?扣兒開心的笑了起來。“這樣就可以算是個好妻子了嗎?”

    “對,小寶貝。”常寧掐掐她的鼻子。“你好乖,也是個好妻子,還有什麼奇奇怪怪的問題嗎?”

    “唔……”猶豫了一會兒,扣兒才支支吾吾地開口。“常寧,我……呃!又乖又是個好妻子,那……我能不能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說吧!”常寧真的很好奇,扣兒今天怎麼這麼怪異?

    扣兒不但眼垂了下去,連臉蛋兒都低了下去。

    “我……我不是想幹涉你的事,我娘說過這是不可以的,可是,我只是想……先知道一下,好有個心理準備,我不想像我大娘那樣,或許我可以去問我姐姐,她應該知道怎麼做才對……”或許她不該問他,而去找她的姐姐解惑才是。

    常甯越聽越詫異,她到底在說什麼啊?

    “我希望……大家都能相處得很好,這樣你才不會為難,因為,當我大娘和三娘在吵架時,我爹都很為難的,而我娘說,讓爹那樣為難是不對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先告訴我,讓我有時間去請教我姐姐。”她那兩顆亮晶晶的眼睛從睫毛下緣偷覷著他。“可以嗎?”

    常寧眨眨眼睛,又挑挑眉毛,最一本正經地說:“首先,我要告訴你,小寶貝,我恐怕不能答應你的要求……”

    瞬間,扣兒的小臉蛋垮了下去。

    “因為……”常寧清清喉嚨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嘎?”她倏然抬起頭,“怎麼會呢?”扣兒輕呼,他不是很聰明嗎?

    常寧搖頭嘆息。“小寶貝,你就簡簡單單的直截了當的問不好嗎?別加這一大籮筐的解釋了。”

    “哦……”扣兒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想,如果如果你在娶……娶側福晉以前,能先告訴我一下,我……”

    常寧臉色倏然一沉。“是誰告訴你我要娶側福晉的?”他的聲音低沉慍怒,與平日的溫文儒雅全然不同。

    扣兒結結實實的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掙扎著想逃開他。

    娘啊!您的女婿是不是終於改變心意,想要砍我的腦袋了?而且,嫁夫從夫,我是不是得乖乖的讓他砍啊?

    驚覺到自己的失態嚇著了小妻子,常寧暗自在心底不停的埋怨自己,一邊收起震怒的神色,一邊溫柔地撫摸她,“對不起,小寶貝,我不是生你的氣,你別害怕,我永遠不會傷害你的,相信我好嗎?”他輕聲細語地低喃著。

    “你……”扣兒抖著唇。“不砍我的腦袋嗎?”

    常寧差點失笑出聲,忙道:“小寶貝,沒有人要砍你的腦袋,若是有人想要動你的腦袋,我就先摘了他的腦袋!”

    扣兒懷疑地瞅著他。“可……可是……你……”

    常寧輕嘆一聲,“我說過我不是生你的氣,我是……我是在生那個告訴你我要娶側福晉的人的氣。”他和緩的說。

    “可那是太皇太后啊!”扣兒不贊同地瞟著他。

    “你怎麼可以生你祖母的氣呢?”

    常寧氣得直翻白眼,這個小笨蛋,人家都要侵佔她的權益了,她還這麼有正義感。

    “別說那些了,告訴我,太皇太后是怎麼跟你說的?”

    扣兒蹙眉想了想。“我記得她問我,反不反對讓你娶側福晉……”

    “你怎麼回答?”他想知道她的心意。

    “我說娶不娶側福晉是爺自己的事,我是不能干涉的。除非……”

    “除非什麼?”他非常緊張,深怕她的小腦袋裡裝了什麼不正常的想法。

    扣兒垂下腦袋。“除非我生不出兒子,那時,我就一定得教爺娶個側福晉才行。”

    “為什麼?”常寧皺眉。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扣兒斜瞟著他。“我娘說過的。”

    常寧抬眼向上,彷彿在祈求上天多給他一點耐心,可惜上面是屋頂,老天爺聽不到他的哀求,所以他決定自力救濟。

    他垂眼凝視她。“小寶貝,我不是獨子,有沒有兒子都無所謂,再說,皇上已經有好些個兒子,那已經夠了。”

    “可是……”

    “何況我喜歡的是女兒,若是生個像你一樣可愛又憨厚的女兒,我一定會愛死她了。”

    扣兒一時陷入猶豫中。

    “難道你希望我娶側福晉嗎?”常寧不高興地瞪著她。

    “我……”扣兒倏然住嘴。

    常寧蹙眉,“為什麼不說下去?快說!你真的希望我娶側福晉嗎?”

    “可是,我娘說過……”她也很委屈,他為何還那麼兇嘛!

    “別管你娘怎麼說,我是你的夫君,出嫁從夫,我要你老實說。”他好想聽她的真心話。

    扣兒委屈的扁著嘴。“可是,那樣我就犯了七出之罪了!”

    七出之罪?太誇張了吧?

    常寧不禁啼笑皆非。“有沒有犯七出之罪要由我來決定,不是你說就算。”

    “是這祥嗎?”扣兒懷疑地斜睇著他。

    “當然。”常寧斷然道:“好!你快老實說,你真的要我娶側福晉嗎?”

    “唔……”扣兒垂著頭,手指頭無意識地在他的胸口上划著,“我我不喜歡你娶側福晉,剛剛一聽到你要娶側福晉,我的胸口不知道為什麼就悶得好難受,好難受,好像有東西堵著不讓我呼吸似的,又莫名其妙的讓我好想哭、好想哭,我也不明白怎麼會這樣,可是我娘說過,不讓丈夫納妾是犯了嫉妒……”

    常寧咧出滿足的笑容。“好,夠了!”這小妮子的心終於是他的了,雖然她自己還不明白。

    “嘎?夠了?我已經犯了七出之罪了嗎?”扣兒驚聲尖叫。

    翻過身子,常寧把扣兒壓在自己的身下。

    “沒錯,你犯了七出的第四條:口舌。你不該明明不喜歡卻又說要讓我娶側福晉,這叫言不由衷。”

    “可是,我娘說……”她是個乖小孩,母親的教誨她沒敢忘。

    “你娘是你娘,我是我,以後你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不用管你娘之前怎麼說的,懂嗎?”

    扣兒噘著嘴,暗忖,他難道不讓她聽孃的話嗎?

    常寧忍耐地嘆了一口氣,“你娘是女人,我是男人,女人怎麼會懂得男人的心思呢?最重要的是,你現在嫁給我,當然要順著我的心意,我要你怎麼做你就得怎麼做,這才叫出嫁從夫,懂了嗎?”他似是而非的糾正她的觀念。

    扣兒仔細想了想。“好像懂了,是不是嫁給你以前,要聽我孃的;可嫁給你以後就得聽你的,我娘說的都不算數了?”她好像有點懂了。

    “呃……也不是你娘說的都不算數,而是,如果你娘說的和我說的有出入的話,那你娘說的就算不得數,只能聽我的。”常寧耐心的解釋。

    “我懂了。”扣兒嚴肅地點點頭。“第一個聽你的,然後才聽我孃的。”

    呼!好不容易將她洗腦成功。

    常寧喘了一大口氣。“好,既然現在都搞清楚了,我們就得來估量估量你犯的罪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羅!”

    扣兒畏怯地縮了一下身子,“你……要休了我嗎?”

    常寧心中竊笑不已,臉上卻是正經八百,沉聲說:“這次算你初犯,輕罰即可,下次再犯……就重重責打你的小屁股。”

    驚呼一聲,扣兒面紅耳赤地嬌嗔道:“怎……怎麼可以打人家的屁股嘛!”

    “所以,你就要乖乖聽話,屁股才不會挨痛羅!”常寧眨眼笑道。

    “爺!”扣兒羞澀地躲到他的懷裡。

    “別躲,還有輕罰呢!”

    扣兒雙眼睜得大大的。“罰什麼?”不是說不打她小屁屁了嗎?

    “你說呢?”

    常寧的腦袋俯了下去,四唇貼合得密不透氣。

    片刻之後,常寧抬起頭喃喃道:“我想我們到承乾宮去歇一會兒好了。”他抱著扣兒下炕,快步走出去。

    “咱們到承乾宮罰你去。”他朝她眨眨眼,一副別有目的的笑說。

    扣兒則始終在偷笑著。

    娘啊!您說過出嫁從夫,現在夫要罰我,我也只能……由著他罰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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