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年冬天聖誕節前夕他結了婚。他寫信給她,告訴她這個消息,向她道歉他的動手,並要求她離開樂隊停止一切與專業無關的活動。他要她一心一意學習。他說,生命並不是為所欲為,有時候我們的承擔要大於接受。我與你母親不同的地方,就在於她不相信這句話。而我相信。我想好好照顧你,蓮安。你要相信我。請相信。
相信。相信是在黑暗中捕捉他手心皮膚裡的菸草田地味道。是母親在法庭上用手在判決書上按印時臉上的微笑。是深夜大雨之中海面上的潮水。是在火車臥鋪看到的陌生站臺上的暗淡燈光。相信亦是她的幻覺。
收到信之後,他們就趕往去鄰近一個城市的路上。有酒吧邀請他們過去做聖誕節演出。她是在火車上看完那封信。窗外有乾燥細碎的雪花飄落,消失在黑暗的田野上,逐漸變大。她只覺得手冰涼,信紙悉索作響,原來是手指在顫抖。亦或那又是什麼東西在身體裡緩慢碎裂著的聲音。
看演出的人很多,酒吧喧囂吵鬧,很多年輕的孩子擁擠在一起跳舞。他們在唱了四首歌之後,最後一首是她自己寫的,宛轉的慢歌。她幾乎如同清唱:
我想在水中寫一封信給你,一邊寫一邊消失。什麼時候可以寫完,什麼時候可以告別。
她重複這極其柔美宛轉的幾句,臺下發出尖叫聲,有人笑,亦有人在哭。她輕輕放下手裡的麥克風,跪在地上矇住了臉。
結束演出,走出酒吧,外面已經大雪紛飛。在凌晨的大街上尋找小飯館宵夜。她突然很想跑步,在沉寂的大街上飛快地跑起來,但積雪滑溜,跑出幾步就摔倒在石板路上。耳邊只聽到大雪嚓嚓嚓劇烈飄落的聲音。頭髮和衣服很快就被雪花淋溼。冰冷的水滴流過眼睛。她又開始感受到那種童年時強力壓抑自己的飢餓。
餓。非常餓。皮膚,胃,連同她的感情。
她悶頭吃食物,用力吞嚥,一言不發,急欲把自己填補。保羅喝了六瓶啤酒,醉意醺然,伸手過來抱她,要與她接吻。她劈手就給了他兩個耳光,推倒他,像獸一樣撲過去與他糾打在一起。踢他,咬他,大聲尖叫。桌子推倒,碗盤摔得稀里譁拉。直到別人把他們拉開。保羅渾然不解,臉上一塊一塊血紅的牙印。她已經用盡自己所有力氣,只是坐在牆角里喘氣。吵吵鬧鬧,三四點左右才回到借住的小旅館。他們是清早的火車回去。
天色發亮的時候,她走進保羅的房間。
已是凌晨。大雪亦已停止。每當有積雪在風中跌落,樹枝就發出輕微的折裂聲音。他與另一個同伴住著同一間房,兩張單人床。她光腳走過冰涼的水泥地,身上的皮膚敏感得汗毛直豎。擠進他的床上,緊緊抱住他。他的手碰到她的皮膚,依然沒有清醒過來,只是懵懵懂懂地要她,用自己膨脹的身體進入她。她越是痛越是緊抱著他,恨不得用他填滿自己全部空缺。
旁邊鋪位上的男孩翻了一個身,背過去繼續睡。他們就在小旅館散發著骯髒氣味的被單裡赤裸相擁。她像一頭小獸,執拗而激烈。卻不與他說半言只語。
起身,穿上衣服。粘稠的精液順著大腿在冰冷空氣裡往下流,其中混合著她自己的血。她用手摸著牆壁,慢慢地走出去。關上房門。黑暗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