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浪在“東興店”內,遇見了哈門陀,被他查問了半天。
古浪辭出之際,哈門陀要把他最珍貴的一種暗器送給古浪,古浪稱謝著伸手欲收,哈門陀突然說道:“我來為你放好!”
一語未畢,雙掌已如同閃電一般,按向古浪的脅下,古浪萬料不到,閃躲不及,哈門陀的手掌,已經貼在了古浪的腰際。
古浪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一時不知所措,哈門陀把那盒金星暗器放進古浪的革囊之中,笑道:“好好的保存,我對此物的重視,不在春秋筆之下呢!”
說著縮回雙手,古浪愕然不知所以,哈門陀見狀道:“你怎麼了?”
古浪極力鎮定著,說道:“沒……沒有什麼!”
哈門陀揮手道:“那麼快回去吧!不要引起丁訝猜疑。”
回頭望了望牛婆,接道:“我還要查問這個婦人一番!”
說完就把房門關上。
古浪這時才稍微平靜下來,一顆心卻仍砰砰跳個不停,忖道:“奇怪!他發現‘春秋筆’在我懷裡,怎麼會毫無反應?”
想到這裡,他不禁探手入懷,一模之下,立即驚得面無人色,原來革囊之中,除了哈門陀放入的那盒金星之外,“春秋筆”及那粒紅珠早已不翼而飛!
這一路下來,古浪提心吊膽,千辛萬苦,為的就是保留這支“春秋筆”,卻不料竟在快到達地頭時將它遺失!
古浪身上已經驚出了冷汗,他忖道:“今天早上我檢查過,還好好地在我身上,什麼人能由我身上取走,而我竟會沒有絲毫感覺?”
今天這一天,與他接觸過的人,也不過就是這麼幾個人,“春秋筆”怎麼失去的?
真使他百思莫解。
古浪在門外站了半晌,想不出個結果,又驚、又怒、又急,再加上疑惑,不知不覺間已是渾身汗透。
他正在不知所措之際,突聽哈門陀低沉的語聲,由房內傳了出來。
古浪驀然一驚,忖道:“絕對不可能是哈門陀!在他把金星放入我懷中時,春秋筆根本早已不在了!”
他又思索了一陣,仍然毫無要領,只得頹然地離開了“東興店”,一路失魂落魄地返回客店去。
古浪回到客棧房中,見丁訝還沒回來,便立時翻床掀被,仔細地尋找,但是哪裡有“春秋筆”的影子!
古浪已經急得不止出了一身汗,這時黃豆大的汗珠,又開始淌流不已,一件長衫整個地溼透了。
他坐在一張椅子上,思忖道:“莫非是丁訝?除了他,我不曾與任何人接觸過!”
想到這裡,古浪驚怒交集,加之丁訝到這時還沒有回來,使得古浪更加疑心。
他忖道:“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此看來,桑燕說他是一大惡魔,果然是不錯了……”
想著想著,一股怒火衝上心頭,他緊緊地咬著牙,一雙劍眉飛揚而起,俊目射出了火焰般的光芒,低聲自語道:“丁訝!如果真是你所為,我古浪走遍天涯也要把你尋到……”
古浪才自語未竟,房門突然推開,丁訝喘息著走了進來。
古浪不禁霍然而起,驚異萬分,忖道:“啊!他居然還敢回來……”
丁訝倒在一張椅子上,喘息著說道:“唔……你先回來了,有什麼發現沒有?”
古浪雙目炯炯地望著他,說道:“我碰見哈門陀了!”
丁訝聞言把身子撐了起來,但隨即又靠了下去,說道:“這原是我意料中事,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古浪壓低了嗓子,用一種急促的聲音說道:“春秋筆丟掉了!”
不料丁訝搖搖手,說道:“春秋筆丟不掉,快告訴我他說了些什麼?”
古浪聞言驚疑交集,說道:“是丟掉了,已經不在我身上了!”
丁訝臉上泛起了一絲笑意,說道:“沒有丟!我說沒有丟就是沒有丟!”
這一來可真把古浪弄得莫名其妙,一雙俊目盯著丁訝,疑惑地說道:“難道……在你身上?”
丁訝含笑點了點頭,說道:“我早就防著他有這一手了,如果不是我有先見之明,你可就慘了!”
古浪聞言驚喜交集,他萬料不到丁訝竟有這一手,叫道:“快給我!你……怎麼會拿去的?我的魂都嚇飛了!”
丁訝由身上摸出了春秋筆,交給了古浪,說道:“好好收著,下次可要注意了!”
古浪有如拾回了自己的生命,無限興奮地把“春秋筆”收起,說道:“丁老,你真了不起,怎麼算得這麼準呢?”
丁訝搖了搖頭,說道:“別說這些廢話了,剛才我也到‘東興店’去過一次,因為有事沒多耽誤,他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
古浪便把哈門陀的一番話,詳細地告訴了丁訝。丁訝聽完之後,笑道:“我早知道這老小子不會放過我,可是我已數十年不出江湖,他怎麼打聽也打聽不出我是什麼人來!”
古浪問道:“你剛才到哪兒去了?”
丁訝站起身子,來回地走了幾步,說道:“我把琴子南他們那批老傢伙都探察了一遍,看樣子由這裡前往‘黃角椏’路上,恐怕會有不少事故呢!”
古浪劍眉一揚,說道:“怎麼,難道他們又要動手?”
丁訝點點頭,說道:“多半是這麼回事,我們明天一早動身,我還有點事,待會必須去辦!”
他們二人在室內又談了片刻,丁訝又出店而去。
客店之中,出奇的寧靜,任何事也沒有發生。
直到二更時分,丁訝才回得店來,古浪問了半天,他都是含糊其詞,不肯說出他去過什麼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古浪與丁訝便策馬上路,往內地進發。
四川多山,驛道大多回繞曲折,不少販賣藥材、日用品的商人,都趕著驢子,成長串地趕路。
驢子,凡是到過四川的人都知道,幾乎是一般做買賣的人不可缺少的伴侶,雖然四川的“川馬”腳程也不錯,但是長途跋涉,比起驢子吃苦耐勞的勁兒就差多了。
一路上古浪策馬急馳,趕過了那批商人驢隊,四下景色就逐漸荒涼了。
這段驛道,兩旁均是山林,眾木之中,尤以梧桐最多,高有數丈,小顆褐黃色的梧桐子,長在彎匙般樹葉的邊緣,隨著寒風飄了下來,十分富有詩意。
古浪遊目四顧,笑道:“這倒真是一幅寒山驛道圖啊!”
丁訝在前座嗤笑一聲,說道:“你別隻顧看風景,這等荒山亂徑,正是盜賊出沒之地,小心提防著吧!”
古浪被他說得心中一動,觀賞風景的興致,也打了一個折扣,不禁嘆了一口氣。
丁訝回過頭來,笑道:“你為什麼嘆氣!”
古浪說道:“我常想,這些走江湖的人,如果能夠不意氣用事,那該多好,現在弄得兇殺遍處,眼前放著風景卻無福欣賞,真是……”
丁訝笑道:“天下哪有這麼十全十美的事?老弟,既入江湖,就得豁出去,你還有大半輩子,夠你受的呢!”
二人談話間,馬行如飛,已經跑出了十餘里地,天色始終陰霾不開,丁訝望了望天色道:“看樣子今天又要下雪了呢!”
古浪皺著一雙劍眉,說道:“若是下雪,這條路可就更難走了!”
丁訝接口道:“我希望能在下雪之前,趕到‘劍閣’縣!”
古浪搖頭道:“恐怕來不及了,這一帶路面不平,比起川中來更為難走,且盡是上坡路,只怕馬兒也吃不消。”
丁訝接道:“不管它!能趕到哪兒就是哪兒!”
二人不再說話,那匹駿馬冒著刺骨的寒風,四蹄如飛,可是因為這一路全是上坡,所以比起平時的速度差了很多。
古浪心急如箭,卻也無可奈何,忖道:“但願我能平安到達桑家堡,見到桑九娘就好了。”
這時他突然想起算命的牛婆,問道:“丁老,那天你曾到‘東興店’去,那算命的牛婆到底是什麼人物?”
丁訝笑道:“她是桑家堡的人!”
古浪啊了一聲道:“啊!她是桑家堡的人?她找我做什麼?”
丁訝接口道:“一入四川境內,各處都是桑家堡的人,這牛婆也是九孃的眼線之一。”
古浪聞言心中暗驚,忖道:“莫非桑九娘是一個佔山為王的女寇!”
這念頭很快被他自己所否定,他忖道:“她如果是女寇之流,絕不會與阿難子相交,再說她還是前代筆王之妻呢!”
他才想到這裡,丁訝又拉著道:“這一次我隨你入川,九娘早就有了消息,所以她派牛婆找你,無非是打探我的情形,好使她從容預備躲避我!”
古浪有些不太明白,說道:“她若是避不見你,還要作什麼準備呢?”
沉默了一陣,丁訝長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以前我曾經多次來川,每次她都是避而不見,聲稱要見她必須要有‘信物’,這一次我有了這粒‘紅珠’,她雖不欲見我也無可奈何,所以她派出了多人來打探,看我是否已有信物在身。”
古浪這才恍然,說道:“若是她知道你有‘紅珠’作為信物,她該怎麼辦呢?”
丁訝苦笑道:“很簡單,她只有避開,躲到別處去!”
古浪心中一驚,說道:“她既然怕你有信物,那麼她很可能已經避開了!”
丁訝搖頭道:“這就是我要與你同來的道理,她要等你一晤,所以一時不會避去!”
聽丁訝這麼說,古浪才放了心,說道:“我就是怕她避了出去,那我就真不知怎麼辦好了。”
丁訝道:“她要避的只是我,與你無關,放心好了,絕不會為了我而誤了你的事情!”
古浪心中很是感動,丁訝又接著道:“我與她十年不見,彼此也這麼大年紀了,本來已沒有再見面的必要,可是我有幾句話,如果不能與她當面一談,是死難瞑目的。”
這個老人不住地喟嘆著,神情很是黯然,古浪心中很難過,但因不知道他們之間的事究竟如何,也不好安慰他。
這時丁訝抬起了頭,說道:“下雪了!”
紙屑般的薄雪一片片地飄了下來。
天寒之時,剛開始下的雪花,便是這種“水雪”,因為它一落到地上,立時就化了,四川人稱這種雪為“豆花雪”。
這時滿空飛舞著“豆花雪”,古浪皺眉道:“哼!料不到居然下得這麼快,這一下可討厭了!”
由於這一段驛道,均是黃泥,經過雪花融化浸透之後,必定泥濘不堪。
古浪奮起了精神,雙手用力一抖馬韁,大喝一聲,那匹任重道遠的駿馬,立時狂奔如飛,口中的熱氣有如一團濃霧似的。
好在這時上坡路已經走完,地勢漸漸平坦,並且有下坡的趨勢,所以那匹神駒,越發快得出奇。
可是“豆花雪”也越落越密,滿空飛舞,不一刻的工夫,古浪及丁訝身上,已經滿滿地覆上了一層,衣服均被浸溼了。
丁訝還好,穿的是老羊皮襖,雪觸即化,隨即蒸乾,古浪只著了一身夾勁裝,所以一陣陣的寒風透體而入。
好在他年輕力壯,毫不在乎,可是黃泥地已經漸漸濘滑,不大好行走了。
丁訝回過頭,叫道:“慢些!慢些……仔細馬滑倒了,那才有得罪受呢!”
在這種情況下,古浪也不得不放慢了速度,陣陣的寒風,夾著雪花,吹得他口鼻難開。
丁訝好似被寒風吹得有些受不了,他用衣袖緊緊地掩著口鼻叫道:“能不能停一下,找個地方避避風?”
古浪抬頭望了望陰沉沉的天空,搖著頭,叫道:“沒用……這風雪……不會停,等也是白……白等!”
像這種氣候,所有的客商行旅,差不多都投店了,只有古浪這一騎二人,還在繼續前進。
這在武林道中的朋友們來說,原是平常的事,不過像今天這種風雪交加,路又泥濘的情形,古浪還是第一次碰到,所以覺得非常傷腦筋。
他心中忖道:“看樣子真得找個地方避一避才行!”
才想到這裡,突聽一陣亂蹄之聲,由前面傳了過來,古浪及丁訝二人,同時舉目望去。
風雪之中,只見兩匹健壯的小川馬奔馳過來,馬上坐著兩個半老的婦人,她們都是一身勁裝,用一塊黑絹包著頭,但是鬢角之處,卻露出了花白的頭髮。
兩下相距還有一丈多遠,那兩個婦人突然停下了馬,其中一人向古浪作了個手勢,令他也停下馬來。
古浪心中很是詫異,便把馬韁一帶,馬兒立時停了下來,不住地噴著熱氣。
兩個婦人策馬緩緩走近,把古浪圍在中央,她們所騎的兩匹小川馬,與古浪那匹伊黎駿馬比起來,簡直小得可憐,但是它們的精神卻是不錯,咻咻不已。
古浪奇怪地問道:“兩位有什麼指示?”
其中一個黑臉的婦人問道:“你姓什麼叫什麼?”
古浪見她口氣不善,心中很不高興,但是在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不便發作,便道:
“我叫古浪,你怎麼稱呼?”
那黑臉婦人點了點頭,沉吟了一下,說道:“我姓焦,你以後叫我焦大娘就是了……”
說到這裡,用手指著身旁另一婦人道:“她姓孟,以後叫她孟大娘!”
古浪略一打量那孟大娘,只見她皮膚也很黝黑,身軀微胖,非常健壯,心中不禁暗笑,忖道:“倒真是有些像焦贊孟良了!”
這時焦、孟兩個婦人,不注地打量丁訝,好半晌,孟大娘才甩手指著丁訝,用一種比男人還要粗魯的聲音問道:“這個幹老頭子是誰?”
古浪略為遲疑,望了望丁訝,丁訝本來是低著頭的,這時揚起頭來,無力地望了她們幾眼,說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聽了丁訝的話,焦、孟二婦人臉上都微微變色,她們二人立時聚至一處,低聲地討論起來。
她們一面低聲地談著話,四道賊似的目光,還不住地溜過來,一直過了好半晌,還沒有談出個結論來。
古浪實在不耐煩了,說道:“喂!若是沒有事,我們可要走了!”
焦大娘轉臉擺了擺手,說道:“別忙,我們馬上就有結果。”
古浪實在氣不過,低聲對丁訝道:“丁老,她們是幹什麼的?”
丁訝微微一笑,答道:“等會她們自己會告訴你。”
說到這裡,焦、孟兩個婦人似乎已然商量好了,再次把馬驅了過來,圍住了古浪和丁訝。
那焦大娘用手指著古浪,提高了聲音道:“告訴你,我們是桑家堡派出來的……”
古浪聞言心中一驚,丁訝慢吞吞地說道:“桑家堡來的就桑家堡來的,何必叫這麼大聲,莫非想自找麻煩麼?”
焦大娘氣得不停地翻眼,但是她對丁訝似有很大顧忌,所以未還口,同時果然把聲音也放低了些,說道:“你叫古浪,這名字九娘提到過……”
古浪心中更是詫異,忖道:“桑九娘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難道師父告訴過她?”
想到這裡,古浪才有些恍然,忖道:“如此看來,師父早已為我作了安排,丁訝也是他安排的,可是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焦大娘又接著說道:“你此來的目的,是想進入我們桑家堡,若是你一個人,自是沒有問題,有他跟著,只怕九娘絕不會見你!”
她說著用手指了丁訝一下,古浪聞言心中暗喜,因為桑九娘已經表示願意接見自己了。
他含笑說道:“多謝大娘指點,這位老先生只是要我趁便把他帶到黃角椏,一到黃角椏,自然與我分開……”
話未說完,那孟大娘又叫道:“孩子!你上當了……”
她的嗓門似乎比焦大娘還大,當她講到這裡時,發現丁訝正在瞪著她,氣得撇了一下嘴,不過聲音已立時放低了,繼續說道:“你年紀輕輕,不知道人心的險詐,他是何等人物,難道你一點不清楚麼?”
古浪笑道:“昨日曾碰見你們小姐公子,對這位老先生,他們也說了不少話。”
孟大娘用力地拍了一下大腿,說道:“對呀!我們大家都是為了照顧你,他可不是個平常的老頭,是個大惡魔!”
她說到這裡,丁訝抬了一下眼皮,說道:“孟大娘,說話小心些!”
孟大娘聽丁訝這話,好似深有顧忌,又好似很害怕,立時把兩片厚嘴唇閉得緊緊的,一言不發。
古浪笑道:“兩位一定是信了別人謠傳,這位老爺子極為善良,又有重病在身,怎可說是惡魔呢?”
焦、孟二婦,見古浪不信她們的話,臉上都有了焦急之色,焦大娘把馬驅得更近一些,說道:“你是年紀太小,不懂事,乾脆告訴你好了,我和孟賢妹是來接應你的。”
古浪有些不解,問道:“接應我的?”
焦大娘點頭道:“不錯!你入川之後,我們桑家堡的人,便有責任保護你,若是你與……這位老爺子在一起,萬一出了差錯,我們就無能為力了!”
由她的口氣聽來,除了丁訝之外,任何人她們都不怕似的。
古浪心中忖道:“你們哪裡知道,不少厲害的人,都是靠他才打發走的呢!”
這時焦大娘又接著說道:“九娘交下的差事,向來是必須做到,希望你能與我們合作,趕快離開他,我們可以保護你到‘黃角椏’!”
古浪裝出不太瞭解她的意思,說道:“我很感謝二位的好意,可是我已經答應這位老爺子,要帶他到‘黃角椏’,江湖中人,最重許諾,我總不能背信不顧,拋下這重病的老人不顧吧?”
焦、孟兩個婦人,聞言無可奈何地互望了一眼,那孟大娘說道:“好吧!你是年輕不懂事,等你知道厲害的時候就晚了。”
焦大娘接口道:“我們是一番好意,既然你執意如此,我們也沒有法子了。”
說完與孟大娘一齊向丁訝拱了一下手,說道:“丁老,我們不敢得罪你,剛才的話,如有不入耳的地方,還請你別見怪,都是九娘……”
才說到這裡,丁訝擺了擺手,說道:“不必說了!我哪有閒工夫與你們生氣!”
焦、孟二婦又施了一禮,這才帶馬而去,古浪叫道:“二位大娘,你們的好意我實在感激,等見了九娘之後,再當面致謝!”
焦大娘回過頭來,說道:“但願你見得著她……一切自己小心吧!”
說罷,兩匹馬與古浪的馬交錯而過,冒著風雪,向“廣元”鎮方向馳去。
古浪一直望到她們背影消失,丁訝咳嗽了一聲,說道:“還不走?雪下得更大了!”
古浪這才回過了頭,催馬前行。
他心中思索著她們的話,時驚時喜,又夾雜有很大的疑惑。
丁訝卻是一言不發,雙手套在袖筒裡,低著頭,隨著馬跑的勢子一搖一晃。
古浪忍不住問道:“丁老,方才那兩個婦人你認識麼?”
丁訝點了點頭,說道:“這焦、孟二將,我自然認識。”
古浪又道:“聽她們的口氣,桑九娘好似對我還不錯。”
丁訝冷笑了一聲,說道:“哼,哪有這麼簡單!”
古浪一驚,忙道:“怎麼,你說她還是不願意見我?”
丁訝搖了搖頭,說道:“誰知道,我與她已數十年不見,也許她的脾氣變了,不過我想總不會太容易的。”
古浪心頭又是一沉,半晌才道:“她們為什麼都說你是惡魔?”
古浪突然問出這個問題,丁訝似乎吃了一驚,回頭望了他一眼,說道:“過去的事情,何必再去提它?這一路你說了不少話,趕路吧!”
古浪得不到回答,心想:“以往他在江湖上,想必是個頭號難惹的人物!”
這時風雪愈急,鵝毛飛雪,滿空亂舞,寒風嗚嗚,吹得人口鼻難開。
這條路更難走了,雪水泥濘,古浪只得把馬速又放慢了許多。
丁訝也把雙手掩在面孔前面,叫道:“下面有座廟,我們休息一下!”
古浪雖然不願耽誤,但是在這種情況下,為了丁訝的病體和馬兒著想,也只有答應下來。
不久之後,果然有一小廟宇,在風雪之中隱隱可見,丁訝回頭道:“看來我們又有客人了!”
古浪聞言一驚,說道:“什麼客人?”
丁訝一笑,說道:“少時就會知道。”
聽丁訝這麼說,古浪知道必然又有事情要發生了,心中很是憤怒,忖道:“媽的!
為了這支‘春秋筆’,這群老怪物真把我纏定了,再遇見他們,我真要拚死一戰!”
思忖之際,馬兒已然來到了一座廟宇之前,二人一直到廟門口才下馬。
古浪下馬之後,一手牽馬,一手扶著丁訝,趕緊躲到門簷下。
這座廟宇倒也不小,正門上掛著“開元佛寺”四字大匾,丁訝已然催道:“趕快叫門,我冷得緊!”
古浪也覺得他雙手如同冰雪一般,心中一驚,連忙用力地捶著門。
過了一陣,裡面傳來一個嘹亮的聲音道:“誰呀?輕點,聽見了,聽見了!”
古浪提高了嗓子,叫道:“大師父,我們是行路人,請行個方便……”
話未說完,廟門已然打開,一個二十左右的小和尚,用僧衣蓋著頭,叫道:“快進來!唔,好大的風雪!”
古浪連人帶馬,一同進了廟,小和尚指著天井旁的蓆棚說道:“馬拴在那邊。”
古浪見丁訝不言不語,面色極為難看,心中很是吃驚,忙對小和尚道:“小師父,煩你先把這位老人家攙進房!”
小和尚答應一聲,扶著丁訝往廂房走去。
古浪把馬牽到棚中,只見另有一匹駿馬,正在吃草糧。
古浪心中一動,忖道:“丁訝說又有客人了,莫非說的就是這騎馬之人?”
由於他掛念丁訝的病體,所以略一尋思也就放過,匆匆趕到廂房中。
只見丁訝靠在一張竹椅上,雙手捧著一杯熱茶,不住地顫抖。
古浪趕過去,急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丁訝搖了搖頭,自語道:“討厭的病……”
小和尚推門而入,合十道:“小施主,你們大概餓了吧?”
古浪一算時間,差不多正是進餐之時,便道:“麻煩小師父張羅一下,熱的就行!”
小和尚答應而去,古浪彎身扶著丁訝,急切地又問道:“丁老,你到底覺得怎麼樣?”
丁訝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道:“唔,把包袱打開,快給我煮藥!”
這一路下來,古浪已經為他煮了好幾次藥,所以駕輕就熟地把藥調好,著小和尚送來了炭火爐子,加水煎煮起來。
一直到丁訝吃完了藥,古浪才胡亂吃了些東西。
丁訝服藥之後,昏昏沉沉地睡在炕上,他全身發熱,不住地吃語,情況非常嚴重。
古浪雙眉緊鎖,坐在一旁暗暗發愁。
望著丁訝燒得火紅的面頰,心中忖道:“他又病又老,縱有天大的本領,又有什麼用,桑家堡為什麼還要如此防著他呢?”
這一剎那,古浪想到了很多事情,望著丁訝瘦老幹枯的病體,他想到一個走江湖的人,到了晚年是如何的悲哀!
他心中尋思道:“不知道他有無妻室兒女……”
丁訝翻了一個身,昏睡中囈語:“你……你好狠……”
古浪心中一動,忖道:“他究竟有什麼傷心事啊!”
一念及此,越發覺得這個老人孤寂可憐,也想到自己未來茫茫的前途和歲月。
他忖道:“如果我一直在江湖上這麼浪跡下去,將來不是會像他一樣麼?”
他這時雖然感慨良深,但是他還不到二十歲,雄心和壯志,是不容易消除的。
古浪正在沉思之際,突聽房門上有彈指之聲,以為是小和尚,便道:“門未上拴,請進來吧!”
房門開處,進來一人,古浪霍然站了起來,說道:“啊……是你!”
進來的竟是久未露面的童石紅!
她身著一身黑色的勁裝,上身披了件斗篷,肩頭上不少積雪,她一面拍著積雪,一面說道:“我找了你好久,總算被我找到了!”
她好似興奮異常,說話的聲音非常大,古浪趕緊指了丁訝一下,低聲道:“聲音小些,他剛睡著……”說著趕過去把房門關上。
闊別許久,古浪乍見了她,有一種陌生之感,但是心底也有一種喜悅。
他們站在一起,對視了片刻,古浪才說道:“你找我做什麼?”
童石紅低聲說道:“我要告訴你,我婆婆也跟來了,她認定‘春秋筆’在你身上,並且告訴我,她不得‘春秋筆’絕不罷手!”
古浪冷笑一聲道:“她既然認定了,由她怎麼辦好了!”
童石紅顯得很關切,又道:“她還說她絕不相信你能抵她一掌,一定有人在暗中幫助你!”
古浪又是一聲冷笑道:“哼!她不相信來試試好了!”
童石紅一雙妙目瞪了他一眼,說道:“人家好心好意地告訴你,你好像一點也不在乎。”
古浪笑道:“姑娘,我在乎又怎麼辦呢?”
童石紅接口道:“我要你趕快想辦法逃走!我陪你一起逃!”
古浪見她說得如此天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姑娘,你說得太簡單了,這一群怪物豈是容易擺脫的?再說‘春秋筆’根本就不在我身上,我逃個什麼?”
說到這裡,突然覺得有些怪異,又道:“姑娘,你為什麼趕來告訴我這些?”
童石紅一雙美妙的眼睛,本來是與古浪平視的,這時卻忽然垂了下去,搖頭道:
“我也不知道。”
古浪心中頗為感動,含笑道:“謝謝姑娘一片好心,以後可再不要如此,若是讓況婆婆知道豈不是不好?”
童石紅突然揚起了頭,目射奇光,說道:“別說這麼多廢話,我們趕快走!”
古浪氣笑不得,指著丁訝道:“這位老人家重病在此,我豈能拋下他不顧?”
童石紅咬了一下嘴唇,略為思索,說道:“沒關係!我去僱一輛車,時間還早,一下午可以趕不少路,等到他們發覺,我們已經出去幾十里路了,嘻……”
說著竟高興地笑了起來,古浪卻搖了搖頭,說道:“唉!你想得真好,天下哪有這麼簡單的事?再說我至死也不會逃的!”
童石紅好似急了,跺腳道:“唉呀!你真是傻!你才到四川,他們絕不會想到你突然又離開的。”
古浪連連地搖頭道:“姑娘,你弄錯了,我若是一逃,他們更認定‘春秋筆’在我身上了!”
童石紅想了一下,問道:“那麼你現在準備怎麼辦?”
古浪毅然說道:“大丈夫生於天地間,威武不能屈,他們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我絕不逃避!”
他說得慷慨激昂,豪氣萬千,一雙黑白分明的俊目,射出了火焰般的光芒,有不可一世的氣概。
童石紅默默地望了他一陣,說道:“那麼你決定不逃?”
古浪點頭道:“絕對不逃!”
童石紅感到非常失望,她用一種異常的聲調說道:“我知道,你到了四川就不肯走了……”
古浪感到有些迷惑,說道:“姑娘,我原是有事到四川來的,我師父的墳在四川,我要去為師父掃墳。”
童石紅撇了一下嘴,說道:“算了,我知道你為了那桑……”
說到這裡,她眼圈一紅,緊接著說道:“好吧!你找她去,我走了!”
說罷轉身出房,如飛而去。
古浪趕到房門口,叫道:“姑娘!你等一等!”
但是童石紅早已翻牆而去,狂風大雪,滿空飛舞。
古浪怔怔發呆,這是他第一個接觸到的女孩子,也是第一個向他吐露“愛”意的異性,使他驚異和喜悅,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回憶方才童石紅的話和那種神態,古浪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但是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使他陷入迷亂之中。
他望空痴想了半天,一陣陣的寒意侵襲,才把他驚醒過來。
他輕輕地吐了一口氣,自語道:“唔,真是妙事!”
古浪推開了房門,想與丁訝談一談。
但是丁訝自服藥之後,便沉沉昏睡,鼻息均勻,睡得很是香甜。
古浪見他睡得這麼好,心中也很高興,忖道:“他只要能好好休息,就會恢復的!”
這時他忽然想到哈門陀送給他的那盒金星暗器,忖道:“那是哈門陀最心愛的東西,他居然送給了我,足見有傳衣缽之意……唉!這筆賬將來也不知如何算法!”
想到這件事,古浪便感到心煩。
他把那盒金星拿了出來,只見那些五角形的金星,金光閃閃,每一面都是鋒利如刃,又薄又輕。
這種暗器,若是換了一個人,別說是用,弄不好先要傷了自己的手。
但是古浪曾隨哈門陀學過暗器,知道手法,那隻小盒子也做得非常精巧,有一隻按鈕,只需輕輕一按,便會有一顆金星,由盒隙中滑入手掌內。
古浪拿在手中練習了一陣,不久便得心應手,非常熟練。
他把金盒放入懷中,付道:“哈門陀當年在江湖上,一定是個極厲害的人物……”
正想到這裡,丁訝突然醒來,喚道:“古浪,有人要來了!”
古浪一驚,問道:“誰?”
丁訝向外指了一下道:“你好好去應付,我怕沒有力量助你了!”
古浪心中很驚訝,忖道:“什麼人來了我怎麼未聞動靜?”
他推開房門,果然便見一條龐大的黑影飛落下來!
古浪驀然一驚,退後兩步,暗忖:“丁訝好靈的耳朵!”
長廊之中,站著一個白髮的老婆婆,她一襲灰衣上,落滿了雪花,與她的頭髮同色,她雖然如此的老邁,但是精神抖擻,雙目中射出奇光!
古浪見又是況紅居,心中異常憤怒,冷笑一聲,說道:“況婆婆,你真是辛苦啊!”
況紅居並未說話,她一雙怪目,仔細地打量著古浪,好似第一次見到這個年輕人似的。
在她的眼睛中,看到一個魁梧健壯的年輕人,他英俊颯爽,劍眉飛揚,俊目中蘊含著堅毅之光,像是黑夜裡的兩盞明燈一般。
況紅居心中暗暗吃驚,她忖道:“這孩子寧死不屈,可真有點麻煩……”
古浪被她看得大感奇怪,說道:“況婆婆,你還是要在我身上找‘春秋筆’麼?”
況紅居沒有回答他的話,反問道:“方才童丫頭可來過了?”
古浪見她面色不善,心中略有顧忌,搖頭道:“沒有!”
況紅居兩道花白的眉毛微微皺了一下,又道:“這幾天來難道你沒有見到過她?”
古浪心中暗驚,忖道:“這麼看來,童石紅已經離開她好幾天了!”
才想到這裡,況紅居又催問道:“快說!”
古浪很平靜地搖搖頭,說道:“沒有,我沒有見到過她!”
況紅居面上現出奇怪的表情,雙目緊盯著古浪,一字一聲地說道:“真的,你沒有騙我?”
古浪搖頭道:“我沒有騙你……童姑娘怎麼了?”
況紅居咬了一下嘴唇,搖頭道:“你管不著!我也顧不得她,先辦完我自己的事再說!”
古浪弄不清她們祖孫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童石紅離她出走。
他正在思索,況紅居突然道:“與你同行的那老頭還在房中麼?”
古浪心中一驚,點頭道:“是的!他正臥病在床。”
況紅居點點頭,說道:“我再去看看他!”
說著便要推門,古浪忙道:“況婆婆……”
況紅居回過頭來,說道:“怎麼?”
古浪遲疑了一下,說道:“他才睡著,你不要驚擾他!”
況紅居臉上掛上一絲獰笑,說道:“我怎會驚擾他?”
說著推門而入,古浪滿腹疑惑地跟在後面,以防萬一,因為丁訝雖有一身奇技,但是他現正重病在身,況紅居若是有什麼突然的舉動,也是很難預防的。
況紅居入房之後,用力地聞了兩下,自語道:“好大的藥味!”
說到這裡,又回頭對古浪道:“是你給他開的方子麼?”
古浪搖搖頭,說道:“我對醫道懂得太少,方子是他自己開的。”
況紅居走到了床前,只見丁訝雙目緊閉,一件羊皮襖,緊緊地裹著他瘦弱的身子,焦黃的一張臉,如果不是還在呼吸的話,真令人懷疑他已經死了。
況紅居低頭細看了半晌,眉頭微皺,似乎陷於疑惑之中。
古浪緊地站在床前,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況紅居這時突然伸手搭向丁訝的手腕,古浪吃了一驚,沉聲道:“你做什麼?”
況紅居已然按住了丁訝的腕脈,說道:“我替他把把脈,你緊張什麼?”
古浪暗忖:“方才我出房之時,丁訝還與我講過話,現在睡得如此沉,必是假裝的……”
他想到這裡,心中略安,便不再說話。
況紅居很細心地把著脈,半晌,搖了搖頭,放下丁訝的手腕,走向一旁。
古浪也跟了過來,低聲問道:“怎麼樣?”
況紅居搖了搖頭,說道:“他氣若游絲,脈象極弱,已是不可救藥!”
古浪心中好不吃驚,但隨即想道:“或許是他假裝出來的……”
況紅居又道:“我們到外面去談!”
二人一同出了房,況紅居說道:“上次在夜間動手,你居然能接我好幾招,我一直懷疑,是這病老人暗中相助,今日看來,他不可能有此能力!”
古浪這才明白,況紅居入房診病,原來是要看丁訝是否有武功。
況紅居又道:“現在告訴我實話,上次接我數招,是憑你自己的力量麼?”
古浪感到有些疑慮,因為上次動手,是丁訝暗中以掌力相助自己,方才丁訝已很明白地告訴他,今晚無能出力,必需要靠自己的真本事來對抗這個老人了。
況紅居見他不答,催問道:“怎麼,你回答不出麼?”
古浪正色道:“自從我遇見他以後,他便是重病在身,不可能幫助我,再說他根本不諳武功。”
況紅居說道:“這麼說是你自己的功力了?”
古浪答道:“他從來沒有出手助過我!”
況紅居冷笑說道:“這麼說來,是另外有人暗中助你了……”
說到這裡,目光突然一閃,又道:“啊!我想起來了,在‘達木寺’時並沒有這病老人在場,你甚至接了琴先生好幾掌,一定是另外有人助你!他是誰?”
古浪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從來不知道有人在暗中助我!”
況紅居冷笑道:“很好!我會很快查出來……”
她說著,走入天井之中,向古浪招了招手,接口道:“你可願意在此再接我幾招?”
古浪心中雖然吃驚,但是他絕不能退縮,忖道:“我總不能一輩子靠別人,若是沒有哈門陀及丁訝,難道我就不在外面混了?”
古浪想到這裡,昂然地走進了天井,說道:“我一定奉陪,不過這裡是禪院,僧人時有來往,我們在此動手,恐怕有些不便吧!”
況紅居見古浪居然敢應戰,不禁又疑惑起來,忖道:“難道他本身真有此等功力?”
她想著就微笑道:“你想得很周到,我們找個清靜的地方去!”
說罷身子一擺,幾個起落,已然飛出了院牆。
古浪無暇思索,也緊緊跟了出去,大雪之中,兩條人影快似閃電,在一片斜坡上急馳著。
這裡本來就是山地,又正下著大雪,根本看不見行人,所以他們很快地就找到了一塊靜僻之處。
況紅居回過身,說道:“這裡該清靜些吧?”
古浪點頭道:“很好!”
況紅居站在風雪之中,良久不動手,突然說道:“古浪,我很愛惜你的人才和膽識……”
她才說到這裡,古浪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打斷了她的話,說道:“謝謝你,我很希望在諸前輩手下多討教!”
古浪的話把她說得面色一變,但是她並未發作,接著剛才的話道:“在‘達木寺’事件中,你最顯得特殊,所以我們都看準了你……”
話未說完,古浪又打斷了她的話道:“春秋筆的事我一概不知,你若是這麼想可就錯了!”
況紅居面色又一變,叱道:“那麼你千里迢迢,急如星火地趕到四川來做什麼?”
古浪面色不變,很鎮靜地答道:“我是來祭掃師墳的!”
況紅居發出一聲極難聽的笑聲,說道:“哼,你真是好孝心!”
古浪大怒,喝道:“你若是不動手,恕我不奉陪了!”
況紅居又道:“你年紀太輕,不懂事,你要知道我是很愛護你的,我不忍傷害你……”
古浪不耐煩,又打斷了她的話道:“你現在不就是要傷害我麼?”
況紅居搖搖頭道:“只要你把實話告訴我……”
古浪大怒,大聲道:“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況紅居一雙怪目中射出了奇光,說道:“看來你是不知死活,我慈悲不得了!”
她的聲音極為冷峻,聽來非常刺耳。
古浪暗自小心,提起丹田之氣,把勁力運至雙臂大喝道:“你還等什麼?”
況紅居搖搖頭,輕嘆一聲道:“唉,不懂事的孩子!”
身形一長,快若飄風,枯瘦的五指,夾著凌厲的風聲,向古浪的前胸抓來。
這一招看來又輕又速,表面無甚威力,但是古浪已經感覺到一股莫大的勁力,拂面而來,激得滿空飛雪四下飛揚。
古浪足下一滑,身若旋風一般,已經到了況紅居的左側,他二指一併,以內家指力,向況紅居左肩“肩井穴”極快地點去。
況紅居出招雖快,但是古浪的回招更疾,使她吃了一驚,道:“喲!你真有一手!”
她身子略為一晃,已經閃出了三尺多遠,古浪的二指點了個空。
就在古浪身子向前傾伏之時,況紅居右掌以“翻天大印”的招式,手掌平伸,猛然向古浪的後腰拍來。
這一拍之力可是非同小可,古浪後半段完全陷於威力範圍內,在這種情形下,他可是不敢返身硬接。
當下暗提真氣,身子就著原勢,向前一衝。
況紅居這一招果然又是虛招,她猛然收回右掌,雙掌齊下,快似閃電,向古浪的後腦抓來!
可是她招式才出,古浪的身子,已經反彈而回,以至況紅居雖有奇招,亦未能奏功。
她的雙掌到底又落了空,古浪已經飄開了五尺以外。
況紅居回過身子,滿面獰笑道:“好小子!我對你要重新估價了!”
古浪鎮靜如恆,一言不發,一雙俊目緊盯在況紅居身上,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況紅居接觸到他的目光,也不禁心中一驚,暗自思忖道:“這孩子真個不凡!”
雖然古浪還不到二十歲,但是由於他有過人的天賦,高超的身手,以及對敵時的沉著,使得這個打遍天下的老婆婆也吃驚不已。
這次她有些懷疑了,忖道:“莫非他真有那麼高的功夫,沒有人在暗中助他?”
但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她忖道:“我不信!我要與他硬對一掌!”
想到這裡,她再度向古浪撲出。
古浪的目光就沒有離開她一瞬,這時見她巧鳥般地撲到,更是眼神放光,不敢疏忽。
況紅居已到身前,大袖一擺,喝道:“孩子!我們硬碰一掌!”
一言甫畢,她那隻慘白的右掌,已如閃電一般,脫袖而出,神速絕倫地向古浪的前心按到!
古浪感到有些心驚,不到萬不得已時,他絕不肯與況紅居對掌,所以他在況紅居手掌才出之時,身子一個大旋轉,又到了她的右後側。
古浪才要出手,但是這一次況紅居已經有了準備,她輕笑道:“還來這一套?”
只見她身子不動,大袖一拂,“忽嚕”一聲,大片衣袖,有如一隻巨蝶般,向古浪的手腕纏來。
古浪雖然吃驚,但是他也防到了這一著,所以當況紅居的衣袖,快要接觸到他的手腕時,他驀地綻舌大喝一聲。
況紅居猛然間吃了一驚,就在這時,古浪的右掌,以“袖底翻花”的招式,由況紅居的袖底翻出,二指如矢,向況紅居的雙目剜去!
況紅居未防之下,不禁又是一驚,她雖有一身奇技,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得不往後退。
她身子一晃,退出五尺以外,躲過了古浪凌厲的二指!
這種情形,對況紅居來說,已經是莫大的侮辱了!
她稱雄一世,一身奇技,卻被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逼得後退。
雖然除了他們二人之外,並沒有任何人在場,但是況紅居的臉,仍然羞得紅過了耳根。
古浪緊守著“不貪功”的原則,所以他這時靜立一側,雙目如神,注視著況紅居不言不動。
況紅居咬著嘴唇,不住地冷笑道:“哼哼!好俊的功夫!”
她慢慢地,又一步步地向古浪走來。
古浪絕不退讓,但是也未迎上,只是靜立原處不動,像是一株樹似的。
風雪瀰漫之中,況紅居看到了那張青春剛強的臉,氣焰也為之減了不少。
二人距離約有兩尺時,況紅居停了下來,她用冰冷的聲音說道:“孩子,你真的要與我作對?”
古浪冷冷說道:“是你要與我作對。”
況紅居接口道:“你若是再不醒悟,我再次動手,可就不留情了!”
古浪明知自己的行為,激怒了況紅居,時間一長,以自己的功夫,終究是敵不過對方的。
但是現在的情形,自己總不能討饒,所以鎮靜答道:“既然動手,便把生死置之度外,況婆婆請儘量賜教!”
他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語聲鏗鏘,堅毅有力,顯示出他無畏的精神。
況紅居怔了一下,說道:“你這麼說,我更是不能傷你了。”
古浪一轉身道:“那麼我告辭了!”
說罷一拱手便要離去,況紅居怒道:“且慢!”
古浪轉過了身道:“況婆婆還有什麼事?”
況紅居看了他半晌才道:“你臨去之前,必須硬接我一掌!”
古浪心中一驚,因為像這種對掌,若非功力相差不多,弱的一方必受重創。
以往好幾次,都有哈門陀或丁訝暗中相助,才能勉強接住,現在四處無援,硬接對方一掌,恐怕是非受創不可了。
況紅居見他不語,便道:“怎麼樣?”
古浪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事,心情反而輕鬆下來,含笑說道:“我自然從命。”
聽古浪這麼說,再看他臉上那種平靜的神情,況紅居不禁又疑惑起來。
她忖道:“莫非這孩子真的有實學?”
她想著正色說道:“你可要好好準備,我是不願意傷害你的。”
古浪毅然道:“我盡力而為。”
況紅居摸不清古浪真實底細,所以一些也不敢大意。
她退後了三步,雙掌微微舉起,運了九成力,說道:“你準備好了麼?”
古浪點點頭,說道:“請出掌吧!”
況紅居接口道:“注意!”
一語甫畢,雙掌疾翻而出,向古浪前胸推來,古浪早已把全身勁力貫在了雙臂之上,迎了上去。
四隻手掌才一接觸,立時一聲震天價的大響,只見古浪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由立足之地,向後揚出兩丈多遠。
況紅居的身子,也一連退後了五六尺,不住地搓著雙手,臉上有一種驚訝和喜悅混合的表情。
再看古浪,雙臂下垂,面無人色,雖是大雪之中,頭上的汗珠卻像黃豆一般大,不住地滴落。
這一下,足見他受了重創,但是他卻沒有發出一絲哼聲。
他兩排潔白的牙齒緊緊地咬著,一雙劍眉緊皺著,看得出是正處在極度的痛苦之中。
況紅居雙手搓了半天,這才說道:“果然前幾次都有人暗中助你,不過今天你以本身功力與我相拚,使我雙臂痠痛,退後五六尺,這等功力在你來說也實在是驚人之極了!”
古浪一言不發,雙臂下垂,如同折了一般。
他那雙俊美的眼睛中,流露出一種痛苦不堪之色,但是仍然是目光炯炯不可輕侮。
況紅居繼續說道:“你明知沒有人助你,怎敢與我對掌?害得你受此大創……”
古浪仍是一言不發,事實上他此刻痛徹心肺,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況紅居緩緩走到他身前,含笑道:“待我先為你止痛再說……”
說著伸手向古浪雙肩扶來,古浪目中似要射出火來,他用力把身子轉動一下,表示拒絕。
由於轉身震動,古浪更覺痛如刀剜,幾乎昏了過去,身子搖了兩搖,強自支持著,卻已忍不住低聲地呻吟了一聲。
況紅居搖了搖頭,說道:“好剛強的孩子!我說過我不願傷你,剛才若是確定沒有人助你,我決不會用全力……”
她說到這裡,發覺自己說漏了嘴,面上一紅,停了下來。
古浪仍然翻目望著她,毫無反應。
況紅居笑了笑,說道:“好了,你隨我走吧,我要把你帶走……”
古浪聞言大驚,況紅居已然逼近一步,伸手欲擒古浪。
就在這時,突聽霹靂一聲大喝:“無恥婆子,打!”
一陣勁疾的破空之聲,兩點白星,急逾星火,向況紅居頭部打到。
況紅居一驚,身子向旁一滑,大袖拂處,把兩枚暗器掃落,卻是兩顆冰球。
緊接著一片風聲,四條黑影圍了來。
況紅居見是兩個年輕的男女,生得極為俊美,另外則是兩個身軀高大的黑麵婦人。
這四人正是桑燕、桑魯歌、焦大娘和孟大娘。
焦大娘對桑魯歌兄妹道:“你們快把古兄弟送回去!”
況紅居橫身,攔在古浪身前,冷笑道:“你們是什麼東西?竟敢在況紅居面前賣狂?”
焦大娘叱道:“管你什麼紅居綠居,快讓開!”
況紅居大怒,冷笑道:“你們膽子也太大了,須知觸犯我況紅居的,只有一個‘死’字!”
桑魯歌已忍不住道:“燕妹,我們趕快看看古兄弟!”
說著逼了上去,況紅居叱道:“庶子敢爾!”
一隻巨掌當頭壓下。
她這一隻枯掌,如同鬼爪一般,陰風嗖嗖,極度地驚人。
桑魯歌初生之犢,哪曉厲害,舉掌便要迎敵。
一旁的焦大娘卻是識貨人物,大叫道:“小少爺,讓開!”
隨著這聲大叫,一雙虎掌,有如狂風,向況紅居胸前擊到。
她這兩掌之力,有雷霆萬鈞之勢,況紅居不得不讓,忙把身子一偏,躲出了六尺。
桑魯歌立時伸手去扶古浪,但是另一條身影更快,攔在了他的面前。
原來是孟大娘,她作色道:“小少爺!你這麼亂碰他,豈不把他病死?”
桑魯歌皺眉道:“這……這怎麼辦?”
孟大娘不講話,伸手在古浪脅下一點,古浪立時昏了過去。
桑魯歌就勢把古浪抱了起來,這對況紅居大怒,飛快撲來,大喝道:“小子大膽!”
但是焦、孟二婦,已經同時把況紅居攔住,焦大娘叫道:“快送他回去,丁老可以救治他!”
桑魯歌一言不發,抱著古浪在大雪中飛馳而去。
桑燕一言不發,緊緊地跟在一側,她雙目泛淚,關切之情溢於眉宇。
他們兄妹一路急奔,進入古寺,衝入禪房。
丁訝好似剛睡醒了一覺,臉上的病容已一掃而空,看見他們進來,似乎很奇怪,問道:“孩子們!發生了什麼事?”
桑魯歌急道:“古兄弟受了重傷,快些救他!”
桑燕張口欲語,但只說了句:“快……救他……”
聲音已帶硬嚥,轉過了臉。
丁訝掀開了被子,套上了鞋,桑魯歌輕輕把古浪平放在床上。
只見古浪這時面如金紙,雙目緊閉,滿身浮雪,頭上汗水未乾。
桑魯歌把古浪鞋子脫掉,為他把浮雪掃盡,一切的動作,古浪全是渾然不覺。
丁訝雙手扶著床沿,只是低頭細看古浪,一言不發。
桑魯歌在一旁催道:“快!快些救他!”
丁訝慢吞吞地轉過身來,對桑燕望了一眼,桑燕立時明白,低聲道:“哥哥,我就在門外……”
說著出房而去,神情之中,充溢著無限憂愁。
丁訝笑了笑,又回過頭,對桑魯歌道:“把他衣服解開!”
桑魯歌忙不迭地把古浪衣服除掉,只見他雙臂呈烏紫色,情況很是嚴重。
桑魯歌劍眉微皺說道:“他……他怎麼樣?可是骨頭折了?”
丁訝搖了搖頭,說道:“骨頭倒沒斷,只是氣血受阻。”
桑魯歌這才稍安,說道:“那……那怎麼辦?”
丁訝白了他一眼,說道:“孩子,你怎麼知道我能治病?”
桑魯歌遲疑了一下,說道:“我是所焦大娘說的。”
丁訝笑了笑,說道:“就是那個黑臉婆子麼?她知道的倒不少!”
他說著,雙手握住古浪的上臂輕輕捏了一下,回頭道:“你也出去,我治病的時候,不能有外人在旁邊!”
桑魯歌怔了一下,無可奈何,只得退出房外。
桑燕依牆而立,望著滿空飛雪發呆,見桑魯歌出來,問道:“你怎麼也出來了?”
桑魯歌作了個怪樣,低聲說道:“那老怪物毛病不少,治病還不準看,好像怕我在旁邊偷學似的。”
桑燕秀眉微蹩,說道:“他的情形怎麼樣?”
桑魯歌答道:“老怪物說他骨頭沒斷,只是氣血受阻。”
桑燕這才放下了一半心,她忽發覺桑魯歌明亮的目光,正射在她臉上,不禁羞得紅了臉,偏轉身子。
桑魯歌一笑,說道:“我們過去看看她們動手的情形如何了?”
桑燕遲疑了一下,說道:“她們二人聯手,不會吃虧的。”
桑魯歌知道她的心在古浪身上,笑道:“聽說況紅居非常厲害,你在這裡等,我去看看。”
說罷冒雪而去,桑燕叫道:“哥哥,你要快些回來!”
桑魯歌答應一聲,如飛而去。
當他趕到那小山坡時,不禁頗為奇怪,況紅居及焦、孟二婦均已不知去向。
他細心地在附近察看了一陣,未見異狀,連足印全沒有,尋不出絲毫痕跡。
他忖道:“或許她們到別處去了。”
他只得再趕回古寺,見桑燕還在望空發呆,身上的落雪一直到現在還未掃去。
桑魯歌心中暗笑,忖道:“這個丫頭,心事可被我看出來了!”
他來到桑燕身旁,把情形告訴了她,又問道:“裡面有動靜麼?”
桑燕搖了搖頭,說道:“一點聲音也沒有,不知道老怪物在搞什麼鬼!”
他們兄妹二人在外面靜等,半個時辰過去,仍然沒有動靜,都不禁大感奇怪。
桑魯歌坐在屋簷下,低聲道:“老怪物到底會不會治病啊!”
這話立時使桑燕擔心起來,她想了一下,說道:“他功夫這麼大,一定也通醫術,不然焦大娘也不會叫他救治了。”
桑魯歌道:“要依我的脾氣,乾脆把他帶回去,叫姑婆來救他!”
桑燕白了他一眼,說道:“這裡離‘黃角椏’這麼遠,帶他回去只怕……”
桑魯歌停了一下,忽道:“你想這一次老怪物見不見得著姑婆?”
桑燕搖搖頭,毅然說道:“當然見不著,姑婆曾對我說過,死也不願意見他!姑婆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桑魯歌點了點頭,說道:“不錯……不知他有什麼事要找姑婆,一再地碰壁也要來。”
桑燕搖搖頭,說道:“不知道……有一次我看見姑婆寫了滿張紙的‘丁’字又撕了,真奇怪!”
桑魯歌道:“我想他們以前一定是老朋友,不知為什麼事鬧翻了,姑婆才不理他!”
桑燕沉吟了一下,說道:“姑婆做得也太絕情了,我看這老怪物倒是一片誠意,姑婆應該見見他。”
桑魯歌輕噓了一口氣,說道:“這些老人的事很難說……”
才說到這裡,便聽丁訝的聲音傳了出來:“好了,你們可以進來了。”
桑氏兄妹連忙入房,見丁訝靠在一張椅子上休息,古浪身上蓋了一張毛毯,已經沉沉入睡。
他的臉色恢復了以往的顏色,桑氏兄妹喜之不盡,桑魯歌道:“謝謝你了!”
丁訝白了他一眼,說道:“謝什麼?他又不是你們家裡的人!”
桑魯歌碰了個釘子,很不是味,桑燕接著說道:“我們是奉命來接引他的,老先生救了他,我們當然要謝謝你。”
丁訝聞言望了她半天,說道:“方才你們在外面叫了我半天老怪物,這時又改口稱我老先生了。”
一句話說得桑氏兄妹面紅過耳,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丁訝嘆息了一聲,說道:“唉,有些事不是你們小孩子可以瞭解的,所以不可隨便亂說……我問你們,九娘在你們面前,可是一直稱我老怪物麼?”
桑魯歌偷眼望了望他的臉色,點頭道:“是的。”
丁訝正要說話,忽聽院中“嗖嗖”幾響,有不少人落地,丁訝作了個手勢道:“我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