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人類目前的知識來說,並不是所有事情都有清楚的來龍去脈,有很多事情,不知道為何發生,也不知道如何結束,糊里糊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
然而那仍然是一件事情。
所謂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等等,只不過是人類對這件事情不瞭解而已,絕不是這件事情不存在或不會發生。
必須先知道這一點,才能接受或面對自己不瞭解的事情。不然就會感到這類事情“不可能”,不能接受或面對,結果就變成了把頭埋在沙裡的駝鳥,永遠無法進步。
人類現在雖然處於十分落後的狀態,可是隻要能夠接受或面對自己不瞭解的事情,不斷探索研究,就會不斷進步,總有一天會進步到成為宇宙間的高級生物。
如果根本拒絕接受或面對目前知識水準所不能瞭解的事情,當然就不可能有進步,人類也就只好在地球上做其“萬物之靈”,而實際上只是宇宙間的單細胞生物。
“莫名其妙”這句話,大家都會說。這句話很有意思,原來的意思應該是對“妙”有說不上來之苦,絕沒有這個“妙”並不存在的意思。
查很有權威性的辭典,對這句話的解釋,也很有趣,它如此說:“謂無詞以名其妙也,今恆用以指為言行荒謬者。”
很簡單的解釋,卻把人類對自己無詞以名其妙的事情的心理狀態和行為,作了十分透徹的形容。
好了,發了一些議論,應該開始講故事了。
對於如何開始講這個故事,我曾經考慮再三,是平鋪直敘呢,還是奇峰特出?
由於事情開始實在平淡得不值一提,所以就更加不適宜用平常的手法來敘述,最後決定略為誇張。
不過實在是因為事情沒有甚麼特別,所以再誇張也誇張不到哪裡去,並沒有石破天驚的震撼力,請各位原諒。
是人類行為中很普通的一環,幾乎每天都有發生。
在同一時間中,相同性質的行為有幾千幾萬樁,儘管形式變化萬千,可是性質一樣,我選擇了其中一樁比較有代表性的來敘述,作為故事的開始,並且儘量詳細描述其過程,因為這件事對整個故事很有關係。
事情發生在某時、地球上的某地,一家規模很小的銀行中。
三個戴著“鬼節”時使用的面具的漢子,突然撞開了銀行的玻璃門,衝了進來。
三個戴著面具的人,都持有槍械,其中兩個人拿的是短槍,一個持的是手提機槍,他們動作迅速和熟練,一衝進來之後,第一個動作就是開槍,持機槍的向天花板掃射,而兩柄短槍卻四下亂射。
在銀行有限的空間之中,槍聲的震盪格外驚人,所以原來在銀行中的人,有極短暫的時間,完全不知道如何反應,而是在槍聲中僵呆得完全沒有任何動作。
而接下來,三個強盜一起吆喝:“不準動!搶劫!”
銀行裡原來一共有七個人──四個銀行職員,包括一位經理、兩個職員和一個警衛,還有三個顧客,一位老太太、一個少婦和她的六歲兒子。
在強盜呼喝了“不準動”之後,銀行職員可能是由於受過在遭遇搶劫的時候應該如何的訓練,所以和強盜的命令相當配合,經理和職員都立刻自動高舉雙手。
老婦人眨看眼,緩緩搖了搖頭。小孩子想哭,少婦一把將他拉了過來,伸手掩住了他的口,少婦自己本身,顯然也極度害怕,可是她還是用發顫的聲音告誡孩子:“別哭!別出聲!”
在這種非常的時刻,她表現了一個母親的非常勇敢。
兩另一個表現了非常勇敢的人,是那個警衛。
警衛原來坐在一角,有一柄警衛常用的鳥槍在他的身邊,在強盜呼喝之後,他非但沒有聽從,而且立刻伸手去拿鳥槍。
即使是根據最普通的常識來判斷,也可以知道警衛這時候想抵抗是完全沒有機會的,可是那警衛還是那樣做了。
這時候兩個持短槍的強盜已經跳過了櫃檯,在警衛伸手取槍的時候,持機槍的那個強盜,早已把槍對準了警衛。顯然他們的動作是早計劃好了的。
所以當警衛去取槍、想作毫無希望的抵抗時,那持機槍的強盜甚至於忍不住大笑,同時他原來就在板機上的手指,也立刻發力。那時候警衛的手,才碰到鳥槍,還來不及把槍抓在手中。他看到了強盜的動作,同時也接觸到了強盜的那種兇狠、殘忍的眼光,他知道強盜會毫不猶豫的開槍,把他射殺,他很自然的閉上了眼睛。
在他的眼睛還沒有完全閉上的時候,他就已經聽到了機槍發射的聲音,那陣槍聲在他聽來,格外驚人,像是他全身的每個細胞都感到了震動。
大家都知道,我敘述的故事,不論是開頭很奇特,或者很平凡,到後來都會和我發生關係,不然就不會由我來記述了。
這個故事當然也不會例外。
我在事情發生的時候,當然並不在現場,我為甚麼會牽涉在這件事情之中,需要從頭說起,才會明白。
應該先從張泰豐和我聯絡開始說起。在《本性難移》這個故事之後,我和張泰豐以及成了張泰豐女朋友的典希微,有過很多次相聚,都是和《本性難移》這個故事一些還沒有能夠進一步瞭解的問題有關,進行商討。
這些商討的過程,對補充《本性難移》這個故事來說,相當重要,而且也算是有趣,所以在適當的時候,我會把經過記述出來。不過現在還是先說新的故事。
在若干次的聚會之後,大約有半年沒有聯絡,然後是張泰豐打電話給我。
我一聽到他的聲音,就道:“你回來了?”
張泰豐回答:“還沒有。”
這一問一答聽來有點沒頭沒腦,其實很簡單,因為他的行蹤,報上有消息──最近有一個國際性的警務工作會議在倫敦召開,張泰豐正是本地的代表。
這個會議參加者極多,討論的問題也極其廣泛,張泰豐在會議上作了犯罪心理的專題演講,非常受到注意,在大會上很出鋒頭,所以報上經常有他的新聞。
他還沒有回來,應該人還在倫敦,這就表示他這個電話不會是平常的問候,而必有目的。
我等他開口,他遲疑了幾秒鐘:“你知道我在參加會議,有來自世界各地的警務人員……”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有話請直說!”
張泰豐到底和我來往久了,很明白我的脾氣,所以他立刻不再說廢話,而單刀直入:“有一位來自巴拿馬的警官,有一樁極其古怪的事情,想告訴你,聽聽你的意見。”
我反問:“你認為我值得一聽?”
張泰豐立刻道:“值得!值得!我認為太值得了!”
張泰豐回答得如此熱切,我就答應:“好,我給他十分鐘,讓他把事情告訴我。”
張泰豐傳來無可奈何的苦笑聲:“如果你答應聽他的敘述,我會在會議結束之後帶他來見你──這件事情,非但在電話中說不明白,而且十分鐘也遠遠不夠!”
我問:“事情是甚麼性質?”
張泰豐吸了一口氣:“無法分類,也無法簡述。”
他這樣說,等於是只給我拒絕或者接受的選擇,我很認真的考慮了將近半分鐘──如果在以前,我一定毫不考慮就會請他帶那個巴拿馬警官來向我說古怪的事情。可是在已經有了那麼多古怪的經歷之後,我常常感到實在不會再有甚麼新的古怪事情了,所以對於有人向我說:“有古怪事情告訴你。”不再感到特別的興趣,這是我考慮的原因。
當時我想到張泰豐既然竭力主張我聽這件事,總有一定的原因,而我對張泰豐的判斷力很有信心,所以考慮的結果是我答應了他的要求,所以才有幾天之後我和他的相會。
他果然帶來了一位巴拿馬警官──在事先我曾經設想他所說的那位警官的外形,認為既然會對一樁奇怪的事情鍥而不捨的追究,那人一定很精明伶俐,可是等到看到了跟在張泰豐後面的那個人的時候,我要很努力剋制,才能不現出不禮貌的驚訝來。
張泰豐帶來的那個人是一個至少有一百五十公斤體重的大胖子,還好他身量也夠高,大約在兩公尺左右。
我不是沒有見過大個子,曹金福就比眼前這個大胖子還要偉大,還有溫媽媽和何豔容也都是重量級人物,可是都不像這個大胖子那樣叫人感到肥胖的可怕──那大胖子身上的肥肉像是並不是長在他的身上,而只是隨隨便便掛上去的一樣,和他身上衣服的關係好像多於和他身體的關係。
在他臉上的肥肉,更是可怕,在他搖搖晃晃走動的時候,會像兩袋麵粉一樣,左右擺動。再加上他戴了一頂草帽,那外形看起來真是怪異莫名,如果不是張泰豐事先說明,現在介紹說那是一位來自天狼星座的外星人,我會毫不猶豫地相信。
當時家裡只有我一個人在,所以他的出現並沒有引起任何騷動,如果紅綾在的話,她一定不會掩飾她對這大胖子外形奇特的驚訝,而會大呼小叫一番──不過避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在我、張泰豐和大胖子說話期間,紅綾回來,看到了大胖子,還是發生了一陣小小的混亂。
卻說當時張泰豐帶著大胖子進來,就向我介紹:“這位是巴拿馬警方處理特殊事件的警官,和我,以及以前的黃堂主任的職務相仿──”
大胖子看來性子很急,和一般人胖了動作就慢吞吞大不相同,不等張泰豐講完,他就搶著道:“費南度,我叫費南度,很高興可以見到你,衛斯理先生。”
需要說明的是,他在報出他的姓名的時候,還有一個至少有八個音節的姓氏,當然為了敘述的方便,不必提起。而費南度是極普通的西班牙名字。他在說話的時候,已經雙手一起伸出來,用很熱情的手法要和我握手。
他的手並不是很大──和他整個人來比較,甚至於還很小,可是一樣其胖無比,以至於看來像是一個大肉球上面加上五個小肉球,我在和他握手之際,真懷疑這樣的手是不是能負責人類的手所能進行的工作。
費南度的外形雖然令我吃驚,可是他卻贏得了我的好感在我請他坐下之後,我取出了一瓶酒來,他看到了酒竟然像小孩子一樣歡呼,而且雙臂揮動,表示了由衷地喜歡。由此可知他是一個性情很率真的人,和這種爽氣、不掩飾自己情緒的人打交道,是相當愉快的事情。
酒過三瓶(不過三分鐘),我既然知道他的來意,就不再客套,開門見山地問:“你所謂古怪的事情,經過情形如何?”
大胖子費南度看來比我性子還要急,一口酒還沒有嚥下去,就含糊不清地道:“有三個劫匪搶銀行──”
他先說了一句,才吞下了那口酒,然後向我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我不要性急,聽他慢慢說,同時又向張泰豐做手勢,張泰豐從他隨身的手提箱中取出了一盒錄影帶來,向我揚了一揚。
我知道他的意思,但還是問了一句:“他的敘述,還要有錄影帶來配合?”
張泰豐點了點頭,走向一邊,把錄影帶放進了錄影機,開始播放。
所以諸位讀友必須明白,我在聽費南度敘述那件銀行搶案的同時,是有畫面可以看到的。
雖然這種銀行裝置的閉路電視的錄影,照例模糊不清,而且跳動,但是總可以多一些瞭解當時的情形。
當費南度說到警衛感到用機槍指住他的匪徒會毫不猶豫向他射擊的時候,在畫面上看到的是那個匪徒的側面,從他站立和持槍的姿態來看,我也絕不懷疑他會開槍,因為他的身體語言強烈地表現了他的兇殘,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悍匪。
看到了這裡,如果紅綾在一旁的話,雖然我明知道紅綾不屬於“幼小的心靈”,我還是會遮住她的視線,不想她看到赤裸裸的屠殺。
張泰豐為了配合費南度的敘述,不斷將錄影機按停,這時候畫面正停在那持機槍的匪徒將要開槍前的一剎那,而另外兩個匪徒,一個跳過了櫃檯,槍口抵在經理的額頭上,另一個則站在櫃檯上,居高臨下,用槍監視著三位顧客。
費南度說到這裡,也略停了一停。
我心中感到十分詫異,因為看起來這完全是一樁普通的銀行劫案,不可能有甚麼石破天驚的意外。就算三個匪徒喪失人性,把所有人全部射殺,我也不會感到任何意外。
因為巴拿馬本來就不是治安很好的地方,我相信人類所能犯下的一切罪行,都經常在這個人口只不過一百八十萬的小國家中發生。像這樣的銀行搶劫,簡直是家常便飯,不值一提。
可是我也知道如果真是普通的案件,費南度絕不會萬里迢迢來找我──以他的肥胖程度來說,旅行絕對是一種折磨。
我也從一開始就設想,案件究竟會有甚麼樣出人意表的變化,然而到那時候為止,我還無法設想。
所以費南度和張泰豐一起向我望來的時候,我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奧妙何在。
費南度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還是說話令他感到吃力,竟然滿臉都是汗,他順手抹汗,又順手甩出去,真是不拘小節之至。
我正想催他們說下去,大門打開,紅綾在前,白素在後,走了進來。紅綾一眼看到了費南度,先是呆了一某,然後一面哇然大叫,一面一個箭步,就來到了費南度的面前,然後她的動作,真叫人意想不到,她竟然雙手齊出,一下子就抓住了大胖子臉頰上掛下來的那兩大團肥肉,然後向外拉,一面拉,一面大笑著問:“真的還是假的?真的還是假的?”
費南度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弄得手足無措,也發出吼叫聲,一面竭力想把紅綾的手格開,卻哪裡能夠成功,於是他超過一百五十公斤的身體便大幅度地扭動,不但撞翻了茶几,而且帶翻了沙發──我在前文提到過“小小的混亂”,就是指這個情形而言。
我和白素看到了這種情形,連聲喝止,紅綾才戀戀不捨地鬆開了手她特別喜歡胖子,在第一次見到溫媽媽的時候,也曾把溫媽媽當成了吹氣假人,將溫媽媽抱了起來打轉,幾乎沒有把溫媽媽嚇得當場香消玉殞!
當時費南度也吃驚不少,張泰豐扶起了沙發,費南度喘著氣坐下,一直望著紅綾。
我和白素齊聲道歉:“真對不起,這是我們的女兒紅綾。紅綾,快向費南度警官說對不起!”
紅綾咧著嘴笑:“對不起──你這個人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她居然問得很是認真,我和白素啼笑皆非,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阻止。
費南度吸了一口氣,連聲道:“真的,全是真的,你剛才拉得我好痛。”
紅綾這才由衷地道:“對不起!”
紅綾說了對不起,在費南度肥肉堆疊的臉上,卻看不出甚麼表情來。我心中想:臭胖子可惡,好大的架子──居然一點表示接受道歉的意思都沒有。
後來我才知道大胖子費南度不但不可惡,而且十分可愛。張泰豐並沒有向我介紹費南度真正的身份,原來費南度在巴拿馬警方,地位極高,排名第三,權力也很大,是一個國家級的大人物,紅綾卻對他如此胡鬧,他沒有發脾氣,已經十分難得。而且當時雖然他沒有甚麼表示,可是隨即眉花眼笑,和紅綾一再擁抱,表示親熱。
當然費南度態度大轉變是有原因的,原來紅綾也感到對方不愉快,她立刻飛奔上樓,拿了一筒酒,跳躍而下。酒在竹筒中晃動,酒香已經四溢──這是來自苗疆的好酒,上個月藍絲帶來給紅綾的。
紅綾在進來的時候,顯然已經留意到了幾個空酒瓶,知道這大胖子是一位酒客,她也知道,只要是喜歡喝酒的人,絕對無法抗拒這種來自苗疆的好酒的誘惑。
果然,紅綾還沒有跳下來,費南度猛地吸了一口氣,霍然起立,雙眼瞪得老大,盯住了紅綾手中的竹筒。
紅綾來到費南度面前,打開竹筒,頓時濃香滿室,費南度顯然失去了控制,不顧禮儀,居然伸手就搶,搶過來就喝了一大口,看他的神態,像是就在那一剎間,他就成了神仙一樣,然後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開始擁抱紅綾。
紅綾手臂雖然長,可是也無法完全環抱這大胖子,她拍著費南度的背部道:“慢慢喝,這酒的後勁很大。”
直到這時候費南度才完全吞下了那口酒,在他喉嚨之中發出了一陣古怪之極的聲音,然後才忽然用西班牙語叫:“太好了!我敢說這是全世界最好的酒!”
紅綾回答得很認真:“應該是全世界第二好的酒。”
費南度望著紅綾,紅綾笑:“有機會,一定找第一好的酒來給你喝。”
費南度大樂,再次擁抱紅綾。
我和白素在一旁看到這種情形,只好駭笑。雖然我心急想知道那場普通的銀行搶劫究竟會演變成甚麼樣的怪事,此時此刻倒也不好意思催費南度往下說。
直到費南度連喝了三大口酒,重新坐了下來,將竹筒緊緊抱在懷中,我才道:“我們該繼續了。”
紅綾在這時候卻多了一句口,她道:“是甚麼古怪事?不如從頭說起,我和媽來遲了,沒有聽到。”
幾天前張泰豐從倫敦打電話來之後,我向她們說起過,所以紅綾知道張泰豐有古怪的事情來告訴我們。
我剛想反對,費南度已經道:“好極!從頭說,看看衛夫人和衛小姐是不是可以猜到事情會有甚麼樣的演變──如果事先可以猜到,對解釋為甚麼會產生這種情形很有幫助。”
這時候我對這大胖子的酒量之宏,佩服得五體投地──別說先前的三大瓶烈酒,就是剛才這三口苗疆好酒,也就會醉倒許多人了。而費南度卻若無其事,還能夠說出這樣有條理的話來,真是令人吃驚。
我剛才沒有能夠猜測事情會如何演變,這時候費南度的話頗有挑戰的意味,我自然不能再反對。
於是就從頭說起,張泰豐照樣放錄影帶來配合費南度的敘述。
我也從頭仔細聽──剛才我聽得不是限用心,可能忽略了重要的地方。
然而到費南度說到剛才停止之處,我還是沒有任何設想。費南度和張泰豐向我們望來,我也望向紅綾和白素。
紅綾也聽得很用心,她忽然間道:“那警衛有沒有家人?”
別人可能還不明白她為甚麼會這樣問,我和白素卻再明白也沒有。她聽到費南度敘述到這裡,也認為下一秒鐘,必然是匪徒開槍,警衛喪命。她立刻聯想到警衛死去,最傷心難過的當然是他的家人,她感到事情極其不公平、極其殘忍,她同情警衛的家人,所以才自然而然這樣問。
費南度向她望了一眼:“警衛有一個結婚十年的妻子,還有一個和你一樣可愛的女兒。”
費南度這樣說,顯然是想把氣氛弄得輕鬆一些,可是卻沒有效果,紅稜重重頓足,一臉憤怒和無可奈何的神情,聲音十分沉重:“太可惡了!為甚麼有些人的行為如此惡劣,竟然可以完全不顧及他人的痛苦,而為所欲為?”
紅綾望著我和白素髮出了這樣的問題,身為她的父母,當然有責任回答,可是我們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好。
這個問題,不但我們無法確切回答,只怕世界上根本沒有答案。人類一直到現在為止,還不明白為甚麼大家都是人,而其中有一些人會有傷害他人的行為。
如果說,傷害他人這種行為是人類的本性,那麼人類本來就是可怕之極的生物,那麼答案就是傷害他人根本是人類的天然行為,也就無所謂“為甚麼”。
然而卻又不是所有人都有傷害他人的行為──或許每個人一生之中都曾經有過小小的、小的傷害他人的行為,可是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會殺人放火。
每個人都會有程度很輕的傷害他人行為,很可以證明“人性本惡”的說法,然而又絕對沒有證據可以證明輕微的傷害他人行為會累積或發展成為殺人放火的大罪行。
所以紅綾的問題,雖然對於整個人類來說重要之極,可是有史以來,都沒有確切的答案。而且人類在對付“傷害他人”這種卑劣的行為方面,一直都是很消極的在事後懲罰(用法律對付),根本無法在事先防範,那是因為人類從來也沒有真正去尋找過為甚麼人會有傷害他人這種行為,當然也就無法徹底防止。
於是各種各樣傷害他人的罪行,一直在發生,而且越來越烈、花樣越來越多、手段越來越殘忍卑劣,顯示了人性的極端醜惡。顯然人類一直在採取的事後懲處的方法,根本無效。
可是人類卻好像並不想改變這種可怕的情形,實用科學可以發展到了派太空船到火星去的程度,可是並沒有科學家去研究人為甚麼會有傷害他人這種卑劣的行為。
當時大家都不出聲,氣氛很沉重,張泰豐先打破沉默,憤然道:“那些作奸犯科的,根本不能算是人!”
他在大城市中任職警務人員,和各種罪犯有直接的接觸,當然可以感到人在傷害他人的行為中,可以醜惡到甚麼程度,所以說起來也特別憤慨。
費南度苦笑了一下,喃喃地道:“別太抬舉了‘人’!”
張泰豐顯然不同意費南度的說法,瞪了他一眼,但是也不知道如何反駁才好。
這時候我心中感到很奇怪,因為看張泰豐和費南度之間的情形,絕非“酒逢知己”,反而像“話不投機”,很奇怪在倫敦會議中有幾百個參加者,他們是如何搭上關係的?我不會自我膨脹認為在巴拿馬的費南度知道有衛斯理這個人,所以才特地找上張泰豐的。
沒有多久,這個疑問就得到了解決,果然事出有因,下文自會交代。
當時紅綾神情很難過,連連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