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關上門,來到了王其英的身前,王其英站着,一片惘然的神情,當我望着他的時候,他也望向我。他望着我,鼻子抽動着,忽然哭了起來。
任何流浪漢的樣子,都不會好到哪裏去,王其英當然也不會有例外,再加上他抽着鼻子哭了起來,那樣子真是令人作嘔。
我後退了兩步,望着他,沒好氣地道:“你哭甚麼?”
王其英一面流淚,一面道:“沒有了,甚麼都沒有了,我甚麼都沒有了!”
他一面説,一面索性號啕大哭起來。
看着他那種眼淚鼻涕的樣子,我真想過去,重重給他兩個耳光!
王其英用衣袖抹着眼淚:“甚麼都沒有了,他們説,我不遵守諾言,所以,東西要收回去,我……其實一直遵守着諾言,甚麼人也沒有説過!”
他這幾句話,雖然是一面哭,一面斷斷續續説出來的,可是總算説得很有條理,而且,我是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的,是以我完全可以聽得懂他在説些甚麼。
我望着他:“你是説,他們給你的那些東西,又收回去了?”
王其英傷心地抽噎了兩下:“是的,他們説過,我不準向任何人提起,不然我就甚麼都沒有,他們怪我又去找他們,真冤枉,他們自己叫我去找他們的!”
王其英一説完,又嗚嗚痛哭起來。看他哭得那樣傷心,我真有點過意不去。
因為事實上,王其英有時簡直是瘋子,有時糊里糊塗,是半個瘋子,有時卻很清醒,我相信那是他在得到了這許多珍寶之後,才變成這樣子的,因為在那之前,我遇到過他,他很正常。
他操刀斬人的時候是瘋子,而他錯認我是“他們”,聽了我的話,午夜又再去找“他們”,那是在胡里胡塗的情形下,受了我的騙。
我大聲叫道:“別哭了,你那些東西,在警方的保管下,沒有甚麼人可以拿得走,倒是你始終不能證明這些東西是屬於你的!”
王其英總算止住了哭聲,瞪大了眼望着我:“真是他們給我的!”
他説這句話的時候,神態和語氣都很正常,可見得這時候,他是清醒的。
我不肯放過這個機會:“你又去見過他們?”
王其英點了點頭。
我道:“是一幢大廈,在繁盛的商業區,十二樓?”
王其英又點了點頭,他好像想開口,但是我不等他表示疑問,就道:“你別忘記,你曾經給我看過那柄金鑰匙,和那個地址!”
王其英側着頭,呆了片刻,點了點頭。
我又問道:“你見到了他們?你是在十二樓甚麼地方見到他們的?”
王其英瞪大了眼:“我不能説,一説就甚麼也沒有了!”
我立時道:“你剛才已經説甚麼都沒有了,如果他們真能令你甚麼都沒有,你説了也不怕,如果他們不能在警方中取回珍寶,你便可以完全説出來!”
王其英望着我,看他的神情,像是想弄明白我那一番話中的意思。
我也知道,自己的話,在一個理路明白的人聽來,是很容易瞭解的,但是對王其英來説,就比較困難一點,是以我又道:“當時,你得到那些珍寶的條件,是你絕不能説出它們的來源,否則,你將一無所有,是不是?”
王其英點着頭:“是。”
我又道:“可是剛才,你説他們指你違反規則,你已經一無所有了。”
王其英側着頭,略想了一想,又是一副想哭的神情:“是的,他們罵我,説我已經甚麼也沒有了!”
我攤了攤手:“那麼,你還怕甚麼,你既然甚麼都沒有了,為甚麼還不將得到那些珍寶的經過講出來?”
王其英有點明白我的意思了,他點點頭:“是啊,我現在甚麼都沒有了,根本不必再忌憚他們!”
我聽到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一揮手,手指相叩,發出了“得”地一聲:“對了,你講吧!”
王其英苦笑了一下:“我現在甚麼也沒有了,就算講了,又有甚麼好處呢?算了吧,趁現在街上人多,我還是去討點錢……”
他一面説,一面緩緩站了起來,向外走去。看到他那種拖泥帶水的樣子,我真想當胸口給他一拳,我大聲道:“你討得到了多少錢!”
王其英扭着手指:“運氣好的時候,會有兩三元!”
我大聲道:“可是你別忘了,你是擁有許多珍寶的人!這些珍寶,在警方的保管之中,如果你正確地説出來源,就是你的!”
王其英口角顫動着:“衞先生,你以為我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道:“那麼你就該説!”
王其英道:“説了也不會有人相信,事實上,我根本沒有見過他們……”
聽得王其英那樣説,我不禁陡地呆了一呆,但是,我隨即明白,我道:“一切全是在黑暗中進行的,你只聽到他們的聲音,是不是?”
王其英立時以一種十分驚訝的神色望定了我,一看到他的神情,我就知道我料中了,為了怕他又欲説不説,我立時道:“事實上,我已經知道了很多,但是我還是要聽一聽你説經過,兩次經過,你全説一説!”
王其英又望了我一會,嘆了一聲:“那天晚上,你不肯要那柄金鑰匙之後,我心裏實在難過。後來,我又找到了幾個人,每一個人對我,都和你一樣,最後一個,甚至要扭我去見警察!”
我點頭道:“這很正常,你是一個流浪漢,誰都不會相信你的故事!”
王其英喃喃地道:“可是我説的卻是真的!”
我怕他再將話題岔開了,忙道:“你説的是真的,可是沒有人相信你,結果你去了那地址?”
王其英點着頭,我為了怕他羅嗦,是以替他説下去:“你到了那幢大廈,十二樓。”
王其英有點駭然地睜大了眼,不住地點着頭。
我道:“是十二樓的哪一個單位?”
王其英皺着眉:“一出電梯的對面。”
我一聽得王其英那樣説法,整個人直跳了起來,一出電梯的對面,這不可能,我跟蹤王其英,到了十二樓,一出電梯,只有一間辦公室有燈光透出,有人聲傳出,我就是推開了那間辦公室的門,被人誤會是來搶到的強盜,而王其英説的,就是這間辦公室!
我的神情一定很古怪,是以王其英望着我,現出了很吃驚的神色來:“有甚麼不對?”
我感到自己在冒汗,我一面抹着汗,一面道:“不,沒有甚麼不對頭的地方,問題是,十二樓有很多間房間,你怎麼知道就是這一間?”
王其英笑道:“我第一次去的時候,一出電梯,就看到那辦公室的門關着,但是門上有一張紙,寫着:持金鑰匙的人,請開此門。我就是用鑰匙打開了這扇門,走了進去。”
我覺得我不但額上在冒汗,連手心也在冒汗,那是因為我在緊張地期待答案之故。
王其英繼續道:“我一推門進去,立時就有人將門關上,而我眼前,則一片漆黑,我起初心裏很害怕,因為我不知道那是一個甚麼陷阱,但是我接着想到,我只不過是一個一無所有的流浪漢,完全沒有甚麼可以損失的,所以我立時定下了神來。”
王其英這時講話,已開始很有點條理了,所以我不去打擾他,由得他講下去。
他略停了一停,又道:“在黑暗中,有人向我説話,那人的聲音聽來像是沒有甚麼惡意,他先歡迎我來,接着又抱歉,他只能在黑暗中和我談話。”
他講到這裏,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口:“他可有説甚麼原因?”
王其英道:“沒有,我也沒有問他,或許是他不願意人家看到他?”我忙搖手道:“這一點,不必去研究了,你説,他們接着又向你説了甚麼?”
王其英道:“他問我為甚麼來,而不將這柄金鑰匙賣了,是不是想得到更多的東西?我説我不想,我只想賣了這柄金鑰匙,有幾百元也是很高興的了,不過賣不出去,所以才來的。他聽了我的話之後,呆了半晌,才又問我,需要甚麼,我的回答很簡單,我説,我只需要一樣東西:錢!”
我聽到這裏,又苦笑了一下,那人用這樣的問題去問王其英,簡直是多餘的事,用這個問題去問任何人,都會得到相同的答案。
王其英停了半晌,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説下去,他又道:“他笑了起來,問我要多少,我記得我當時搔着頭,像是開玩笑地回答他,道:『錢,當然是愈多愈好。』”
我吸了一口氣,道:“你不一定是開玩笑吧,任何人心中,都是愈多愈好的。”
王其英忙道:“我並不是説我不是真的想愈多愈好,我是説,當時我想,對方不可能給我甚麼的!”
我明白了王其英的意思:“可是結果,卻出乎你的意料之外,是不是?”
王其英道:“是的,他聽我這樣説,將我的話,重覆了幾遍,不住地道:『愈多愈好,愈多愈好。』他又問我,道:『一個人一生的時間是有限的,為甚麼錢愈多愈好,有那麼多錢,並不一定有那麼多的時間來享受!』我雖然看不見他的神情,但是卻可以聽得出,他這樣問的時候。語氣十分認真!”
這真是一個有趣的問題,而且現在一切都表示,王其英神智很清醒,足可以和他詳細地討論一下問題。
我想起那人,在黑暗中,在我家裏,也提過類似的問題,好像這個人,對人和金錢的關係,很有興趣研究,他是一個甚麼人?一個心理學家?
我笑了笑:“當時你如何回答他?”
王其英道:“我説,沒有人會嫌錢多,就算一個人,已經有了一生都用不完的錢,再多一元,也是好的。他有了一千萬,再多一元,就變成一千萬零一元了,有甚麼不好?”
我想笑:但是卻笑不出來,一千萬和一的比例,當然差得很大,但是事實是,一個有了一千萬的人,再多一元,有甚麼不好?
王其英又道:“那人又將我的話,重覆了幾遍,然後又問我,如果我有很多錢,是不是會快樂,我回答他説一定,他又説,他沒有鈔票,但是有很多值錢的東西給我,可以使我成為一個大富翁!”
我擦了擦手心的汗:“接着,他就給了你那些珍寶?是不是?”
王其英道:“不是,他先和我談妥了條件,要我無論如何,不能告訴任何人和他交談的經過,才給了我一條皮帶,叫我離開之後,去看皮帶的夾層。”
王其英講到這裏,又現出了很古怪的神色來:“當時,我接過了那條皮帶,也沒想到裏面是甚麼,就走了出來,在走廊中,我打開皮帶的夾層……”
他講到這裏,氣息開始急促起來,頻頻用手敲着額:“我看到了那些寶石,我知道它們全是真的,我可以肯定,我也可以知道它們的價值,我……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樣,我根本記不起是如何離開的,根本甚麼都想不起來了!”
那個人曾問我,王其英有了那批寶石之後的感覺,這大概就是王其英的感覺了。
我望着王其英,心中亂得很,連自己也不知道是一種甚麼的感覺。王其英苦澀地笑了一下:“以後又發生了一些甚麼事,我也全不記得了,直到我又見到了你,我究竟幹了一些甚麼?”
他講到這裏,直視着我,停了片刻,又問道:“我已經是一個極富有的人,在我變成了富人之後,我享受了甚麼?是不是和別的富人一樣?”
我忽然之間,感到他十分可憐,我也望着他,他緩緩地搖着頭:“你沒有享受到甚麼,這一點,倒和絕大多數富有的人一樣,享受不到甚麼,你瘋了,甚至於拿着刀在路上斬人。”
王其英用手託着頭,喃喃地説了一些話,我全然聽不清他在説些甚麼,接着,在他的喉際,又發出了一陣很難聽的“咯咯”聲來,他吞下了一口口水:“我現在將一切經過都告訴了你,你能不能幫助我,得回那一批珠寶?我會報答你的!”
我攤了攤手:“當然,你最好能將給你珠寶的人找出來,證明那是他給你的,不過我想這不可能,因為那個人很神秘,他來找過我,我和他,也在極度黑暗之中講話,只不過在他離去的時候,看到了一下他的背影,他看來像一頭猩猩。”
王其英的呼吸,急促了起來,連聲道:“不,不,他是人,不是猩猩!”
我一時之間,不明白王其英這樣説法,究竟是甚麼意思,但是我隨即明白王其英何以要急急分辯的原因,他自然不肯承認那個人竟是一頭猩猩,如果是那樣的話,那麼,猩猩怎會給他價值連城的寶物?
我吸了一口氣:“你別急,我只是想告訴你,因為我和那個人,也是在黑暗之中談過話,所以,我相信你所講的一切,全是真的。”
王其英不住低聲重覆着:“我不會忘記你的,絕不會忘記你的。”
我伸手,按在他的肩上:“不過,我相信你這是一回事,傑克上校是不是相信你,又是另一回事!”
王其英立時握住了我的手:“你對他談談,求求你,對他講一講,那些珍寶是我的,絕對是我的!”
我聳了聳肩,來到電話前,準備打電話給傑克。我之所以沒有立即撥動電話,是因為我在考慮,在這樣的時間,如此的深夜,去再和傑克上校通電話,是不是適合。
就在我這略一猶豫之際,門鈴陡地響了起來。
不但門鈴響着,而且繼而以“砰砰”的敲門聲,顯見得來人的心中,焦躁無比。
我呆了一呆,連我打電話也嫌吵人之際,會有甚麼人來找我呢?王其英也呆呆地望着門口,我立時向門口走去,一面大聲道:“來了!”
我將門打開,又是一怔,站在門口的不是別人,正是傑克上校。
我認識傑克上校已經有很多年了,熟悉傑克的許多神態,但是從來也未曾見過他像如今那樣的倉皇失措。他的神色很蒼白,在我打開了門之後,也不進來,只是站在門口不斷地搓着手。
看到他這樣情形,我也陡地吃了一驚,剛想開口問,他一抬頭,已經看到了王其英。
一看到了王其英,上校的神態陡地變了,他的臉色更難看,簡直是白中泛青,可是他的神情,卻由張皇失措,而倏地變成了極度的憤怒。
我忙叫了他一聲,可是看他的情形,像是根本沒有聽到我的叫喚,忽然大喝一聲,一伸手,撥開了我,直衝到了王其英的身前。
我大吃了一驚,立時轉過身去,可是,等我轉過身去時,上校已然雙手抓住了王其英的衣服,幾乎將王其英整個人,全提了起來。
王其英一臉的駭然之色,顯然是他全然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別説王其英駭然,連我也一樣駭然,因為上校的行動,太失常了。
我連忙趕過去,可是上校的行動,來得極其突兀,他提起了王其英,又將王其英向外拋出去,令得王其英重重地跌在一張沙發上,他以極其咬牙切齒的神情,罵道:“你這個畜牲!”
他一面罵着,一面又向王其英衝了過去,看他的樣子,像是想將王其英捏碎!
這一次,我總算及時阻止了他,我趕到他身邊,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將他的身子,硬扳了過來,大聲道:“上校,你幹甚麼?”
上校的聲音,簡直是從齒縫中迸出來的,他道:“我要殺了他!”
他的手直指着王其英,王其英縮在沙發中,一動也不敢動,眼中充滿了恐懼的神色,而上校指着他的手,在微微發着抖,可見得他的心中,實在是激動之極。
我一時之間,也不知説甚麼才好,但是我總算一直拉住了上校的手臂,在想了一想之後,我道:“上校,你知道他在我這裏。”
傑克喘着氣:“不知道!”
我道:“那麼,天快亮了,你來找我幹甚麼?”
上校掙了一下掙脱了我的手,然後,又向前走出了兩步,看他的樣子,像是不知道該如何才好,他終於來到酒櫃前,拿起了一瓶酒,對着瓶口,連吞了幾大口酒,才重重地放下酒瓶來。
他手按着酒瓶,又喘了幾口氣,才轉過身來,揮着手:“你可不可以叫他走開點,我有話對你説!”
我向王其英望了一眼:“如果你不想他聽到我們的談話,我們可以到二樓,我的書房去。”
傑克點了點頭,我對王其英道:“你在這裏等我,千萬不要亂走!”
王其英像是一個被暴怒的大人嚇窒了的小孩子一樣,不住地點着頭,我和上校一起上樓梯,一進了書房,上校就關上了門:“你認識宋警官?”
我揚了揚眉:“認識的,他是你主要的助手,一個十分出色的警官!”
傑克的神情更難看,甚至面肉在抽搐着,我就算是一個感覺再麻木的人,也可以知道,事情一定有甚麼不對頭的地方了!
我緩緩地問道:“這位宋警官怎麼了?”
傑克用手撫着臉,現出極其疲倦的神色來,喃喃地道:“他走了,真想不到,幹了近二十年,一直是最值得信任的人,竟然走了!”
我聽得他那樣講,心中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傑克上校這樣生氣,原來是他失去了一個得力的助手。
像上校這樣的工作,的確是需要一個得力助手的,或許我對他的工作情形,不夠了解,是以也不知道他失去了助手之後的苦楚。
但是,無論如何,為了失去助手,而如此失常,這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是以我一面笑着,一面安慰他道:“他走了就算了,誰也不能保證一輩子幹同樣工作的!”
傑克瞪大了眼望定了我,他的神情,使我感到我説錯了話,但是事實上,我卻並沒有説錯話!他瞪了我半晌,才道:“當你提醒我,小心存放那些珍寶的時候,是不是有甚麼預感?”
我聽得他那樣講,陡地一怔,剎那之間,我已經有點明白了!
我忙道:“那些珍寶……”
上校不等我講完,就接着道:“是的,那些珍寶,我交給他保管,他一直是最值得信任的,可是……可是……他竟然帶着那些珍寶走了!”
當傑克講到最後一句話時,我直截地可以感覺得到,他真正想哭!
當然,像上校這樣的硬漢,是不會在任何人的面前哭出來的,然而,我卻可以肯定,他心裏一定在哭!
我無意識地揮着手,一時之間,不知説甚麼才好,過了半晌,我才道:“你是甚麼時候發現的?”
傑克上校低下頭去,他的那種神情,倒好像監守自盜的,不是他的下屬,而是他自己一樣。
他道:“十分鐘之前……”
他講了這一句,苦笑了一下,又補充道:“我先是接到了他的電話,他説有一封信,留在辦公室中,叫我立時去看,當時我就感到奇怪了,立時趕到他的辦公室,看了他的信,才知道他走了,帶走了所有的寶石,一顆也沒有剩下!”
我這時候,忽然説了一句傻話:“他為甚麼要剩下一顆?”
傑克上校陡地抬起頭來,我就嚇了一跳。不錯,我這句話,説得很傻,實在是在無話可説的情形下,硬找話來説的。
可是,就算我這句話,沒有甚麼意義,上校也不必用這樣的眼光來瞪着我的!
我呆了一呆之後,道:“上校……”
可是我才叫了一聲,上校已然尖聲叫了起來,道:“誰要他剩下一顆?我和他共事二十年,他卻一聲不響,全部帶走了,而他一直是值得信任的人!”
一聽得傑克上校那樣説,我不禁真正呆住了,上校那樣説的意思是很容易明白的,他的一切難過、悲傷,自然是因為他的得力助手,盜走了那批珍寶,但是在這以前,我卻誤解了他的出發點。
我以為上校之所以難過,是因為惋惜他的助手的墮落,但是現在看來,全然不是,他的難過,是因為他的助手先他一着帶着珍寶逃走,或是沒有和他商量一下一起下手,而將這批珍寶獨吞了。
這是令人難以相信的事,但是上校剛才又的確如此説,我對他的話,理解能力不可能如此之差,我是可以聽得出他語中意思的!
剎那之間,我目瞪口呆,心怦怦地跳着,上校則不住地喘着氣,整間房間中,除了他的喘氣聲之外,幾乎沒有其他任何聲音。
過了好久,我才開口,我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聽來平靜,和不感到意外,我道:“上校,你並不是那樣的意思,是不是?”
上校陡地轉過身去,手按在桌上,仍然喘着氣:“你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為甚麼還説不是?”
我不知如何是好地揮着手,將聲音提高了些:“我不相信你會經不起那批珠寶的誘惑,而想幹你手下已經幹了的那種事!”
上校低着頭,足有半分鐘不出聲,但是我可以看到,他按住桌子的手,在劇烈地發着抖,他的手是抖得如此之厲害。以致整張桌子,好像都在搖晃。
他抖着:“多謝你相信我不會,不過,我是人,你自己問自己,你能麼?你能對着那麼多來歷不明,沒有主人的珍寶而不動心?”
我苦笑了一下,老實説,當我第一次在那條皮帶的夾層之中,看到那麼多每一顆都是價值連城的寶石、鑽石之際,我全然有一種喝醉了酒的感覺,的確,上校説得對,我只不過有機會看了這些寶石一眼而已,並不是保管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