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看出來了他對我所懷的仇恨!”向陽君接著說道,“如果我現在一時心軟,饒過了他……日後必將不放過我……”
“哼!”老和尚幾乎已經沒有氣力了,“這麼說,你是怕他?”
向陽君一聲朗笑:“平生不作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金某一生行事只問正直,不畏其它,也不幹傻事!”
老和尚苦笑了一下,向著一隅的郭彤看了一眼,後者那雙沉痛的眼睛也正在注視著他。兩者目光交接之下,老和尚再也忍耐不住,悲痛的淚水,由他眸子裡汩汩地淌了出來!
向陽君微微一笑:“你很愛這個弟子吧?”
老和尚微微點點頭:“不是……我只是對他感到愧疚而已!”
“為什麼?”
“因為他雖然是我門下的人……我卻沒有見過他幾面,更沒有傳授過他一天功夫……”老和尚訥訥地道,“而現在他卻因為維護老朽這條性命,而喪生在你的手裡……
他太無辜了!”
向陽君冷笑了一聲:“人生在世,就是這麼回事,當生者生,當死者死,天道循環。
哼,這一點,老和尚你們佛門中人,應該比我看得清楚。”
“當死者死,當生者生……你說得不錯!阿彌陀佛……”老和尚雙手合十,再次宣著,“南無阿彌陀佛。”
向陽君忽然一笑,道:“生離死別,人生痛苦之事,我料想你們師徒有許多話要說,你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這麼吧,金某就做一次好人,要你們師徒在臨去之前說上幾句體己話吧!”
他微微頓了一下,冷冷地道:“我就在殿門前佇候,待你撒手西歸之後,再來取他性命!”
老和尚聽了,無限感激地點點頭:“阿彌陀佛,果真如此……你也算功德無量了。”
向陽君那雙銳利的眸子,四下裡打量了一眼,確信郭彤沒法兒闖出此殿。他自信他本人把守門前,一個小小的郭彤插翅難飛!
是以,他毫不顧慮其它,當下右手凝具五行真氣,緩緩地向著一隅的郭彤推出一掌。
這一掌真力貫注入郭彤之後,只見他身形霍然搖動了一下,頓時血和脈開,恢復了本身行動!向陽君果遵諾言,就在郭彤恢復行動自如之後,身形微微一閃,飄於殿門之外。
門裡門外,有一段相當距離。當他離開之後,佛殿裡只剩下了老和尚與郭彤師徒二人。
郭彤在他確定筋骨真地恢復行動之後,立刻撲向跌坐在血泊中的靜虛老和尚。
“方……丈大師!”只說了這幾個字,再也忍不住淚水,“弟子無能!弟子罪該萬死……”郭彤悲痛至極地說道,“這都怪弟子學藝不精,護衛無能。”
“你已經很不錯了!”老和尚鎮定地道,“聽著,三件事你務必遵行。”
“弟子遵命。”
老和尚說話的神情精力,不像方才那等虛弱了,這是他早已儲備而用的。
“第一,我必死無疑,你不可過於傷心,你我有此一緣,已屬佛祖的恩典……老衲甚是欣慰!”
“第二,你千萬記住,不可試圖為我復仇,只有最最愚笨的人,才會有這個念頭……”
“第三……”老和尚喘得那麼厲害,“第三……你……你還應該記住我關照過你的話……”
郭彤固然沉痛到了極點,聆聽之下倒能鎮定,點頭道:“弟子記住了!”
老和尚眼晴睜得極大,道:“記住……活命第—……拿著我的這串念珠……到鄂省狼牙山七紫坪……去見崔奇,崔……奇……記住我以前對你所說的那些話……記住!”
郭彤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緊緊地咬著牙,牙齒深深地咬進唇肉裡,幾乎都要淌出血來!
他實在忍不住心裡的悲痛,緊緊地握住了老和尚的手,那隻手是那麼涼,使他大吃了一驚。
當郭彤的目光再次視向老和尚時,才發覺他已經死了。
死相很怪,郭彤驚得幾乎麻木了!
只見老和尚面黃如蠟,一雙眼皮深深地搭垂下來,整個身軀猶如一塊腐朽的木頭,看上去極其輕微,像是沒什麼分量。在他的一雙鼻孔下,垂下一種白色的東西,像是很濃的鼻涕。
郭彤心裡陡然間升起了一陣子恐慌,六神無主了。
“方丈師父……方丈師父……”
一連搖晃了幾下,老和尚身子紋絲不動。
郭彤由不住伏在老和尚肩上啜泣了起來!
身後微風輕襲,向陽君已然去而復入。
郭彤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了老和尚所留交給他的那串念珠,覺得那串念珠的份量是那麼沉重,雖非是金鐵所鑄,卻大別於一般尋常僧人所持用的木質念珠,像是一種玉石雕琢而成。
他已經感覺到向陽君就在身後,但是沒有立刻回頭看上一眼。
“怎麼,老和尚圓寂了?”
“嗯!”郭彤緩緩地點了一下頭,“他死了!”
郭彤仍然沒有回頭。
向陽君鼻子裡哼了一聲,緩緩移步,徑直來到了老和尚面前。
兩隻精光閃燦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注視著老和尚,他臉上現出極其驚詫的表情。
他突然超前一步,蹲下身子,仔細地在老和尚瞼上打量著,神色甚是莊重。
“想不到他的武功造詣,竟是如此精湛,實在是太……可惜了!”
不知他為什麼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使得郭彤對他的行為大感驚訝,不自禁地把目光轉往向陽君的臉。
向陽君手指著老和尚鼻下那兩根鼻涕般的東西,冷冷地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麼?”
郭彤自忖必死,卻也不再懼怕,麻木地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這是本命玉膏,唉唉……”向陽君連續地嘆息了兩聲,“想不到他的功力造詣,竟然達到了如此境界;如果再假以時日,必將大成其功,那時候即所謂金剛不壞之軀了!”
郭彤冷冷一笑,雖然沒有說話,但是那意思甚為明顯,像是在說:“到了現在你還說這些幹什麼?”
然後,郭彤緩緩站起身來,靜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向陽君目光炯炯地看著郭彤:“現在該輪著你了。”
郭彤哂道:“生死原是不足為惜,只是我只覺得就這麼死在你的手裡,有點不太值得!”
“為什麼?”
“因為我們只是第一次見面,”郭彤冷冷地說,“我們之間可以說還是那麼陌生……
憑心而論,我們彼此間瞭解得太少……”
這一問,倒使得向陽君呆住了!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這話倒也不假,我們彼此認識得太淺了。”
郭彤冷笑了一聲,道:“就因為我是老方丈師父門下弟子,所以你要殺死我?”
向陽君呆了一下:“那倒也不是,我只是直覺地感覺到你是一個可怕的人,所以我不能放過你!”
“你已經決定了?”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向陽君道,“快告訴我,你希望怎麼個死法,我一定成全你。”
郭彤冷冷一笑:“你還沒有問我,方丈師父臨死之前,對我說了些什麼?難道你一點也不關心?”
“有什麼好關心的,反正你已難逃一死。”
郭彤道:“方丈師父死前,曾交待我一句話,這一點,我一定要做到。”
向陽君冷冷一笑,道:“這恐怕不是你所能做得了主的,你說出來我聽聽!”
郭彤深深嘆息了一聲,道:“方丈師父是一個酷愛自然之士,他老人家希望能夠歸還自然。”
向陽君微微一愣,訥訥道:“原為他是一個自然愛好者——這一點,我倒不知道。”
郭彤道:“所以,方丈師父特地交待我,要將他的屍體暴於自然。”
向陽君哼了一聲,道:“這個好辦,隨便找處荒山野地一拋了事……”
他微微一笑,接道:“這是最起碼的一點小小請求,我豈有不答應的道理?”
郭彤站起來,雙手合十,微向向陽君一揖道:“謝謝你,既然這樣,在下現在就去了。”
向陽君搖搖頭:“這件事我足可代勞,嘿嘿……包括你的屍體在裡面,我俱可以一併處理!你大可放心!”
郭彤冷峻地道:“在下不敢苟同,你方才曾經親口答應方丈師父一個最後的要求,想必以足下之聲望,當不至於自食其言吧!”
向陽君想了想:“你小子很聰明,要是下象棋一定很會將人家的軍。不錯,我的確是說過這句話。”
他微微一頓,偏頭想了想,又道:“奇怪,這麼一件小事,還值得老和尚臨終授意麼?”
接著,他心裡暗忖: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陰謀不成?
他走過去伸手把了一下老和尚的脈門,確實證明對方的脈搏不跳了。由於靜虛的本命玉膏下垂,必然是死了。這一點,絕無可疑!
那麼,還能有什麼花樣?
心裡這麼轉著念頭,眼睛移向郭彤的臉。事實上,這個少年人的純樸與武技,對於他可以說根本就夠不成威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豈能容他現出什麼花招?倒不如大方一點好!
郭彤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怎麼,你不肯?”
他冷笑一聲,訥訥地接下去道:“其實,這也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事。既然你言而無信,我也無可奈何,只是……”
說到這裡,微微一頓,輕輕地嘆息了一聲。
“你為什麼嘆息?”
“這不關你的事!”郭彤黯然道,“我只是心裡感到無比的遺憾而已。”
“遺憾?”
“當然,我覺得有愧於方丈師父臨終的託囑。”
向陽君由不住發出了一聲朗笑:“這麼說起來,我倒是要成全你了。哼哼,我金某人言出必行,豈能對死者失信?既然老和尚死前說過這個話,自然要成全他。好吧,他的後事就由你處置吧!”
郭彤一言不發地前去為老和尚整理衣容,然後緩緩地把他的雙手抱起來。
向陽君說:“你這是要去哪裡?”
“後山。”
“後山哪個地方?”
“這個,”郭彤打量了他一眼,“一定要告訴你麼?”
“你要弄清楚,不但要告訴我。”向陽君冷冷笑道,“而且,我還要跟你一起去!”
郭彤搖搖頭:“這……方丈師父臨死之前,並沒有說要閣下護送。”
向陽君一笑:“這可就由不得他了!如何?”
郭彤冷笑道:“既然你堅持如此,我也無話可說,那咱們就走吧!”
說罷,遂向側門走去。
向陽君問道:“為什麼不走正門?”
郭彤道:“前院僧侶眾多,一旦發現了方丈師父身故圓寂,豈不要大亂了?方丈師父交待不許驚動這寺裡的任何人。”
向陽君想了一下,點點頭道:“這話倒也有理,唉!”他輕嘆一聲,接著道,“就某一方面來說,老和尚仍不失為一個可敬的長者。”
郭彤理也不理他,大步向後側門踏出,他前進了一段距離,未聽見向陽君的腳步聲,甚是奇怪。回頭一看,發覺向陽君與自己少說間隔著十步開外的距離。
這是一段不算短的距離,他為什麼如此放心?
轉念一想,他心裡也就昭然了。
因為向陽君功力之精湛,他已有所領略,對方所以故意把距離拉得這麼遠,必然是有絕對把握預防他。換句話說,如果認為眼前情況是可趁之機,那就大大錯了。只要略顯形跡,即可能死在對方極其精湛的劈空掌力之下。
當然,從向陽君方才的表現看,如果有意下手,套句俗話來說,那可真是簡單得如同探囊取物!
好在郭彤並沒有存下這個意圖。
他胸有成竹,一切計劃全在意念之內,當下按照事先與靜虛方丈研究好的策略,朝著一定的目標路線繼續前進。
一前一後,一進一隨,轉瞬間登上了山道。
約莫小半盞茶的時間,二人登上了中峰一個突出的高地。
呼呼的勁風,拂動著二人身上的長衣。當空的驕陽固是耀眼生輝,卻不覺得炎熱。
郭彤抱持著老和尚的屍體來到了一棵拔起當空的巨松之下,覺得抱持著老和尚的那雙手有點痠痛,遂將方丈屍身慢慢放下來,一面用袖子揩著臉上的汗珠。
向陽君目光直直地盯著他:“地方到了?”
郭彤點點頭。
“很好!老和尚的眼光不錯,金某雖然不是什麼五行之術的高人,對於勘輿之學倒也有些涉獵……”
一面說時,他目光在附近轉了一轉,頻頻點頭道,“好地方,左青龍,右白虎,依山面水,嗯,此處當系此山龍脈所在之地,老和尚選擇了這個地方,保存他的色身,倒真是好眼光!”
郭彤道:“這地方是方丈師父早已看好了的!”
“嗯!”向陽君讚賞道,“高明!”
郭彤道:“此舉的特別之處,即在孤峰獨峙!”
說到孤峰獨峙時,他的聲音特別強調了一點,向陽君其實早已注意到了,左右看了一眼,最近的鄰峰都在數十丈以外,且峰與峰之間的洞谷,都在千仞高下。
換言之,如果想轉登彼岸,簡直是夢想中事。
當然,來到這裡,向陽君就更為放心了。
其實,已無所謂放心不放心,因為他想在這個地方,將郭彤的性命結果。
當下,他緩緩向前一步,道:“郭小兄弟,我們是有言在先,你就在這裡陪著老和尚長眠吧!”
他邊說邊緩緩舉起一隻手掌,暗聚力道,正待向郭彤擊出。
郭彤忽然冷笑了一聲,道:“且慢!”
向陽君推出了一半的手掌,忽然停住:“怎麼,你還有什麼話說?”
郭彤道:“方丈師父囑我安置之處,並不在這裡,且容我將方丈師父屍身安置完畢之後,再與你解決生死之事如何?”
向陽君皺了一下眉:“要怎麼安置才謂妥當?”
郭彤舉手向正面一指,十丈外,也就是這座孤峰頂端,有一座小小石塔。
那石塔十分矮小,看起來像是興建多年,表面長滿了苔蘚,且受風蝕,看來斑駁點點幾與附近岩石完全一樣,如非特別指出,簡直看不清楚。
向陽君看了一眼,點點頭道:“嗯,想不到還有這麼一個所在,這石塔又是什麼玩意兒?”
郭彤冷冷一哂,道:“這個你就不明白了,這石塔豎立此峰,據說已數百年,在達雲寺建寺之前,早就有了!”
“幹什麼用的?”
“達雲寺的前身,名叫青雲寺”。郭彤知悉甚清地徐徐道來,“青雲寺的祖師名叫青龍長老!”
向陽君冷笑插口道:“你嘮嘮叨叨說這些事又是為何?”
郭彤道:“你既然問,我當然要說得清楚些。”
向陽君冷哼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郭彤卻繼續說道:“據說青雲長者選中了此地,就是認為這裡風水極佳,他由數百里外來到這裡,才發覺到這裡乃是龍脈所在,所以親手用本山所產之岩石,興建了這麼一處石塔。”
“我問你是幹什麼用的?”
“用以置放屍身而用,據說,身後色身於此放入石缸之中,可以永不腐朽!”
微微一頓,郭彤又接下去道:“是以這幾百年來,本寺的方丈長老一經圓寂之後,即將屍身置放於此!靜虛方丈師父也不例外,與其說格外向閣下要求,倒不如說是依例而行罷了!”
“原來如此。”
向陽君四下打量了一眼,確信郭彤沒法兒脫逃,也沒有不信任他的理由,點點頭道:
“好吧,你就照辦吧!”
郭彤點點頭,重新將方丈師父屍體搬抬起來,向峰峭那座小小石塔行去。
向陽君緩緩在後面跟著他,來至石塔正前。
石塔不過三丈高下,共分四層,雖然明稱為塔,其實絲毫沒有“塔”的形狀,不過是四四方方的一堆石塊罷了!
郭彤抱著老和尚屍體走到塔前,向陽君卻在他身後丈許以外。
這個距離實在是很近很近了。
二人站在這裡可以很清楚地看清楚塔裡的一切。
原來那石塔共有四扇石門,俱是敞開無阻,中間設有一根螺旋打轉的石柱,那石柱也就是供以攀行向上的石梯了。
他二人站在外面,很清楚地看見置於底間的許多石缸,石質奇古,也多已風蝕,看來雖然毫無異狀,卻令人興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石塔正面還懸有一方石匾,如不仔細辨認,簡直難以看清石匾上還有四個字——大千法華,筆力雄渾,走筆如龍蛇飛舞,稱得上貫力萬鈞,不知何年何月出自何人手筆。
站在離門丈許以外,向陽君打量著塔內所陳設的一座座石缸,想象著這些石缸內所盛置的一具具屍身,不禁興起萬般感慨——一種人生如夢的感慨!
就在這時,郭彤說話了。
“閣下是否要陪同我一併登塔,處置方丈師父的靈體?”
向陽君抬頭看了一下面前的塔身,搖搖頭道:“不必了,你去吧,我就在這裡站著等候!”
“好吧!”郭彤冷笑道,“在下須要按照佛家坐化姿式,將方丈師父置入石缸,足下不嫌要等候一段時間麼?”
向陽君道:“無妨,你去吧!”
說罷,遂面向陽光,盤膝坐了下來。
郭彤等他坐下之後,才雙手捧著靜虛老和尚的屍身,緩緩地一步一步地登上石塔。
塔分三層,第一層內陳設十具石缸,第二層設有八座,第三層,也就是郭彤現在登臨的這一層,共有四座石缸。
這四座石缸,有三座是空的。
郭彤不慌不忙地將老和尚屍身小心地放置在一座空缸之內,然後密封。
這一些雖然做來瑣碎,但是郭彤卻儘可能地以最快的速度做好。
然後,他走向石塔正中,那裡陳設著一座石缸,他按照方丈師父的指示,當下將石缸的蓋子推轉開來,立刻現出了一條秘道!
那是一道漆黑如墨,直通向谷底的秘道,有數不清的石階。缸蓋啟開時,散發出一股透骨的冷風!
郭彤知道自己的性命能否逃過,可就在此一舉了。當下,他毫不猶豫地潛身而入,一面輕輕闔上缸蓋,就此遁去無蹤!
約莫有半盞茶之久,向陽君忍不住站起來,向著石塔打量了一陣。
雖然他坐處距離石塔在丈許以外,耳朵卻能極其靈敏地聽清塔內所發出的細微聲音。
現在,他忽然發覺聲音停止了。
換句話說,他認為郭彤已經把老和尚屍身之事處理妥善了!
他又聽了一下,忽然神色一變,道:“不好!”
倏地縱身而起,身形晃處,翩若驚鴻。只一閃,縱上了塔頂;再一閃,進入塔內!
上下三層,很快地走踏一遍,沒有人的蹤影——郭彤那小子早就逃走了!
向陽君一言不發地停立在這間塔樓內,內心充滿說不出的懊惱!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那條秘道,只是已經太晚了!他確信這是他出道江湖以來上當最慘的一次,從而也使他認識到郭彤這個少年的智勇雙全。這樣一個人,不能不使他引為來日之大患!自此,“郭彤”二字,在他腦子裡留下了深刻的記憶,實實地刻在了他的心坎上!
南嶽衡山!
衡山周八百里、七十二峰。主峰祝融,高三千八百九十餘尺。祝融殿孤立峰頂,鐵瓦石壁,雄偉絕倫!
時令入秋,這附近的楓樹葉都變了顏色,像是黃色,卻又有些兒紅。山風過處,散發出一片瑟瑟之聲。波伏而起的叢葉,有如萬馬奔騰,更像急滾的潮水!
如果是一個目睹之人,感覺絕不僅限於一個美字。那是雄偉、壯觀,融合了天地之間的鐘靈氣息。那是自然界的一種奇蹟,是那麼強烈地震撼著你、吸引著你,而又迷惑著你!
然而,如果你是一個凡夫俗子,情形可就另當別論了。
話說回來,如果你真是一個凡夫俗子,也就無此雅興,無此勇氣來祝融峰了。
就像這位先生吧,他獨個兒來到這裡很久很久了。大概是日出以前到的,此刻卻是日上三竿,身處在四周濃密的樹林子裡,對於日光的感觸是敏銳的!只須注視著遍佈於地面上那些類如蛛網也似的線條,你即能達到心情上自然的一種開朗與和諧!
於是,你就有機會開始靜下來,進行一項思索,或是一種自我檢討。
這個時候,無論你從事什麼,都會有益於身心,你會感到很有收穫,很值得!
這個人,四十七八的年歲,白淨面皮,一身寶藍衣衫,眉清目秀,神凝氣和。
只要你向他瞄上一眼,就會立刻體會到他絕不是一個普通的人。如非飽學之士,也必屬當世奇人。
事實證明,果然如此。
當他打開手裡那個長形的布包兒,現出了那口飄有杏黃色劍穗的青鯊皮長鞘、略呈弧形的長劍時,他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原來,他就是當代極負盛名的一位劍士——終南劍客夏平江。在能人輩出的武林江湖裡,能夠為各方所矚目,被公認為最傑出的人物,掐遍手指,數遍了江湖,只有二十一二人而已。
終南劍客夏平江居然就是這少數人士當中的一個,當知其身份之迥異、劍術高超境界之一斑了!
這個地方太妙了!
四周圍生滿了楓樹,一條筆直的通道直達祝融殿,在殿前十數丈處,竟設有一塊方圓裡許的平地,這裡獨覽江山之盛,巧奪天地之妙,登立此峰,居高臨下,那白雲伸手可掬,真是飄飄乎羽化而登仙。踏遍洞庭南嶽此峰之最稱奇妙,實系不爭之事實了。
終南劍客夏平江獨個兒展示了一下那口劍,遂又收到鞘裡。
這時候,卻由三條不同的登山山道處,上來了三個人。
一個面相清奇的全真道人。
一個白髮皤然的老人。
一個風度翩翩的長身少年。
在時間上,似乎是不著先後,三個人同時抵達,但在腳步上卻有快慢之分。
道人第一,老人第二,那風度翩翩的少年當然就是第三了。
由於山道的崎嶇長短不同,差別甚大,就算是三個人商量好,同時起步,卻也不能以此來衡量何人輕功為佳。第一個到的不見得輕功最好,最後到的那一個也不見得輕功最差。只是有一點,那就是三個人的輕功都不差。
非但不差,甚至於都稱得上輕功一流身手!
只看著這老少三個人面不紅氣不湧,那種神態自若的形象,非但是輕功一流,即使其它方面的功力,也必屬傑出!
三人彼此抱拳一笑,那道人目光一掃,看見了先來的藍衣文士,呵呵笑道:“貧道等三人只當是來得最早了,想不到夏兄更是佔先一步,幸會幸會!”
被稱為終南劍客夏平江的藍衣文士站起抱拳道:“鐵肩道兄久違了,小弟日出之前即先來到,無非垂戀南嶽之景象,心仰日出之盛景而已!”
白髮老人聽至此,呵呵笑道:“夏兄真個雅興不小,老朽早已聞祝融日出之盛,原也同夏兄抱有一樣心情,不知半路遇見了牛鼻子與我瞎扯,後來又見了青冠少俠,三人結伴而行,邊談邊說,可就把時間給耽誤了!”
被稱為牛鼻子的道人,乃系來自巴蜀的赤眉道長,遠看倒不甚顯著,近看他那雙眉毛確實夠紅的!諦聽之下,道人獰笑一聲,反唇道:“朱老頭你少撇清吧,你那點鬼心思,瞞得過別個,卻瞞不過我。嘿嘿,道長也不與說破,咱們往後瞧吧!”
白髮老人姓朱名農,亦是身列為海內二十七奇人之一的傑出之士,人稱一掌飛星,這個綽號得自於他所擅長的獨特暗器打法。
至於那個翩翩風采的長身青年,正是前文所曾提及的“青冠客”鄧雙溪。
這些人都是應五柳先生之邀,來此參與三年一度的盛會。
在這場盛會上,各人要憑藉所學,互相較量一番,公推出一位統領天下武林的人物。
當然,有此因由,這些人來的意圖也就至為明顯了。
這類人士各懷絕技,有的平素遊戲人間,突梯滑稽;有的深沉固執,不喜多言。總之,凡是來到這裡的人,都絕非簡單人物。
這附近散置著數十塊石磚,各人擇其一,紛紛落座。
終南劍客夏平江目光向著青冠客鄧雙溪一轉,微微笑道:“老弟臺英雄出少年,愚兄近年聽說青城武功,老弟已盡得精體,此番前來,料必是大有可為了。”
夏平江就年歲上看來,實較鄧雙溪要大上許多,但言談之間,卻並不以前輩自居,可見其涵養修為。再者,以此而衡量,青冠客鄧雙溪實亦非等閒之輩了。
諦聽之下,青冠客鄧雙溪抱拳一揖,道:“前輩對區區在下之誇獎,實在是愧不敢當,倒是前輩之劍術已臻至高堂奧,在下對前輩之精湛造詣,欽佩之至,亟望能夠得前輩指示一二,必當受益不淺!”
終南劍客夏平江呵呵一笑,說道:“老弟臺這麼說,可就實在不敢當了……”
一旁的赤眉道長聽至此,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小子嘴甜得很,只怕有些個口是心非吧!”
青冠客鄧雙溪面上一紅,微微向著道人抱了一拳,冷笑道:“道長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赤眉道長笑道:“大家的招子都不含糊,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小兄弟你要是真的以為技不如人,今天你也就不會來了,是不是?”
一掌飛星朱農嘿嘿一笑,道:“這麼說,牛鼻子你定然是心存必勝的把握才來嘍?”
赤眉道長挑動了一下紅眉,冷冷地道:“朱老頭你不要老跟我過不去,你那一掌飛星絕技,固然是自鳴得意,道爺我卻不看在眼裡,等一會兒道爺定然要向你請教一二!”
朱農呵呵笑道:“不敢,不敢,朱某隻是會嘴皮子,一說到講打的時候,可就只有裝孫子的份兒了,老道你千萬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赤眉道長生就的火爆性子,被一掌飛星朱農眼前這麼的一激,頓時火冒三丈。
只見他霍地由石磚上站起來,大聲道:“朱老頭太可惡,來來來……道爺等不及眾兄前來。這就先要請教請教,看看你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高招兒。”
道人右手五指聚力,就像是要向朱農一掌擊出。
一旁的終南劍客夏平江忽然阻止道:“赤眉道長請了,還請稍安勿躁得好!”
赤眉道長那隻原將探出來的手,在聽到夏平江的勸阻之後,強忍怒氣地緩緩收了回來。
“夏兄既為朱老頭緩頰,貧道倒不好出手了!”他那雙被怒血充紅了的眼睛,狠狠地看向朱農,“等一下諸兄到齊之後,貧道一定要向你討教!”
朱農嘻嘻一笑:“牛鼻子,你可真是一張紙畫個鼻子——好大的臉,老夫恭維客氣幾句,你卻當了真,豈以為我就真個怕你不成?”
赤眉道長頓時漲紅了臉,正要發作,終南劍客夏平江搖搖手,微笑道:“二兄毋須為些許小事爭持不下,今日之會,正是龍虎風雲際會。以小弟推想,五柳先生今年再想保住不敗勢將萬難了!”
這幾句話一經說出,在場眾人不禁為之吃了一驚。
赤眉道長翻著他那一雙紅眼道:“怎麼!夏兄莫非聽見了什麼新鮮消息?”
夏平江微微一笑:“我想二兄應該有所耳聞,今年五柳先生請柬之內,似乎多了兩個人!”
“多了兩個人?”
一掌飛星朱農似乎怔了一下:“這個,老夫倒是不知……”
赤眉道長翻著一雙紅眼,道:“多了哪兩個人?噢!莫非是早已落髮為僧的任秋蟬這個老和尚被說服,也不甘寂寞了?”
終南劍客夏平江搖搖頭:“不是!不是!”
朱農道:“是了——這麼說莫非是任老頭那個死對頭野鶴崔奇出來了?”
“也不是!”夏平江冷冷一笑:“二兄的腦子裡,莫非只認識幾個過去的舊人?須知‘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換舊人’。嘿嘿,如今江湖武林,很出了一些傑出青少年人物……”
說到這裡,他那雙眸子向著一旁的鄧雙溪一掃,微微一笑,又道:“就拿這位鄧少俠來說,他蜚聲武林,豈非不是這兩三年的事情麼?”
微微一頓,他遂接下去道:“以此而思,如今的年輕人,大是不可輕視。我這麼一說,二兄當知道是什麼人了吧?”
朱農皺了一下眉,吟哦道:“年輕……人?”
赤眉道長轉向鄧雙溪道:“老弟臺,你可知是誰麼?”
青冠客鄧雙溪點點頭,神色忿忿地道:“二位如果連這兩個人也不曾聽說過,實在未免太孤陋寡聞了!”
夏平江嘻嘻一笑,道:“這麼說,鄧少俠對此二人料必是有耳聞了?”
鄧雙溪冷笑道:“豈止是有所耳聞,簡直是如雷灌耳。不過,在下倒是不知道五柳先生竟然也對此二人分別發出了邀請函柬!”
朱農皺了一下眉,實在是想不出來是誰,只是看著鄧雙溪發愕。
鄧雙溪哼了一聲,道:“朱老莫非連向陽君這個人都不曾有所耳聞麼?”
“向陽……君?”朱農仰頭思索著,訥訥道,“噢,我好像是聽說過這個人!”
一旁的赤眉道長冷笑道:“老弟說的這個人,莫非是如今三湘地面上繪影圖形,意圖捉拿的那個殺人大盜?”
鄧雙溪點點頭,說道:“不錯,正是此人。”
赤眉道長嘿嘿一笑:“我當是什麼驚天動地、了不起的人物,不過是這麼一個角色。
五柳老兒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連這類江洋大盜也致函相邀!哼哼,看來這天下真個是沒有能人異士好邀請了!”
青冠客鄧雙溪冷森森地笑了一聲:“道長你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錯,這個向陽君果然是聲名狼藉之人,只是要論及此人那一身傑出武功,只怕在座……咳咳,這個在下可就不便說了!”
他雖然沒有說出來,可是言下之意很明顯。一時之間,除了終南劍客臉上仍能保持著原有的笑容之外,一掌飛星朱農與赤眉道長二人,都大為不忿。
赤眉道長登時由石磚上霍地站起來,道:“你這話是怎講?”
鄧雙溪抱拳道:“道長請暫息雷霆,在下還有後文不曾道出!”
赤眉道長說:“你說——”
鄧雙溪嘻嘻笑道:“方才夏前輩曾談到五柳先生此次函邀了兩位年輕傑出之人,在下只不過說出了一個,還有一個未曾說出呢!”
朱農耐不住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怎不快說?快說快說!”
青冠客鄧雙溪抱拳道:“朱老稍安勿躁,在下這裡正要道出!”
他的目光轉向終南劍客夏平江,道:“前輩所指的另一個人,不知可是一個姑娘人家?”
終南劍客夏平江聽後,點點頭道:“鄧少俠真可當得上是見聞廣博,不錯,這個傑出之人,正是一位年輕姑娘。”
“那麼,這個姑娘必然就是出身天山冷瑰谷的畢無霜畢姑娘了?”
“不錯,就是她!”
“畢無霜?”
“畢無霜?”赤眉道長雙眼睜得滾圓滾圓的,“噢,這個姑娘,我倒是久仰了!”
他說話間,眼睛眯成了兩道細縫:“哦,哦,這倒是一件新鮮事情!”
終南劍客夏平江道:“道長有什麼高見?”
赤眉道長神色驚惱地道:“夏兄豈能忘記,當年流傳江湖的兩句詩——”
“道長說的是‘天山代有傑人出,冷劍無情天下寒’這兩句?”
“不錯!”赤眉道長神色凝重地道,“那煉魂先生當年退隱天山冷魂谷之時,曾經發下狂言,有朝一日江湖上出現了冷魂谷的門人,也就是武林各派該遭劫難之時。貧道在巴山時,曾接有署名畢無霜的一封函柬,告以不日將要請教我巴山派的不世絕功,是貧道由函柬結尾的一顆印記上察知有冷魂谷三個梅花小篆,始知這個署名畢無霜的姑娘,竟然是天山冷魂谷的傳人……”
他好像被鄧雙溪忽然一提,才突然觸及畢無霜其人,而又由畢無霜這個姑娘的出現,想到了天山冷魂谷武功的可怕。總共不過瞬息間的差別,卻使得這個言詞輕狂、目無餘子的道人判若二人!
赤眉道長的威風似乎在一聽到畢無霜其名的一剎那消失於無形,頓時噤若寒蟬!
緊接著那位看來與赤眉道長同樣狂妄的老人——一掌飛星朱農,也像是受到了無形的感染。
“哦,”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神色凝重地道,“這倒是無獨有偶,老夫也曾經在年初接到同樣的一封函柬——這個畢無霜姑娘,後經老夫多方打聽,證實確實是天山冷魂谷的傳人。只是這位姑娘顯然並未依言踐約……實在是奇怪得很!”
“畢姑娘絕非是失信之人!”終南劍客夏平江微微一笑,道:“夏某人也不例外,也同樣收有二兄所謂的那麼一封戰書,如果夏某沒有曲解這位姑娘的原意,今日此刻就是畢姑娘踐約之時!”
“啊!”赤眉道長愕了一愕,忽然雙眉一分,重現盛氣地道,“夏兄說得不錯,看來正是如此了。好吧,就讓她來吧,道爺我就接她一陣,看看他們天山冷魂谷到底憑什麼膽敢睥睨武林群雄的罕世武功?”
終南劍客夏平江又微微一笑,道:“道長放心,如果夏某猜得不錯,這位畢姑娘一定會來的。”
青冠客鄧雙溪冷笑道:“那要看另一個人是否能來!”
赤眉道長追問道:“誰?”
“向陽君——金貞觀,”鄧雙溪徐徐地道,“如果他來,那位畢姑娘必然會來;如果他不來,畢無霜來的興趣就不會太大!”
赤眉道長挑了一下眉毛:“這是什麼道理?”
鄧雙溪冷哼了一聲:“有人說這位畢姑娘眼睛裡只有一個人才是她的對手!”
“誰?”
這句話顯然同時由朱農、赤眉道長兩個人嘴裡溜出來的。
“向陽君!”鄧雙溪十分肯定地說出這個名字。
“豈有此理!”赤眉道長凌聲道,“這是什麼玩藝兒?嘿嘿,道爺真巴不得這個向陽君馬上就來,好讓我領教一下他到底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本領!”
終南劍客夏平江輕輕嘆道:“道長且莫要小看這個金貞觀。請恕夏某人說一句長他人志氣的話,這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的忽然出現,足可使武林易幟,你我這些昔日老手,都要面臨嚴重的考驗,那就是優勝劣敗。適者生存了!”
他平和的語氣,凝重的神態,慢條斯理地說出了這幾句話,更使得聽者為之猝然動容!
夏平江微微一笑,他的修養似乎已經達到了斧鉞加項而不變其色的地步,如果武功與修養相輔有關,那麼由此似可證明這個夏平江的武功必然也高出在座諸人許多了。
“今日夏某人早來了這祝融峰片刻,觀察了一下地氣……”夏平江繼續道,“發覺這片峰頭赤氣瀰漫,從而想到這次勢將有異於往年,只怕有失五柳先生所提倡的以武會友之宗旨……嘿嘿,恐怕有些不妙!”
他話聲一頓,目光一揚,道:“有人來了!”
其他人隨著他目光望去,即見正前方通向峰頂的主道上陸續來了三男一女。
三個男的,看起來很有一把子年歲。一個是身背大笠,一身莊稼人打扮的老漁夫;一個是青皮少肉,雙顴高聳的瘦高老文士;另一個卻是大腹便便的矮胖華服老人……
至於那個惟一的女人,是一個方項平眉的華髮老尼姑!四個人簡直是完全不同典型的四種身份,卻偏偏結為一道,倒也奇怪!
雙方俱是舊相識,老遠地彼此一一打招呼,紛紛趨前寒暄。
自然,能得五柳先生函邀,得登祝融的人,定是一方之俊,非等閒之輩,所來四人怎能例外!
走在最前面那個面色黝黑的漁夫模樣老者,姓谷名楓,世居江漢,人稱老漁人,乃是內家鐵琵琶門的惟一傳人。
那個看來青皮少肉雙顴高聳的老文士,是名噪陝南,人稱南嶺一鶴的尚萬近。此人以一身傑出輕功傲視武林,稱得上箇中翹楚,至今尚不見有什麼人在輕功一道上能出其右。
再後面那個大腹便便的矮胖華服老人,則是家財萬貫的武林巨賈,人稱黃金如來的左大莊。
左大莊說起來雖然是一個善於理財的市賈,但難得的是精於武功,所練莽牛氣功。
鮮有人能在這門功力上與其匹敵!這些人既蒙五柳先生邀聚,當然都絕非凡士。
至於那個老尼姑,是來自西崑崙放鶴庵,人稱無為庵主。
這些人素日散居天下,鮮有往來,如不是自五柳先生的柬邀。簡直難以聚集一起。
彼此乍見,寒暄一通之後,各就散置面前的石磚坐好。
赤眉道長目注四人道:“我等平素甚難一見,說來卻是該感謝主人寵召。”
老漁人谷楓呵呵一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各位請看,主人來了!”
在家聞言,順其手指處看去,即見曲盤山腰的羊腸小道之間,行走著一人一騎。
一個青衣小童手拉著一頭全身黑毛的小驢,小毛驢的背上側身坐著一個紅衣散發的老人。
彼此距離甚遠,難以看清那紅衣老人的模樣如何。只是那一頭皤然白髮及飄灑在胸前的五綹長鬚極其醒目,也說明了主人的身份。
各人看在眼中,甚感興奮!
黃金如來左大莊呵呵一笑,忽然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莫非外傳主人翁玉體欠安之說是真的不成?”
老漁人谷楓笑道:“自然不會是假的了,不過看起來卻也不像傳說的那般嚴重,各位請看他的腰桿還能挺得這麼直,即可想知與傳說的中了風毒大是不符!”
來自西崑崙放鶴庵的老尼無為庵主聽到這裡,冷哼了一聲,道:“谷大俠這麼說,顯然是忘記了五柳先生深湛的醫術!”
頓了一下,這個老尼姑冷著一張三角形的尖臉,繼續道:“據貧尼所知,天下只有兩個人,能夠醫治這種絕症,其中之一就是五柳先生本人!”
赤眉道長怔了一下,說道:“另一個呢!”
無為庵主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另一個各位自然也不陌生,那個人就是早已退身武林,一心侍禪的靜虛老上人。阿彌陀佛,貧尼幾乎有十年不曾聽見這位師兄的消息了!”
佇立一旁的青冠客鄧雙溪聽到這裡,忽然發出了一聲浩嘆。
無為庵主偏過頭看了他一眼,臉上就像罩了一片秋霜,道:“鄧少俠何故不屑,敢莫是老尼言語有所冒犯不成?”
鄧雙溪聳了聳肩頭,黯然一笑:“庵主不要誤會,在下只是聽了庵主的話,有所感動而已!”
老尼姑目聚稜光,冷冷一笑:“貧尼乃是有幸與那位靜虛上人同屬佛門中人,加以當年曾有過道義之交。故此,發故人之思,乃人之常情。鄧少俠你這番感傷,似乎略嫌多餘,大可不必!”
“哼,那可不見得……”鄧雙溪冷冷地一哼,說道,“庵主是道義之交,在下師門卻是與這位前輩亦有交往,念及此老身遭不測,自然有所感傷,這也使不得麼?”
此言一出,各人都情不自禁地吃了一驚!
十數道目光,幾乎同時聚向鄧雙溪。
最驚訝的卻是眼前這位來自西崑崙的老尼無為庵主。
她霍地自位子上站起來,一雙三角眼裡銳光畢露:“你……為什麼說身……遭不測?
莫非靜虛師兄他……”
“庵主顯然還不知道!”鄧雙溪冷冷一笑:“這位昔日的武林名宿,今日的沙門高僧,早在月半之前圓寂了!”
“啊——”
同時發出興嘆的,顯然不只老尼姑一個人,只是無為庵主較諸其他人表現得更為激動!
“你說什麼?”老尼姑雙眼發直地道:“這是真的……你怎麼知道的?”
鄧雙溪輕起左手,把老尼姑緊抓著自己的一隻手,用力推開,冷冷地道:“自然是真的,庵主勿要過於激動,在下還有言稟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