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獨自一人,最想陪在身邊的是香水。
常常做的事情,是在手腕上輕輕地抹上一點,然後在休息的間歇,悄悄地聞它。
這是很純粹的私人的感受。香味對人是一種安慰。
當自己覺得愛上某個人,或者想離開某個人的時候,會想聞到香水。
喜歡那種帶著點詭異的清香。
不應該太單純。傷感,野性,頹廢,優雅,混雜在一起。無法分辨,卻可以用心去感受。
喜歡的人也是這樣。
比如一個穿著很簡樸的棉布襯衣的男人,平靜地站在街邊的陽光下,但是你感覺得到他內心的暗湧。可以是激烈的。也可以是柔情的。
無從捉摸的感覺,充滿誘惑。
看《玻璃樽》的時候,我喜歡舒淇。她符合我的審美觀,天真而邪氣,有著不羈的美麗。好像原野上盛開的藍紫色野花,在風中爛漫而明亮。
香水是有個性的氣味。
一瓶香水裡包括的成分,可以有鳶尾,百合,茉莉,玫瑰,鈴蘭或者橡苔。
當然還有更多的,例如佛手柑,風信子,月桂,含羞草,甚至琥珀。
一整個春天,都可以在那瓶有色或透明的液體裡,給靈魂帶來安寧或激情。
用過很長時間的是PETITGUERLAIN。嬌蘭公司專門為嬰兒設計的香水。
香味是簡單而清淡的。柑橘和檸檬的前味,然後是玫瑰和茉莉。暖暖的,帶一點點慵懶。
然後是CKONE。中性的香水,和那個服裝設計師推崇的簡單優雅的風格是一致的。
NINARICCI的淘氣小精靈,香味就比較濃郁一點。但是有一種綺麗的憂鬱。
最近買的是KENZO的清泉,僅僅因為炎熱的夏天即將來臨。而這種水果味道的香水,塗在脖子上有涼涼的感覺,也許加入了薄荷。
對香水我是沒有常性的人。
如果常常聞著同一種味道,很容易讓嗅覺麻木。
不安定的感覺,有時讓我們的靈魂保持靈敏的狀態。
有時會喜歡一些香水的名字。
例如有一種香水是叫SOLO。單獨表演,單獨飛行,是我喜歡的意思。
還有NARCISSE。古希臘神話中變成水仙花的自戀的少年。奇怪的是自己在北方旅行時,買來的兩件外銷的格子棉布襯衣,也是這個牌子。
香水本身也是一種自戀的物品。
有些人用香水,僅僅是想自己感覺著它。
或者讓自己愛的人感覺它。如此而已。
中國的男人很少有用香水的習慣。所以也很少有人能把香水用得很適當。以前是碰到過的。很容易給人張揚尷尬的感覺。
所以寧可他們是整潔的。因為乾淨的頭髮和皮膚,本身就有天然性感的味道。
如果曾經愛過一個人,會記住他的氣息。甚至有些人我們會淡忘他的容顏,但仍然記得他的氣息。
這是無法被時間代替的。
山中歲月
小時候,印象最深的事情,是到鄉下外婆家過年。
記得村裡的祠堂,每年春節都會唱上三天的戲。全村的人都會聚在那個古老的大祠堂裡看戲。祠堂門口是很大的一棵老樹,樹下面有人賣葵花子,黃蘿蔔,那種醃過的大蘿蔔,咬一口清脆而爽辣,小孩子都把它當零食吃。戲臺很大也很舊,腳踩在上面還會咚咚地響。臺上的人,穿漂亮的古裝,演才子佳人的唏噓愛情。臺下的人,跟著長吁短嘆。是非常熱鬧而溫情的節日氣氛。
外公常常帶我去看戲。那時我是從城市裡來的小女孩,穿整潔漂亮的衣服,和村裡活潑的孩子不同。每次深夜戲結束的時候,我都是趴在外公的背上昏昏欲睡。模糊中記得很多人一起走在田間的小路上,有田野清香的泥土氣息和手電晃動的光亮。有人來撩蓋在我頭上的圍巾,仔細地看我的臉,然後輕聲對外公說,是美的女兒嗎?美是我媽媽的名字。媽媽是這個幽靜的藏在大山深處的小村裡,第一個嫁到城市裡去的女孩。
外公外婆一共有5個孩子。外婆信奉基督教,每個週日,她要帶著我走很長的山路,去鎮上的教堂做禮拜。晚上我和外婆睡在她的大木床上,外婆的大棉被是用洗得很舊的潔白的棉布縫起來。她在燈下輕輕地唱讚美詩,然後在黑暗中祈禱。
她是一個看上去有些嬌弱的女人,有雪白的膚色和美麗的眼睛。常常在她整潔的短髮上,別一個漂亮的髮夾。她喜歡種一些花草,在家裡的庭院和平臺上,種滿牽牛,太陽花,茶花,梔子和蘭花。黃昏的時候,她煮一大鍋的南瓜和紅薯,餵養豬圈裡的一頭大母豬。還養了一些雞和鴨子。
外婆心靈手巧,會做好吃的糯米糰子,豆沙餡的,鹹菜筍絲餡的。還有每年過年時,她自己炒花生,葵花子,做紅薯片和凍米糖。那是鄉下常有的零食。夏天的時候,她喜歡把菜瓜,西瓜放在井水裡。睡完午覺,拿上來吃是冰涼的。晚上在屋頂平臺上放一張大涼蓆,仰躺著就能看到滿天星光。有時可以看到流星。外婆那時就一邊搖著扇子,一邊對我講《聖經》裡面的故事。
每年假期,我都會向媽媽提出,去外婆家裡住上一個月。田園的安謐和恬淡,以及與大自然的無限貼近,是我心裡深刻的快樂。
和外公一起去刨土豆,採西紅柿,摘豆子。趕著鵝群去山上吃草。清澈見底的溪水,下面有成群的小魚兒在遊動。捉螃蟹和田螺。
有一次和外公一起去摘蘭花。外公帶著我爬上很高的山坡,一直在幽深的山谷裡走。野生的蘭花生長在很寂寞的地方。外公說。那一次我在山頂看到山的另一面,是一個很大的水庫。安靜明亮。在太陽下就好像一面鏡子。映著藍天白雲,好像世外桃源。在竹林裡有清涼的山泉,有人削了竹筒,可以盛水來喝。清脆的鳥聲,在寂靜的風中迴盪。
對於一個城市的孩子來說,能擁有這樣的童年經歷。我感覺是幸福的。
我在鄉下最好的朋友是招娣。她是我媽媽小學同學的女兒,家裡很窮。
招娣的大眼睛漆黑而帶著憂傷。來找我玩的時候,身後總跟著她一大幫小弟妹和她家的大黃狗。外婆不喜歡我出去,對他們說,我在睡覺。我在裡面非常失望。可是等外婆不注意的時候,我悄悄跑出去一看,他們還等在那裡,笑嘻嘻地看著我。
我們幾乎爬遍了村子附近的所有大山。坐在山頂的大岩石上面,看遠方的大海。放聲大叫。有時在堂屋裡玩捉迷藏。招娣叫我躲到放穀子的大缸裡,然後用簸箕把缸蓋起來。為了採我喜歡吃的野果子,她爬到荊棘堆裡面去,手上劃得血痕累累。仔細想起來,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幾乎是不說什麼話的。也沒有內心的東西可以交流。因為鄉下的孩子,都是簡單而淳樸的。
她只是沒有任何理由和條件地喜歡我。對我好。是我得到的惟一一份不需要任何回報的感情。
後來很多年沒有去鄉下,我和招娣失去了聯繫。只有她母親因為生病,被我媽媽接到家裡住了幾天。她告訴我,招娣每次在我放假的時間裡,常跑到我外婆家門外去等我。可是我一直都沒有回去。
後來她媽媽死了。招娣嫁到了很遠的外村。
對於我們所承受的各自的命運。也許我們都應該是毫無怨言的。
長大以後,我很少再有機會去鄉下看望外婆和外公。
工作以後第一個月的工資,我把錢匯給了他們。在信裡對他們說,希望他們身體健康。
田園對我的影響是深刻的。很多時候,我都不像一個太純粹的城市女孩。性格里有慵懶,恬淡的部分,喜歡植物,衣服只穿棉布,對自然的景色和季節的變換有細膩的感受。花鳥市場是我愛逛的地方,和賣茉莉花的老頭可以聊上半天。而城市街道兩旁的梧桐樹被砍掉的那天,我一邊看著一邊心裡就痛起來。也許以後的孩子連稻子和麥子都不會區分了。他們喪失的是對自然和生命的感受。
前年過年的時候,和媽媽一起回去了一趟。
坐很長時間的長途車。心裡淡淡的惆悵,不斷湧起來的,是外婆唱讚美詩的聲音。
外婆種在庭院裡的那棵梔子花樹,長得很粗壯了。而童年的好朋友招娣,也已經不在這裡。躺在外婆的木床和大棉被裡面,聞到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氣息,睡眠是香甜而安寧的。
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外婆照例早早起床。在房間裡忙碌地走動著,蒸饅頭,煮紅豆粥,廚房裡水汽瀰漫,外公在往灶眼裡塞柴火。他們的說話聲和松枝燃燒的劈啪響聲,讓我恍然又回到過去。
我一個人爬到高山頂上,坐在大岩石上面,感覺溫暖的陽光和寂靜的風。山上的映山紅和潔白的野山茶已經開了。我這樣會獨自坐很長時間。不需要任何言語和思想。
在半山腰有一座石頭壘起來的小廟,裡面有刻在石頭上的兩尊佛。簡陋而神秘。紅燭邊放著火柴,看到紅燭熄滅,我把它們重新點燃。
山中歲月,恬靜地凝固了時光的流動。
那時我看袁筱一的《黃昏雨》,她用法文寫的得獎小說。這是一個無情而蒼白的時代,我們相信愛情,愛情背叛我們。我們相信真理,真理欺騙我們。很難想象一個大學女生的心底,有這樣沉重的感悟。但是我喜歡她給那個女主人公安排的結局。在鄉村學校裡教書,為所愛的人死於難產。
在接近自然的地方,一個人也更接近他的靈魂。我相信這點。
當一個從城市的喧囂塵煙裡出來的人,行走在田野和山風之間的時候,他是否會感覺到靈魂在邊緣遊蕩時的孤獨。
而生活,是那麼輕易地,就會淹沒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