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保羅的感情1年之後結束。他只是她用來遺忘或者記得一個工具。他們的關係結束得太過輕易。她獨自來到上海,想重新開始。
住在一家小旅館裡。房間狹小骯髒,形狀不規則,窗臺部分是凸出去的三角型。衛生間的浴缸有鏽跡。空調的聲音很響。她每天晚上出去演出之前,會先熨平自己演出時穿的黑色蕾絲胸衣,把一對高跟涼鞋擦亮。她的腳趾生得好看,一小顆一小顆,只塗一層淡淡的粉色蔻丹。涼鞋細帶上綴著水鑽。
她在黃昏臨近時,熱水淋浴,然後穿著內衣坐在窗臺上,抽一根菸,喝些許從超市買來的廉價香檳,以便使自己的臉色紅潤。透過玻璃窗,看日光已逝的城市沉浸在模糊暮色裡,遠處的高架橋車水馬龍,一片喧囂。
她大概有一兩個月的時間住在那間房間裡。旅館是公眾場所,所以像一個洞穴,給人自給自足的錯覺。她住在廉價旅館的小房間裡,即使在獨自洗澡,睡覺,看電視,抽菸,失眠……也知道自己置身在人群之中。床單上有許多人留下的痕跡和氣味,來回輾轉,無法被清洗。但她不覺得髒。也許這就是生。在陌生的危險的處境裡,她能夠感覺到自己的生。是這樣亮烈而決然的生活。
Maya走過來,把一張點歌單連同一張大票紙幣塞進她的底胸胸衣裡面。點歌單上寫著她的手機號碼。她說,明天下午2點,記得給我電話。那會兒我起床。Maya剃著平頭,耳朵上乾乾淨淨的兩枚黃金小圓圈耳環,畫眼尾上翹的眼線。她和四五個衣著時髦的年輕女子在酒吧的角落裡喝酒。無法分辨她的年齡。後來得知她亦不過是35歲。
她那時在茂名南路輪換著酒吧唱歌。人生地不熟,收入並不穩定。只是隨波逐流。她並無其他選擇,給Maya打了電話。Maya約她在一家咖啡店裡見面。時間是深夜12點多。她在電話裡對她說,我近日特別忙。大約這隻有這個時間才會空下來。
蓮安當晚換了衣服,穿一條桑蠶絲的小禮服裙,亦是她最登樣的演出服。白底上暗紅粉紅的大朵花影,裙襬處有魚尾的花邊,一層一層地打褶和疊加。一雙舊靴子。裹了一件綠色毛線大衣去咖啡店等Maya。她沒有化妝。不演出的時候,她不在自己的臉上抹上粉與顏料。一張臉蒼白纖細。嘴唇上卻有豔紅唇膏,好似傷口。
已經是初冬。她在街頭攔出租車的時候,覺得上海的陰溼幾近要滲透到她的骨頭裡去,又因不捨得吃晚飯,身上更是寒冷。她在心裡對自己嘀咕,希望那女人大方一些,能夠給她點酒的同時再點一份食物給她。她不知曉這一個晚上是她命運的轉折點。
Maya遲到,點威士忌給她喝。看到她在暖氣中輕輕哆嗦,就說,吃點什麼。她說,隨便,都可以。Maya就向伺應點了一份牛排。端過來之後蓮安一言不發,刀叉並用,開始狼吞虎嚥。醬汁濺落在桑蠶絲裙身的胸口處,好像血滴。
Maya也就不說話,在對面點了煙,鎮定地看著她吃東西。面對食物,蓮安身體裡隱藏著的一種不動聲色的強悍,顯得迅猛。五官亦不算豔,但眼睛清透凜冽。她的生命力異常劇烈。即使在落魄的時候,也閃爍出刺眼光澤。但是她對自己的光,完全漫不經心,並且不自知。
看多了明星,Maya自有她判斷的標準。有時候成功和漂亮或才氣並沒有關係。只是一種個性。這種個性無法被猜度,被模仿,被分享,甚至在一般人眼裡也並不明顯。但它是光。它照亮蓮安的臉,亦讓她在偏僻酒吧角落裡一眼看到她。
等蓮安心滿意足地吃完,她直接對她說,她想與她籤合同,成為她的經紀人。
我會先讓你登臺,積累和訓練技巧。然後幫你籌備唱片。這唱片會由最好的製作人音樂人來襯托你的聲音。你會通過唱片出名。再拍電影,拍廣告,抵達你天份所應抵達的身價。她拿出合同讓蓮安籤。蓮安看到密密麻麻一大片文字便覺頭痛,只問了一句,你最起碼會給我一半的錢吧。她說,會。於是蓮安拿了筆簽下自己的名字。
就在那一個夜晚,她用低廉的條件換來一份苛刻的合同。分別的時候,Maya送了她一盒咖啡店裡自制的栗子蛋糕。Maya開紅色的BMW,送她回旅館。她說,明天你就搬出這破旅館,我幫你另找一處房子。她後來替她租下古北地區的高級公寓。看著蓮安拎著薄絲裙子的邊緣,小心走下車子,她伸出手拍了拍蓮安的臉,說,晚安,我的寶貝。
蓮安回到房間裡,裙子未脫先吃光了那盒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