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說之前,首先承認,我是狐狸。
自己也寫文字,雖然從小到現在,竭盡全力不想靠文章餬口,但是認定文章千古事,提筆從來按專業水準要求自己。文人相輕,同行說同行的文字,就是狐狸說葡萄。
《伊索寓言》記載,狐狸說,葡萄是酸的。
某女士在《××××》中的文字除了通順,談不上任何可取。魯迅的文字如青銅器,張愛玲的文字如珠玉盆景,沈從文的文字如明月流水,川端康成的文字如青花素瓷,亨利·米勒的文字如香檳開瓶。這些大師不提,這位女士連平實清楚都談不上。眼睛掃過去,半乾不溼的,好像腹瀉沒痊癒。至於書裡常識性的英文拼寫錯誤,不知道是編輯的責任還是女主角(半拉作者)沒睡美國人的關係。歐洲猛男睡起來可能更時尚、更有款,那個地方神秘遙遠,文化和他們磚石結構的建築一樣堅實。但是,美國沒文化的生意人可能不懂太繁複的床上姿勢,可是會教你如何用MSWORD裡的拼寫檢查功能。這位女作者中短篇的文字明顯強過長篇。初讀挺唬人,有一絲張愛玲的眉眼。多讀幾篇就露出馬腳,沒有了張式的尖酸刻薄古怪精靈,眉眼彷彿張式的文字便沒有了神采,好像珠玉盆景沒有了珠玉風景,只剩下了盆。這和她上沒上覆旦中文系沒有關係。我上醫學預科的時候,和北大中文系的幾個壞孩子住對門,一塊寫假古龍騙錢。他們說,中文系主任在他們剛入學的時候就明確告訴他們,北大中文系的任務不是培養作家的,北大中文系的任務是培養小官吏的。
這位女作者的結構除了完整,沒有任何新意。那麼多的名人名言看來是白列了,不知道到底讀過沒讀過。如果沒讀過,列在那兒,唬誰呢?如果都讀過還寫成這樣,智力水平就有限了。北京土話,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話糙理不糙。隨便支一招。那個叫天天的陽痿死得稀裡糊塗。笑笑生寫來,一定會讓天天陽勃一次,拼死一搏,最後死在女主角的肚皮上,精液陰冷潤滑,像是死神的口水。
這位女士的內容是她走紅的原因。盛名之下無虛士,這位女作家是市場營銷天才。她描寫了一種中國普通百姓無從接觸的生活,她把頭髮散下來照了相當封面,她起了《××××》這樣的好名字,她把好些張自己的明星照貼到網上。這位女士如果寫平常生活,她就死定了。你跟賣菜的說,西紅柿能賣兩百一斤,他肯定說你扯淡。你跟他說,兩萬塊睡一宿名妓,他的口水會滴滴答答流下來。亨利·米勒要是知道有這樣一箇中國俗媚崇拜他,他會自己把自己的書禁了的。亨利·米勒沒一分錢在巴黎窮混,永遠不知道下頓飯在哪裡,把土雞操成萬里挑一的騷逼。亨利·米勒不知道什麼派對、上流社會,或是白領生活。
女作家的公關,獨步天下。她的做勢能力異常強悍,第一個提出美女作家這一概念,第一個為了捍衛這一概念不惜亮出胸膛,第一個多方走動設法讓《××××》被官方查禁。在這個後現代的社會里,被官方查禁比得什麼諾貝爾文學獎、茅盾文學獎、馮至文學獎牛逼多了。宋朝柳永寫的“且把浮名換了淺吟低唱”,皇帝看了,說以後就讓他淺吟低唱吧,功名利祿就不要想了。從此柳永就成了“奉旨填詞”,到處臭牛逼。史料暗表,這件事,柳永使了老大的銀子,託了七八個知名太監才辦成。女作家的牛逼不讓柳永:盜版賣得火爆,國際版權賣得盆滿缽滿,藉著名聲以學者身份講學硅谷、紐約,吸引了當地華人社區所有著名的老色鬼和意淫愛好者。
同時代作家可以放心的是,這位作家紅不了很久。寫文章光靠脫,靠市場營銷和公關,是不行的。脫第一次,大家叫好。再脫就是露陰癖,大家會叫警察的。讓同時代作家羨慕的是,這位女作家一定會在文學史上佔據一定位置。這位女作家的歷史地位,是社會的發展階段造就的,其文化史的地位將遠遠高於其文學史的地位。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誰叫人家搶佔了先機?希臘先哲早就告訴過我們,不要做第二個在月亮上行走的人,因為人們只會記得第一個。
女作家這種質量的文字存在反映了這個年代。外國作家中也有美女:睡遍黑白兩道(包括亨利·米勒在內)的安納寧(Ana?sNin),睡遍千山萬水(包括20世紀30年代上海灘闊少文人邵洵美在內)的項美麗(EmilyHahn)。但是這些女作家知書達理恪守婦道知白守黑,從不把女人的美麗和文字的美麗摻在一塊練。她們明白,女人的美麗,一分姿色二分打扮三分聰明四分淫蕩,文字的美麗和這些不搭界。以前物質生活條件不好的時候,一間屋子又當客廳,又當餐廳,又當臥室,又當書房。現在物質生活好了,客廳、餐廳、臥室、書房,可以是分得清清楚楚的四間房。但是現在,精神生活條件還有限,沒有公開賣的《花花公子》,沒有選美比賽,沒有合法的三級片,這位作家之類的文字只能又當小說又當色情雜誌又當毛片,真是辛苦她了。
狐狸自信能吃到葡萄,但是說到底,葡萄還是酸的。
2002.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