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為什麼不行?」
「因為不行就是不行,我不允許。」
「憑什麼不行,你以為你是誰?」
「我不是誰,我是-老子。」
大掌一拍,茶几上的名片、紙張、杯子、塑膠花,乃至於零零碎碎的雜物全像有生命似地彈跳一下,飛散如煙花亂成一團。
不過這只是暴風稍微掃過一角而已,真的不算什麼,諸如此類的小風暴在黃家稀鬆平常,幾乎每隔幾天就會在飛將軍家上演。
為何是飛將軍呢?
識字的人都可由字面解讀,黃家一家都和空軍扯得上關係,一家之主不用說就是那個威風凜凜、叱吒八方的空軍總司令官,一聲令下誰敢不從,所有優秀的飛官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可說是空軍之父。
而看起來婉約秀麗的將軍夫人則是空軍廣播電臺之花,她可是早年少數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能寫一手好字,聲音如黃鶯出谷般美妙,當時不知迷惑了多少空軍健兒,前仆後繼地拜倒她清麗的容貌下。
老大黃飛虎,三十歲,空軍飛虎中隊的中隊長,官拜中校,老二黃飛鴻,二十七歲,亦隸屬空軍,目前官階是中尉,而老三黃飛燕則是女中豪傑,和兩個兄長一樣駕著戰鬥機滿天飛,人稱飛燕少尉,今年二十五歲。
有了三個傲氣比天高的兒女,黃將軍理應含笑九泉……呃,說錯了,是心滿意足才是,畢竟他們傑出的成績讓他充滿了為人父的驕傲。
但是一群白鵝中總會有一、兩隻與眾不同的小鴨子,不是比較突出,便是黯然失色。
不知是基因出了錯還是抱錯小孩,黃家的小女兒硬是有骨氣,說什麼也不肯成全一門忠烈,在空軍官校門口繞了一圈改考大學指考,還非常「沒出息」的考中A大的旅館管理系。
榜首耶!不念熱門科系搞叛逆,追求流行去玩新興行業,今年升上大二,繼續和將軍父親大眼瞪小眼比志氣,破壞黃家二、三十年來的優良傳統。
「老子很神氣嗎?人家的暑期作業不能不交,你別老頑固墨守成規,用一根繩子綁死一家子人,小孩子長大了本來就該走出去,開闊視野,哪能翼折腰屈地當個小鼻子小心眼的小女人。」坐井觀天會把眼睛看小的。
「是很神氣怎樣,有本事換-來當我老子,-長得再大還是我女兒,我有權管-到嫁人為止。」誰叫她是伸手牌的學生,看人臉色是理所當然的事。
「什麼嘛!暴君,我才幾歲你就談到嫁人,大哥、二哥、燕姊都一把年紀了還不肯定下來,你怎麼不說說他們?」就會借題發揮欺壓她。
氣惱的黃泉嘟囔著不滿,削薄的俏麗短髮貼著巴掌大的小臉,圓睜的雙眸因生氣而顯得大而明亮,看起來十分有朝氣。
她氣嘟嘟的模樣實在惹人憐愛,否則以她鼓得河豚似的腮幫子倒讓人以為她受了諸多凌虐,是個姥姥不愛、爹爹不疼的小棄兒。
事實上她可是集三千寵愛的小麼女,一家老小的焦點全在她身上,不然她怎能活了十九年還是隻持立獨行的小鴨鴨,讓恨鐵不成鋼的父親大人一次次屈服,拿她沒轍地任她飛出掌心。
「什麼一把年紀,請別把我們說老了,謝謝。」黃飛虎帥氣的撩撩發,做出捨我其誰的帥勁姿態。
「小妹,拖人下水時先看看四周環境,四面楚歌急待救援時,千萬不要得罪任何可能的救星,人要懂得給自己留條後路。」個性較沉穩的黃飛鴻揶揄地提醒。
至於黃家大姊僅是挑挑眉不置一語,八風吹不動不對號入座,一身令人羨慕的空軍裝襯托出她自然天成的曲線美以及清冷的軍人氣質。
大智者,不隨波逐浪,隱隱於波濤之下。
「大哥,二哥,你們不要趕巧湊熱鬧,部隊有事可以先行離開,我們正在做理性的溝通。」如果水泥砌成的牆也講道理的話。
理性的溝通?
瞧瞧板起臉的老獅子,再看看兩手-腰的小獅子,不否認是在看熱鬧的兩兄弟肩一聳,忍俊不已的笑出聲,毫不給她面子地說了一句,「我們放假中。」
在一連串大規模的國光演習後,表現優異的軍官將領自然會有所謂的榮譽假,天數不一端看夠不夠份量,真要放起大假,十天半個月不等。
身為司令官的兒女更是特權中的特權,就算他們不想享有特權比照一般階級,但拍馬屁、捧馬腿,希望藉此攀關係步步高昇的長官大有人在,隨便編個名目讓他們常溜班,有假沒假照休不誤,反正總統的傭人都能叫隨扈提東西、當司機使喚了,他們小小的特權又算什麼,不過是上行下效而已。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黃家的妖女……不不不,是麼女,人家是一股清流堅持自食其力,不當溫室裡的花朵供人奉養,所以……
她力爭到底。
「跑到山上的鬼民宿當什麼見習生叫理性的溝通?!一個月多少薪水請-去給人家槽蹋,乖乖待在家裡當千金大小姐不好嗎?」哼!就會自找苦吃,也不想想當父母的是否捨得。
談錢傷感情,俗氣又市儈,但是不談到錢又顯得自命清高,人不為五斗米折腰怎麼賴活到今日,功利社會一切向錢看齊。
「不是山上而是半山腰,而且那地方可有個很美的名字叫幸福鎮,我打敗了很多對手才拜託人家讓我去待兩個月耶!我說什麼都不會放棄。」
而且有鬼才好玩,她就是聽說那間非常特別的民宿有「那個」出沒,硬跟人擠破頭搶一席之位,不惜降價以求到了近乎倒貼的地步。
供膳供宿開銷是不大,所以薪水少一點沒什麼關係,只要讓她瞧一絲絲鬼影她就滿足了,日後不致有少見聞的遺憾。
說穿了,黃家小妹是好奇心超旺盛的一族,一有勾起她興致的事一定要參一腳,沒沾上一點邊誓不甘休,即使她曾因為過度的好奇心而得到數不清的慘痛教訓。
「-是石頭來磨的野猴子不成,我都已經在朋友的飯店替-安插一份暑期實習的工作,-跟著吃好住好不用勞動還有什麼不滿意?想當一個好的旅館管理者就從大飯店學起,深山野嶺的破民宿有什麼好學的!」
「是『愛情民宿』。」她十分鄭重的介紹,「何況你也沒有本事買一個飯店讓我管理,我念旅館管理是念好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做事只有三分鐘熱度。」
除非是二世祖有家族基業可繼承,否則誰有耐心按部就班的由基礎打起,一步一步朝管理階層邁進,人家祖傳父、父傳子早霸佔住位子了,哪容得一個外人侵權。
「-在埋怨自己不姓蔡嗎?」眼一瞪,把本名黃河改名的黃傲天又重拍了一下茶几。
不為所動的黃家嬌嬌女死性不改的抬高鼻子,不把他的怒氣當一回事。「爸,蔡萬霖只有一個,而且早就埋在土裡,你幹麼跟死人計較。」
紙紮的老虎。這是她每一回都得逞的感想。
「-在咒我死……」氣從鼻哼,黃將軍的怒眼睜如牛眸。
好大的帽子一扣,黃家小鴨子皮皮一笑。「爸,你不要給我亂安罪名,這招是行不通的,上次我去高空彈跳你就用過了。」
記得他怎麼說著,除非踩過他的屍體,否則她休想去找死。
結果他口口聲聲大罵她不孝時,他倒是先一步替她試試繩索牢不牢靠,在人家一再勸阻的情況下仍一意孤行,事後差點心臟病發趕緊送醫。
雖然因此事耽擱了一天,還被罵了一百句忤逆、不肖子孫,她還是在他虎視眈眈的瞪視中一躍而下,完成生命裡一頁璀璨。
「-……-……-就非氣死我不可嗎?」看不出他有多心疼她呀!
「爸,你的健康報告很正常,再活個四、五十年不成問題,等你做百歲生日時我一定不氣你。」她信誓旦旦地舉起右手發誓。
「哼!那時候我已經被-氣死了,墓前的小樹苗綠葉成蔭。」養兒育女真是來討債的。
再一次在女兒的笑臉下慘敗的黃將軍輕哼了一聲,他是部屬面前的嚴厲長官,冷酷、不通情理,凡事按照規矩來,讓人一瞧背脊馬上挺直,不敢有二話。
可是面對他疼入心坎裡的糖霜丸,他就是少了爪子的老虎,再怎麼張牙舞爪就是使不上力,毫無威嚴感,三、兩下就被女兒把牙也給拔了,讓她當虎牙項鍊把玩。
「嘻嘻!黃將軍,你太小看自己了,以你威震八方的氣勢來看,四方小鬼絕不敢近你身,你是人間的活閻王-!」誰瞧了誰怕,鬼見了也發愁。
「黃小泉--」太久沒關她禁閉了,敢跟他頂嘴。
「有!將軍大人有何吩咐?」她立正站好,做了個標準的敬禮動作。
「-……-這調皮鬼,要我拿-怎麼辦才好?」為什麼她就不能像她哥哥姊姊一樣聽話,老讓他操心。
不會游泳的人跑去衝浪、沒做好熱身操便跟人家一起浮潛,他可沒忘記她兩次都是被人抬回來的,讓救生員疲於奔命。
叫她別去嘛,她總有一堆似是而非的歪理反駁,什麼沒做過怎知做不好,勇於挑戰才是人生生存的意義,飛得高才能看得遠,人要有夢想才會偉大。
這丫頭從不想想做父母的擔憂,她愛往前衝的個性不知招來多少危險,每一次都與死神擦身而過,叫他們怎能安得下心?時刻擔心她下一秒鐘又要惹什麼禍端。
別人家的小孩怕死怕得要命,一點小傷哭得呼天搶地,好不悽慘,他黃傲天四個小孩個個早衝鋒陷陣的敢死隊,把生死交給上帝去決定。
能說欣慰嗎?
以國家的立場來說,保家衛國是一件足以驕傲的光榮,但以一個父親的身份而言,他實在不樂見他們太過於熱中「冒險」這追回事,畢竟手心手背部是肉,少了哪一塊都會疼。
尤其是這個最讓他頭痛的小女兒,她簡直是生來挖他的肉、刨他的骨,沒一刻安份的叫他提心吊膽,就怕眼皮子一眨就沒了。
「爸,打她一頓,再餓她三天三夜,手銬腳鍊鎖著就不用煩心,棒棍齊下何愁她不乖,千萬不要心軟,仁心難治國。」棒下出孝子,重典無亂行。
喝!誰這麼狠,不顧手足之情盡出餿主意,慫恿父親大人痛下重手。
黃家人的視線落在正在磨亮佩刀的飛燕大姊身上,那閃閃發亮的刀身多寒森,就像冷血的主人一般無情。
「咳咳!小燕燕,沒必要狠心到這種地步吧!怎麼說她都是-妹妹。」別說餓她一天了,光是一餐沒吃飽,他就心疼得胸口發鬱。
顯然不喜歡這小名的她眉頭一隆,語氣酸得很,「成大事必有相當的犧牲,你安下當機立斷折了她的羽翼,日後你會哭著後悔太寵她。」
「呃,沒那麼嚴重吧!她還是個孩子……」光是聽到「犧牲」兩字,黃傲天的老臉先白了一半。
「我在她這年紀已開了兩年飛機,並參與戰鬥機的初航行動,當時你還說要讓小泉向我看齊。」佔領男人稱霸的浩瀚藍空。
「這……」一陣搶白,他面上頓時添了一抹暗青色。
「爸,你捉不住她的,就放她去飛吧!跌得鼻青臉腫也是她的人生,你不能寵她一輩子,等你墓前的草長得像大樹一樣高時,說不定她就腳斷手斷不能飛,爬到綠葉成蔭下當你的乖女兒。」
哇塞!這才叫大逆不道,一句話就把高高在上的父親大人送入墳墓堆裡。
「小燕燕,-的話讓我很痛心,我的教育到底哪裡出錯了?」她居然當著他的面討論他的「死期」。
眼皮抽動了一下的黃飛燕將鋒利的刀尖推向父親鼻頭,「別再叫我小燕燕,你不會想人倫悲劇發生在自己家裡吧?!」
「呃,是、是……」面對女兒的刁蠻,他還真是英雄氣短,霎時威風盡散,怎麼也端不起父親的架子。
「爸!拿出一家之主的氣魄,別讓毛沒長齊的小女生騎到你頭上。」唉!看不下去了,有夠軟弱的。
「爸!屈服是割地賠償的第一步,滿清的腐敗是上位者的無能,你想在失了夫權後又喪失父權嗎?」那他真要看不起他。
飛虎、飛鴻一人一句敲邊鼓,用著非常失望的表情望著兵敗如山倒的父親,對他對女兒的縱容感到不可思議。
黃家說話最有份量的不是可以號令空軍的大將軍,而是溫柔婉約的黃夫人,她秀麗的臉龐正噙著一抹恬靜的微笑,看向朝她扮鬼臉、吐舌頭的女兒們。
在這個家是女權至上,女性當家,女人才是心肝寶貝,瓦礫中的耀目明鑽,而男人們全是不起眼的稻草、柑橘皮,不值得一哂,只能用來滋養她們的美麗。
「怎麼?!你們也想造反是不是,腦子缺氧得了飛行症,需要用長刀通一通是吧!」敢扯他的後腿,簡直不知死活。
黃傲天抄起女兒剛磨利的佩刀,衝著兒子們一陣橫劈直砍,完全沒了將軍的威儀,追著兩隻小兔崽發洩為人父的挫折。
「啦啦啦……啦啦啦……趕著牛兄來市集……啦啦啦……啦啦啦……換幾個銅錢買包米……前頭的姑娘大腳丫,一搖一擺水蛇腰,哎呀哎呀!我的媽,那滿頭花的姑娘居然是我媽……啦啦啦……啦啦啦……老牛、老牛,我好命苦,怎麼沒有一個姑娘愛上我……」
荒腔走板的「趕牛歌」從遠遠的山脊傳來,五音不全還真像發情的公驢子,拉一音就破一音,難聽的程度讓一隻路過的野鴿子就這麼掉下來,驚嚇得四肢僵直成石。
唱歌的人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歌聲可怖到人畜迴避,猶自沾沾自喜地揮動趕牛的竹枝,嘴皮子一掀一闔地大唱自以為是天籟的情歌。
今晚有鴿子可以加菜了,老闆應該不會苛刻的扣他薪水了吧!
趕著比散步還慢的牛車,叮叮噹噹的風鈴聲隨著牛車的緩慢移動而輕送,白色貝殼輕輕撞擊聲有如大海的笑聲,帶來一波波令人心情平靜的悅耳聲響。
月入兩萬六的小陳非常安貧樂道,住在海風一吹、看起來就快倒了的海邊小屋,離工作的地方並不遠,用走的只要二十分鐘。
可是他卻常常遲到,老被老闆扣錢,因為他的牛老大行的是康莊大道,為了順應牛步的慢吞吞,所以他的日常習慣也變得牛步化,一切慢慢來,不急,天空的顏色不會因早到一步、晚到一步而改變,依然晴朗得像沒脾氣的棉花女。
反正他是個單身漢,平日開銷不大,不煙不賭,不嫖不好酒,無趣乏味到人生都快沒有色彩,錢太多也挺煩惱的,夠用就好。
沒人知道他從哪裡來,也不會有人問他是哪裡人、有沒有老婆孩子,笑呵呵的一張臉十分憨直,沒種田也黝黑的皮膚跟一般莊稼人無異,說他是在地人絕對無人有異議。
有一天他的老闆突然-起眼這麼問:「小陳,你的手形修長又優美,一點也不像四、五十歲的老頭子,你到底是怎麼保養的?坦白招來別讓我嫉妒。」
當時他的表情一僵,隨即左腳絆右腳跌得滿臉牛屎,他幾時說他四、五十歲了,他不過落魄些、不修邊幅而已,哪裡像老頭子?
但是老闆最大,她是地方上的一大惡勢力,亦是他的衣食父母,他只好迫於無奈地說他今年高齡四十五歲,優雅的十根手指頭彈過幾年教堂的風琴。
瞧!他是好員工,上個月薪水被老闆扣到一萬三還能活,用牛糞塗牆縫照樣過日子,三餐菜脯炒蛋、蛋炒蔥花一樣吃得開心,天天趕牛接客,好不悠哉。
「小陳,你又要下山載客呀!」
一陣泰山崩頂似的腳步聲讓他可以夾死蚊子的皺紋當下堆成山,雙肩一垮當做沒聽見,揚起新摘的青翠色竹條往牛屁股一落。
他不會虐待他的牛……更正,是老闆的老黃牛,今年十歲,充當鞭子的竹條是輕輕揚起,搔癢似的落下,讓走不快的老牛稍微快一步。
可惜他的視若無睹是白費工夫,臉皮比城牆還厚的這座「泰山」砰砰的還是趕上他的車,絲毫不會看人臉色將牛車當私人專車使用。
「小陳,真是不好意思,要麻煩你載我一程,到山下中山路的市集,我趕著出菜。」正好趕上,省得她走上一大段山路。
「抱歉,王大嬸,不順路。」一個城東,一個城西,來回是兩個小時。
而他不想被老闆當成晚餐給宰了。
「哎呀!叫我春枝啦!咱們認識又不是一天兩天了,自己人別客套了。」她笑得花枝招展的將肥臀往他一靠。
誰跟-自己人,-臉上的妝快淹死十隻蟋蟀了,「我們沒那麼熟。」
斜眼一眄三簍裝滿蔬果的竹編菜簍,哀怨的小陳有種被雷劈中的感覺,欲哭無淚飽含委屈,他和臃腫……噢!是福泰的春枝大嬸起碼相差二十歲,能熟到哪裡去。
尤其是她一雙腫得像死屍的眼睛直對他眨,一副姦情款款地放出十萬伏特電波,好似她這款楊貴妃型美女能投懷送抱是他的福氣,要打鐵趁熱地給她一個野地打滾的「浪漫」。
說實在的,他能忍住不吐是他修養好,即使那隻肥肥手正肆無忌憚的調戲他,當他是上等肥肉垂涎著。
「嘖!又說客氣話了,瞧你這硬邦邦的胸膛多結實,靠起來應該很舒服,我沒男人已經很久了,你要不要湊合湊合……」
一聽到她說要湊合湊合,手又往他褲襠頭摸去,小陳的驚嚇已經不是言語所能形容,他像長腿蚱蜢猛地一跳,迫切地逃開魔掌。
很快,幾乎是用飛的,讓人眼前一花,看不清他是如何移動,在一-那間人已落地,兩腳穩穩的踩在剛下過雨的泥濘當中,滿身都是濺起的泥水好不狼狽。
人在危急時總會發揮難以想象的潛力,若非他天生是飛毛腿,便是藏有特異能力,能在一秒鐘不到的時間移形換位,來個乾坤大挪移。
但是小陳只是個普通人,普通到隨手一捉就有一把,怎麼可能會飛?除非小陳不是小陳,而是外星人。
「咦?你這是幹什麼,明明剛剛還坐在我身邊,你……在害羞個什麼勁?!」王大嬸掩起嘴咯咯的低笑,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孟浪,還當他是受寵若驚。
滑倒。
臉上多出三條黑線的小陳不知道該苦笑還是仰天長嘯,自從現任老闆來了以後,他似乎非常受年長婦人的喜愛歡迎,常有飛來的驚嚇叫他無法消受。
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他決定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安份的站在牛車旁用走的,以免被霸王硬上弓,失了一世英名。
「王大嬸,請把-的菜簍拿下好嗎?我趕著去車站接人,恐怕不能送-一程。」他連三步路都感到遙遠,何況她如狼似虎的眼神叫人心驚驚。
我真的很年輕,請不要肖想我的肉體了,我還是比較喜歡有彈性的漂亮美眉,別來覬覦我了,肥滋滋的油肉不合我胃口。
在心裡求饒的小陳有無限委屈,他分明沒有裝老,為什麼每個人都當他老得不該再蹉跎了,有錢沒錢討個老婆來哭窮。
「春枝。你怎麼還是那麼見外,雖然我老公死了很多年,但是服侍男人的本事我可不輸人,包管你要了一次還想再來一回,回味無窮的希望死在我的肚皮上……
「……哎唷喂!你生病了不成,幹麼吐了一地黃膽汁,你的身體很不好喔!」中看不中用。
一想到那層肥肥的肉往身上一壓,小陳的勇猛敵不過一肚子的胃酸,嘩啦啦地吐光醬菜、稀飯和蘿蔔乾。
「對對對,我有肝病、肺氣腫、心臟功能也不好,還有糖尿病、高血壓、胃部也有惡性瘤,身體爛到連神瞧了都搖頭。」可說是從頭爛到腳,無一處完整。
「什麼,你虛成這樣?!」瘦皮猴老魏都比他有「凍頭」,人家頂多不舉而已,不像他毛病一堆。
他嘴一扁,可憐兮兮的說:「要不是我一身的病不久人世,我們從鹽莊出來的老闆才勉為其難的收留我,-曉得她最愛錢了。」
拜託呀!天公地公,四方諸神明,這番話可別讓老闆聽見,否則他的日子就難過了。
「嗯,說得也是,咱們鎮長什麼都好,就是沒有同情心,留個沒多大用處的男人還真是賠本了。」不划算。
打算找個伴的王大嬸露出可惜的神情,流連再三地吸吸口水,當寡婦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她不想老是為人送終。
「是啦!王大嬸,-就好心點別為難我,若是我沒及時完成老闆的交代,她一火起來我連棺材本都沒著落了。」快走快走,別壓壞我吃飯的牛車。
鎮長的脾氣的確沒幾人受得了,除了她老公是例外,其他人隨時隨地都處於地雷區,一不謹慎就會被炸得血肉橫飛,就算她最好的朋友也一樣。
肥肉抖了一下的王大嬸識相地爬下牛車,毫不吃力的左扛右舉背上再一簍,健步如飛的看不出她的噸位對她的行動力有任何妨礙,一遇上鎮民畏懼的鎮長大人,她八條命也不夠瞧。
不過她臨走還是不甘心的小施鹹豬手,往小陳圓翹的屁股捏了一把,過過乾癮也值得,吃不到嘴裡起碼也要摸點好處,以彌補她受創的「芳心」。
「X的,一定是老闆多事說了什麼,害我身邊的老女人一下子暴增……」
一驚覺口出惡言,小陳驚覺的瞟瞟四周,精得像鬼的老闆比鬼還可怕,可是無時無刻在身邊出沒,一轉身人就在身後賞他一個大鍋巴。
幸好幸好,他運氣一向很好,沒遇到什麼風險,從以前到現在都一帆風順,得心應手不曾出紕漏,是個天之寵兒。
唔,不對,他似乎曾有過錯手……
一幕亙久的記憶閃過腦海,他的眉頭擰了一下,不怎麼愉快地哼了一聲,把不好的回憶丟在過去,用百年老土塵封。
抓抓雜草似的亂髮,又用他神鬼同泣的破鑼嗓引吭高歌,好像不把天上的野雀野鴿嚇得成為盤中飧有負民宿的盛名似。
他唱呀唱的好不開心,一路上就只有一頭老牛哞哞回應,天地之大還真是樂道遙。
驀地,他的眼神射出與他憨厚外表不相符的凌厲,倏地繃緊的肌肉充滿戾氣,只為遠遠傳來的一句--
「黃泉,-殺了我吧!我絕不會再屈服-的淫威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