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珠無言以對,只緩緩地點了點頭!
雪山鶴道:“你雖身居紅梅閣,日受子午風雷冰雹之苦,可是那是祖先的家法,再説對你本身更是有益,你真如能捱過百日之苦,以後勢將不同於今日了!”
靈珠只是落淚,卻遲遲不去!
雪山少女見狀嘆息一聲道:“一切都可便宜行事,你如不樂意居住在紅梅閣,儘管移到我‘散花館’來住就是了!”
靈珠頓時一喜,匆匆一福道:“謝謝小姐!”
説罷眼光在室內各人身上轉了一轉,含着無限羞澀的表情垂頭上了。
雪山少女忽然道:“站住!”
靈珠緩緩回過頭來。
雪山少女臉上微微罩起一片薄霧道:“你記住,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去,唯獨這冷香閣,今後禁止你擅越一步,知道了嗎?”
靈珠點了點頭,可是那雙細長的鳳眼裏,卻含蓄着無限傷感與依依之情——
她忍不住向着榻上的嶽懷冰瞟了一眼,遂即掉頭自去!
雪山少女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嘆,不再多説。
蒼須奴十分汗顏地搓着手道:“這娃子大了,老奴有時也不能嚴加約束,尚請少主人與小姐隨時管教才好!”
雪山少女點點頭道:“你去吧!”
蒼須奴應了一聲,轉身步出。
他們孫女相繼離開之後,雪山少女才步向榻邊。
嶽懷冰本能地內心起了一陣子緊張,這個娘子,他自從打第一次見面起就怕她,美的確是美到了極點,冷也冷到了家!
——那還是第一次——在雪山腳下蕃婆子的野店裏,他看見她,從那一次以後,她的影子就深深地印在了自己的心坎裏面……
以後連續地見了幾次面,可笑的是自己竟然未能與她説上幾句話,她雖然跟自己説過話,可是話意裏面不是帶鈎就是帶刺。
嶽懷冰又是挺要面子的一個人,聽起來總覺得不是個味兒。
這時候,他真怕她又要説些什麼自己受不了的話,簡直連正眼也不敢看她,只是裝着無力地垂下了眼皮,無奈心裏有點不寧,眼皮兒也頻頻跳個不已!
雪山少女看在眼裏,嘴角微微繃着,只管瞪着他,半天一言不發!
雪山鶴笑道:“你們是怎麼回事?”
嶽懷冰實在忍不住,只得睜開眼來,道:“雪鶴兄,小弟無知……可是又與賢兄妹添了什麼麻煩?”
雪山鶴眼睛看着妹妹,道:“妹子,你説還是我説?”
“誰説都是一樣!”
她盯量着嶽懷冰道:“你自以為在萬松坪練過兩年功夫,本事就不錯了嗎?”
“在下……從來不敢這麼想!”
嶽懷冰倒是心悦誠服道:“尤其是在賢兄妹世外高人面前……在下那點能耐,實在是微不足道!”
説完頻頻苦笑不已!
“你倒有自知之明!”
雪山少女哈哈笑道:“方才你昏倒池邊,骨髓已凝,如不是我用敲骨化髓手法為你運按一番,你早就完了!”
嶽懷冰汗顏道:“姑娘……又救了我一命!我真不知該怎麼……”
雪山少女忽然一笑,卻又繃往臉,嗔道:
“一個人老要人家救命,總不是個辦法,你總得想想法子自己管好自己,不要再多給我惹麻煩就好了!”
“我——”
嶽懷冰垂下頭來,嘆了一口氣,一時真不知道要説些什麼才好!
“你已經可以下來了——”
“是!是!”
嶽懷冰翻身剛起來,忽然才發覺到身上敢情還沒穿衣服。
雪山少女也似沒有想到這一點,臉上一紅,突地掉過身來,道:
“哥——你陪着他穿好衣服,到後面來一趟,我在後面等你啊!”
説完徐徐移步而出!
嶽懷冰不知怎麼回事,對這個年歲不大的女娃子,還是心裏真有點怕;而且説不出來似乎與她彼此間總有點芥蒂,氣她那種自以為了不起的樣子。
相反的,他對雪山鶴的感覺可就不同了。
現在她走了,他立刻覺得失去拘束!
雪山鶴把一疊衣服送過來道:“這些都是我的衣服,你我身材差不多,你穿上看看!”
嶽懷冰接過來走到屏風後面,匆匆穿好身上!
雪山鶴在外面道:“你知道剛才是怎麼回事?”
嶽懷冰由屏風後步出,深深一揖道:“謝謝賢兄妹一再打救——大恩不言謝,兄台請受我一拜!”
雪山鶴道:“你謝錯人了,真正要謝的,該是我妹妹,不是我!”
嶽懷冰嘆了一聲道:“我實在是糊塗得很,這裏的一切對我來説,都好像是謎一樣,這冷魂谷到底是什麼地方?你們兄妹又為什麼住在這裏……?”
頓了頓又道:“還有……還有剛才的靈珠又是怎麼回事?”
他一口氣説了這麼多,覺得自己不明的地方,仍然那麼多……
雪山鶴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慢慢的你都會明白過來,我只能告訴你,這冷魂谷不是一般江湖武林的地方,你能來到這裏,可以説得上福氣不小!”
嶽懷冰皺了一下眉,道:“只是……我大仇未報,卻不能一直住在這裏!”
“哼!”
雪山鶴微微一笑,道:“仙緣的遇合常常是不由自己的,只怕你來得去不得!”
嶽懷冰一怔道:“這麼説,莫非在下與冷魂谷之間,還有過一些宿緣不成?”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
雪山鶴打量着他,又道:“我妹妹還等着你呢,我們這就去吧,見了面之後,你就明白了!”
嶽懷冰窘笑了一下道:“雪兄,既蒙賢兄妹接待,尚請以真實姓名見告才好,在下也有個稱呼!”
雪山鶴想了想,道:“這個自然,不過,我那妹子古怪得很,最好還是讓她親口告訴你才好,有時候我也惹不了她!”
説到這裏笑了笑道:“走吧!”
當下雪山鶴在前,嶽懷冰在後,二人步出了冷香閣。
前文已述,冷香閣與那所黃石精舍是連在一塊的,不須走多少路,就來到石舍玉軒面前。
只見門軒處,是一株形勢古雅的巨松,樹身不高,卻拐了八九個彎兒,正像是一扇屏風,遮攔在門軒正前面。
那隻嶽懷冰初來時見到的翠羽鸚鵡,這時正自落在松幹上剔着翎子。
此刻乍見嶽懷冰來到,頭上那一撮角毛倏地又倒豎了起來,發出尖鋭的叫聲。
雪山鶴揮手拂袖道:“去!”
那隻鸚鵡呱呱地鳴叫了一聲,才落在了屋檐上,兀自疾行着,嘴裏學着人語道:
“又是他——又是他——”
嶽懷冰不禁被逗得笑了起來。
進得門後,想象中嶽懷冰認為這所大宅子,必是較諸自己下榻的冷香閣更漂亮講究多了。
其實大謬不然——
他所看見的,只是一間寬闊的四照巨軒。
所謂“四照”,乃指四面都開有窗户的意思,由於四面都有軒窗,光華自然均等。
主人不是俗客,卻在四面種植着梅、竹、松、柏,看上去幽明適度、清風可人。
整個軒堂裏不染纖塵。
進門玄關處,懸有一方白玉匾額,曰“聽雷閣”,這個名字的確很嚇人。
地上鋪的是原色木質的長條地板,上面設有四五樽香草蒲團,有棋枰、矮几、琴台、盆景,一具白銅的噴香獸嘴裏嫋嫋上冒着鬱郁的檀香!
這“聽雷閣”顯然就是主人待客之處了。
雪山少女姍姍由蒲團上站起來,道:“嶽相公請坐!”
嶽懷冰一揖道:“在下數度蒙姑娘相救,恩同再造,實在感愧得很!”
雪山少女素手一伸,道:“嶽兄不必多禮,請坐下才好説話!”
雪山鶴笑道:“這裏很久沒有來過客人,嶽兄你隨便坐!”
嶽懷冰現在已深知主人兄妹乃深山練劍之士,絕非尋常武林中人所能相提並論,是以由衷地生出了敬佩之心。
當下就在一具蒲團上坐下來!
珠簾響處,蒼須奴雙手捧着一碗熱茶走過來,嶽懷冰雙手接過。
雪山少女目視蒼須奴道:“前山萬松坪處,要打上個新的楔子,把我們冷魂谷的旗幟升上去,並請轉告摘星堡主,今後如果他們堡裏再要有人擅入後山,我們可就不客氣。
一經抓住,定殺不饒!”
蒼須奴應了一聲:“是!”遂即退下!
嶽懷冰這時近看對方雪山少女,愈覺其清豔絕塵,兩彎蛾眉之下,那雙剪水瞳子,泛蕩着女子貞潔極智的慧光,襯以她身上的拖地長衣,簡直有如圖上仙子、月裏嫦娥一般的風華絕世!
看着她,你會很自然地,傾生出無比的愛慕……然而,那隻能偷偷地私自藏在你的心裏,卻不能在你臉上表現出一點點的輕浮。
“你也許會覺得很奇怪,這是個什麼地方吧?”
雪山少女一雙眸子注視着他,又偏過頭來看向雪山鶴道:“哥——你告訴過他沒有?”
“他還不大清楚!”
雪山鶴笑了笑,道:“他已經忍不住了,你再不告訴他,我看他真要急瘋了!”
雪山少女微微一笑,素手把散在前肩處的一縷秀髮理下頸後!
“嶽兄你也是練武的,我看你功力不弱,大概在江湖上,已可以算得上一流高手了!”
“姑娘誇獎了——”
嶽懷冰苦笑着道:“只是在賢兄妹面前……那可就差得太遠了!”
“這就是你我練習的武功門路不同!”
雪山少女道:“你所練習的只是源流的內外功夫,充其量也只能延年益壽,能夠力敵百人者,武林中已是罕見!”
説到這裏,她微微一笑,又道:“而我們這裏所研習的卻是以劍術築根基,配道理補智靈,最終目的,得證金仙大道。如果你的天質穎悟,緣份夠好,假以時日,最起碼也可以練成散仙之身,與天地同存在而不與木石同朽!”
嶽懷冰愕然道:“聽姑娘這麼説,豈不是傳説中的劍仙之流了!”
“不錯!這只是一般人這麼説的!”
雪山少女款款道:“其實,人仙之分,往往在於一念之間,這一念之間,還要有緣份遇合,根骨、質素、固是先決的條件,但是心存至誠、堅毅不移的人,即使是根骨差些,只要功夫用到,遲早一樣會有所成就的!”
雪山鶴在旁微微一笑,説道:“妹子,你光給他説這些幹什麼?越説人家越糊塗了!”
雪山少女眸子一瞟其兄,道:“你不要陪打岔好不好?要是你早聽爹爹的話,以你的稟質,今天何至於還停留至此?道家四九天劫,不過還有一年多的時間,你卻連護體的一元神功也沒有練好的,那時候……”
雪山鶴先是怔了一下,遂即氣躁地道:
“你一天所説老是拿這幾句話説我,其實我功力也不見得就像你説的那麼不濟,上次能逃過,這一次照樣過得去,你放心吧!”
雪山少女面色一沉,想要説些什麼,可是礙着嶽懷冰在座,有些不便。
當下她輕聲一嘆,只看看哥哥一眼,不再多説!
然後她又把眼光轉向嶽懷冰道:“嶽兄家中還有些什麼人?”
這一句話使得嶽懷冰登時呆了一下。
半晌之後,他才緩和過來,臉上帶出了一片悽苦之色。
雪山少女與他本是對面而坐,就在他心緒一沉的當兒,就覺出對方身上驀地襲進來一陣透體冷風——
那是一種奇異的感覺。
其實對於嶽懷冰來説,已經不能再算是奇異了。因為他已經領略過類似這樣的感覺許多次了。
那只是透體涼了一下而已,並無絲毫異狀,而雪山少女臉上卻浮現出一片悽慘的表情。
“對不起……”
她喃喃道:“想不到嶽兄身世竟然如此的悽苦!”
嶽懷冰驚訝地看着她——
雪山少女苦笑道:“小妹已略窺道家門徑,適才是以‘道心照影’的功夫,略探嶽兄虛實,一次見面,原不該如此失禮,尚請嶽兄不罪才好!”
嶽懷冰心中益加欽佩,他也猜想到對方所謂的“道心照影”,也就是內功極上所謂五通之一的“他心通”,一照念間,即可察知對方心中所思。
想到了全家上下一十七口的滅門血案,內心一時如同刀絞。
他發出了沉長的一聲嘆息後,垂下頭來——
雪山鶴卻是沒有他妹妹那麼精湛的武功造詣,兀自眼巴巴地看着嶽懷冰。
“嶽兄,你和摘星堡的沈老頭子,到底有什麼仇恨?還有你殺的那些人……”
嶽懷冰目含痛淚地看了他兄妹一眼,道:
“如非恩兄妹見問,這件宿仇,小弟實在是難以啓齒!——”
長嘆一聲,他遂即一五一十,把當年與“五魁首”之一段結仇經過娓娓道出!
在他痛訴此一段經過時,當真是一字一淚,而主人兄妹卻不置一詞,靜靜地由頭至尾聽完究竟!
雪山鶴在聽完經過之後,霍地站起身來道:
“照你這麼説,這五魁首實在是禽獸不如的一羣東西,你稍待一下,我這就去為你把沈老頭擒來,任憑你處置他吧!”
嶽懷冰嘆道:“雪鶴兄萬萬不可!”
雪山鶴一怔道:“為什麼?”
嶽懷冰緊緊咬着牙道:“瀋海月武功顯高出小弟甚多,但小弟卻不願假手於人,鶴兄你的好意小弟心領了!”
雪山少女聽到這裏微笑着點了點頭。
她一句話也沒有説,只是把一隻黑白分明的美目,分別向嶽懷冰與雪山鶴注視着。
嶽懷冰又嘆息了一聲,道:“況且瀋海月今天已在雪姑娘手上吃了大虧,料必已有了準備!要找他只怕也不容易!”
“對了。”
久未發話的雪山少女直到這時才發言笑道:“哥哥,你空自習劍多年,卻還沒似人家嶽兄有見識。”
雪山鶴一別雙眉,冷聲道:“我早先只當瀋海月是號人物,要知道他是這種人,哼哼……”
“所以你就錯了,冤有頭,債有主!我們習劍之人,有這麼個殺人法嗎?”
“習劍術,就是要剷除人間不平事,替天行道!”
雪山少女道:“話是不錯,可是你卻忘了,你和我尚未到積修外功的時候,妄自開了殺戒,後果將會如何?嗯?”
雪山鶴又是一怔道:“這個……”
他的臉一時漲得通紅,低下頭悶悶道:“你總是有理,我説不過你!”
雪山少女道:“再説,你應該記得爹爹臨去兵解之前的那番話,目前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哥哥,你可千萬不要忘記呢!”
(泣:“兵解”一詞來自道家語,意修者未能煉成正果,自行屍解,以元神再投入人世,二次修行欲成正果意。)
這番話果然有醒醐灌頂之勢,雪山鶴頓時就怔住了。
雪山少女冷冷一笑道:“以今天的情形,我要殺瀋海月不過是舉手之勞。此人外善內詐,心術險惡,即使殺了他也不為過,只是……”
她看了嶽懷冰一眼,道:“而且我也想到了嶽兄的問題,他們之間既有深仇大怒,自然應該由嶽兄自己了斷,局外人只能從旁策助,卻不便越俎代皰!”
嶽懷冰道:“雪姑娘的意思正與在下是一樣的!”
雪山少女接着説道:“嶽兄,適才我默運空門易數,略為推算了一下嶽兄你的未來禍福,得知嶽兄你與我們冷魂谷的宿緣極深。”
她眼睛微微向他一瞟,臉上卻帶出了一些兒紅霞,微微垂下頭來,道:“而且……
反正遲早也是我道中人!”
她已經把持住平靜情緒,繼續道:
“所以我兄妹從今天起,就不把你當作外人看了!”
嶽懷冰驚喜參半,無限惶恐道:“我是太……高攀了!”
雪山少女一派莊重地道:“嶽兄你不要這麼説,如果照先祖去時留言,要是你與我們尉遲一家的宿緣極深,只怕不是一家人呢!”
嶽懷冰茫然不解!
不過,他已經越來越試圖着接近與瞭解眼前這些所謂怪異的事情了。
“這麼説,你們是姓……?”
“尉遲!”
那雪山少女脱口接下去道:“我名尉遲青幽,我哥哥——”
雪山鶴插口道:“尉遲鵬!”
嶽懷冰這才知道了對方兄妹的真實姓名,抱拳道了一聲:“失禮!”
尉遲青幽道:“如果嶽兄不棄,以後我們就兄妹相稱吧!”
尉遲鵬笑道:“嶽兄你多大了?”
“二十六!”
尉遲鵬道:“二十七!”
“你是大哥!”
“那你是兄弟!”
尉遲鵬一笑道:“我妹子今年才十九歲!是小麼妹兒!”
尉遲青幽翻了一下眸子,道:“哪裏,該是二十歲了!還老當我那麼小!”
彼此經過了這番談話,看上去氣氛是和諧多了。
尉遲鵬十分喜悦地道:“早知這樣,兩年以前,就該把你接到這裏,也好日夕相處,你不知道,這個地方住久了該有多悶!”
嶽懷冰道:“我倒覺得這裏洞天福地舉世難覓,大哥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才説到這裏,只見竹簾揭處,蒼須奴探首道:“嶽相公該用飯了!”
嶽懷冰早已腹中飢餓,一聽吃飯,忍不住站了起來。
尉遲青幽見狀不覺一笑,嶽懷冰臉一陣紅,又坐了下來。
尉遲青幽見狀微笑道:“怎麼你還不餓?”
嶽懷冰訥訥道:“倒是有些餓了!”
“哥哥!你陪着嶽哥哥去吧,他一個人大概還不好意思!”
嶽懷冰還想邀尉遲青幽,尉遲鵬卻道:
“我們現在不比人家,人家現在是半仙,吃不吃都無所謂了!”
尉遲青幽本已整裝站起,聆聽後看了哥哥一眼,本是一副撒嬌的樣子,可是當着嶽懷冰卻不好發作出來。
她眼睛望向嶽懷冰道:“二哥不必拘束,冷魂谷地方甚大,除了萬鳥坪黑石山一帶,到處儘可隨便走走!小妹有事,尚要到玄冰嶺去一趟,回來再見吧!”
説完素袖一展,人似出巢之燕,已掠身室外,敝室內只留下了一陣清風,人已飄然無蹤!
嶽懷冰悵看其背影,半天長嘆了一聲。
尉遲鵬道:“我妹子功力已臻極境,劍術也有了七成火候,只差着出入青冥,身劍合一這一層功夫了!”
嶽懷冰感慨着,嘆息了一聲,轉身過來!
尉遲鵬就同着他步出這間所謂的“聽雷閣”,只見閣外是一道上遮藤蔓的廊子。
有一座八角形紅柱的亭子間——就是所謂的飯廳了。
飲食很簡單,但蒼須奴考慮到嶽懷冰平時的飲食,特地為他煨了一隻雪雞!
嶽懷冰大快朵頤地吃了一頓。
飯間,他注意到尉遲鵬只是吃些黃精首烏,只不過少少地喝了半小碗湯。
在過去的兩年,對於黃精首烏這類的食物,嶽懷冰也曾勉強進食過,只是覺得味苦而辛,但是他卻知道這些食物對於行功練氣,清除身上的雜質很有助益!暗思自己日後也應該以此為主食才好!
一席飯畢,嶽懷冰向蒼須奴告了辭,與“雪山鶴”尉遲鵬步出亭子間,但見眼前一片火雲密佈。
美麗景色,當真還是他生平僅見。
初見時如萬丈火海,不過轉瞬的工夫,那大片火海已旋轉着為一片畝許大小的絳色火紅帳篷,有如萬馬奔騰般地趨向一處峯頭之上!
嶽懷冰注意到,似乎就是來時所見的那座“萬鳥坪”!
那片絳色的火雲,只是在峯上疾飛旋轉着,千道霞光,萬股流焰,像是一把萬丈火傘,高高地撐在黑石峯上把它緊緊地扣罩着!
嶽懷冰距離着那片火雲至少尚有裏許以外,卻已感覺到身上陣陣的灼熱,一粒粒的汗珠,不由自主地由毛孔裏沁出來。
似乎有一種驚心動魄的嘶啞吼叫之聲,由那座峯頭裏傳出來。
如非這般近的距離,嶽懷冰還真聽不清楚,可是一經入耳,他立刻就可以斷定出那是一種人聲——只有人才能發出那等淒厲慘絕的聲音——
由是他的本能地想到了“黑石公”這個人。
尉遲鵬當然也注意到了。
他看着嶽懷冰道:“這件事你還不清楚,其實連我也是一知半解——”
説到這裏,他聲音放小了道:“——剛才在萬鳥坪的那回事,幸虧你還沒告訴我妹妹,要不然她又要怪我了。”
“那石頭裏的人又是誰?”
“黑石公!”
尉遲鵬道:“是早年我爺爺把他關進去的,聽説他是個極厲害的魔頭,沒有人能製得住他,除了我爺爺以外!”
“只有你爺爺一個人?”
“不!”
尉遲鵬搖搖頭道:“我是説以前我爺爺在世的時候,爺爺飛昇之後,現在他只怕我妹妹一個人!”
“是尉遲姑娘?”
“嗯!”
尉遲鵬點點頭道:“我父親兵解以前,曾把爺爺用來鎮壓他的一份本帖交給我兄妹,但那本帖內的記載,太以奧妙,我也只能參透出一部份,我妹妹鬼靈精,居然全部滲透了,所以黑石公對我們兄妹兩個懷恨在心。”
他加重語氣道:“最怕我妹妹。”
嶽懷冰在聽他説話時,眼睛始終未曾離開那座黑石峯,只見那片火雲兀自在峯上盤旋不已,由黑石峯內發出的淒厲嘯聲,似乎已經轉為微弱。
不久,那片火雲漸漸擴散開來,遂即隨風散開。
嶽懷冰立刻也就感覺出來附體的熱力為之消失,當時大是驚奇不置。
尉遲鵬道:“這片火雲,是先祖父在時,連同當時的青雲九老,一共十人,在百蠻山費時一年,收集的太陽熱能,後來用法力禁制在大雪山玄冰元磁峯上,每日只此‘酉’時磁力減退時,火雲才會離開——那黑石峯上我爺爺預先留有云磁仙石一方,所以這片火雲一經散開,俱向黑石峯上聚集,直到玄冰元磁峯磁力再增時,這些火雲,才會又被吸了回去!”
嶽懷冰苦笑了笑,搖搖頭,實在也是不懂。
尉遲鵬道:“你初次來,當然什麼都不知道,等到你以後隨我兄妹習劍之後,就知更奇妙的事情還多的是。”
嶽懷冰腦子裏一直還在想着那個黑石公,實在不明白,就道:“那黑石公究竟犯了什麼罪,何以要長年受此迫害?”
尉遲鵬臉上現出了一片怒容,道:“這個魔頭實在是壞到了無以復加地步,他功力無匹,但為人生性殘暴,聽説當年為了練一種陣法,曾在一日夜間,殺害了三百名童男童女性命,取其生魂祭煉妖幡!”
“有這種事?”
嶽懷冰給嚇糊塗了。
尉遲鵬冷笑道:“因為如此,才激怒了我爺爺,當時集合了海內外同道號稱‘青雲九老’的九個人,共同協力,用‘十煞伏魔劍陣’,才將這個老東西擒住,從此就把他囚禁在黑石峯下!”
嶽懷冰驚駭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尉遲鵬道:“很早了,最少也有五十年了!”
嶽懷冰打了一個寒顫道:“五十年?……難道關得不太久了些?”
“你哪裏知道!”
説起這件事,尉遲鵬兀自有些氣惱。
“這五十年當中,他曾經出來過兩次——第一次我爺爺尚在世時,黑石公逃抵黃山,為逼佔黃山五雲步地盤,竟然發動魔火,將黃山二十四所寺院僧尼,燒得一個不剩,為塵世間帶來了無邊浩劫,幸虧我爺爺與青雲九老事後趕到,幾經犯險,才又把他擒住!”
尉遲鵬頻頻冷笑着。
嶽懷冰聽得驚心動魄。
面前的黑石峯經過方才火雲籠罩之後,這時嫋嫋地冒着黃煙。
可以想象出,劫後餘温,猶是何等的怕人?
尉遲鵬追憶着以往的傳説,道:“這一次青雲九老會合我祖父才在黑石峯上,加上了那塊雲磁仙石,每日西時引發火雲,用以磨鍊此老的凶煞魔情,也是懲罰他兩次所犯下的滔天大禍。”
嶽懷冰恨恨地道:“這麼説來,這個人的確是不堪救藥了。就該一勞永逸除了他才是了!”
“誰説不是?”
尉遲鵬又輕輕嘆了一聲,接着説道:
“但是,説來話長,我那祖父與青雲九老,早年與黑石公説起來還有一段相當的緣份,再説,他還是家母孃家的一個嫡親長輩……説起來事情可就有些礙手了!”
他冷笑了一聲,又道:“黑石公在黑石峯下苦熬了十年之久,我爺爺與其他九老見他居然頗有悔過之心,當時為了試探他是否真心悔過,就在那一年,公推青雲九老中的婁璧翁與黑寇叟二位老人家,入峯刺探,考察他的悔過決心!
“誰知道——”
尉遲鵬氣得重重地嘆息了一聲,接道:“這一次結果更是出乎意外的慘。”
雖是身不關己的一件事,可是由尉遲鵬嘴中道出,嶽懷冰聽在耳中,卻是那等激腸蕩氣,令人心驚膽戰,不克自已!
這件事早已提起了他的關注,勢非要聽下去不可。
尉遲鵬嘆了一口氣,道:“可憐婁璧翁與黑寇叟二老前輩進入石峯之後,竟然中了黑石公的埋伏……”
“……這個老兒對我祖父以及青雲九老早已恨入骨髓,十年來他在石峯之下,竟然打通了十數道密道,暗中佈署了許多奇異陣勢——
“——可憐婁璧翁、黑寇叟二位老仙師那等高的道法,竟然會着了道兒,一時被困在他峯下陣道之內,二老不服聯手迎敵之下,竟吃黑石公以預藏的小乾山‘霹靂子’發動——”
説到這裏,他呆了一下,才道:“二位老人家竟然當場炸為飛灰而死——”
尉遲鵬恨恨地接道:“二位老人傢俱是煉有道基之人,肉身雖粉,可是所煉元神按説可以脱山,無奈黑石公為人陰狠,竟然早已想到這一點,居然以所煉的妖幡將二老元神化為飛灰,使之形神具滅,黑石公乘勝遁出之時,幸虧我爺爺擋他一陣。”
“他可曾跑脱了?”
“差一點!”
尉遲鵬嘆息一聲,道:“也錯非是我爺爺,要是換了另一人,決計擋他不住。當時,我爺爺與他苦戰之下,雖然把他制服了,可是自身卻為黑石公炸去一腿!”
“有了這次經驗之後,黑石公才被永囚峯下,各方公議,判他永世不得復出,這也是他自作自受的報應!”
嶽懷冰聽得真有點毛髮悚然,的確是太駭人了。
尉遲鵬道:“就因為有了過去這些事情之後,所以我們兄妹對他才深惡痛絕,但是爺爺飛昇之前,卻仍然對他眷念不已,曾吩咐我父親不得再刻意折磨他,是以……我兄妹這多年來,對他還保持着一份晚輩的禮貌。”
嶽懷冰嘆了一聲道:“人心之險惡,真是防不勝防,我看這黑石公,大哥你們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我也是這麼想。”
説到這裏,他皺了一下眉,道:“最近這幾年,蒼須奴説黑石峯下常異音作祟,很可能是這個老鬼又在搗什麼鬼,不過我妹妹監視得他很嚴,必要時,我妹妹那口鑄雪劍就可取他性命。”
嶽懷冰驚訝道:“令妹的功力竟然高過黑石公不成?”
尉遲鵬搖搖頭道:“論功力,我妹妹當然比他差遠了,可是,我爺爺臨去之前,卻傳授了幾種專治黑石公的殺手功夫。那口鑄雪劍,前古神兵,經我尉遲家七代相傳,劍上威力非比尋常,正是黑石公最懼之物——”
他笑了笑,又道:“那口劍原是留與我的,偏偏我爺爺説我仙緣不夠,今生波折俗緣極多,是以才由我妹妹負責保管。”
談了這麼多,嶽懷冰總算對於這尉遲一家,有了一個全盤的認識,他感念着自己此番的邂逅,可真説得上緣份不淺,內心私下裏慶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