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在上海寫完《彼岸花》之後,我去了北京。那是2001年7月的事情。到寫完《薔薇島嶼》,差不多是一年的時間。這是我的第四本書。
這一年的時間,我在北京。北京的夏天炎熱乾燥,到處是明晃晃的陽光。漸漸習慣了這個北方城市。有時候想,也許會一直住在這裡。總體而言,自己並沒有任何家的概念。長期遠離故鄉和父母,在陌生的城市裡生活,家對我來說,只是一間租住的小公寓。有廚房,有可以用來寫作的木桌子,有鋪著白棉布床單的乾淨大床,有一個可以散步的開滿薔薇的花園,有一條狗,有幾個朋友。只是如此。
大部分時間裡,我的生活裡只有寫作。一直離群索居。在北京,也是如此。
3月的時候,去了越南。這段旅途,準備了很久。出發的時候,揹著我的大背囊,坐上飛往廣西的航班,心裡卻很平靜。心裡有願望,然後去做。這一直是喜歡的方式。
這是一個具備魔力的國度。它的炎熱,它的蒼翠田野,碧藍深海,喧囂街市,眼睛明亮笑容堅韌的女人們。從河內開始,沿著海岸線從北到南,一直抵達西貢。然後從西貢坐船到柬埔寨。從柬埔寨飛回香港。香港是我旅途的最後一站。
我沒有能從柬埔寨再轉到老撾,泰國,尼泊爾。因為炎熱和疲累。但我知道,如果有再一次,路線會蔓延得更長更遠。也許會走上半年或一年。這次旅行,一路上,想著要寫的新長篇,想著自己生活裡的一些問題。越南給我的經驗,比在任何一個城市裡都更為深刻。
這樣的喜歡河內。還有那些夜色中燈火閃爍的寂靜小鎮。在高山頂上的小旅館裡,能看到離得很近的繁星。讓人心存感激。
這本書,記錄的是一些旅行的細節。用了自己拍攝的照片。因為旅途的顛簸流離,很多印象深刻的場景,都沒有可能拍下來。但還能用文字和回憶來做下記錄。而留下的照片裡,保存下來了瞬間的感動。自然,這些照片都很粗糙,很個人化。我並不是用一個攝影師的角度,去拍攝這些圖片。那一刻,我只是一個過路女子。
現在看來,能在旅途中留下記錄,是一件多麼好的事情。照片,文字,書,還有感情。這些都是時光曾經存在的印記。我們的生命,亦是一段看不到終點也無法有歸途的長路。
從童年開始,我就在幻想通向遠方的路途,這種追尋,對我來說代價甚為巨大。它使我的生活因為和其他人不同,而一直沉浸在孤獨之中。這也是所有對生活的真相產生懷疑,不願意屈服的人的孤獨。如同宿命。但我一直相信,人要抵達彼岸,必須得先經歷黑暗和痛楚。就像一個人的生活態度。這並不是簡單的悲觀或樂觀,頹廢或積極的問題。它是一種過程。
父親的離開,對我產生的影響極其深重。我相信這種懷念,不會隨著時間消失,而是會變成一種更為廣博和沉默的蒼涼。它使我對愛和生死的問題,重新產生反省。而最重要的問題是,面對那些愛你的,死去或活著的人,你該如何繼續。微笑並且溫暖。這對於我這樣一個從少年開始,就一直對死亡抱有親近的人來說,所承擔的東西,更為深不可測。
所幸的是我一直在行走,並且寫作。始終有勇氣。一如我的母親和奶奶,這些家族裡善良,母性而堅強的女子。
所以這是一本關於旅行,愛和生死的書。也是我在四本書裡一直重複探索的命題。這些命題永無止境。
在我的新長篇裡,應該有機會做更深入的探索。
光本是佳美的,眼見日光也是可悅的。人活多年,就當快樂多年;然而也當想到黑暗的日子,因為這日子必多,所要來的都是虛空。(聖經:傳道書)
我們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手裡的時間還有多少。生命只是一場幻覺。你知道。
我寫這本書。是為了紀念。紀念我們曾經走過的長路。最終的虛無。
2002,7月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