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天興奮莫名,他又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發覺呼吸一點也沒有問題,他想到,剛才忽然昏迷過去,可能是由於心理上的恐懼,所以產生了神經性的窒息所致,實際上根本沒有什麼!
他立即拉著阿普,一面叫,一面向前奔著。在這樣的深洞之下,居然會有亮光,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那團亮光離他們並不遠,而這時他們的奔跑速度,足可以和運會中的短跑選手媲美。
樂天奔到了那一大團灰乎乎的亮光之前,看到亮光是從幾塊大石上發出來的,他用手摸上去,潮溼而柔軟。
他立時明白了,亮光是由一忡在黑暗中生長,會發光的苔蘚植物所發出未的。這種苔蘚,可以在一些深山的山洞之中發現,倒並無怪異的成分在內,只是大自然形成的無數現象之一。
可是,當樂天再抬頭看去之際,他卻呆住了,真正呆住了!
本來,當他開始沿著柱於滑下來之際,他已經夠怔呆的了,那些細直的柱子,有幾百公尺高,已經是無可解釋的事了,但是還極勉強極勉強地可以說(樂天就用這個解釋一直在“安慰”他自己)是山洞石灰岩中的碳酸鈣受到水的溶解,經歷幾億年之後,形成的一種現象。這種現象形成的石柱,普通稱為“鍾乳”。當然,鐘乳石柱,高的也可以有幾十公尺,但絕不會這樣平滑細直。
可是,在樂天的知識範圍之內,除了作這樣的解釋之外,不可能有別的解釋了。處境是這樣怪異,明知這種解釋太過牽強,但總比沒有解釋盼好,至少,那可以令得心中安心一些。
可是這時,當樂天抬起頭來,就著那一大片發光的苔蘚所發出的灰乎乎的光芒,向前看去時,他所看到的東西,卻連最勉強的解釋也提不出來了。
剎那之間。樂天只是呆若木雞地站著,盯著他前面。他看到的東西。他看到的東西,真是那麼怪異麼?其實一點也不,只是極普通的東西,任何人一生之中,都不知看到過幾千百次的東西,令得樂天怔呆的是,這東西絕無可能在這個洞之底出現的。
但是,那東西就聳立在他只要跨前兩步,伸手就可以碰到之處。
那東西,是兩扇門。
不錯,是兩扇門,兩扇中國式的門。
在地球上居住的人,有許多不同的民族,各自因為居住環境和文化發展背景的不同,而有著各種形式的門,中國式的門,是極具特色的,一看就可以看出來,那是對等的兩幅,由中間打開來。
在樂天面前的,就是這樣的兩扇門!就差上面沒有貼著門神的畫像而已!
當樂天怔呆之際,阿普在樂天身邊,有點快意地道:“那個……圓圈,本來就是在那裡,我……拿走了一個,看,還有一個在!”
樂天的喉間,發出了“咯”地一響,吞下了一大口口水。
阿普看來,不知道那是兩扇門,他沒有見過中國式的門,所以不知道。樂天這時也看到,在左首那扇門上,有一個玉瑗在,那是在中國式的門放置門環的位置上,而右首那扇門同樣位置上的玉瑗,卻已不在,當然,是被阿普上次來的時候取走了。
樂天再吞下了一口口水,有門,門後面,是不是有屋子?是不是有人住?樂天想問一句:“有人嗎?”或者走向前去,拿起那玉瑗,去叩一下門。可是,這樣做,不是太滑稽了嗎?
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該如何才好,過了好久,他才望向阿普,問:“那……門後面……是什麼?”
阿普現出忸怩的神色來:“我……來到這裡,陡然膽小起來……沒敢再向前去。你看,我沒有騙你,我叫蜜兒拿著和你交換的東西,真是從深洞中取出來的!”
樂天已沒有再聽下去,他像是夢遊症患者一樣,向前走著,來到了門前。地洞下的疑惑
原來到那兩扇門前,十分容易,只要跨出兩步就可以了,但是到了門前,要去推開門來,那就困難之極了。
門後面是什麼呢?怎麼會有兩扇門在這裡呢?這是幻境?應該是幻境,但卻又是實實在在的事!是不是推開門之後,就會有魔鬼撲出來呢?
樂天因為興奮和緊張,而致伸出去的手,在發著抖。他是一個探險家。這樣的發現,那是一個探險家做夢也求不到的奇遇!
樂天在伸出手去之後,想了一想,還是做了一件看來十分滑稽的事,他抬起了那隻玉環,玉環連在門上,正像普通中國門上的門環一樣,他抬起了玉環之後,在門上輕輕叩了兩下。
他叩了兩下,發出輕微的聲響,樂天吞了一口口水,反正事情已經夠怪的了,如果門忽然因此打了開來,他也不會再更吃驚。
他等了一會,又回頭向阿普看了一眼,喃喃地道:“阿普,你知道麼?世界上有記錄的最深、最大的地洞,在美國的新墨西哥州。”
他當然知道,一直在山區中長大的阿普,是不可能知道的。可是他還是忍不住要說,因為在這樣奇幻迷離的境界之中,他必須使自己不斷他說話,他的意志力才能支持下去,使神經不致於崩潰,個過,他這時說話的神態和語氣,與其說他是在對阿普說話,倒不如說他是在自言自語的好。他仍然繼續說著,或許在他的潛意識之中,實在沒有勇氣去弄開那兩扇門,所以藉不斷的說話來延宕一下時間,也是好的。他又道:“阿普,那個地洞,叫卡斯巴巖洞,為了供人進地洞去參觀,建造了電梯,你知道電梯是什麼?遊客可以搭乘電梯,深入地下兩百五十公尺!然後再可以向下去,在五百多公尺的深處,有一個長六百公尺,高九十公尺的大洞!”
阿普只是瞪著眼,不住眨著,樂天為什麼在這時候,不斷講著他完全聽不懂的話,他全然莫名其妙。
樂大吸了一口氣:“這個大地洞,已經被人認為是地球上的奇蹟,可是比起我們現在處身的這個地洞來,似乎完全不算什麼了!在這樣深的深洞中,有著兩扇門,兩扇中國式的門。阿普,你說是不是奇特到了極點?”
阿普只是呆呆地站著,他既然完全不懂樂天的話,當然也無法表示任何意見。
樂天望定了阿普,在發光苔蘚所發出的暗淡的光線之下,阿普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個並不是真實存在的虛影。
樂天得不到阿普的反應,他只好嘆了一聲:“阿普,既然到了這,我們總不能退縮,要把兩扇門打開來看看,對不對?”
這兩句話,阿普總算聽懂了,他連連點頭,表示同意。
阿普或許是由於無知,所以膽子也比較大得多,樂天則由於他豐富的知識,處身於這樣一個全然超越他知識範疇之外的境地之中,反倒變得膽怯了。那使得樂天感到有點慚愧,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阿普,你退後一些,要是我有了意外,你趕快設法上去!”
可是阿普的神情卻異常堅決,不但不後退,反倒踏前了兩步,站到了樂天的身邊。
那令得樂天很感動,伸手和他緊握了一下,然後,用力一推門。那兩扇門,一點也沒有因為年代久遠而變得難以推開,反倒是樂天用的氣力太大了一些,門一下子就開得老大,而且,一點也沒有“吱吱”的聲響。
門一推開,樂天又是緊張,又是驚懼,又是興奮地向內看去。
出乎他意料之外,門內只是一個小小的空間,甚至於不能說是一間石室,只不過是一個方方整整的空間。
正對著門,也就是樂天一推門之後,立時可以看得到的,是兩個站著的人,那兩個人距離他不會超過六公尺,直挺挺地並肩站著!
在那一剎間,樂大隻覺得耳際嗡嗡發響,身子發麻,腦中一片混亂。門內有兩個人,那兩個人站著,那當然活著,門裡面的小空間中,有兩個活人!
這實在是太無法想象的事,所以樂大在一剎那之間,變得完全不能想。由於光線實在太暗的緣故,他只是看到有兩個人站在他面前,至於那兩個是什麼樣人,他卻無法看得清楚。
他不知自己僵立了多久,他只是知道,當他像木乃伊一樣僵立著不能動彈之際,在他面前的那兩個人,也一動都沒有動過。
不知過了多久,樂天才漸漸定過神來,他的雙腳仍然像是釘在地上一樣,無法移動,可是他的手臂,卻勉強可以抬起來。
他抬起手臂來,在不由自主發著抖,指著前面兩個人,道:“你們——”他才說了兩個字,就陡然呆住了!
他看到,在他抬起手臂來,指向那兩個人之際,那兩個人中的一個,也抬起手臂來指向他!這時候,樂天比起才一看到有兩個人站在他面前之際的那種慌亂驚恐來,必竟已經好得多了。當他發現對面那兩個人中的一個,和他有著同樣的動作之際,他先是一怔,但是隨即,他就完全明白了!
當他完全明白過來的那一剎間,他像是剎那之間,拋棄了身上的千斤枷鎖一樣,感到了難以形容的輕鬆!在他面前的那兩個人,就是他和阿普,是的,那隻不過是他和阿普的身影。
門內一定是一面十分大的鏡子,當門一打開時,由於光線的黯淡,乍一看來,像是在面前有兩個人站著,而實際上,那兩個人,就是被嚇呆了的他和阿普!
樂天一明白了這一點,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揮著手,道:“阿普,別怕,那是我們自己!”
他一面說,一面向阿普看去,看到阿普的臉色,白得可怕。
樂天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也好不了多少,因為在誤會門內站著兩個人的時候,所受的驚恐,實在太甚了。他又吁了一口氣,指著前面,走了進去。
直到這時候,他才聽到阿普在他身後,也吁了一口氣來,算是沒有被嚇死!
樂天只走前了兩步,就摸到了那面“大鏡於”,他也立即發現,那其實不是一面鏡子——意思是不是一面現代的鏡子,而是一塊表面極其平滑的大石。由於表面實在太平滑了,所以起著鏡面的反射作用。
樂天慢慢用手在光滑的表面上撫摸著。一時之間,他無法確定石頭的質地,但不論是什麼石頭,表面被弄得如此光滑,那絕不是天然形成的,卻是可以肯定的事。
樂天這時,腦中只是一片混亂,是什麼人在這個地洞下面,裝了兩扇門?又是什麼人把一塊大石的表面弄得這樣平滑放在這裡,作用是什麼?這時,樂天就在那平滑大石之前,儘管光線十分微弱,可是他還是可以看到自己的反影。他看到自己的臉上充滿了疑惑,那種急切地想知道自己不瞭解的事的神情,那種急於想解開疑團的神情,看來幾乎有點令人感到心驚肉跳。
樂天看了一會之後,就轉過頭去,不願再看。他看到阿普也跟了進來,和他剛才一樣,直勾勾地在看著自己的身影。阿普一面看,一面在喃喃自語:“我原來這樣子的,原來是這樣子的!”
樂天又轉回頭去,他的臉的反影,距離他極近,樂天也不由自主,再度盯著自己看起來。望知之環育神奇力量
必需說明的一點是,樂天和阿普進了那地洞之後發生的事,全是樂天在事後寫述出來的,樂天的記述,就到這裡為止。在他那篇轟動了探險界和考古界人士的報導中,他寫到這裡,就開始發表他自己的意見,其中有如下的幾段,一段是他的感想:“人很少在這樣近距離觀察自己,尤其在這樣奇特的環境之中,在這樣黯淡的光線之下,這樣用心來看自己。當時,我只覺得,在那塊大石平滑無比的表面上,所反映出來的我自己,正在漸漸擴大,越是擴大,就越是清晰,漸漸地,我可以看到自己臉上的每一絲皺紋,每一個毛孔,又漸漸地,我似乎陷進了一個奇幻的魔境之中,我感到自己繼續在擴大,擴大到了我可以看到自己臉部每一個細胞組織的程度。”
“這種情形,當然是一種幻覺,但是這種幻覺,卻又來得那麼真實!”
“到了這時候,我心中忽然問,其實也不是忽然問,而是自然而然地問:為什麼我已經可以這樣清晰地看到我身體組織的每一部分,可是仍然看不到我的心靈?讓我看看我自己的心靈!”
“我不斷地在心中這麼叫著,這時在我眼前出現的,也就是在那塊平滑的大石面上所顯示的,已經是種種不可捉摸的幻象,我無法形容這些幻象的形狀,”它們是那麼怪異,但是卻又給我以十分熟悉的感覺,它們應該是我身體上的一部分,一個細胞,一層皮層的表皮組織,某處的一根神經,一個血小板,總之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只不過經過了極度的擴大而已,我實在不能確定實際情形是不是如我所想象的一樣,因為那時,由於極度的迷離,我猜自己的思緒,可能陷入一種不是很正常的狀態之中!”
“或許,我要求看到我自己的心靈,那種種顯示出來的幻象,就是我的心靈,但是我卻無法理解。”
“到最後,我的眼前所看到的東西,比較具體得多了,那是兩個玉瑗,看來每一個直徑足有一公尺,好像在緩緩轉動著。”
“再接下來,一切全恢復了正常,我看到了自己的臉,一片迷恫,再沒有人比我在那時更迷惘的了。”
這是關於他在地洞中情形的記述,還有一段,是他的分析,那段分析也很有趣,有他獨特的見解。不過,報導發表之後,雖然轟動一時,樂天的那種分析,卻全然沒有人接受。
樂天對整個地洞中怪異的情形,作了如下的分析:“在我又返到地面上之後,我的結論是:這個地洞,當然是天然的。在山腹之中有著深大的洞穴這種地理狀況,並不罕見。我的假定是:若干年前,有人——極可能是一些中國人,發現了這個地洞,他們開始探索。”
“我無法說明那些挺立的、光滑的細柱子是怎麼來的,如果說它是天然形成的,那是我自己違反了我自己所想的,但力口果是人工的,什麼樣的人,才能造出這樣的細柱子來?這一點,只好存疑。”
“總之,那些最早探索地洞的人,到了洞底,後來,他們可能不止一次地進入洞底,在洞底裝上了門,和把一塊大石的表面弄得平滑。”
“他們這樣做,當然不可能是沒有目的的。這就是關鍵所在了。”
“這個關鍵,我在洞中的時候,沒有法子想得通,一直到我又到了地面,探險隊中最能幹的成員羅追先生把家父翻譯出來的四個字給我看,我才有了一個初步的想象。”
“這四個字,刻在玉瑤上,刻在洞邊的岩石上,那是‘望知之環’四個字。‘環’也可能是‘瑗’字,但那是無關緊要的,也許在這種玉器初創時,名稱還不是分得那麼精細,圓而中間有孔的,統稱都是環。”
“我在離開的時候,把門上另一隻玉環,也取了下來,所以一共有兩隻,是我此行的實物收穫。”
“我的設想是,文字表示得很明白:望知之環,就是希望知道不可測的事的意思。這可以作兩種解釋,其一是這兩個玉環,或是當初進入地洞,在地洞中逗留過的人,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可能通過玉環,使人知道想要知道的事情。其二,是那些人本身,想要知道他們不知道的事。”
“我曾對著那兩隻玉環冥想,集中自己的精神。由於我不知道該如何著手才好,所以我採取了多種方式,直到有一次,我把兩隻‘望知之環’疊在一起,它們的大小形制,是完全一樣的。所以,當它們重疊在一起之後,它們中間的那個圓孔,也一樣大小。”
“我的視線,由這個圓孔中透過去,突然之間,我感覺視覺又起了幻象,似乎從這個圓孔之中,看到了一些什麼,但那全然是無可捉摸的一些幻象,像是在夢中所見,又像是在抽吸了大麻之後所見,那情形,類似我在洞底,在那塊大石前眼前出現的幻象差不多。”
“我之特別提出這一點,是說明當時我的神智十分清醒。所以,我認為‘望知之環’是一種有著神奇力量的物體。它的神奇力量是什麼呢?是不是可以通過它們,看到你希望看到的東西?或是看到你希望知道的事發生的經過?至於通過什麼方法,才能達到這個目的,到執筆時為止,還一無頭緒,我所發表的,只不過是我的想象。”
“由於一切是那麼奇妙,所以我的想象,也不免神奇了一點。”
樂天在這一大段文字之中,提出了他自己的一種想象,作為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