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黃先生到了那緊靠後牆,座落在一片修竹內的最後一間屋前,他舉手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只聽柳燕翎在裡面問道:“是那一位?”
黃先生道:“青龍閣下,是我……”
陡聽柳蘭黛叫道:“是大哥,快開門。”
門開了,開門的是柳燕翎,他直楞楞地望著黃先生,柳蘭黛在他身後,一邊往外迎,一邊說道:“翎哥,快讓黃大哥進來!”
柳燕翎讓開了路,柳蘭黛親切而欣喜地叫了一聲“黃大哥”,把黃先生讓了進去,似乎這位黃大哥成了她的親人。
黃先生進了門抬眼看,這間屋跟南宮黛、聖心所住的那間屋一樣,甚至比那一間還髒還破。
柳蘭黛搬過了一把椅子,一手掠著雲鬢,含笑說道:“黃大哥請坐。”
黃先生道:“謝謝柳姑娘,咱們都坐,坐下好說話。”
三個人都坐了下去,黃先生抬眼望向柳燕翎,含笑說道:“閣下,還記得我麼?”
柳燕翎赧然笑道:“黃大哥,當日是我……黃大哥該知道,如今的柳燕翎跟往日的柳燕翎,完全是兩個人……”
黃先生微一點頭道:“我知道,柳姑娘對我說的很詳細,我對閣下只有敬佩,同時我也要說一句,閣下當日在那酒肆中是做對了!”
柳燕翎訝然說道:“黃大哥這話……”
柳蘭黛臉一紅,道:“還用問,這麼傻麼?”
柳燕翎明白了,赧然而笑,道:“是的,黃大哥,我感激蘭妹,要不是蘭妹,便沒有今天的柳燕翎,柳燕翎也就會沉淪魔道終生。”
黃先生道:“柳姑娘同樣地令人敬佩。”
柳蘭黛有點嬌羞,目光一凝,道:“對黃大哥,我跟燕翎更感激,我把黃大哥當做了自己的親人,請黃大哥叫我一聲小妹,叫他一聲燕翎。”
黃先生沒客氣,微微一笑道:“既如此,那我就託大了,二位在這兒住得慣麼?”
柳燕翎道:“黃大哥知道,我輩中人行道江湖,浪跡天涯,何曾有定所,有什麼慣不慣的,只是我奇怪,他們怎麼沒有人看守?”
黃先生笑道:“到這兒來的人俱都出自自願,何用人看守,再說到這兒來的人都有把柄握在他們手裡,他們又怕誰謀動?”
柳燕翎點頭說道:“黃大哥說得是,黃大哥在這兒是?”
黃先生笑笑,向柳燕翎說道:“我是霍冷香的總護衛,身份很高,神氣得很。”
柳燕翎笑了,旋即眉鋒一皺道:“像霍冷香這麼個蛇蠍女魔,怎麼會輕易相信黃大哥?”
黃先生道:“我掌握了她的弱點,她不得不相信我。”隨即把霍冷香被人利用的情形說了一遍。
聽畢,柳燕翎點頭說道:“原來如此,這麼說霍冷香也無法送我跟黛妹到‘忘憂谷’去了。”
黃先生道:“是的,我原以為她必然知道‘忘憂谷’,如今看來,只有利用她跟溫嬌娜的那人才知道‘忘憂谷’的所在,想想我是錯了,我該讓二位跟西門邪去,只是也不要緊,只稍假時日,我自會查出‘忘憂谷’的所在的。”
柳燕翎道:“黃大哥剛才說,三天之後就可在‘血影禪院’見到那‘玉龍’皇甫華麼?”
黃先生微一點頭道:“是的,不過他是不是皇甫玉龍還很難說。”
“怎麼,黃大哥,難道黃大哥認為……”
黃先生截口說道:“我始終不敢相信皇甫玉龍會做出這種事來。”
柳蘭黛道:“我也不相信。”
柳燕翎道:“那麼,黃大哥,放眼當今,誰會冒‘玉龍’之名,誰又敢冒‘玉龍’之名,皇甫玉龍他又到那裡去了?”
黃先生一點頭道:“燕翎,你問得好,這是一個始終未被人注意,也始終沒人提、沒人查問的問題,我不知道何人冒用了‘玉龍’之名,但是我知道皇甫玉龍他絕不會不聞不問,任人冒他之名逼害武林同道。”
柳燕翎道:“那怎未見他‘玉龍’的蹤影?”
黃先生道:“這就不得而知了,至少我知道他絕不會閒著。”
柳燕翎點了點頭道:“應該這樣,換誰誰也不會閒著。”
柳蘭黛突然說道:“黃大哥,可容我問你一句?”
黃先生道:“小妹請只管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柳蘭黛道:“真的麼?黃大哥!”
黃先生道:“小妹,自然是真的,難道我對小妹還會……”
柳蘭黛道:“我先謝謝黃大哥,然後我請黃大哥告訴我,黃大哥你究竟是當今武林中的那一位前輩奇人?”
黃先生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小妹,黃玉,你忘了麼?”
柳蘭黛道:“我沒有忘,但我聽說黃大哥這兩個字假而不真。”
黃先生凝目笑問道:“小妹,何以見得我這兩個字假而不真?”
柳蘭黛道:“因為我總覺得以黃大哥的所學、智慧、甚至於一切,都不該是個藉藉無名,默默無聞的人。”
黃先生笑道:“小妹,有些人不求聞達於武林。”
柳蘭黛道:“我知道,黃大哥,只是黃大哥當日在酒肆中所說的話裡,又暗示黃大哥這兩字姓名假而下真。”
黃先生道:“是麼,小妹,我忘了我是怎麼說的了。”
柳蘭黛道:“黃大哥告訴三哥跟我說,但知黃玉,何必多問其他,這……”
黃先生道:“小妹好記性,既如此,小妹又何必多問其他?”
柳蘭黛道:“黃大哥,當日我不便多問,那是因為我跟黃大哥剛認識,而如今我把黃大哥當做了自己的親人,我能問了,我一定要問個明白,黃大哥你又何忍相瞞。”
黃先生笑了笑,搖頭說道:“我的心腸一向軟,小妹這番話確實使我有不忍之感。”
微一點頭,接道:“好吧,我告訴小妹,只是小妹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柳蘭黛忙道:“黃大哥只管說,我一定聽黃大哥的就是。”
黃先生道:“小妹,如今只有你跟燕翎在,我只能告訴你跟燕翎,絕不願再有第三者知道,就是你那幾位兄長也不例外!”
柳蘭黛道:“黃大哥放心,我跟燕翎絕不會輕洩半字。”
黃先生道:“還有,小妹,我在當今武林中,是個讓人不齒、讓人詬罵的人物,但我跟燕翎一樣,不求別人諒解,也不在乎世情之譭譽褒貶,所以一旦你跟燕翎知道我是誰後,遇有任何人罵我,絕不許替我辯解。”
柳蘭黛道:“黃大哥,你怎麼會是個……我不信!”
黃先生道:“別管那麼多,也不管你信不信,只問你兩個做得到不?”
柳蘭黛遲疑了一下,毅然點頭說道:“黃大哥,我跟燕翎聽你的就是。”
黃先生微微一笑道:“那麼我告訴你兩個,皇甫華就在眼前。”
柳蘭黛一怔道:“黃人哥,你是……”
柳燕翎霍地站起,圓睜雙目,道:“黃大哥,黃玉二字可是取一字皇甫的諧音,然後再加上一個‘玉龍’的玉字?”
黃先生一點頭道:“燕翎,正是這樣。”
柳燕翎猛擊一掌,叫道:“我早該想到了,我早該……”
上前抓住黃先生一雙手,激動地道:“黃大哥,柳燕翎我仰慕已久,至今日才……柳燕翎福緣深厚,榮寵無上,錯非我一念悔悟,今日怎能親近黃大哥,這真是……”
只聽柳蘭黛楞楞說道:“黃大哥,你這張臉……”
柳燕翎道:“黛妹,怎不看看你我這兩張臉,放眼當今,誰能挫我柳燕翎於三招之內,你還猶豫怎地。”
柳蘭黛楞楞地搖頭說道:“我不是猶豫,我是……我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柳燕翎道:“什麼都別說,你我的福份,上前重見一禮吧。”
柳蘭黛猛然一陣激動,霍地站起,道:“黃大哥,你……你竟會是‘玉龍’,我……”
黃先生截口說道:“小妹,別聽燕翎的,坐下去說話,咱們三個之間還用得著這一套麼?坐下,坐下,都坐下。”
柳蘭黛道:“黃大哥,‘十奇’無不仰慕,到今天才知道黃大哥就是‘玉龍’,看來只有我的福緣深厚,三哥不知道,他要是知道……”
黃先生一抬手道:“小妹,你坐下,聽我告訴你一件事,有關公孫老三的事。”
柳蘭黛道:“黃大哥,三哥他……”
黃先生道:“你先坐下。”
柳蘭黛這才坐了下去,柳燕翎也鬆開手坐了回去。
容他二人坐定,黃先生才開口說道:“小妹,你要鎮定,也放寬心,公孫三哥……”
柳蘭黛忙道:“黃大哥,三哥他怎麼了?”
黃先生道:“公孫三哥一時大意疏忽,被端木相擄去了!”
柳蘭黛神情狂震,急道:“黃大哥,怎麼說?你怎麼說?”
黃先生遂把聽自南宮黛跟聖心處,“壺中長醉客”公孫明被端木相所扮司馬逸所賺、所擄的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柳蘭黛兩眼發直,半天沒說話。
柳燕翎伸手在她背後輕拍了一下,喝道:“蘭妹,定神,你沒聽黃大哥說麼,悟因神尼尚且難免於魔手。”
柳蘭黛一震而醒,美目中淚水一湧,悲聲說道:“可憐的三哥,他剛受打擊又被劫擄,這,這……”兩串珠淚奪眶而出,撲簌簌墜落襟前。
黃先生柔聲慰勸道;“小妹,別這樣,以我看公孫三哥有驚無險。”
柳蘭黛道:“真如黃大哥所說,早知道這樣,倒不如跟西門邪往‘忘憂谷’去了。”
黃先生道:“小妹,我很不安。”
柳蘭黛一抬頭,悲聲說道:“不,黃大哥,我不是怪你。”
黃先生道:“我知道,小妹,武林起禍災,邪魔興波瀾,有些人總是要受點災難的,悲傷與事無補,應該鎮定、冷靜,作小忍,迅速偵破這一奇案,衛道除魔才是正理上策!”
柳蘭黛點了點頭道:“多謝黃大哥明教,我聽黃大哥的就是。”舉袖擦了擦臉上淚漬,沒再說話。
“青龍”柳燕翎突然說道:“黃大哥,我又要舊話重提了,究竟是誰假扮黃大哥的人,冒充黃大哥的名號,誰又有這麼大膽。”
黃先生搖頭說道:“燕翎,這我目前還不得而知,不過當世之中確實有那麼一個大膽的人,這是明擺在眼前的事。”
柳燕翎皺著眉詫聲說道:“這究竟是誰,簡直令人想不出……”
黃先生道:“不急,燕翎,我會查的,只要稍假時日,我不愁查不出個水落石出,到那時此人是誰便可公諸天下了。”
柳燕翎道:“話雖這麼說,但我以為那冒充黃大哥之人,必然精擅易容化裝之術,要不然他絕不可能……”
黃先生截口問道:“燕翎,何以見得那冒充我之人必能精擅易容化裝之術不可?”
柳燕翎道:“黃大哥看見過,檀香車裡的‘玉龍’簡直唯妙唯肖,要不是精擅易容化裝之術,他豈能裝扮得如此之像。”
黃先生搖頭笑道:“你錯了,燕翎,凡是見過‘檀香車’裡的玉龍的人都錯了,也都被愚弄了,‘檀香車’裡的那位‘玉龍’,只是個木頭玉龍。”
柳燕翎跟柳蘭黛俱是一怔。“木頭玉龍?”
“是的。”黃先生點頭說道:“那只是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雕像?”柳燕翎失聲叫道:“唯妙唯肖的雕像,誰有這麼高的手藝?”
黃先生點頭說道:“不錯,雕那木像之人,的確有高絕的手藝,譽之為當代巨匠、巧匠,絕不為過,我一時還想不出當世之中有這麼一位奇人,正想向你二位打聽。”
柳燕翎轉望柳蘭黛道:“黛妹,你知道這是那位奇人的傑作麼?”
柳蘭黛黛眉微皺,沉吟說道:“我好像聽大哥提過這麼一個人,但卻一時想不起他姓什麼叫什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
柳燕翎忙道:“黛妹,快想想看,這說不定有助……”
柳蘭黛抬眼望向黃先生,道:“黃大哥,這很重要麼?”
黃先生道:“難說,也許可以從此人身上追出些端倪,不過要真如霍冷香所說,這尊木像是龔瞎子找人雕刻的,那就難追出什麼了。”
柳燕翎道:“希望不是龔瞎子,而是那冒充黃大哥之人。”
黃先生搖頭說道:“只怕他做事不會那麼糊塗,要是他的話,那位巧匠恐怕已不在人世了。”
柳蘭黛道:“怎麼,黃大哥?”
黃先生道:“他焉有不殺那位巧匠滅口的道理!”
柳蘭黛神情一震,沒再說話。
柳燕翎卻發急地道:“想起來了麼?黛妹。”柳蘭黛搖頭苦笑,道:“我只記得大哥提過‘梵淨山’,別的什麼也記不得了,當時我根本沒留意,早知道如今能派上用場,說什麼我當時也會留意聽聽,牢記心中。”
柳燕翎道:“黛妹是說那位巧匠住在‘梵淨山’?”
柳蘭黛道:“應該是,不然大哥把‘梵淨山’跟他扯在一起幹什麼!”
柳燕翎微一點頭道:“對,有理……”
抬眼望向黃先生,接道:“黃大哥看,有了這處‘梵淨山’……”
黃先生截口說道:“有了這處‘梵淨山’,應該不愁找不到那位巧匠。”
柳燕翎道:“那就行了。”
柳蘭黛突然說道:“黃大哥,眼前不就有個精擅易容化裝之術的人麼?”
黃先生道:“小妹是指‘千面幻影’端木相?”
柳蘭黛點頭說道:“正是,他那易容化裝之術傲誇當今,獨步宇內,要不然不會叫做‘千面幻影’,再說他能裝扮成司馬四哥……”
黃先生微微一笑道:“小妹,端木相雖然名列六異‘三神二佛一觀音’中,我料他還沒有那麼大的膽,敢冒充‘玉龍’。”
柳燕翎一點頭道:“不錯,我也這麼想,他連我都怕,怎敢招惹黃大哥?”柳蘭黛道:“那當世之中還有誰……”
黃先生含笑說道:“小妹,只要是跟端木相一路的人,都等於精擅易容化裝之術,這話小妹明白麼?”
柳蘭黛憬然說道:“黃大哥是說那端木相也能替人易容化裝?”
黃先生道:“是的,小妹,我正是這個意思,小妹想想看,他既能替自己易容化裝,豈有不能為別人易容化裝的道理。”
柳蘭黛點頭說道:“黃大哥說得是,那麼在端木相身上多下點功夫,說不定就能追出那冒充黃大哥之人。”
黃先生道:“這是個頗為正確的方向,不過端木相此人行蹤飄忽詭異,時東時西,令人難以捉摸,很不容易碰到他,而且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他這一陣子已不在‘鴛鴦湖’一帶了。”
柳蘭黛道:“黃大哥,莫非他就是怕這一點,所以先跑到別處躲起來了?”
黃先生搖頭說道:“他倒不是怕這一點,先跑往別處躲起來
了,而是仗著他那種獨步宇內的易容化裝之術,繼續詐騙去了。”
柳蘭黛美目一睜,急道:“繼續詐騙去了?黃大哥是說……”
黃先生道:“他既精擅易容化裝之術,又詐騙公孫大俠順利得了手,小妹以為他會就此知足作罷了麼?”
柳蘭黛花容倏變,驚聲說道:“黃大哥是說他繼續去詐騙我那幾位兄長了?”
黃先生點頭說道:“是的,小妹,我是這麼推測。”
柳蘭黛急得又紅了眼圈兒,道:“經黃大哥這麼一說,我也認為他不會就此知足作罷,一定會繼續去詐騙我那幾位兄長,苦就苦在我不知道我那幾位兄長在何處,也不能出去找他們去,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黃先生慰勸地道:“小妹不必擔心著急,以我看一時半會兒端木相還不會那麼容易找到他幾位,即使能找到他幾位,縱然能將他幾位順利詐騙到手,那也只是暫時的一點小災難,他幾位必不會有什麼兇險可言。”
柳蘭黛截口問道:“怎見得幾位兄長不會有兇險可言?”
黃先生未答反問道:“就小妹所知,他們今天劫擄這個,明天劫擄那個,其用意何在?”
柳蘭黛道:“他們是想利用……”
“利用”二字甫出口,黃先生立即點頭說道:“不錯,如今他們只在劫擄人‘期間’,還談不到什麼利用,既然如此,他幾位豈會有兇險可言。”
柳蘭黛還沒有說話,黃先生接著又道:“如今讓我來告訴小妹,我從霍冷香處得來的他們劫擄武林同道的真正用意,小妹就可以大放寬心了。”
頓了頓,接道:“據霍冷香說,她這‘檀香車’跟溫嬌娜的‘金頂轎’所以大肆劫擄武林同道,其目的只為向‘玉龍’邀功爭寵……”柳燕翎插嘴問道:“邀功爭寵,何解?”
黃先生道:“誰劫擄的人多,誰劫擄的武林同道身份高,名頭大,誰便居正,懂麼?”
柳燕翎眉鋒一皺道:“原來是這麼回事,這倒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新鮮事,只為她兩個的正側之位,武林同道便要受池魚之災,跟著倒黴,說來說去還是那個‘玉龍’玩出來的花樣。”
黃先生道:“該說霍冷香跟溫嬌娜也是被人利用的一對可憐蟲。”
柳燕翎道:“這兩個名列六異之內,都是相當聰明的人物,怎麼會一愚若此,被人玩弄於指掌之上而不自知!”
柳蘭黛瞥了黃先生一眼,道:“誰叫‘玉龍’是位風神秀絕,俊美無儔,當世稱奇稱最的人物呀,沒聽說過麼,一個情字能生人、能死人。”
黃先生笑笑說道:“小妹怎麼尋起我的開心,開起我的玩笑來了。”
柳蘭黛抿嘴笑道:“黃大哥明知道我說的是實情。”
黃先生道:“照小妹這麼一說,我倒成了人見人愛的寶貝了。”
柳燕翎倏然失笑。
柳蘭黛“噗哧!”一聲,忙掩口說道:“可一點也不差。”
黃先生搖頭說道:“據我所知,當世之中就有一位紅粉女兒家心高氣傲,把我瞧得扁扁的,提起我來每每撇嘴冷笑,嗤之以鼻,充滿了輕視不屑意味。”
柳蘭黛“哦!”地一聲道:“世上竟有這種人,這是誰?”
黃先生道:“她也名列‘九龍’之內,只是委曲居二。”
柳蘭黛輕叫一聲道:“黃大哥是說‘粉龍’南宮黛?”
黃先生點頭說道:“小妹,正是這條粉龍。”
柳蘭黛道:“南宮粉龍的確是一身傲骨,向不服人,也視天下鬚眉如草芥,從來不屑一顧,只是要說她把黃大哥瞧得扁扁的。每每撇嘴冷笑,嗤之以鼻,充滿了輕視不屑意味,這我可有點不信!”
柳燕翎道:“我也不信!”
黃先生一攤手道:“你兩個俱都不信,我莫可奈何,好在這條粉龍如今也在這‘煙雨樓’中,過兩天見了面,當面問問就可知道我所言不虛了。”
柳蘭黛忙道:“怎麼,南宮粉龍也在。”
黃先生點了點頭,遂把南宮黛與聖心所以來“煙雨樓”的用意及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柳燕翎首先說道:“沒想到‘粉龍’也有求人的一天。”
黃先生道:“你聽我說嘛,她求人是有條件的,只這‘檀香車’裡的玉龍是真玉龍,她便寧死也不求他解毒。”
柳燕翎道:“夠傲的,好硬!”
柳蘭黛道:“這隻能說是守正不阿,寧折不曲,只是……”
搖搖頭,笑道:“玉龍近在眼前她不求,卻偏偏……”
黃先生忙道:“小妹,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你要是見著她,千萬別讓她知道我的本來。”
柳蘭黛道:“為什麼,黃大哥?”
黃先生道:“因為……因為……不為什麼,反正小妹記住我的話就是。”
柳蘭黛笑笑說道:“我記住了,黃大哥。”
黃先生忙道:“不但要記住,而且要聽。”
柳蘭黛含嗔地道:“黃大哥真是小心眼兒,我既然記住了,還敢不聽麼?”
黃先生吁了一口氣道:“我先謝謝小妹成全。”
柳燕翎突然說道:“黃大哥,你以為我兩個能跟她倆個見面麼?”
黃先生淡然一笑道:“有何不可,只要仰不愧,俯不怍,什麼人都見得。”
柳燕翎一點頭道:“多謝黃大哥,我受教了。”
柳蘭黛向著黃先生深深一看,神秘地笑了笑,道:“黃大哥,我有一番話,你可相信?”
黃先生道:“什麼話,小妹請說說看。”
柳蘭黛道:“南宮粉龍對‘玉龍’的印象並不惡?”
黃先生道:“何以見得她對‘玉龍’的印象並不惡。”
柳蘭黛道:“黃大哥以為她把‘玉龍’瞧得扁扁的,我卻以為她是把那個‘檀香車’裡跟霍冷香為伍的‘玉龍’瞧得扁扁的,在她眼裡,真‘玉龍’仍是圓之又圓的。”
黃先生失笑說道:“小妹,又怎見得在她眼裡真玉龍是圓之又圓的?”
柳蘭黛道:“要不她怎麼會有要是‘檀香車’裡的玉龍是真玉龍,她寧可毒發身死也不求他之語,這就是說‘檀香車’裡的玉龍如果不是真玉龍,她仍願覓真而求,既有覓真而求之意,她又怎會把玉龍瞧得扁扁的?”
黃先生笑道:“與君一席語,勝讀十年書,小妹這番話令我有頓開茅塞,受益匪淺之感。”
柳蘭黛含笑問道:“這麼說黃大哥是相信了。”
黃先生搖頭說道:“我只能說小妹這番話很有道理。”
柳蘭黛道:“黃大哥矯情,也有點怕承認的意味。”
黃先生不安地笑笑說道:“小妹冤枉我了。”
“一點都不!”柳蘭黛道:“黃大哥明知道我還有後話。”
黃先生一怔搖頭苦笑:“小妹厲害!”
柳蘭黛道:“只怕厲害的不是我。”
黃先生道:“小妹,我高舉白旗,願訂盟城下如何?”
柳蘭黛倏然一笑道:“黃大哥求饒了?”
黃先生道:“面對小妹,我不得不求饒。”
柳蘭黛得意地笑了笑,道:“能得玉龍求饒,我何幸如之,這輩子不算白活,傳揚出去足以震動整個武林。”
柳燕翎突然說道:“黛妹,我等了半天了。”
柳蘭黛轉眼凝目,詫異地道:“你等什麼?”
柳燕翎道:“等你的後話啊!”
柳蘭黛“哦!”地一聲道:“原來你是等……”眨了眨眼,道:“你問問黃大哥,准不准我說?”
黃先生沒等柳燕翎問,忙道:“小妹,我已經高舉白旗,訂過城下之盟了。”
柳蘭黛道:“能放手時便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殺人也不過頭點地,我也不想說,可是燕翎他要問若之奈何?”
黃先生搖頭苦笑,道:“怎麼說你兩個總是近些,與其讓你揹著我對他添油加醋,不如讓你當著我點到為止,我只好準了。”
柳燕翎笑了。
柳蘭黛也笑了,道:“我這後話只有一句,就是南宮粉龍對玉龍頗為傾心,只不過她心高氣傲,嘴上死不承認罷了。”
黃先生搖搖頭,沒說話。
柳燕翎“哦!”地一聲道:“真的麼,黛妹,你怎麼知道?”
柳蘭黛道:“因為我是個女人,女人看女人是最正確不過的,也只有女人最瞭解女人。”
柳燕翎滿頭霧水,道:“黛妹,我還是不懂,你能否乾脆明說?”
“你呀!”柳蘭黛含嗔地白了他一眼,道:“有時候挺聰明的,有時候可真傻。”
柳燕翎窘迫地咧嘴笑笑,沒說話。
黃先生看了他一眼,把他看得臉上一紅。
柳蘭黛看見了,嬌靨也一紅,道:“黃大哥,你……”
黃先生忙道:“小妹,天地良心,我什麼也沒說,你可曾聽見我說了什麼?”
的確,他什麼也沒說,甚至於沒吭一聲。
柳蘭黛羞在臉上,苦在心裡,狠狠瞪了柳燕翎一眼嗔道:“都是你,聽著,南宮粉龍要不是對‘玉龍’頗為傾心,她為什麼那麼咬牙切齒地卑視玉龍,痛恨玉龍呀,吹皺一池春水,幹她什麼事呀,這有一點愛之深,責之切的意味,你懂了麼,傻子。”
柳燕翎忙點頭說道:“懂了,我懂了。”
黃先生道:“再不懂那就傻之又傻了!”
柳蘭黛嬌靨通紅,咬了咬貝齒道:“黃大哥還說我厲害呢,抓著機會報復,誰厲害?”
黃先生道:“我這是順著小妹的意思說話。”
柳蘭黛跺了蠻靴,道:“黃大哥,你再說……”
黃先生倏然笑道:“看來我已經扭轉劣勢,反敗為勝了。”他站了起來,道:“燕翎,小妹,我該走了。”
柳燕翎、柳蘭黛忙跟著站起,齊道:“黃大哥要上那兒去?”
黃先生道:“我要到‘楞嚴寺’去一趟,去替霍冷香跑跑腿,探探溫嬌娜的虛實去。”
柳蘭黛道:“怎麼,溫嬌娜住在‘楞嚴寺’?”
黃先生點了點頭道:“是的,小妹。”
柳蘭黛道:“黃大哥就這樣去麼?”
黃先生笑笑說道:“我跟這位‘散花天女’有過一面之緣,算得上是故人了,故人拜訪故人,有何不可?”
柳蘭黛道:“那麼黃大哥什麼時候回來?”
黃先生道:“小妹只管放心大膽在這兒待著,有燕翎在旁陪伴,小妹還怕什麼,我不一定能跟你兩個常見面,以後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會跟你兩個見一次面,如果你兩個仍覺勢單力孤,不妨跟南宮粉龍她二位多連絡。”
柳蘭黛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黃大哥。”
黃先生沒再多說,邁步走過去就要開門。
只聽柳蘭黛在背後喚道:“黃大哥,慢一點!”
黃先牛回身說道:“小妹還有什麼事?”
柳蘭黛道:“我心血來潮,有個奇妙的想法,也算得上一著以毒攻毒的妙計,只不知道管不管用。”
黃先生道:“小妹有什麼錦囊妙計,請說說看!”
柳蘭黛道:“黃大哥不是說霍冷香跟溫嬌娜俱是被人利用的一對可憐蟲,所以劫擄武林同道,只為邀功爭寵麼?”
黃先生道:“是的,小妹。”
柳蘭黛道:“黃大哥何妨利用這一點,讓他們來個窩裡反。”
黃先生道:“小妹是要我乾脆顯露本來,讓霍冷香、溫嬌娜兩個恍悟上當受騙,反過去找那冒充我之人?”
柳蘭黛點頭說道:“我正是這個意思,黃大哥看有用麼?”
黃先生道:“有用倒是有用,這一著我也想到了,只是目前尚非其時。”
柳蘭黛道:“怎麼尚非其時。”
黃先生道:“連霍冷香、溫嬌娜她兩個都不知道那冒充我的人是誰,叫她兩個怎麼個找法,如此一來豈不是打草驚了蛇。”
柳蘭黛呆了一呆道:“不錯,我沒有想到這一點。”
柳燕翎突然說道:“黃大哥不是說三天之後就能在‘血影禪院’見著那個‘玉龍’麼,也就是說三天之後,那個‘玉龍’要在‘血影禪院’當面點收霍、溫二女的‘嫁妝’,以定正側之位麼?”
黃先生道:“不錯,霍冷香是這麼說的。”
柳燕翎道:“這不正是機會麼,黃大哥何不當場顯露本來,使得霍、溫二女羞憤倒戈,來個兩面夾擊。”
黃先生目中異采閃動,道:“燕翎,謝謝你提醒,這樣一來,不但可以當場緝獲那冒充我的人,而且還可以救眾武林同道脫難。”
柳燕翎忙道:“不錯,黃大哥也想到了這一層。”
黃先生道:“我這趟拜訪獲益匪淺,就這麼辦了,你兩個安心待在這兒,且等三天之後,‘血影禪院’見,我走了。”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柳燕翎跟柳蘭黛沒送,也沒說話,很快地關上了門。
黃先生對守在前頭的龔瞎子跟郝無常沒看一眼,邁著瀟灑行雲流水步,出了“煙雨”名樓。
倒是龔瞎子跟郝無常恭恭敬敬地躬身相送。
黃先生乘一葉扁舟,直向岸邊搖去。
“鴛鴦湖”裡的遊客不少,東一葉扁舟,西一艘畫舫,盪漾於碧波之上,紅男綠女,笑語陣陣,為這名湖添了幾分醉人春色。
黃先生那葉扁舟剛到湖心,忽聽左面湖面上傳來一陣其聲清朗,狂放,豪邁的鏗鏘歌聲:
“人生恨事知多少,
把酒問青天,
青天衝我直搖頭……”
這是什麼歌,什麼歌詞,黃先生差一點為之失笑,但他忍住了,靜靜地聽了下去。
“渾小子,你別笑,你當青天沒有頭。”這人“哼”了一聲,接道:“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我過的橋也不比你走的路少,你知多少?我懂多少?”
這是說誰,黃先生為之一怔。
“小子,小子,你別楞,看你也是個可憐蟲。
無羈之身你不願,偏偏裙下去鑽營。
一朝身在花鞋下,翻身回頭來不及,懊悔恨事更無窮……”
這敢情是……
黃先生雙眉一揚,轉臉望了過去。
“小子,小子,你別看,別當我歌詞胡謅人瘋癲,其實呀眾人皆迷我獨醒。”
歌聲一瀉而下,歇止了,黃先生也看清那位唱歌的人了,那是一艘畫舫,畫舫上擺著一壺酒,幾樣菜。
一個文士裝束,邊幅不修的中年白衣客,正醉態可掬地偎在畫舫兩旁的欄杆上,手裡拿著酒杯,直幌。
這位神態癲狂,邊幅不修的中年白衣客好長像,長眉斜飛,細目高揚,膽鼻方口,雖癲狂,但不失灑脫倜儻。
黃先生只一眼便看出此人不凡,而且覺得此人必是武林高人,其癲狂的程度不亞“十奇”中的那位“談笑狂客”。
“這是誰?當今武林中的那一位?莫非是……”
黃先生他目光一轉,計上心頭,當即向後招手說道:“把船搖過去!”
船後搖船漢子應了一聲,扁舟立即轉了方向換了頭。
兩船距離原不過十幾丈,掉轉船頭一陣搖之後,兩船很快地便接近了,只聽那畫舫上中年白衣文土“咦!”地一聲道:“聞聽‘鴛鴦湖’中俱是金鯉,如今何來掃人酒興的骯髒泥鰍?”
黃先生朗聲一笑開口說道:“‘鴛鴦湖’中的魚類頗多,觀金鯉、觀泥鰍,那因人而異!”
那中年白衣文土又“咦!”了一聲道:“泥鰍也能說人語,莫非已修得千年道行成了精。”
醉態可掬地一抬頭接道:“不對,不對,修行也得看種,這滿身泥汙的髒泥鰍也配!”
黃先生毫不在意,道:“閣下,留神泥鰍作怪,興風作浪的翻了你的座舟。”
那中年白衣文士眼望著船邊湖水搖頭說道:“我可不怕你這小小的泥鰍精,我是太白金星降世,生來即具降魔捉妖無邊法力,你這小小的泥鰍精敢在我面前撒野,還不快快回到汙泥裡去。”
話落,他把杯中的酒往船邊湖水上一潑。
只那麼一潑,他那畫舫旁的湖水只濺起幾點水珠,而黃先生這葉扁舟下的湖水卻猛然往上一湧,當然,水漲船高,這葉扁舟也為之往上一起!
黃先生笑了:“好法力,咱們索性鬥鬥,看看是你閣下的法力高,還是在下的魔力大。”
微一提氣,扁舟立即落了下去。
這裡扁舟一落,那艘畫舫卻猛然一起,這一起不要緊,壺倒桌翻,不偏不差地灑了中年白衣文土一身。
可惜了一襲白衣,令人好不心痛懊惱。
黃先生毫不饒人,立即撫掌大笑:“好啊,美酒為墨菜充筆,好手丹青添梅花,閣下算得上我生平僅見的第一雅人。”
那中年白衣文士目中寒芒暴射,滿臉驚詫神色,逼視黃先生良久,臉色倏變,冷哼一聲,雙眉陡挑。
他那裡雙眉一揚,黃先生腳下這葉扁舟似乎要破裂一般,忽地“吱!”地一聲。
黃先生雙眉也為之一揚,道:“閣下,我船上還有別人,別讓人受池魚之災。”
說完了這話,他沒再說話也沒再動。
對船那位中年白衣文士,也一掃可掬醉態,正襟危坐,一臉肅穆之色地不動不言。
良久,良久,對船中年白衣文士身子往後一靠,忽地頹然長嘆,跟適才簡直判若兩個人,只聽他道:“我只當你有百年道行,原來你修練了千年,我低估你了,一條龍竟敗在一條泥鰍手下,何顏見天下英雄,待我躍身這‘鴛鴦’名湖自盡了吧。”
話落,人動,身子只一滾翻便躍出畫舫,直向湖中落去。
黃先生作夢也沒料到此人性情這般剛烈,會出此一著,一怔大驚,探掌虛空抓了過去,只聽“嘶!”“砰!”兩聲,水花四濺,那中年白衣文土已沒了頂,沒了影兒。
黃先生手裡抓著一塊溼淋淋的衣角,直髮楞。
那畫舫上的船家卻嚇得大叫起來:“救人啊,救人啊,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黃先生一震而醒,立即喝道:“船家,不要嚷嚷,他死不了的。”
那船家被黃先生喝得一怔,黃先生來個掉頭不顧,當即命他那葉扁舟掉轉方向往岸邊搖去。
船剛轉頭,不知從何處飄來一個輕微的冰冷話聲:“見死不救,好心腸,泥鰍精,我這屈死冤魂纏上你了,這輩子沒完,不到你死不休,你等著吧!”
分明是適才那位中年白衣文土。
黃先生淡然一笑,理也沒理便催船往岸邊搖去。
船往岸邊搖,他心裡不住在想,那中年白衣文士有一條龍敗在泥鰍精手下之語,自然,他是一條龍,既是條龍就該名列“九龍”之內。
那麼他究竟是“九龍”之中的那一條?如今黃先生一想就明白,除了那位“癲龍”東郭逸外,別無他人。
“癲龍”東郭逸此人為人喜怒無常,介於正邪之間,武學當今一流,文才滿腹珠璣,他遊戲風塵,玩世不恭,正邪畏懼三分,是當今武林不可多得的一位奇人。
他到“鴛鴦湖”來幹什麼?又為什麼找自己麻煩?
他到“鴛鴦湖”來的目的,該不外也是來湊湊熱鬧,看個究竟,所以找自己麻煩,那大概是誤認為黃先生跟霍冷香有關係,是霍冷香的人了。
想著想著,船抵岸邊,黃先生飄然上了岸,頭也沒回地徑自邁著瀟灑行雲流水步走了。
“嘉興”有兩大廟,一為“楞嚴寺”,一為“精嚴寺”。
“楞嚴寺”在郡廟後,創於宋嘉佑八年,熙寧間,永智法師講“楞嚴經”於此,故名。為“嘉興”最大禪林,首屈一指的大寺院。
黃先生揹著手,灑脫飄逸地到了“楞嚴寺”前,那“楞嚴寺”高大宏偉的兩扇中門敞開著,獨不見有善男信女燒香客。
黃先生心中瞭然,他猶豫都沒猶豫地便踏上石階,進了“楞嚴寺”那宏偉、莊嚴的寺門。
進了門,剛到那大殿前的大天井裡,一聲洪鐘般響聲,沉重佛號傳了過來:“阿彌陀佛,施主請留步。”
黃先生立即停步抬眼循聲望去,只見左邊畫廊上走來一個身軀高大魁偉,濃眉大眼,一臉橫肉,身披大紅袈裟的僧人。
這和尚目光如炬,步履雄健,落地有聲,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吃齋唸佛,敲木魚,翻貝葉,四大皆空,六根清淨,具菩薩心腸的出家人。
容得紅衣和尚行近,黃先生搶先發問說道:“大和尚可是叫我?”
紅衣和尚來到近前,往黃先生跟前一站,虎視眈眈,威態逼人,上下一打量黃先生,微一點頭道:“是的,貧僧正是呼喚施主。”
黃先生道:“大和尚叫住我有什麼見教?”
紅衣和尚道:“不敢,施主到這兒來是……”
黃先生含笑說道:“大和尚這話問得可以,我請教此處是什麼所在?”
紅衣和尚道:“施主這話問得也不錯,誰不知道這兒是‘嘉興’首屈一指的大禪林,‘楞嚴寺’!”
黃先牛道:“既是佛門清淨地,‘嘉興’首屈一指的大禪林,我的來意大和尚又何必多問。”
紅衣和尚濃眉微揚,道:“這麼說施主是來燒香禮佛,隨喜參禪的?”
黃先生點頭說道:“不差,大和尚以為我還能幹別的麼?”
紅衣和尚道:“佛門清淨地,是不能幹別的,也不容幹別的,不過貧僧要告訴施主,‘楞嚴寺’這兩天因故暫熄香火。”
黃先生訝然說道:“因故暫熄香火,有這說法,為什麼?”
紅衣和尚道:“施主,這是‘楞嚴寺’的事。”
黃先生道:“大和尚的意思,是叫我別過問?”
紅衣和尚一點頭道:“不差,貧僧正是這個意思!”
黃先生眉鋒一皺,沉吟說道:“什麼事使得這最大禪林暫熄香火,必然是重大事故……我說嘛,怎既未見有善男信女燒香客,也未聞有木魚聲梵唱聲,要命走了這麼遠的路,豈不是白跑一趟了麼?大和尚……”
紅衣和尚道:“施主可以過幾天再來,請吧!”一擺手,他竟然下了逐客令。
黃先生忙搖手說道:“噯,噯,大和尚,且慢,容我跟大和尚打個商量。”
紅衣和尚道:“施主要跟貧僧打什麼商量?”
黃先生道:“我知道貴寺必然有什麼重大事故,不然絕不會輕易暫熄香火,無如我遠道而來,也為大事求佛,大和尚可否看在佛祖金面上,容我燒上一柱香,在佛前祈求一番。”
紅衣和尚搖頭說道:“施主原諒,這個貧僧不敢擅自通融。”
黃先生道:“那麼容我見見貴寺主持,當面求求他。”
紅衣和尚道:“貧僧就是‘楞嚴寺’的主持!”
黃先生“哦!”地一聲道:“原來大和尚就是‘楞嚴寺’的主持大和尚,失敬了!”微拱雙手,施了一禮。
紅衣和尚微欠身軀,答了一禮,道:“不敢當,貧僧尚未向施主見禮。”
黃先生道:“大和尚的法號是……”
紅衣和尚道:“有勞施主動問,貧僧一空。”
黃先生道:“原來是一空大和尚,大和尚,我適才……”
紅衣和尚搖頭截口道:“此事重大,連貧僧也不敢做主。”
黃先生道:“那麼請問大和尚,誰能做主。”
紅衣和尚道:“佛祖。”
黃先生一怔道:“大和尚莫非讓我跟佛祖打商量去!”
紅衣和尚道:“貧僧不是這個意思,貧僧是說得等佛祖指示。”
黃先生皺眉說道:“那就麻煩了,事急在眉睫,我如何能等那麼久,這趟求不著佛祖庇佑,萬一誤了姑娘,豈不是……”
紅衣和尚道:“施主究竟有什麼急事,非求佛祖不可?”
黃先生道:“這件事既緊急又重大,是這樣的,我家姑娘過兩天就要出閣,我家二姑娘也在同一天出閣,而姐妹倆嫁的偏偏又是一個人,為恐我家二姑娘婚後得寵,所以我家姑娘命我來祈求佛祖庇佑大施佛法。”
紅衣和尚失笑說道:“施主,佛祖不管這種事的。”
黃先生一怔道:“佛祖不管這種事?誰說的!”
紅衣和尚道:“貧僧說的,這種事與其求佛祖,不如求貧僧。”
黃先生又復一怔,忙道:“怎麼,大和尚能使我家姑娘婚後得寵?”
紅衣和尚道:“貧僧頗具佛法,只要對那位女菩薩施些法力,那位女菩薩便不虞有失寵之憂。”
黃先生“哦!”地一聲忙道:“真的麼,大和尚?”
紅衣和尚道:“出家人豈敢打誑語!”
黃先生滿臉興奮色,喜道:“那真是再好也沒有了,既然大和尚有這麼高的佛法,那就求大和尚也是一樣,但不知大和尚怎麼施法?”
紅衣和尚道:“施主只請將府上的所在告訴貧僧就行了。”
黃先生道:“那麼大和尚什麼時候去施法?”
紅衣和尚搖頭說道:“這個施主不必管,也不必多問,貧僧一定會去府上施法,而且絕不會誤了那位女菩薩的事就是。”
黃先生道:“那……我就先謝謝大和尚了,不知大和尚可知道有個地方叫‘天外天’?”
紅衣和尚一怔道:“貧僧知道,尊府莫非就……在……”
黃先生道:“‘天外天’,‘小蓬萊’,就在這兒。”
紅衣和尚目中寒芒一閃,臉色倏變,冷笑說道:“說了半天,施主原來是個有心人,佛爺我糊塗,走眼,被你戲弄了。”
黃先生淡然一笑道:“萬惡淫為首,出家人更不該動淫念,犯淫戒,‘散花天女’溫嬌娜的便宜,你大和尚敢佔麼?”
紅衣和尚冷笑說道:“佛爺不敢佔‘散花天女’的便宜,但敢佔你的便宜。”
抖手而起,五指箕張,當胸抓了過去。
黃先生搖頭笑道:“這豈是溫嬌娜一夥的待客之道,讓我來領教領教‘火佛’一空的仗以作惡的絕學。”
揚掌迎了上去,他用了四成‘大靜神功’,只聽砰然一聲,把個“火佛”一空震得蹌踉後退數步。
“火佛”一空一怔,色變,驚聲說道:“你是何人,竟能一掌震退佛爺。”
黃先生笑笑道:“何只能一掌震退你,假如你不自量力亂伸爪子,吃癟受窘還在後頭,翻跟頭都說不定!”
“火佛”一空巨目一睜,冷笑說道:“佛爺不信,佛爺要試試!”彈身欺了過來,左掌右掌,雙襲黃先生前身大穴。
黃先生眉鋒一皺道:“你雖號‘火佛’,但比那位‘毒佛’還兇殘還毒。”
話落,身形屹立不動,雙掌並出,暗用六成“大靜神功”封了過去,砰然兩聲,“火佛”一空袈裟狂飛,腳下蹌踉暴退,一屁股坐了下去。
黃先生笑道:“怎麼樣,大和尚,我沒有說錯吧,要不要再翻個跟頭試試?”
“火佛”一空坐在地上睜大了巨目,駭然說道:“你究竟是……”
黃先生道:“藉藉無名,默默無聞的小角色,黃玉,聽說過麼?”
“火佛”一空神色倏轉淒厲猙獰,道:“你就是塊鋼,佛爺也要你在烈火之下化為灰燼。”
挺身而起,趁著挺身之勢,兩隻大袖狂擺,兩顆鵝卵般大小黑忽忽之物,電一般地射了過來,直奔黃先生頭頂。
黃先生兩眼微微一睜,目中威稜倏現,道:“你我無怨無仇,你竟然動用這種有傷天理的東西,我若不看在‘散花天女’份上,就讓你來個引火自焚,如今,便宜了你。”
雙掌往前一伸,那兩顆鵝卵般大小黑忽忽的球狀物,如遇一股無形之力吸引,射勢一頓,如飛墜下,恰好落在黃先生的雙掌之中,黃先生翻腕收手,道:“你看見了,你這仗以作惡的玩藝兒並未能奈何我,對我也起不了效用,為你好,我勸你別再輕舉妄動!”
“火佛”一空大驚失色,一下子退了好幾步,失聲說道:“你……你究竟是……”
黃先生道:“進去告訴溫嬌娜一聲,就說‘虎丘’故人來訪。”
只聽左後方傳來一聲冰冷輕笑:“‘散花天女’豈是你能見的,你往幽冥地府走一趟吧!”
黃先生雙眉一揚,冷叱說道:“賊頭陀你這是自討苦吃!”
左袖往後一擺,只聽轟然一聲,接著右後方傳來驚叫,一名瘦小黑衣頭陀衣衫著火,撲地就滾,當他從地上站起時,身上的火是滅了,可是頭髮燒沒了一大撮,衣衫破洞處處,滿臉驚駭,狼狽不堪。
黃先生接著說道:“賊頭陀,你若敢把手中的毒物打出,我會燒得你體無完膚,劈斷你那隻暗中傷人的鬼爪,不信你試試。”
那瘦小黑衣頭陀沒試,他連動都沒敢動。
突然,“火佛”一空身形騰起,飛一般地撲向後頭。
那瘦小黑衣頭陀也連忙竄起,狼狽跟了過去。
黃先生站在那大天井裡笑了,他那笑意剛自唇角泛起,“大雄寶殿”後,兩前三後地掠出了五個人來。
這五個人,前面的兩個,是“火佛”一空,跟那“毒佛”瘦小黑衣頭陀。
後面的三個,二男一女,女的千嬌百媚,香風襲人,正是那位“散花天女”溫嬌娜,“虎丘”千人石上的那位阿嬌。
兩個男的,一個是瘦瘦高高,八字眉,弔客眼,臉色慘白,不帶一絲血色,不帶一絲生人氣息,長髮披散,滿身透著陰森鬼氣的黑衣怪人。
一個則是身著錦袍,身軀魁偉,威猛逼人的紅臉老者。
這五個甫到“大雄寶殿”前,溫嬌娜一怔輕呼:“原來是你!”
黃先生含笑拱起雙手:“阿嬌姑娘別來無恙?”
那黑衣怪人冷叱一聲,閃身欲動。
溫嬌娜伸手一攔道:“別冒失,這位是‘檀香車’前人。”
溫嬌娜目光凝注,緩緩說道:“你要知道,就連霍冷香她也不敢叫我阿嬌。”
黃先生道:“阿嬌這稱呼有什麼不好,我覺得這稱呼是奉承,絕無半點輕視意味,再說我在‘檀香車’還是客位,霍觀音對我敬禮有加。”
溫嬌娜道:“是麼?”
黃先生道:“姑娘若不信,日後碰見霍觀音,不妨當面問問,不過假如姑娘真不喜歡這稱呼,我可以改改。”
溫嬌娜微一搖頭道:“不必,你就叫我阿嬌好了。”
黃先生含笑一禮,道:“謝謝阿嬌姑娘。”
溫嬌娜話鋒忽轉,道:“我跟霍冷香有約在先,彼此互不侵犯,你如今不但跑到‘楞嚴寺’來,而且傷’了我的人,我是否該找霍冷香論論理,討取一個公道去。”
黃先生搖頭說道:“要論理,我以為姑娘不該找霍冷香,而該找轎前侍奴,眼前這位‘火佛’,跟這位‘毒佛’,姑娘可以問問他兩個,是誰先動手以武相向?”
“火佛”一空怒聲說道:“你無端闖我‘楞嚴寺’。”
黃先生道:“我以禮拜訪,只差未遞名帖,怎言無端亂闖!”
“火佛”一空道:“可是你……”
溫嬌娜一抬手攔住了“火佛”一空,道:“都是一家人,別為這點小事傷了彼此的和氣。”
一頓,接問道:“說吧,你到‘楞嚴寺’來是來幹什麼的?”
黃先生道:“阿嬌姑娘,我剛說過,我是以禮拜訪。”
溫嬌娜道:“這麼說是霍冷香派你來的?”
黃先生對溫嬌娜問他是否霍冷香派來的話,未正面作答,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不只一日未見阿嬌姑娘了,思何可支,自從‘虎丘’一度邂逅,我驚為天人,暗中潛慕,不克自拔,這多日來未嘗或忘阿嬌姑娘的絕代容顏,簡直就是夢魂索繞,寢難安枕,食不甘味,乍聞阿嬌姑娘芳駕在此,我如獲至寶,驚喜難言,當即放下一切趕來探望,以期慰我多日思念之飢渴。”
溫嬌娜皺著眉鋒道:“你不但既癲又狂,簡直輕浮。”
黃先生道:“發乎衷,出自肺腑,至情至性之言,阿嬌姑娘怎好以輕薄視之!”
溫嬌娜黛眉又復一皺道:“這麼說,是你自己要來的!”
黃先生道:“大部份是出自自己的意願。”
溫嬌娜道:“好一個大部份,那小部份呢?”
黃先生笑笑說道:“自然是奉了霍觀音之命。”
溫嬌娜道:“那麼,你究竟是來幹什麼?”
黃先生截口說道:“阿嬌姑娘怎好又怎忍這般待客!”
溫嬌娜遲疑了一下,道:“是我失禮,請到後面坐坐去吧。”說罷,輕抬皓腕肅客。
黃先生灑脫欠身,道:“不敢,願與阿嬌姑娘並肩而進。”
那四個臉大都變了色,唯獨溫嬌娜毫不在意,她道:“這有何不可,走!”
等到黃先生到了她身邊,然後轉身跟黃先生並肩往“大雄寶殿”後行去,這,看得那錦袍老者直聳眉。
“楞嚴寺”不愧是“嘉興”一帶首屈一指的大禪林,黃先生跟溫嬌娜並肩往後頭走,穿過一重又一重的殿宇,最後才到了那草木深深,幽靜的後院。
後院裡,葉木扶疏,青石小徑縱橫,座落著十幾間寬敞潔淨的禪房,幾名身著勁裝,腰中帶劍的黑農漢子散佈在後院各處,一見溫嬌娜等人進來,一起躬身施下禮去。
溫嬌娜讓客直上座南朝北那間最大禪房,禪房裡擺設簡單雅緻,兩張茶几,幾張椅子,四壁並懸有字畫。
進入這間禪房的,只有溫嬌娜跟那錦袍老者,還有二佛,那黑衣怪人則留在禪房門口,垂手而立。
分賓主落座後,一名佩劍黑衣漢子獻過香茗,容得那佩劍黑衣漢子退去,溫嬌娜這才開口說道:“你可以說出來意了吧!”
黃先生笑道:“阿嬌姑娘真是個急性子,敢不從命,霍觀音命我來向阿嬌姑娘賀喜。”
溫嬌娜妙目微睜,詫異地道:“向我賀得什麼喜?”
黃先生笑笑說道:“阿嬌姑娘一連收得‘十奇’中的‘談笑狂客’、‘壺中長醉客’,豈不是一喜,自然值得大賀特賀一番。”
溫嬌娜臉色微變,道:“我收‘談笑狂客’的時候你在場,我何時又收了一個‘壺中長醉客’。”
黃先生笑道:“阿嬌姑娘怎地這般怕人知道,前兩天‘千面幻影’扮做司馬狂客模樣,在‘鴛鴦湖’畔騙去了公孫明,這件事霍觀音已然知曉,阿嬌姑娘又何必再瞞。”
溫嬌娜嬌靨微酡,道:“霍冷香她是聽誰說的?”
黃先生道:“‘千面幻影’騙得公孫明之後,返來應該對阿嬌姑娘有所稟報,當時恰好被另兩個人碰上。”
溫嬌娜道:“你是指南宮黛與‘華嚴庵’的聖心?”
黃先生點頭說道:“正是!”
溫嬌娜道:“這麼說,霍冷香是聽她二人說的?”
黃先生道:“正是這樣!”
溫嬌娜目光一凝,道:“我想不通她兩個怎會對霍冷香說這個。”
黃先生微微一笑道:“不瞞姑娘說,南宮黛與聖心如今俱在‘煙雨樓’中。”
溫嬌娜一怔急道:“你的意思是說霍冷香收服了她倆。”
黃先生含笑點頭,道:“阿嬌姑娘說著了,正是這樣。”
溫嬌娜臉上變色,口中卻道:“我不信!”
只聽那錦袍老者一聲冷哼說道:“何只你不信!”
黃先生目光一掃,道:“阿嬌姑娘與帝君閣下為什麼不信?”
錦袍老者兩眼微睜,道:“你認得我?”
黃先生笑道:“三神中的軒轅帝君,我怎會不知道!”
那錦袍老者冷冷說道:“那麼你應該不是個無名之輩。”
黃先生搖頭說道:“帝君錯了,我藉藉無名,默默無聞,小角色一個,黃玉,帝君可曾有個耳聞?”
那錦袍老者呆了一呆道:“我沒有聽說過。”
黃先生道:“這就是了。”
那錦袍老者還待再說,卻被溫嬌娜飛快遞過一個眼色攔住,溫嬌娜攔住了錦袍老者,然後向著黃先生道:“你也知道,那南宮黛名列‘九龍’之二,高傲得不得了,何曾服過人。”
黃先生截口說道:“所以姑娘不相信霍觀音收服了她?”
溫嬌娜點了點頭道:“還有聖心乙她是威震武林的‘華嚴庵’高弟。”
黃先生含笑說道:“阿嬌姑娘,容我先說說‘粉龍’南宮黛,阿嬌姑娘恐怕還不知道,霍觀音在來‘嘉興’途中曾經過‘金陵’,就在那‘華嚴庵’前巧妙地使南宮黛中了她那獨門‘變容改形無影散’之毒。”
溫嬌娜神情一震,道:“怎麼,南宮黛中了霍冷香的‘變容改形無影散’?”
黃先生道:“是的,阿嬌姑娘,南宮黛除非願意落個容變形改醜若鬼物,否則她只有歸附霍觀音一途,而女兒家,尤其是長得美貌的女兒家,那一個願意把自己那絕代容顏變為無鹽嫫母。”
溫嬌娜點頭說道:“怪不得霍冷香能收服南宮黛,既然她中了霍冷香那歹毒霸道的‘變容改形無影散’,我不得不信!”
黃先生微微一笑道:“至於聖心……連她那師父悟因神尼尚且難免,又何況聖心她。”
溫嬌娜忙道:“悟因老尼怎麼樣了,難道連她也被霍冷香……”
黃先生道:“阿嬌姑娘明知不是霍觀音。”
溫嬌娜神情一鬆,忙道:“那是誰?”
黃先生笑道:“霍觀音對阿嬌姑娘開誠佈公,剖心相向,阿嬌姑娘怎又裝作瞞人,以阿嬌姑娘在霍觀音之上的聲名來說,豈非顯得太以小氣。”
那錦袍老者霍地站起,怒聲說道:“你敢數說阿嬌……”
溫嬌娜一抬皓腕,柔聲說道:“你坐下,說說有什麼要緊。”
那錦袍老者還真聽她的,冷哼一聲坐了下去。
黃先生笑道:“帝君的性情委實夠剛烈的。”
那錦袍老者冷冷說道:“你知道就好,往後說話小心點。”
黃先生沒理他。
溫嬌娜則道:“我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黃先生道:“我可以告訴阿嬌姑娘,悟因神尼被一不知名的青衣老人騙了去,我雖然知道這青衣老人不是阿嬌姑娘‘金頂轎’前人,但我以為阿嬌姑娘必然知道他是誰!”
溫嬌娜訝然說道:“青衣老人?一個不知名的青衣老人。”
妙目流轉,接問道:“你們有誰知道這青衣老人是誰?”
那錦袍老者跟二佛都說不知道。
溫嬌娜轉望黃先生道:“你聽見了。”
黃先生含笑說道:“既然如此,我不敢不信,不過‘千面幻影’端木相也見過這位青衣老人,要不是這位青衣老人,他還無法騙得公孫明,這,我請教,作何解釋!”
那錦袍老者怒聲說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有什麼好解釋的,你最好相信阿嬌。”
黃先生沒理他,看都沒看他一眼。
溫嬌娜遲疑了一下,道:“不瞞你說,我那端木二哥回來的時候,確曾跟我提起那位青衣老人,只是我跟他都不知道那老人是誰!”
黃先生道:“這就怪了,一個毫不相干的人,他怎會平白無故地幫助‘金頂轎’。”
溫嬌娜道:“也許他看我收穫過少,太以可憐。”妙目中倏現異采,嬌靨上也現喜色。
黃先生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只一眼他心中立即瞭然,當即含笑說道:“阿嬌姑娘大概是以為‘玉龍’屬意‘金頂轎’,特地派人暗中幫助阿嬌姑娘,可是?”
溫嬌娜一怔,臉色微變,驚聲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心裡所想。”
黃先生道:“那是因為我這個人還不算太笨、太糊塗。”
溫嬌娜剎時間恢復平靜,微一抬頭,輕嘆說道:“霍冷香何德何能,竟能得個你這樣的高人為助,真讓人羨煞嫉煞。”
黃先生笑道:“誇獎了,阿嬌姑娘真認為我是個高明人物麼。”
那錦袍老者輕蔑的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黃先生裝沒聽見。
溫嬌娜也沒在意,望著黃先生道:“難道不是,能看透別人心裡的事,這就不是常人。”
黃先生笑笑說道:“假如我多告訴阿嬌姑娘一些事,阿嬌姑娘定然更會認為我是高明人物,對霍觀音也更要羨煞嫉煞了。”
溫嬌娜道:“什麼事,你願意說給我聽聽麼?”
黃先生道:“自無不可,我既然提了,當然就是要告訴阿嬌姑娘。”頓了頓,接道:“我幫霍觀音另收服了兩個人。”
溫嬌娜輕“哦!”一聲道:“誰,這兩個人是誰?”
黃先生道:“‘九龍’中的青龍,‘十奇’中的‘姑射仙子’!”
二佛齊聲叫道:“原來柳燕翎他……”
黃先生掃了他二人一眼,含笑說道:“他可不是為躲避二位的!”
二佛還待再說,溫嬌娜已神色凝重地抬手攔住了他倆:“你幫霍冷香收了柳燕翎跟柳蘭黛,是真的麼?”
黃先生道:“阿嬌姑娘要是不信,何妨等三天之後到‘血影禪院’再看。”
溫嬌娜臉色大變,道:“看來我是輸了,比起霍冷香來,我的收穫太少了,‘九龍’之中她得了兩個,更有一個‘華嚴庵’高弟聖心,另外還有個‘十奇’中的‘姑射仙子’,而我只有一個司馬逸跟一個公孫明。”
黃先生道:“阿嬌姑娘恐怕算錯了?”
溫嬌娜道:“我怎麼算錯了。”
黃先生道:“阿嬌姑娘你擁有‘三神’中的兩位,還有二佛,另外還有個‘活殭屍’百里獨。”
溫嬌娜搖頭說道:“不是我妄白菲薄,我軒轅大哥跟端木二哥雖比‘粉龍’,‘青龍’,二佛加一個百里獨也比不上一個‘華嚴庵’高弟,無論怎麼算,我的收穫都較霍冷香略遜一籌。”
黃先生搖頭說道:“阿嬌姑娘言之過早,我卻以為誰的收穫多,誰的收穫少,目前尚未可知。”
溫嬌娜微愕說道:“目前尚未可知,怎麼說?”
黃先生道:“那位‘千面幻影’不是去繼續賺‘十奇’中的另幾位去了麼,倘能將‘十奇’中的另幾位悉數賺來,這收穫比起霍觀音來豈不要多不少。”
溫嬌娜神情微震,道:“你怎麼知道我端木二哥去……”
黃先生未等話完便笑笑說道:“‘千面幻影’有獨步宇內的易容化裝之術,並且已順利地賺得司馬狂客與公孫明,我不以為阿嬌姑娘會捨棄這既容易而又好的辦法不用。”
溫嬌娜輕嘆說道:“我沒說錯,你的確是個高明人物。”
黃先生道:“阿嬌姑娘誇獎了。”
溫嬌娜妙目一轉,道:“我承認已派我端木二哥繼續賺‘十奇’中的那幾個去了,但我並不以為霍冷香已就此知足,在定勝負之前,她也會用盡方法,以期增高收穫,對不!”
黃先生點頭說道:“這是實情,我不得不承認,我已奉霍冷香之命,並已向她作了承諾,在定勝負之前我至少要再為她收服兩條龍。”
溫嬌娜吃了一驚,道:“至少兩條龍!”
黃先生道:“我的意思是說也許會更多幾條。”
溫嬌娜道:“你有這把握?”
黃先生淡然說道:“我願請阿嬌姑娘到了‘血影禪院’之後再看。”
溫嬌娜臉色變了一變,道:“為什麼專在‘九龍’之內下手!”
黃先生道:“時間已經不多了,我這是重質又重量,收服十個高手也抵不過一條龍,那樣也會費事費時。”
“你的確高明。”溫嬌娜神色凝重地一點頭,嘆道:“看來我是輸定了,屈居霍冷香之下。”
那錦袍老者突然說道:“阿嬌何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溫嬌娜默然地搖頭說道:“軒轅大哥,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也不願意這樣,你知道我的脾氣,我更不願意屈居霍冷香之側,無如事情明擺在眼前,我的收穫是不如她。”
那錦袍老者冷哼說道:“我就不信她有這多收穫,別聽這姓黃的胡吹瞎擂。”
黃先生含笑說道:“軒轅帝君以為我胡吹瞎擂麼?”
那錦袍老者道:“難道不是,‘九龍’何等人物,豈是你……”
黃先生搖頭道:“帝君,有時候有些是不能比武較力的,倘若論那個武學,放眼當今,何人是悟因神尼的對手,而畢竟她也難免於難,被人擄去了,這話明智如帝君者該懂。”
那錦袍老者冷然說道:“我懂,你是說玩心智,耍陰險。”
黃先生道:“玩心智是實,耍陰險不妥,不戰而能屈人之兵,古今為將者一直視為上策,這,帝君也該明白。”
那錦袍老者目射兇光,冷笑說道:“我明白,我更明白倘若把他的命拿了去,他有再高的心智只怕也是白廢。”
黃先生笑道:“帝君預備把我的命拿去。”
那錦袍老者獰笑說道:“你的確是個聰明人物。”
黃先生搖頭說道:“帝君要這麼做,那是大不智。”
那錦袍老者道:“怎麼大不智?”
黃先生道:“我記得阿嬌姑娘曾說過,‘檀香車’跟‘金頂轎’有互不侵犯之約,要是帝君不能作小忍,殺了‘檀香車’的人,屆時霍觀音在‘玉龍’面前告上阿嬌姑娘一狀,阿嬌姑娘豈不是前功盡棄,帝君豈不是幫了阿嬌姑娘的倒忙。”
那錦袍老者呆了一呆,旋即又道:“你以為我殺了你之後,會捧著你的人頭跑到霍觀音那兒去自首,或者派人去告訴她一聲麼。”
黃先生道:“自然不會,不過霍觀音知道我到這兒來了,假如我遲遲不回去,繼而離奇失了蹤,我以為她會毫不猶豫地找阿嬌姑娘。”
那錦袍老者道:“找又怎麼樣,她可以來個死不承認,說根本沒見著你這個人。”
黃先生雙手一攤,道:“帝君要做這般打算的話,那我就沒有辦法了。”
那錦袍老者冷笑說道:“那你只好把命留在‘楞嚴寺’裡了。”
話落,他站了起來,二佛也跟著站了起來,就連門口的黑衣怪人‘活殭屍’百里獨都擋住了門。
黃先生全沒在意,望著溫嬌娜含笑說道:“阿嬌姑娘,他們要在這佛門清淨地行兇殺人,很可能會壞了你的大事,斷送了你的前功,你不怕麼?”
溫嬌娜道:“你知道他是我的軒轅大哥。”
黃先生倏然而笑道:“既然阿嬌姑娘默許,那我就沒辦法了。”
只聽那錦袍老者說道:“既然沒辦法,那你就納命來吧。”
人站在椅前沒動,徑伸一掌,虛空抓了過來,黃先生坐著沒動,卻望著他笑道:“帝君,恐怕你用的真力太小了吧。”
那錦袍老者臉色一變,陡揚雙眉,那隻五指箕張的右掌突然向前探了一探,這一探,手臂跟著長了半尺有餘。
而黃先生仍在笑,而且搖了頭:“帝君,仍嫌小。”
溫嬌娜嬌靨上泛起一種驚詫神色。
那錦袍老者鬚髮忽張,神色淒厲怕人,大喝一聲,禪房為之幌動,而雙腳立即入土幾寸。
黃先生他又搖了頭:“不行,帝君,請再加……”
門外百里獨悄尢聲息地帶看一片冰冷獰笑,輕輕走了進來,鬼爪般十指指向黃先生身後諸大穴!
黃先生似背後長了眼,他右掌翻起,手託一物往身後一幌,道:“百里獨,你喜歡‘火佛’的這顆玩意兒麼?”
百里獨大吃一驚,硬生生剎住身形,慌忙往門外躍去!
黃先生笑道:“‘火佛’的東西果然嚇人。”
那錦袍老者大喝一聲,左掌跟著揚起,雙掌並揮,一片排山倒海的罡風直向黃先生襲去。
黃先生輕呼一聲道:“這下怕我要坐不穩了。”
他連人帶椅騰起,往後猛地一退,那片排山倒海般威猛罡風擦著身前襲過,直向門外湧去。
“活殭屍”百里獨正想二次偷襲,睹狀魂飛魄散,慌忙閃身躲向一旁,砰然一聲,禪房兩扇門為之粉碎,磚木四射激揚,暴雨般向外射去。
黃先生笑道:“帝君怎拿兩塊木頭出氣!”
那錦袍老者被激得鋼牙連挫,厲聲叫道:“今日我若不將你斃在掌下,從此……”
黃先生飛快說道:“帝君休要把話說滿了。”
那錦袍老者猛一跺腳,閃身撲了過來。
黃先生雙眉一揚,站了起來,適時那錦袍老者已經撲到,砰然大震聲中,兩條人影乍合即分。
再看時,黃先生仍站在原地,神色自若。
那錦袍老者退立原地,臉色煞白,呆呆地站在那兒像一尊石像,身上看不出有一點異樣。
溫嬌娜大驚站起,失聲叫道:“軒轅大哥……”
只聽那錦袍老者顫聲說道:“你……你究竟是誰?”
黃先生淡然笑道:“黃玉,帝君奈何這般健忘,帝君現在總該明白了,我除了頗具心智之外,所學也不差,要不然我怎麼敢來。”
那錦袍老者口齒啟動,方待再說。
溫嬌娜突然捂臉坐下,悲聲叫道:“軒轅大哥,你不該,你不該……”
黃先生笑笑說道:“阿嬌姑娘這不該二字說得何其遲也。”
溫嬌娜猛抬螓首,嬌靨上竟然淚痕縱橫,她悲聲說道:“反正我已是輸定了,隨你怎麼說吧,別的倒沒什麼,只是讓我屈居霍冷香之側,我心有不甘。”
黃先生眉鋒微微一皺道:“阿嬌姑娘這等模樣讓我太於心不忍。”
溫嬌娜妙目飛閃異采,跟在這異采之後的,是泉湧的珠淚,她道:“你的心腸這麼軟麼?”
黃先生抬頭說道:“我生平就見不得女人流淚,尤其阿嬌姑娘這種女人。”
溫嬌娜道:“你以為我願意在人前流淚麼,我長這麼大這還是頭一次流淚,頭一次哭……”
黃先生道:“阿嬌姑娘,難受於事無補。”
溫嬌娜抬起淚眼,向著錦袍老者跟二佛一神,道:“軒轅大哥,你跟他兩個先出去一下,我要跟這位黃兄說幾句話。”
錦袍老者一句話沒說,帶著二佛走了出去。
眼見錦袍老者跟“二佛”出了禪房,溫嬌娜指了指身邊一張空椅子,一雙淚眼,望著黃先生道:“黃兄請過來坐。”
黃先生遲疑了一下,走過去坐下,道:“阿嬌姑娘有什麼吩咐?”
溫嬌娜搖頭悲笑說道:“我怎麼敢說黃兄這吩咐二字,現在是我求人的時候,只能說我對黃兄有所要求。”
黃先生訝然說道:“阿嬌姑娘對我有什麼要求?”
溫嬌娜淚眼凝注,兩排長長的睫毛上掛著幾顆晶瑩淚珠,她人本長得美,梨花這一帶雨,更顯得動人。
她嬌軀微向前探,離黃先生很近,然後吐氣如蘭地輕輕問道:“黃兄適才說難受與事無補,是什麼意思?”
黃先生道:“原來阿嬌姑娘是問我這句話,阿嬌姑娘是位冰雪聰明的絕代紅粉,這句話還要我多做解釋麼。”
溫嬌娜兩排長長睫毛微一眨動,道:“黃兄的意思是不是說我該做些什麼!”
黃先生微一點頭道:“當然,與其坐在這兒難受,不如站起來採取行動。”
溫嬌娜道:“那麼我不避一切,懇求黃兄幫我個忙,助我一臂之力,成全我這段痴情,這顆痴心。”
黃先生呆了一呆道:“阿嬌姑娘要我幫忙,要我給一臂之助。”
溫嬌娜微點螓首,道:“是的,黃兄,我對黃兄的所學與高才極為佩服,倘能得黃兄暗中賜以鼎力,我必能掌握勝券。”
黃先生笑道:“阿嬌姑娘過於看重我了,姑娘怎忘了,我是霍觀音的人。”
溫嬌娜微微搖頭說道:“我沒有忘,然而我知道黃兄有一顆同情弱者的仁心,有一付可憐溫嬌娜的柔腸,所以我請黃兄暗中賜以鼎力。”
黃先生道:“阿嬌姑娘這是要我腳踩兩隻船,要知道霍觀音跟姑娘表面上雖然客客氣氣,互不相犯,其實暗地裡無時無刻不在勾心鬥角,我既然站在霍觀音一方……”
溫嬌娜道:“假如黃兄願意的話,我願意出高位以待黃兄,黃兄也可以從霍冷香處站到我這一方來啊。”
黃先生抬頭說道:“謝謝阿嬌姑娘的看重與好意,霍觀音待我不薄。”
溫嬌娜道:“她待黃兄又怎麼個厚法?”
黃先生道:“‘檀香車’前除了她便是我,我跟她行同車,食同桌。”
溫嬌娜突然問了這麼一句:“是不是也同床共枕?”
黃先生一怔忙道:“阿嬌姑娘怎……霍觀音人雖隨便,性卻不苟,再說我跟她也是主從關係,她待我仁厚歸仁厚,怎會涉及……”
溫嬌娜截口說道:“你別怪我這麼問,我只是要知道一下,她到底是怎麼待你的,竟能使你對她這般忠心耿耿。”
黃先生剛要說話,溫嬌娜接著又道:“黃兄,我除了願意跟你行同車,食同桌之外,還願意跟你同床共枕,以身相許,以身為酬。”
黃先生呆了一呆道:“阿嬌姑娘,你怎……”
溫嬌娜截口說道:“黃兄,我還有後話,請聽我說完,我之所以願意跟黃兄同床共枕,並不是自薦枕帶,而是除了消魂真個之外,我願意任憑黃兄憐愛,只因為我至今猶是處子之身,我要把這處子之身獻給‘玉龍’。”
黃先生想必是聽得楞了,半晌才道:“姑娘對‘玉龍’這麼痴麼?”
溫嬌娜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溫嬌娜此生不作他想,倘能跟隨左右,為奴為婢也甘心。”
黃先生搖頭漢道:“皇甫華何德何能……姑娘讓人感動,霍觀音以一尊雕像置於‘檀香車’內,時刻相隨,寸步不離,已然足夠痴了,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比她更痴的多情女子,皇甫華這一身情孽……”一頓,忽轉話鋒道:“阿嬌姑娘,皇甫華究竟有什麼過人之處,使得……”
溫嬌娜道:“他的人品、心性、所學,一切的一切無不過人,世人稱他為‘玉龍’,我則稱他為‘無玷玉龍’。”
黃先生道:“好一個‘無玷玉龍’,皇甫華如若知道姑娘這份痴情,這顆痴心,他還選得什麼正側,定得什麼大小。”
一頓又轉話鋒,道:“阿嬌姑娘,你認為皇甫華是位當今稱最的仁俠麼?”
溫嬌娜道:“當然,難道不是!”
黃先生搖頭說道:“別的我不敢說,單他讓阿嬌姑娘跟霍觀音大肆劫擄武林同道,以為選正側,定大小之……”
溫嬌娜“哦!”地一聲嬌笑說道:“我說這些,這無礙他人格,你不知道,天下武林跟你一樣的糊塗,‘玉龍’他只是跟武林同道開開玩笑,並不是當真要劫擄誰。”
黃先生道:“開開玩笑!”
溫嬌娜道:“是啊!前幾年他無意中覓得一處風景絕美,一如世外桃源,人間仙境的所在,這地方有山有水,山是靈山,水是靈泉,更難得奇花異卉,四季長春,任何人只一到那兒,定然俗念全消,頓忘一切,所以他給它起了個名兒叫‘忘憂谷’。”
黃先生心中一跳,道:“‘忘憂谷’!”
溫嬌娜道:“是的,這名兒很美,不是麼,玉龍的意思只是在‘忘憂谷’中大擺酒筵,請武林同道到他‘忘憂谷’做客,盡數日之歡,預備在酒筵上說明一切,這樣武林同道既可聚於人間仙境,又復可暫忘武林中的一切恩怨糾紛,人世間的諸多煩惱,你能說他這用心不是美而好麼。”
黃先生道:“這,姑娘是聽誰說的!”
溫嬌娜道:“當然是‘玉龍’親口告訴我的。”
黃先生道:“姑娘見過‘玉龍’,何時何地?”
溫嬌娜目光發直,神往地道:“那一刻,那地方我永遠不會忘記,一年前的一個黃昏,我獨自一人洞庭泛舟。”
黃先生道:“這麼說,姑娘是在那八百里浩瀚煙波之上碰見‘玉龍’的!”
溫嬌娜點頭說道:“是的,可巧他也僱一艘畫舫,盪漾於煙波之上。”
黃先生道:“姑娘在此之前見過‘玉龍’麼?”
溫嬌娜搖頭說道:“沒有,在此之前我福薄緣淺,你不知道,我早就對他傾慕萬分了,那次被我碰上了,就別提我有多高興了,當時我想笑,又想哭,我自己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臉紅紅的,嬌羞地笑了笑,充滿了甜蜜,洋溢著幸福。
黃先生心神震顫,暗道:“沒想到自己有這麼大的魔力。”
當即說道:“姑娘既然在此之前沒有見過他,怎知道他就是‘玉龍’。”
溫嬌娜嗔怪地瞟了他一眼道:“你是怎麼搞的,見雖沒見過,難道聽也沒聽說過麼,分明他就是傳說中的‘玉龍’,其實像那種風神秀絕,俊美無儔的人品,當世之中除了他還有誰?”
黃先生道:“姑娘既這麼說,洞庭泛舟所遇是‘玉龍’該不會錯了,只是,姑娘相信他所說的這些話麼?”
溫嬌娜微睜妙目道:“當然,我不相信他相信誰,難道你不相信……”
黃先生搖頭說道:“我倒不是不相信,說話的是當今之奇,當今之最,我又怎敢不信,只是,他既有邀客之意,何不分送柬帖?”
溫嬌娜看了他一眼道:“這一點就沒人比得上他,分送柬帖那太俗太平常,你想,以這等方式邀客,然後即席說明一切,並即席宣佈我們的婚事,讓武林同道們於盛怒悲憤之中恍然大悟,然後由盛怒悲憤轉為驚喜,最後舉杯為賀,滿谷歡騰,更可以鬧鬧洞房,參與這足以流傳為佳話,且震古鑠今的婚禮,這有多新鮮,多別緻,多刺激,這不敢說絕後,但敢說前所未有,也只有他才能想得出來。”
黃先生頻頻點頭說道:“原來如此,這倒是實情,這倒是實情,只是……”
目光一凝,接問道:“姑娘,這世外桃源,人間仙境的‘忘憂谷’,究竟在這塵世之中的那一個角落呢?”
溫嬌娜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黃先生道:“怎麼,姑娘會不知道?”
溫嬌娜道:“你不相信麼?據我所知,當世之中除了‘玉龍’他自己之外,還沒人知道‘忘憂谷’究竟在何處。”
黃先生暗道:“我又何嘗知道,我要是知道也用不著問你了。”
當即皺眉說道:“這就怪了,‘玉龍’怎會不告訴姑娘。”
溫嬌娜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也沒告訴霍冷香,不是麼!”
黃先生只好點頭說道:“是的,姑娘,不過眼看三位就要結成夫婦,一修三好,蔚為一體,他不該不把‘忘憂谷’的所在告訴二位。”
溫嬌娜道:“我跟霍冷香都不怪他,你又怪他怎地,‘忘憂谷’既是他的,也就是我跟霍冷香的,反正遲早會到那兒去,遲早會成為那兒的女主人,急個什麼。”
黃先生心想“散花天女”跟“玉手觀音”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好說話起來,“情”字魔力之大,令人不得不深深歎服。
他點頭說道:“姑娘說得是,我有幾句忠言奉告,姑娘可願聽?”
溫嬌娜嫵媚地一笑說道:“黃兄說的話,我還有不愛聽的麼,請說吧,我洗耳恭聽,而且一定永遠牢記心中就是。”
黃先生道:“姑娘既然願意聽也就夠了,倒不必永遠牢記心中。”頓了頓接問道:“姑娘深愛‘玉龍’,這是鐵一般的實情,可是。”
溫嬌娜立即點頭說道:“是的,黃兄,日東出而落於西都沒這真實。”
黃先生道:“那麼姑娘就不該對我有同床共枕之語,更不該有這個心。”
溫嬌娜道:“我說過,我不是自薦枕蓆,也不能銷魂真個。”
黃先生道:“我聽見了,姑娘,姑娘之所以有非自薦枕蓆,不能銷魂真個之語,那是因為要把這冰清玉潔的處子之身留獻‘玉龍’,只是姑娘可知道,所謂冰清玉潔與否,並非指是否處子,而是指整個人,整顆心,姑娘倘將此身親近他人,雖仍是處子,也算不得冰清玉潔,所謂冰清玉潔,應是一塵不染,點汙不沾的。”
溫嬌娜道:“那麼黃兄的意思是……”
黃先生道:“好意我只能心領,而不敢瀆冒姑娘,敗壞姑娘,同時我也不願有損自己二三十年仰不愧,俯不怍的人格。”
溫嬌娜凝目笑問:“真的麼,黃兄!”
黃先生站了起來,淡然說道:“姑娘風華絕代,嬌豔無倫,如說面對姑娘而不動於衷,確難為人所信,我就此請辭。”一拱手,轉身要走。
溫嬌娜忙站起叫道:“黃兄,請等等。”
黃先生停步說道:“請姑娘珍視自己,也請珍視這份不平凡的情。”
溫嬌娜臉色微變,嬌靨通紅,而旋即她一轉臉色道:“黃兄真是人間奇男子,頂天立地大丈夫,令人不得不再嫉妒霍冷香福緣之深厚,我許黃兄為當世第二人。”
黃先生道:“謝謝姑娘,能站立‘玉龍’之後,我至為感榮幸。”
溫嬌娜道:“黃兄,溫嬌娜知過之餘,對黃兄之明教至為感激,所幸我碰上的是黃兄,若換個別人,我這冰清玉潔之身豈不被自己一念糊塗斷送,又何敢再侍‘玉龍’,想想羞愧之餘,真是使我不寒而慄。”
黃先生道:“姑娘有一顆慧心,從善如流,也令人敬佩。”
溫嬌娜搖頭說道:“是黃兄拯我於痴迷懸崖,保全我這身清白,只是……”
似乎有所猶豫,住口不言。
黃先生道:“姑娘想要說什麼,不必有所顧慮。”
溫嬌娜抬眼輕注,悽然苦笑道:“黃兄雖然保全了我這身清白,卻無補於我的贏勝……”
黃先生截口說道:“姑娘還要我給一臂助力,略盡棉薄。”
溫嬌娜道:“我簡直恨不得把黃兄招來‘金頂轎’前。”
黃先生道:“那正側之位,姑娘看得這麼重麼?”
溫嬌娜道:“只能近隨‘玉龍’左右,為奴為婢也甘心,我何在乎正側,只是,黃兄,我的對手是霍冷香。”
黃先生道:“姑娘對霍觀音似乎甚為不服。”
溫嬌娜道:“這是實情,我不願否認,若換任何一個女兒家,便是庸俗不堪的蓬頭垢面灶下婢,我都不會在意,唯獨對霍冷香,我絕不能委曲在她之側。”
黃先生道:“有什麼特別原因麼,姑娘!”
溫嬌娜搖頭說道:“我說不上個所以然來。”
黃先生沉吟著說道:“姑娘,這件事很讓我為難,我固然有同情姑娘之心,也願給姑娘一臂助力,但我又不能愧對待我不薄的霍觀音。”
溫嬌娜道;“萬求黃兄成全,我不惜重酬。”
黃先生搖頭說道:“姑娘,我不求任何酬勞,假如我要酬勞的話,世上任何一種酬勞都不及得以親近姑娘。”
話鋒忽地一轉,道:“這樣好麼,姑娘;我可以讓姑娘不敗,但我不能讓姑娘佔勝。”
溫嬌娜妙目微睜,道:“黃兄的意思是……”
黃先生道:“三日後‘血影禪院’判勝負,定正側時,我擔保姑娘與霍觀音勢均力敵,讓玉龍難以下判就是。”
溫嬌娜道:“那……好倒是好,但倘若因此招致玉龍來個延後再判,豈不耽誤了婚期,又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跟他朝夕相對,長相廝守。”
黃先生嘆道:“姑娘真個多情而痴,不會的,姑娘,既然姑娘跟霍觀音勢均力敵,難分高下,自然就不用再判正側了。”
溫嬌娜忙道:“黃兄的意思是說……”
黃先生道:“二位同歸玉龍,不分什麼正側。”
溫嬌娜道:“黃兄看會這樣麼?”
黃先生道:“應該是這樣,唯有這樣才合情合理,好在‘玉龍’的真正目的也只是希望二位多邀幾位武林同道到他那‘忘憂谷’做客去,二位邀得的武林同道一樣多,這不就行了麼。”
溫嬌娜微頷螓首,一臉驚喜色,道:“是理,黃兄說的是理。”抬眼凝注,接問道:“黃兄將如何使我跟霍冷香勢均力敵?”
黃先生道:“那就是我的事了,姑娘不必多問。”
溫嬌娜道:“黃兄,你可真有把握?”
黃先生微微一笑道:“事關重大,我豈敢輕忽怠慢,假如屆時姑娘的收穫少於霍觀音,落了個側位,請唯我是問便是,為免姑娘懷疑我有詐,也為安姑娘的心,日落時我給姑娘送條龍來就是。”
溫嬌娜驚喜地道:“送條龍來,是那條龍?”
黃先生搖頭說道:“姑娘現在別問,到時候就知道了。”
溫嬌娜道:“那麼我先謝謝黃兄了。”
黃先生笑笑說道:“三日後‘血影禪院’,當姑娘看到自己跟霍觀音勢均力敵時再謝我不遲,我不多耽擱了,就此別過。”微一拱手,邁步向外走去。
溫嬌娜道:“我送黃兄出去……”
黃先生回身說道:“姑娘沒迎我進來,最好也別送我出去,我自己進來,還是讓我自己出去的好。”
溫嬌娜道:“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了,恕我不送了。”
黃先生道:“姑娘請等著接龍就是。”
說話間人已出得禪房,錦袍老者跟二佛都在院子裡,百里獨則垂手侍立一邊,黃先生正眼沒看他們一下,沿著畫廊往前走去。
黃先生走了,眼見黃先生那修長身影被一重重的殿宇遮住
不見,溫嬌娜笑了,她笑得嬌媚異常,向著院子裡那錦袍老者招手喚道:“軒轅大哥,進來吧。”
話落,轉身往裡行去。
溫嬌娜是笑了,她輕易地得到了黃先生一臂助力,焉得不樂,焉得不笑麼,可是她沒看見,黃先生一路往前走,唇邊也浮現著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