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不想沒事就讓梅兒命人壓著她施禮,珍格格自然不會去住梅兒的別苑,她選擇住在隔鄰的苑園。
那是屬於一位江南大商賈的苑園,珍格格一點名要住到他家,他立刻歡天喜地的高接遠迎,恨不得把她供奉到佛堂裡頭去,好讓他四處向人炫耀家裡住了一位王室多羅格格,往後他做起生意來不但更容易,說不定還可以來個宮商勾……不,官商合作。
「珍哲,-可有想過,這兩年-等於是白白浪費時間,何苦?」
「我不會讓它成為白白浪費!」
允祁已經搖頭搖到沒力了。「-現在還能如何?」
「我要找她的把柄,屆時……」珍格格冷笑。「她會後悔對我所做的一切!」
那也是她自找的呀!
「-根本無法接近她,怎麼找?」
「不必我去接近她,」珍格格嘴角勾起狡猾的陰笑。「有周大富派他的下人去幫我盯著便足夠了。」
她得意洋洋地在那邊想象「美好」的未來,沒察覺到自己的未婚夫容恆只在一旁苦思。
他究竟要如何才能擺脫這個可怕的未婚妻?
穿過花園,經過竹林,梅兒匆匆走向蓮花池,尚隔著老遠便瞧見額爾德背手佇立在池畔沉思。
「大哥,我要去買香料,你想一道去逛逛嗎?」
「……不用了。」
「哦!那我自己去好了。」
梅兒才回身,身後便傳來額爾德的急呼。
「慢著!」
梅兒聞聲回眸。「什麼事?」
額爾德眉頭打了個結。「車布登呢?」
「二哥出去了,還沒回來。」
「德玉?」
「她今天……咳咳,不太方便。」
「德珠?」
「正在洗髮。」
「……我陪-去吧!」
「好啊!」梅兒立刻眉開眼笑地蹦過去想要挽著他的手,如同往昔那樣,但,果然不出她所料,他馬上飄開三步。
見她失望地沮喪著臉,額爾德垂眸掩住眼中的痛苦。「走吧!」
就在這一瞬間,梅兒決定了,決定要把這件事向額娘全盤托出,無論她怎麼想,這件事也只有請阿瑪出面才有辦法解決,縱然這麼做是她太自私,但……
她只想要他一個人啊!
「格格,格格,有了,有了!」
抓著周府的婢女,果月拉開大步急奔向珍格格暫居的春風閣,沿路還大叫大嚷著,一見到主子更是歡天喜地--以後格格就不會再拿她們這些可憐的奴才們出氣了吧?
「格格,有了!」
不過她的說話技巧的確有待改進,這種容易讓人產生誤解的話居然說的這麼溜,還喊得這麼大聲,難怪珍格格一聽便狠狠地甩過去一巴掌。
「死丫頭,我叫-再胡言亂語!」
「對不起,對不起,奴婢是說,格格不是要找公……呃,她的把柄嗎?」說著,果月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推推周府的婢女。「快啊!玉彩,還不快告訴格格-今兒個瞧見什麼了!」
「哦!奴婢瞧見隔壁那位小姑娘跟著一個男人出來,他們在城裡逛了好久,奴婢想他們必定是一對兒……」
「一對兒?」珍格格雙眼大睜,瞳眸裡瞬間盈滿興奮的神采。「-怎麼知道?他們很親熱嗎?」
「不,他們並不親熱,但是奴婢瞧見那位小姑娘看著那男人的眼神充滿愛慕之意,而那男人也不時趁小姑娘沒注意時悄悄凝視她,那目光更是深情款款,溫柔愛憐……」說到這兒,五彩雙頰忽地飛上兩朵桃花。「比奴婢的男人注視奴婢的目光更情深呢!」
珍格格眼裡惡意的光芒越來越閃亮。「-看清楚了?」
「是,奴婢瞧的清清楚楚的!」
「是隔壁那位小姑娘?」
「對,約莫……十五、六歲吧!」
「那男人是……」
「那男人長得可俊了,可惜太嚴肅。」
「是額爾德?」珍格格喃喃自語。「我還以為是車布登呢!」頓了頓,驀而狂笑。「太好了,梅蕊,我說過會讓-後悔莫及-不信,這下子-該信了吧?哼哼,我要-直接踏入地獄裡永世不得翻身!」
自然,容恆仍在她身邊--因為她不容許他離開半步,而且把那陰險刻薄的巫婆狂笑聲一絲不漏地接收入耳,他差點就落下眼淚來。
好,決定了,他要出家當和尚,打死也不娶這個女人!
由於梅兒又學了好多菜,敞廳裡,今兒晌午又是滿滿一桌豐盛的菜餚,幾人一一落坐,正準備大快朵頤之際,不意珍格格竟然未經通報一路直闖進來。
「別緊張,我只是來告辭的。」
珍格格笑咪咪的一臉「我善良無害又友善」的表情,看得大家背脊直髮冷,一致公認眼前那副笑容是「笑裡藏刀」的表率。
「告辭?」梅兒小心翼翼地打量對方,實在猜不透對方又打算幹什麼。
「對,我要回京裡了。」
「哦!」梅兒點點頭,等待她的下文。
「其實我本來想說直接走人的,可二十三叔老說-我是堂姊妹,實在不應該搞得這麼僵,所以呢!我就『好意』來警告-一下-!」
「警告?」梅兒有點不安。「-要警告我什麼?」
珍格格笑得很猖狂。「警告-我已經知道啦!」
「-究竟知道什麼了?」
「知道……」輕蔑的眼斜向額爾德,嘴角勾起不屑的紋跡。「-和額爾德之間一個有情一個有意,關係到何種程度我是不知啦!說不定已有了姦情也未可知,我想這最好還是讓皇上親自來問-比較好,對不?」
紅潤可愛的嬌靨在瞬息間轉為煞白,梅兒睜大驚慌的眼,滿臉不知所措,小嘴兒又張又闔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見狀,珍格格更是得意。「我猜-原是想讓-阿瑪為-在皇上面前求情,另外擇選其它郡主格格代-嫁給承貝子,過個兩年三年後再將-指配給額爾德,沒錯吧?」
梅兒心虛地別開眼。
「真是聰明!」珍格格揚起譏訕的眼神。「可惜格格我已經知曉這一切,回京後我會先行去找太后,如此一來,這件事便不能私了,否則大家都要自行找男人,皇上的旨意誰還聽?屆時-若不乖乖嫁給承貝子,想想皇上會如何處理?嗯?」
梅兒抑止不住地抖了一下。
「對極了,」珍格格咯咯笑得好開心。「小小護衛竟敢妄想染指堂堂公主,不砍頭已是便宜他了!」
梅兒無力地閉上眼。
珍格格滿意了。「好了,我該說的都說完了,該……啊!對了,差點忘了告訴-,傳言承貝子是個有虐待癖的男人,我想-最好有點覺悟比較好,雖說-是個公主,但他畢竟已有虐死兩個妻子的紀錄,誰知道他會如何對付-?所以我誠心建議-……」
珍格格幸災樂禍的提供一大堆可笑的餿主意,叨叨絮絮地講個不停,沒辦法,她實在太得意、太開心了。
好半晌後,梅兒才徐徐睜開兩眼,雙眸中已是毫無表情。
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那是我的問題,不用-多事!」她平靜地打斷珍格格的「好心好意」。
沒想到她能夠那麼快回復鎮定,珍格格頗意外地眨了眨眼。
「是嗎?不過這件事無論如何我都得稟告太后,免得-……咳咳,後悔。」
梅兒倨傲地挺直背脊,抬高下顎。「我絕不會後悔!」
「最好是!」珍格格嘲諷的笑。「那我就先回去找太后-!」
待珍格格離開之後,梅兒仍以那副頑強的姿態佇立原地一動不動好半天,沒有人看得出她心裡在想什麼。然後……
「我們也該回京了。」語畢即徑自轉身離開敞廳。
目注那勇敢承載起所有痛苦的纖細背影,額爾德臉上呈現同等程度的痛苦,他忍不住想追上去,卻被車布登橫臂攔住,甚至連德珠姊妹倆也相繼擋到他前頭不讓他過。
「不可!」
額爾德惱火地與車布登相互瞪眼,彷佛正在考慮要不要親手把自己的親弟弟撕成碎片,好半天后,他終於恢復理智,無奈地收回憤怒的表情並深深嘆了口氣。
「準備回京吧!」
回京路上,梅兒沉靜得可怕,眉宇間掩不住焦慮,一心只擔憂太后和皇上會相信多少珍格格的話,進而決定要如何處置這件事。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設法保住額爾德,這才是最重要的!
「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事的。」額爾德的聲音依然好聽得令她背脊發麻,還添了抹隱隱約約的溫柔。
兩隻水盈盈的瞳眸定定凝視著他,梅兒心意更堅定。
他當然不會有事,因為她絕不會讓他有事!
但此時此刻,她想的不是那件事,她只想到他們已回到京城,分別在即,而這一別將會是他們的最後一面,她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他,只能在漫漫長夜裡的孤燈不對著自己的影子回味他們過往相處的點點滴滴,在痛苦的縈懷繫念中思念他的音容笑貌。
所以在這分別前的最後一刻,她最渴望的是他能親口對她說一句她最想聽到的話。
「大哥,我想你知道,珍格格她說的沒錯,我……」輕顫的睫毛羞赧地悄悄垂下。「我喜歡你,一直好喜歡好喜歡你,我……」
修長的手輕掩住朱唇,無言地阻止她繼續?白自己,她怔愣地抬眼注視他,他對她搖搖頭,她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但是含蘊在他眼底的深摯柔情卻是無庸置疑的。
於是她揚起悽楚但柔美的笑靨。
「夠了,大哥,這樣就夠了!」
「臣妹準備好了!」
這是乾隆摒退太監之後,梅兒所說的第一句話。
「準備好了?」乾隆呆了呆。「什麼準備好了?」他才想問她為什麼提早回來了,她卻沒頭沒尾的先講了這麼一句,誰知道她在說什麼?
「準備好嫁給承貝子了。」
「原來是這個。」乾隆恍然大悟。「不過朕聽說-和額爾德……」這是珍格格講給太后聽,太后又質問到他這兒來的謠言。
是謠言嗎?
「皇兄,請放心,臣妹與額爾德絕無任何曖昧關係,他是個非常盡責的護衛,如此而已。」以為皇兄要論罪了,或許不會罪她,但一定會罪及額爾德,梅兒趕緊提出辯駁。;「請相信臣妹,臣妹一定會遵從皇兄的旨意嫁給承貝子,絕不後悔。」
絕不後悔?
怎麼可以這樣!
乾隆雙眉飛揚的老高,有點滑稽。「皇妹不想後悔?」
儘管後悔沒關係啊!他早就準備好啦!如果她不後悔的話,他的「準備」不都白搭了!
最糟糕的是他還會因此輸掉他和莊親王的賭約,那他可就虧大了!
「不!」梅兒更堅決地否定,她絕不能讓額爾德受到任何懲處。
「-確定-願意嫁給承貝子?」乾隆不死心地再問。
「確定。」
「真的確定?」
「確定。」
「十分確定?」
「確定。」
「確實確定?」
「……確定。」她不應該說確定嗎?
「哦……」乾隆有些……不,是非常失望,甚至還有點沮喪。「那婚禮就定在冊封皇后禮的三天後,可以吧?」
「皇兄決定即可。」
「好,那就這麼定了,朕會叫策凌準備。」
「那臣妹告退了。」
梅兒徐徐退出,然就在臨出門那一-那,忽地又被喚住。
「梅蕊。」
梅兒回身。
「皇兄?」
「-真不後悔?」
「不後悔!」
嘖,真無趣!
「稟太妃娘娘,端柔公主求見。」
「咦?她回來了?快,快讓她進來!」
喜孜孜地摒退宮女太監,密太妃正想好好瞧瞧久末見面的寶貝孫女兒,誰知寶貝孫女兒一撲上來就埋進她懷裡像個幼兒一樣放聲哇哇大哭,哭得她滿頭霧水手足無措。
「梅兒?」
隱忍多日的委屈與無奈終於崩潰。
她哭,為了終於能確定額爾德不會有事而放心,也為了再也無法回頭而絕望,更為了不能與他共連理而痛苦。
她必須堅強。
但這一刻,就讓她軟弱一點,任性一點,放肆一點吧!
「奶奶……嗚嗚嗚……奶奶啊……」
「梅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密太妃手忙腳亂的安撫她,卻怎麼也止不住那哀怨悲痛的哭聲,止不住那宛如滂沱大雨般的淚水,只好心疼地任由孫女兒哭溼了她的衣裳,哭啞了嗓子,哭腫了雙眼。
孫女兒向來堅強,到底是什麼事竟能使她崩潰至此?
「梅兒回來了,我要進宮去看她!」
「不準!」
「為什麼?」
「因為我說不準!」
「我偏要去!」
「……」
「你你你……你幹嘛點我穴道?」
「在她成親之前,我不準-去看她!」
「喂喂喂!你土匪呀你,不準人家去看女兒,又不告訴人家原因,太霸道了吧?」
「等她成親之後我自然會告訴。」
「為什麼不能現在嘛?」
「因為-會忍不住告訴她。」
「我又為什麼不能告訴她?」
「因為我跟皇上打了個賭,倘若是我輸了,我不再提請辭之事,倘若是他輸了,他便得準我請辭。」
「……如果我告訴梅兒,你就會輸?」
「對。」
「……好吧!你可以點開我的穴道了。」
「……」
「我發誓我不會進宮,你也不用告訴我,反正只有兩個月不到嘛!忍忍就過去了。不過,嘿嘿嘿,你得答應我,等你請辭之後,你得再帶我到江南去玩一趟,而且,嘻嘻嘻,這回我要可愛的金祿夫君陪我,許久不見,真的好想念他ㄋㄟ!」
「……」
瘋女人!
薄薄的細雪悄無聲息地自枝啞間飄落,遠處的紅牆黃瓦在雪中不復醒目,空寂的花園,隱隱的風聲,交織成一片淒冷蕭瑟的景緻。
御花園北方的延暉閣裡,如同過去個把個月以來一般,梅兒倚欞望著窗外,不言不語,一動也不動,如果沒人理她,她可以這樣從一大清早安靜到入夜,就像一尊玉雕像。
「梅兒。」
悄悄地,一隻老邁的手撫上她的頭,她回首。
「奶奶。」
「梅兒,-究竟是怎麼了,為何不能告訴奶奶呢?」
因為誰也幫不了她。
連皇太后都曾私下召喚她去「規勸」幾句,要她別讓皇上難做,更暗示現在太后尚堵得住珍格格的嘴,但若是她堅持任性而為的話,難保珍格格不會大鬧一場,屆時頭一個遭殃的必定是那個引起這樁醜事的男人。
皇太后還警告她最好不要讓這事兒傳入莊親王福晉耳裡,否則以她那性子,肯定會大吵大鬧的強迫莊親王插手管這件事,到時候事情一鬧大,恐怕連莊親王都逃不脫被懲處的厄運。
所以她只能保持沉默,認命地接受這一切。
然而一日日過去,她越是認命,心情反倒越平靜;心情越是平靜,她的腦袋也越清明,她的腦袋越是清明,她就越不想認命,因為不想認命,就突然想到:
一定還有其它辦法可以讓她擺脫這件婚事!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只要她努力去想,早晚一定能讓她想出辦法來。
於是她開始想,每天一大清早醒來就開始想,想得忘了用膳,忘了睡覺,忘了一切。
究竟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擺脫這件婚事呢?
「也真是的,」見她什麼也不肯說,密太妃愁眉苦臉的直嘆氣。「偏生-阿瑪也不知道為了什麼,堅持在-成親前不讓-額娘來看-,否則有什麼心事,對著-親孃總說的出口了吧?」
聽奶奶說的哀聲嘆氣,梅兒不經意地瞥向密太妃,這才驚見奶奶竟似蒼老許多,連背都駝了,心下不禁慚愧不已。
她怎能讓奶奶為她如此擔心呢?
於是,她立刻收起焦急的心情,刻意裝出天真嬌憨的模樣,還可憐兮兮的嘟起了小嘴兒。
「奶奶,您真想知道?」
「當然啊!」
「好嘛!那梅兒就告訴您。」很誇張的嘆了口氣,梅兒滑稽地皺皺鼻子。「老實說啊!這兩年來梅兒玩得實在痛快,所以就開始不滿足了!」
「不滿足?」
「是啊!奶奶,梅兒還有好多地方沒去呢!」
「這樣啊……」密太妃想了一下。「可是應該都差不多吧?」
「哪是,奶奶,差多啦!」說著,梅兒親熱地拉著密太妃一塊兒到炕榻楊上並肩而坐,又把熱茶奉上密太妃手中。
「瞧,邊疆各地民族的生活跟漢人、滿人的生活習俗差好多呢,譬如水族,他們的新娘子是由哥哥背到夫婿家去的;還有蠡族,迎親的新郎在新娘家門口就被水淋得落湯雞似的,一進門又被鍋底灰抹得灰頭土臉,面目全非的差點把新娘子給嚇跑了,有趣吧?當時梅兒看了都快笑死了!不過最好玩的是……」
她搬出所有經歷過的趣事,再配合誇張的比手劃腳,逗得密太妃笑得合不攏嘴,可自己心裡卻直泛酸。因為……
即便是與奶奶相處的時刻,也僅餘這時候了!
乾隆二年十二月初四,乾隆冊立嫡妃富察氏為皇后。
三日後,乾隆先在保和殿裡大宴額駙與王公大臣們,爾後,全副朝服朝冠的端柔公主向乾隆皇兄行禮拜別後,在侍女扶持下乘上彩輿,由內務府大臣以及十多位福晉命婦乘車隨行,送親隊伍浩浩蕩蕩地穿過北京大街到達隔著莊親王府不過兩條衚衕遠的端柔公主府--下嫁蒙古的公主在京都賜有府邸。
鞭炮齊鳴爆響聲中,超勇親王策凌率領眾子在公主府門前恭迎,公主踏著紅氈進入府邸,交拜天地後,公主被送入洞房,額駙喀爾喀貝子卻被兄弟們硬抓去宴席上灌酒,留下公主獨坐床炕。
良久--
「嫩古,嫩佳,額駙不知何時才會來,-們倆還是先下去歇著吧!我不需要-們伺候了。」
「可是,公主,您餓了吧?要不要奴婢們先伺候您吃些點心再退下?」
屋外,北風咆哮的吹拂著,茫茫的雪花隨風飄舞,氣溫寒冷得幾乎可以冰凍人的血:而屋內,紅燭淚流映照著典雅的佈置,黃銅小鼎冒著嫋嫋檀香,玉屏風上朵朵寒梅朵朵清幽,氣氳沉靜雅緻,卻少了一分喜氣。
「餓了我自個兒會吃,-們下去吧!」
「是,公主。」
摒退了兩個貼身侍女,房內更顯孤寂,紅羅蓋頭巾下,梅兒不禁百感交集地嘆了口氣。
她不想嫁給承貝子,承貝子又何嘗想娶她?
一次先皇指婚,一次父母之命,承貝子娶進門的兩任妻子同樣不堪。車布登也曾告訴過她,承貝子滿心不願意又一次任人擺佈,連娶個老婆也得由他人決定,可是皇命難違,他比誰都怨忿皇帝有事沒事又為他指什麼婚,但也無可奈何。
想到這裡,她不覺同情起承貝子來了。
第一任妻子蠻橫霸道,第二任妻子任性自私,沒想到第三任妻子又讓他娶到一個心裡戀著別的男人的女人,他怎麼這麼倒黴呀!
真是可悲!
不過話又說回來,也必須是在這種雙方都不贊同這件婚事的情況下,他才有可能同意她在前兒夜裡才想出來的辦法。
一個他能夠擺脫她,而她也能夠擺脫他的辦法。
這個辦法說起來很簡單,做起來更不難,只要有點耐心,再加上一點演技,這就足夠了。
首先,他們必須先作兩年相敬如賓的假夫妻,兩年後再給她來個「因病過世」或「難產而亡」,甚至「喝水噎死」、「被豆腐砸爛腦袋」都可以,隨他掰,屆時兩人便可以得回自由各尋所愛,這樣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唉唉!她真是太聰明瞭,居然能想到這個辦法……不,這是承貝子想到的,是他用來解決他第一任妻子的問題的辦法,他應該不會反對再用一次吧?
想來是不會。
思量至此,梅兒忍不住勾起得意的笑。
現在只等承貝子回房,她就可以馬上跟他提出這個辦法,然後兩人一致同意,一拍即合。
問題就解決了!
她想得太美好了!
她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她的額駙竟然不是單獨一個人進新房裡來,而是一大票人一窩蜂擁進來。
居然有人敢鬧公主的新房?!
更糟糕的是,她的額駙竟然喝醉了,醉醺醺得連路都走不穩,雖然她看不見,但可聽得清楚一個沉重不穩的腳步聲從右邊晃到左邊,又從左邊搖到右邊,搖來晃去晃得她頭都昏了。
不僅如此,他連話也講不輪轉,舌頭大概已經大到夠塞住他自己的喉嚨,而且八成連眼睛也看不清楚,因為他一直在喃喃抱怨他的新房裡為什麼溜進來那麼多隻猴子?然後忙著趕猴子出去,滴溜溜轉了一圈卻差點讓自己跌出去。
「公主嫂子,真對不起,老大好象很高興,多喝了幾杯……」
老大?
為什麼她會覺得這個名詞很熟悉?
「明明是大家一起硬把他灌醉的嘛!」
「閉嘴,老八,沒事少多嘴……咳咳,不過請公主嫂子放心,老大喝醉不會大吵大鬧,他很乖的,頂多睡上一、兩個時辰便會清醒過來……啊!等等,老大,別那麼急著爬上床嘛!又不是狗,來,你得先用秤桿掀開新娘子的蓋頭紅巾,哪!秤桿給你,拿好……唉唉!老大,不是那裡,那是老四的肚臍,上面一點,上面一點……太上面了,老大,那是老七的鼻孔啊……」
她差點笑出來,忽地又聞一聲慘叫,然後是嗆咳聲。
「老……老大,你幹嘛戳我喉嚨?」
接著是爆笑。
「老大……別……別癢我肢胳窩了好不好?」
跟著是呻吟。
「老大,這是我的屁眼啊!」
最後是嘆息。
「還是讓我來幫你吧!老大,哪,這兒……別晃啊,老大……不對,是這兒……對了,對了,來,慢慢來……」
終於,紅羅巾被掀開了,梅兒驚異地瞠大眼瞧著床前一大堆人,全是男人,而且都很年輕,從十多歲到二十多歲,個個笑咧了嘴,特別是那個最小的,拚命對她擠眉弄眼,像只猴子似的,滑稽又可笑。
不過最顯眼的還是正面對著她的那個男人,一看清那男人的模樣,梅兒的下巴猛一下掉到地上去,兩顆眼珠子瞪得比龍眼還圓,比見到狗長出豬腦袋更震驚、駭異,又無法置信。
端整的貝子朝服朝冠,滿身的酒味,英挺不凡的俊容紅通通的,還-著兩眼拚命想看清楚眼前的景象,腦袋搖來晃去,如果不是兩個年輕人扶著他,他早就晃到茅坑裡頭去了。
「喂!老大,還不快向公主嫂子介紹一下你自己!」
「我?」那男人困惑地瞥向身邊的人。
「對,你。」
「為什麼?」
「因為她是你老婆。」
「哦!那……我想想……」
個個年輕人都竊笑不已。
「啊!對了,我是喀爾喀貝子博爾濟吉特?承袞扎布,是……是……奇怪了,我是誰的兒子……」
爆笑。
「啊哈!我想到了,我是超勇親王策凌和固倫純愨公主的兒子,今年……今年……咦!我幾歲了?」
有人笑到地上去了。
「二十八歲!」
「沒錯,沒錯,我是二十八歲,然後……然後……我要不要報祖宗八代?」
每個人都捧著肚子笑到快喘不過氣來。
「夠了,夠了!」
「夠了?」
「夠了,該喝交杯酒了。」
「喝酒?沒問題,再來三壇也行!」
再次爆笑,這回連眼淚都擠出來了。
誰跟他三壇啊!他以為現在是要跟老婆拚酒嗎?
梅兒傻傻地看著他豪邁的一口喝下,也茫然地跟著喝下自己這一杯,然後聽他沒好氣地咕噥。
「真小氣,就這麼一小杯!」
此起彼落的「我陣亡了」聲中,那位領著弟弟們鬧新房的人才呻吟著連連揮手,嘴笑酸,肚子也笑痛了。
「行了,行了,就這樣吧!」
「行了?」
「行了。」
「很好。」
「好」字一出口,承貝子便筆直地往前倒,梅兒連驚呼都來不及,他就朝她身上垮下來,好象山崩似的把她壓在床上動彈不得。
簡直不敢相信,他當她是床嗎?還是當他自己是棉被?
更不敢相信的是,他才剛倒下來而已,居然已經在打鼾了!
還有那些傢伙,他們居然在某人一聲吆喝之後,各自瀟灑地拍拍屁股全走光了,任由一個醉癱了的男人睡在她身上,而且在她耳朵旁邊打雷。
她是在作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