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如風那天晚上被程秀秀一路護送回了醫院,可他根本踏實不下來,夏如畫灰心的表情在他腦裡反覆回放,讓他的心一陣陣地揪起來。半夜裡,他還是忍不住煎熬,從醫院偷偷跑了出去。
魏如風輕手輕腳地打開門鎖,卻發現推不動房門,他藉著月光往門縫裡看,發現門被幾個紙盒子從裡面堵住了。魏如風看著心裡一陣泛酸,他知道夏如畫是在害怕,阿福的事永遠成不了過眼雲煙,這麼想著他又開始怨恨起自己,怎麼沒能保護她,現在還把她一個人扔在了家裡。魏如風一邊琢磨著明天一定要辦出院,一邊一點點地推開房門。
紙箱摞得太密,魏如風躋身進去時還是不小心碰倒了一個,他忙朝裡看,夏如畫沒被這動靜吵醒,她和衣躺在床上,像是一直在床上靠著,熬不住了才沒換衣服就睡著了。魏如風慢慢走過去,蹲在床邊凝視著她,夏如畫在睡夢中還微皺著眉頭,她臉上淚痕未乾,右眼的小淚痣在月光的映照下,閃著單薄的微亮。
魏如風就這樣痴痴地望了她很久,這個觸手可及的人彷彿離他很遠,任他拼盡全力都夠不到一絲一毫。他們之間摻雜了太多讓魏如風始料不及的東西,而結果就是越來越把他們隔離開來。就像最初夏奶奶在他們中間掛起的那條簾子,薄薄的一塊棉布,卻還是分隔開了他們的世界。魏如風的愛就這麼被禁錮在一邊,不知何去何從。
魏如風不知道他在那間小屋裡待了多長時間,直到東方泛白,直到他深刻記下了夏如畫的睡顏,直到他不得不離開,他才站起了身。兩條腿早就麻了,他不得不一步一挪地輕輕往外走,在門口他收拾起了來時碰倒的箱子,那裡面裝的是夏如畫上學用過的課本,魏如風撿起來往裡放,然而一本散開的書頁卻讓他愣住了,那裡面不知道為什麼被畫滿了橫道豎道,連書上的文字都看不清楚了。魏如風拿起來翻了翻,那些林珊等人塗抹上的不堪入目的字眼就這麼展現在了他面前。魏如風忍著驚訝和震怒一本本地翻看了寫滿“變態”、“姐弟戀”、“亂倫”等文字的課本,他數了數,有兩本代數書,三本語文書,一本政治和一本英語。
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魏如風的手抖了起來,他從沒想到夏如畫在學校中竟被人這麼辱罵、欺負過,他也從沒想到夏如畫因為自己而揹負了這麼沉重的苦痛。他無法想象每天早上夏如畫微笑著和他再見之後要度過怎樣屈辱的一天,他覺得自己的心尖都被戳疼了。魏如風開始瘋狂地指責,他甚至痛恨起自己那深沉綿長的愛,他想起以前夏如畫在東歌門口向他哭訴的話,原來他真的和阿福沒什麼不同,阿福的愛讓她毀壞了身體,而他的愛讓她毀壞了心靈。
魏如風不知不覺地淚流滿面,他壓抑著嗚咽的聲音,默默收拾好了紙箱。臨出門之前,他再次走回到夏如畫身邊,他俯下身子,在離夏如畫嘴唇只有幾毫米的地方停住,閉緊眼睛,輕聲說:“夏如畫,我愛你……”
魏如風的眼淚滴落在夏如畫的臉龐,就像是一個儀式,他絕望地封存了帶給夏如畫痛苦的愛,把它深深埋在了自己的心底。魏如風最後望了夏如畫一眼,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走出了家門。
當夏如畫醒來的時候,魏如風已經走了有一陣兒了,她看著被挪動的箱子和空蕩蕩的屋子,心裡突然湧上一股莫名的悲傷。
魏如風第二天就跟程豪說要替夏如畫轉學,程豪也沒多問,一口答應了,還說順便給他們找一套新房子,讓他們從那小破平房裡搬出去,魏如風知道這是程豪恩威並施的手腕,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一口答應下來,只要讓夏如畫離開那令她傷心的學校,他無所謂程豪做什麼。
從學校轉走那天,夏如畫還在生魏如風的氣,他不肯脫離東歌讓她格外失望,因此從程豪那裡出來後夏如畫都沒和他說過話。
兩人一起去教務處辦齊了手續,夏如畫心裡鬆了口氣,雖然她不知道魏如風怎麼突然要搬家又突然要她轉學,但是能逃離這所學校,逃離林珊他們,夏如畫還是高興的,路過她的教室時,夏如畫一步不停的往前走,雖然是課間,但她也沒有一絲去和同學們告別的意思。而魏如風卻徑直走了進去,夏如畫驚訝地愣住,她忙也進到班裡,只見魏如風正走向她的課桌。那上面果不其然也有用圓珠筆寫下的侮辱的話,魏如風默不作聲地搬起了那張桌子,順著二樓窗戶就扔了出去,全班同學都被課桌與地面巨大的撞擊聲嚇住了,坐在夏如畫鄰桌的林珊甚至抖了起來,魏如風靜靜地掃視了班裡一圈,聲音響亮地說:“誰再敢說我姐一個字!我就把他也從這裡扔下去!都給我記住了!姐!咱們回家!”
夏如畫被魏如風拉出了教室,走出校門的時候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些年埋在心裡的痛苦悉數而發,魏如風一直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在回家的路上,夏如畫終於和魏如風開口說話了。兩個人都沒提程豪那裡的事,也沒再提醫院的事。魏如風混沌著喊著夏如畫“姐”,夏如畫混沌著應著,這稱呼使他們看上去就像最初一樣,只是一對相依為命的姐弟。
然而在他們心底卻遠不似曾經的平靜,最初純粹的愛戀混入了不可忽視的澀沙,柔軟的心間就像蚌一樣吞納了這尖利的疼痛,在沉澱多年之後,終於慢慢化成了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