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婆的傷勢不算輕,臀部衣裙都為鮮血浸透了,巧哥兒的刀,扎進去足有四五寸深!
如果當時再扎得深一些,這位老太婆起碼要廢去一條腿,那可就更是不堪設想了!
現在,她幸還能動。
這幾天,她一直小心在療養着身上的傷,白天還要繼續裝瘋賣傻,那種滋味可真是難受!
這一夜,紅線金丸邊瘦桐正在燈下看書。忽然,他放下書本,打一了窗户,微微笑道:“婆婆,我猜着你來了,請進,請進!”
房上傳來了陣哧哧嬌笑,緊接着飄下一人。
這人一身紫綢衣裙,背系短劍,一張清水臉兒,在月光之下十分嫵媚。
她悄悄前行了幾步,邊瘦桐才認出了她是誰,不由一怔,道:“哦!是卜姑娘……”
卜青娥左右看了一眼,小聲説道:“我能進來麼?”
邊瘦桐點了點頭,卜青娥一掠而入,遂即把窗子關上,她望着邊瘦桐眨動着的那雙靈活的眸子,道:“好精的耳朵,你怎會知道我來了呢?你剛才叫我什麼來着?”
邊瘦桐尷尬地一笑道:“姑娘請坐!”説着回過頭喚道:“司明,倒茶!”
卜青娥嚇得臉色一變,馬上站起來道:“怎麼,你這裏還有外人?”
邊瘦桐一笑道:“是我一的個書童,並不是外人!”
這時啞童司明已走了出來,看見卜青娥,不由臉上一紅,回過臉看着主人。
他想不明白,此時此地,卻怎麼會有一個姑娘來訪?
他把茶杯捧在卜青娥身邊,卜青娥紅着臉道:“謝謝!”
司明除了雪用梅以外,從未和任何姑娘相處過,當下窘笑了一下,低着頭又進去了。
邊瘦桐一笑,道:“他是一個啞巴,為人忠厚,你不必顧慮!”
卜青娥點了點頭,一隻手在胸前拍了一下道:“嚇了我一大跳!”然後她笑了笑,道:“你的膽子好大!”
邊瘦桐一驚,不動聲色地道:“姑娘説的什麼?”
卜青娥小聲笑道:“你別裝傻,三天前大鬧王母峯的準是你,只是這種事太危險了!”
邊瘦桐微微一笑,否認道:“姑娘你猜錯了,什麼王母峯,我可是不清楚!”
卜青娥秀眉一蹙,道:“不是你?”
邊瘦桐搖了搖頭,這個姑娘的來意他還不清楚,暫時是不能承認的!
卜青娥冷冷了一笑,忽地站起來,道:“既然這樣就算了,想不到……”説着轉身就走。邊瘦桐忙道:“姑娘請轉,你來此到底是為什麼?”
卜青娥回過身來,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道:“算了,邊大爺,還有什麼好談的呢?
想不到你會不相信我?你和十一婆那晚過海,是我親眼看見的,你卻不承認,我還有什麼好説的呢?”
説着眸子淚光閃閃,一副委屈悲傷的樣子。
邊瘦桐不由俊臉一紅,嘆道:“姑娘既已看見,我自不便再否認了!”
卜青娥不禁破涕為笑,眨着眼睛道:“那你為什麼還不告訴我實話?當我是奸細?
哼!告訴你,我要是有心害你,我也就不來這裏了!”
紅線金丸邊瘦桐站起了身子,恨恨地道:“九宮除錫這個人太怪了,他竟會拒絕十一婆的好心,甘心被他們拘禁,真是怪事!”
卜青娥小聲地道:“蕭二島主已經猜到,那晚是你過海去了。只是另外一個是誰,他卻不知道!”
邊瘦桐一怔道:“真的?他怎會認出我來的?”
卜青娥笑了笑,道:“聽説他還跟你動過手呢!他對我師父説,來人掌風充沛,大異於常人,一定是你!”
邊瘦桐踱了兩步,微微笑道:“你們這位二島主,果然是一個厲害的人物,只是他要存心與我為敵,卻恐怕佔不了什麼便宜!”
卜青娥笑道:“我看他對你倒是蠻好的,要是旁人他早就大發雷霆了,可是對於你,他倒是挺客氣!”
邊瘦桐皺眉冷笑道:“這或許是不打不相識吧!”
卜青娥又小聲道:“可是我師父對你印象卻很壞,他説早晚要來取你性命的。邊相公,我真替你擔心……”
邊瘦桐微微笑道:“哦?這我倒是沒有想到!”
卜青娥忽然面色一紅,用很小的聲音道:“邊相公,我為你想,我們還是一塊逃走吧!”
邊瘦桐吃了一驚,道:“我們?”
卜青娥面色微紅地低下了頭,哽咽着説道:“不瞞邊相公説,這赤城島我早就住夠了,一直都想逃,只是我一個人……”
邊瘦桐冷冷道:“你想得太簡單了!”
卜青娥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點了一點頭道:“我知道,我一個人是絕對跑不了的。
這島上埋伏重重,一旦跑不出,抓回來可是死路一條!”
邊瘦桐皺了一下眉道:“可是現在你又怎麼會想到要走了呢?”
卜青娥輕嘆了一聲,不好意思地道:“是因為有了你,你的本事大,我想如果由我指路,你來對付他們,我們是能夠成功的!”
邊瘦桐正色道:“卜姑娘,謝謝你,可是眼前我卻不能逃走!”
卜青娥呆了一下,沒有説話。
邊瘦桐笑了一笑,道:“這海角紅樓內,關着這麼多人,他們都是無辜的好人,比起你我來更要冤枉!”
卜青娥嘆道:“這個我也知道,可是現在,還是顧自己要緊。邊相公,你是個聰明人,如果你再不走,等到他們先下毒手,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邊瘦桐搖了搖頭笑道:“姑娘的好心,我感激不盡,只是現在我不能走,我也不能走!到時候,我們所有的人會一起走!”
卜青娥嘆了一聲,沒有説話。
邊瘦桐笑了笑,道:“你怎麼能到這裏來?”
卜青娥苦笑道:“這裏的百合花和海棠花開了,我告訴師父要來採花,他就給了我這個東西……”説着從腰上取下來一面漆牌,道:“這是他們的通行證,我是坐小船過來的!”
邊瘦桐接過去看了看,又還給她,問道:“那花呢?”
“在外面呢!”卜青娥站起來,很失望地道:“既然你這麼説,那我要走了。邊相公,你最好再多想一想!”
邊瘦桐搖了搖頭道:“我心已定,不必再考慮了。卜姑娘,謝謝你的好心,可我不忍心就這麼走!”
卜青娥鼓了一下腮幫子,失望地轉身道:“好吧!那麼我走了!”
説着她伸手推開了窗子,外面一片安靜,秋夜的月光,顯得分外明亮!
她點了點頭道:“邊相公,我走了。如有什麼事,你來找我就是,你要特別小心!”
邊瘦桐探頭出去,左右看了一眼,回頭道:“現在可以走了!”
卜青娥抬手一按窗台,掠窗而出。她在窗下拿起花藍,悄悄向前走去。
當她繞過了花圃,正想加快身法之時,耳旁忽然傳來了聲低叱:“站住!”
卜青娥不由嚇了一跳,立刻站住了腳步。
這時,從身後走出一人。卜青娥定睛一望,不由打了一個冷戰,強自鎮定地道:
“師叔,是你!”
神龍見首不見尾似的晴空一羽蕭葦,含笑點了點頭道:“卜青娥,你來海角紅樓做什麼?”
卜青娥鎮定地舉了一下手上的籃子道:“來摘花……海棠花和百合花!”
蕭葦冷冷一笑道:“怎麼我好像看見你上紅樓那邊去了呢?你去那裏幹什麼?”
卜青娥不由一驚,嚇得跪倒地上,抖聲道:“師叔……我沒有……呀……沒有!”
蕭葦朗笑了一聲,道:“卜青娥,你的膽子可真不小!你去邊瘦桐那裏説了些什麼?
還不從實招來?”
卜青娥只嚇得粉淚籟籟,連連搖頭道:“師叔,我沒有!我不認識什麼邊瘦桐!”
睛空一羽蕭葦面色一冷,沉聲道:“你是夏侯島主的弟子,我又破例傳授了你一些功夫,對你格外照顧,我兄弟有哪一點錯待了你?”
卜青娥淚下如雨,道:“師叔大恩,弟子絕不能忘……”
蕭葦雙目一瞪,大聲道:“那你又為什麼私通敵人,圖謀不軌?”
卜青娥面色蒼白道:“師叔不可誤會,弟子天膽也不敢對師叔及師父心存不軌,弟子是去向他討教武功……”
“討練武功?”
“是的……因為師叔説他武功很高,所以我才藉着採花之便,前來向他討教!”
蕭葦目光注視她良久,才稍稍笑道:“背師學藝,這罪名就更重了。”
卜青娥嚇得渾身顫抖,連連叩頭,嬌聲道:“師叔寬恕!”
蕭葦厲聲叱道:“叛師逆徒,誰是你師叔?”只見他的右手駢指向前一指!卜青娥口中“哦”了一聲,翻身栽倒,頓時不省人事!
蕭葦微微一笑,走上前彎腰把她夾了起來,面上帶着冷笑,大步向着紅樓行去!
邊瘦桐房內的燈光仍然亮着。蕭葦來到窗前,冷冷笑了一聲,沉聲道:“邊兄請開窗,不才蕭葦專程造訪!”
邊瘦桐聞聲一驚,他擱下手上的書,忙自推開了窗,見狀不由吃了一驚,劍眉微皺道:“蕭島主,這是為何?”
蕭葦朗笑了一聲道:“可容我進來一談麼?”
邊瘦桐點頭一笑道:“請!”如清風一掃,蕭葦已掠窗而入。
他把手上的卜青娥輕輕放在椅上,笑道:“無妨。她一會兒就會醒轉!”
邊瘦桐微笑道:“蕭兄來訪,有何見教只請明言!”
晴空一羽蕭葦目光炯炯地望着他,冷冷地道:“邊兄弟!我們是明人不説暗話,今夜我來,完全是一番誠心與你談話,希望你以誠相告才好!”
紅線金丸邊瘦桐對於這位二島主,實在是有些頭疼,他點了點頭,冷笑道:“邊某從不説謊,二島主有話請講!”
“好!”蕭葦點了下頭,道:“三天前,你夜入王母峯,當時,我網開一面,放你逃走,你可知情?”
邊瘦桐面色微變,正色道:“感激不盡!”
蕭葦冷笑了一聲,道:“凡事可一不可再,你應該知道,我蕭葦並非怕事之人,自然也不會怕你!”
邊瘦桐微笑不語,眼前情形,他只有以靜觀變。
蕭葦微微一笑,目光變得柔和了一些,道:“你的一舉一動,我無不盡知。不過,我勸你一句話,得罷手時且罷手!”他直直地看着邊瘦桐繼道:“自你來島,我便有些後悔,其實我們應該早就放你回去的!”
邊瘦桐仍是不發一語。晴空一羽蕭葦微微一笑,又道:“你應該知道,二虎相爭,必有一傷,我們兩人是應該顧些情面的!”
他言歸正傳,用手指了一下昏迷不醒的卜青娥,微笑道:“此女對你鍾情,你應該知道。她為了愛你,甘願叛高師門,論理説,是罪大惡極,殺不可赦;但是因為你的緣故,我可以網開一面……”
他笑了笑,又道:“此女委實可憐,而且人品不壞,邊兄既對她有情……小弟願促成好事……”
紅線金丸邊瘦桐聞言,不由劍眉一挑道:“蕭島主,你誤會了,邊某一生書劍飄零,只知江海湖山,卻沒有兒女私情,對你老兄的好意,實在不敢當!”
蕭葦不由雙眉一皺,遂即沉聲冷笑道:“這麼説,可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了!
不過那夜你二人月下傾談,倒頗像有幾分情意呢!”
邊瘦桐心內一驚,這蕭葦果真厲害,什麼事都休想瞞得住他!不過,他對卜青娥一派真誠,問心無愧,當即微微笑道:“説話是説話,如冠以‘傾談’,卻免太過分了。
蕭兄,你是否也跟她談過話?”
蕭葦面色一寒,道:“那麼她今夜來此為了何事?”
這瘦桐一笑道:“你既是事事精明,又何必問我?”
晴空一羽一雙大眼睜得極亮,忽然站起身道:“這麼説她是自作多情了!好!按本島規矩,她企圖謀反,就是死路一條,別無可説!”言罷,一掌向着卜青娥當頭擊去!
邊瘦桐大吃一驚,雙掌交接,右掌平出,整個的房間都為之一震。
蕭葦面上一笑,收回了手,道:“這麼看來,你對她還是有情!”
邊瘦桐嘆道:“不能以此斷定,人皆有不忍之心,你又何異?”
晴空一羽蕭葦朗笑了一聲,説道:“總之,我是看你的面子,才饒她不死。邊兄請坐,我還有話要説!”
邊瘦桐冷笑了一聲,坐了下來,他一時還弄不清,這蕭葦肚子裏是鬧的什麼玄虛。
蕭葦落座之後,微微一笑道:“港外有大船一艘,揚帆待發,邊兄,你和書童帶此女快快走吧!此事是我一手安排的,就連我那拜兄夏侯三也不知道。船上只有何七一人,他是奉命到中原採買東西去的。你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説話之時,蕭葦的眸子裏,閃出一片真情!
邊瘦桐不由大吃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位二島主,竟會説出這種話。以他當今立場,如此行為,確實也代表了一些不凡的友情。但是……邊瘦桐不由思忖道:“我怎能只顧自己一人,而忘記了紅樓如此眾多的不幸之人?”
他慢慢站起了身子,在室內踱了一週。
蕭葦冷冷笑道:“邊兄,你還考慮些什麼?莫非還想在這紅樓久居不成?”
邊瘦桐嘆了一聲道:“小弟承二位仁兄,施以妙手,得除宿疾,恩同再造。如今足下之言,更見恩重,按説當無異議,只是……”
蕭葦面色微顯不悦道:“邊兄尚有何事放心不下?”
邊瘦桐把心一橫,冷然道:“蕭兄,這紅樓內所囚禁諸人,依小弟看來,都是些善良無辜之人。蕭兄即有放行小弟之意,何不網開一面,把這些人一併放出,豈不是功德一件?”
晴空一羽蕭葦不由大為不悦,自位上昂然而起道:“這是辦不到的!”
邊瘦桐皺眉道:“為什麼?”
蕭葦冷笑了一聲,道:“他們一走,赤城島就完了,你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命運和這些人拉在一起……”
這一剎那,他面上現出了凌厲的神色,接道:“你今日不走,來日可就別怨我蕭葦心狠手毒了!你再考慮一下吧!”
邊瘦桐苦笑了一笑道:“赤城島一切,與我無關,我只希望這些無辜的人,能夠重見天日!如不能達此目的,我寧可不走!”
晴空一羽蕭葦朗笑了一聲道:“這麼説你是自願不走了?”
邊瘦桐冷笑了一聲道:“終有一天我會走的,但不是今天!”
蕭葦驀然站起,道:“好!我們走着瞧吧!過了今天,邊瘦桐,你可別怪我蕭葦不夠朋友!”説着,他一把抱起了仍在昏迷中的卜青娥!
邊瘦桐冷然道:“她是一個弱女子,蕭兄不會置她於死地吧?”
蕭葦回頭一笑,道:“蕭葦手下不死婦人女子,她將被廢去功力,放逐中原!”
邊瘦桐不由趕上一步,道:“這太殘忍了!”
晴空一羽蕭葦哼道:“殘忍?這是她自作自受!”
邊瘦桐嘆了一聲道:“蕭兄,是否可給我三天時間思考一下,暫時請不要把這姑娘廢掉如何?”
蕭葦回身一笑道:“這倒施得!三天之內我負責這姑娘安全,三天之後我來討回訊就是!”
邊瘦桐含笑道:“多謝你了!”
晴空一羽蕭葦冷笑了一聲,道:“俗話説,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邊兄,你是聰明人,赤城島不是一天造成的!”説着夾起卜青娥,身形一掠,已至窗外,轉眼間消失在沉沉的黑夜裏!
邊瘦桐不由輕輕嘆息了一聲,自忖道:“這可如何是好?”
有些事是解釋不清楚的,也是不用解釋的,越解釋越糟。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按照你原來的旨意,但求無愧於心的去做。這就是自然的真理!
紅線金丸邊瘦桐眼前正是如此!
他不能因為蕭葦的誤解,而眼睛睜看着這個無辜的姑娘受害。而事實上,他對卜青娥來説,根本還談不上什麼“情”!
三天的時間,是多麼的短暫!
他這一緩兵之計,當然別有用心。
次日的午夜,這位少年奇人,把自己裝扮得十分利落,他要在今夜,把那個卜青娥救出來,讓她遠走高飛;而自己依然留在島上。
海風獵獵,邊瘦桐幾乎和平日一樣,順利地來到了海溝對岸的赤城島上。
天空的雲很高,海面上的風也很大。
邊瘦桐展開身手,來到夏侯三居住的閣樓下。只見裏面依然燈光通明!他毫不費勁地潛伏到窗下,悄悄地向內窺視!
他看見夏侯三坐在一張木案上,對他的女弟子們傳授內功心法!
樑上懸着無數盞明燈,血鷗雲翅夏侯三不時地伸出一根手指,平空點去!
那些懸着的燈,在他指點之下,一盞盞地熄滅了。邊瘦桐不由暗自吃驚,這是一種上乘的內功,而夏侯三施展起來,卻是如此地得心應手!
然後,燈光重新點燃,由一羣女子來練習,燈光有滅的,有閃爍不定的。夏侯三相當有耐性的周旋於她們之間,不時予以指點!
邊瘦桐仔細地去看這些女弟子,沒有卜青娥,他的心中不禁甚為奇怪!當下哪有心情在此多看,匆匆離開這裏,又在樓內各處察看了一週,仍然沒見到卜青娥到底身陷何處!
他不由十分擔心,暗忖道:“莫非蕭葦不守諾言,暗中把這位姑娘給……”
想到此,他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可是轉念一想,似乎還不至於這樣,因為三天的限期還沒有到,就是到了,他也必會事先通知自己一聲,而斷斷不會先下毒手……
這麼一想,內心才稍安了一些!
儘管如此,他仍然十分着急,當下一路輕登巧縱,來到了晴空一羽蕭葦的住處。
這裏卻是一派清靜。
靠東面,也就是那座花棚之下,軒宙開着一扇,透出了一束燈光,其他房子都是黑呼呼的。
邊瘦桐知道蕭葦非比常人,萬一要是把他驚動了,自己雖未見得會輸給他,可是今夜的行動就會落空,又是何苦?
所以,他十分小心地走到了窗前。
他把身子閃在花架的陰影裏,偷偷地窺視着室內的一切!
蕭葦坐在一張椅子上,劍眉微皺,在他身前垂手站立着巧哥兒。
他們二人,這時正在談着什麼。
為了能更清晰地聽聽他們説些什麼,邊瘦桐當時提起一口真氣,足尖一點,幾乎是凌虛而行,來到了窗前,身子向牆上一貼。
他身上穿着黑色的夜行夜,在黑夜裏,任誰也看不清楚!
這時,二人的對答聲,已能清晰地聽見。
這時,蕭葦冷笑一聲,道:“我絕不容許一個背叛我的人離去,她雖是大島主最心愛的弟子,也是一樣!”
巧哥兒哧哧地道:“可是師父……那個姓邊的那邊,又怎樣交待呢?”
蕭葦哼了一聲,道:“我自有安排!”
巧哥兒擠了一下眼道:“但是那丫頭也精得很呢!這兩天,她連一口飯都不肯吃,這玩藝兒怎麼下呢?”
蕭葦冷笑了一聲,説道:“莫非她連水也不喝一口麼?”
巧哥兒搓着手,窘笑道:“這……師父,我想她一個姑娘家,也許不至於……師父只要不放她回去也就是了,又何必廢了她,遣送她回去?”
蕭葦站起來,嘆道:“巧哥兒,你跟了我這麼久,莫非你還不知道我的脾氣?卜青娥私通敵人罪大惡極!無法原諒!”
巧哥兒像是十分同情卜青娥,聞言之後,他皺了一下眉道:“可是師父,剛才我問她,她哭着説,她和邊瘦桐沒有私情,她還起了誓呢!”
蕭葦冷冷一笑,道:“這一點不錯!如有私情,我豈能讓她活到現在?再説邊瘦桐也不是那種人!”
邊瘦桐聽到此,不禁忖道:“原來他早就知道!卻故意以此來將我的軍啊!”
巧哥兒似乎不明白,他怔怔地道:“那麼師父又何必要對她如此呢?”
蕭葦冷笑一聲,道:“她雖和邊瘦桐沒有私情,可是陰謀逃跑,確是不假。那夜邊瘦桐大鬧王母嶺,徐錫險些被救走,也一定是這個丫頭走露的消息,否則邊瘦桐才來幾日,又怎會有這麼精確的消息?”
他揮了一下手,冷然地道:“你不要為她説情了,快快照我所説而行!”
巧哥兒嚥了一口唾沫,道:“師伯要是問起她來呢?”
蕭葦冷笑道:“我自有話説!你去吧!只是要小心,不要露出馬腳!”
巧哥兒點了點頭,轉身而去!
邊瘦桐心中一動,暗道了聲:“不好!”
他用“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雙手向下一按,“哧”一聲,平空拔了起來,飄飄然落在了屋脊之上。
這時候,他看見巧哥兒正自離開了蕭葦的屋子,向對面一排房子走去!等他走了一段距離之後,邊瘦桐才飄身而下,在後面緊緊地跟着他。
巧哥兒絲毫也沒有發覺有異,他匆匆地在前走着,穿過了一條迴廊,來到一排房子前。
邊瘦桐這才發現,有一間房子亮着微弱的燈光!
巧哥兒走到門前,在門上敲了一下,道:“師姐,你睡了沒有?”
房內傳出卜青娥的聲音,道:“是巧哥嗎?有事麼?”
巧哥兒咳了一聲,道:“我給你沏了一壺茶,你不吃飯,茶總得喝一口,我這就給你端來!”
卜青娥道:“謝謝你,我不渴。”
巧哥兒嘆道:“你這是何苦呢?這不是跟自己身子過不去嗎?我師父他老人家在氣頭上,過兩天氣一消就好了,你犯不着這麼糟塌身子呀!”
房內傳出了卜青娥低聲哭泣的聲音。
巧哥兒嘆息道:“唉,你幹麼又哭呀?得啦,我去給你端茶去了!馬上就來!”説着正要轉身,邊瘦桐卻像一陣風似地撲到了他的身後,雙掌一伸,直向他雙肩之上按去!
巧哥兒口中“啊”了一聲,倏地把身子向下一蹲!可是對方的身手比他快了許多,正當巧哥兒蹲下剛轉身的剎那間,邊瘦桐的雙手已如閃電似地,雙雙點在了他的兩處肋骨之上。
巧哥兒頓時覺得腰上一麻,眼前一黑,連對方是誰都沒有看清,就咕咚一下躺倒了。
邊瘦桐匆匆地把他抱到樹下的暗影裏,然後在他身上摸了摸,摸到了一把鎖匙,另外有一個黃色的小藥盒子!他匆匆地把它揣在身上,心中想道,這盒內的藥,可能就是用來毒害卜青娥的吧!
現在時間已不多了,他恐怕蕭葦會走出來,於是忙用那把鎖匙,試着插向門鎖一撥,只聽得“咋”的一聲,果然把鎖打開了。
邊瘦桐拉開了厚厚的鐵門,閃身而進!
只見一張木牀上,坐着面容憔悴的卜青娥!
卜青娥見來人竟是邊瘦桐,大吃了一驚,由牀上站起來,道:“咦!你不是邊相公麼?你怎麼會來啦?”
邊瘦桐不及解釋,向她一招手道:“快!我們出去再説!”
卜青娥呆了一下,立刻隨他走出囚室。邊瘦桐把門重新關好,身形一縱而出。
卜青娥隨後跟上,口內低聲道:“邊相公,上哪裏去呀?”
前面是一片小樹林子,邊瘦桐停下身來。卜青娥趕上來,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邊瘦桐左右看了一眼,由身上取出前些天蕭葦留給自己的那面令牌道:“這個你拿着,你必須馬上離開這裏!”
卜青娥低頭看了一下,道:“這不是蕭師叔的令牌麼?怎會到了你的手上?”
邊瘦桐冷冷地道:“現在我沒有工夫跟你説許多,你只須記好了,想活命就快走!
拿着這塊牌子,就説蕭葦命你去辦一件特別的事,他們就不會疑心了!”
卜青娥眼裏含着眼淚道:“那你呢?”
邊瘦桐苦笑了一下,道:“你知道我是不能走的,卜姑娘,時間不多,你快走吧!”
卜青娥緊張地道:“我有些……怕!”
邊瘦桐嘆道:“姑娘不要再猶豫了,要知道,他們已有心要害你,再不走可就晚了!”
卜青娥聽了這話,似乎呆了一呆。她終於咬了一下牙,撲地跪了下來道:“邊相公,謝謝你救命之恩,請你多保重!”
邊瘦桐連連揮手。卜青娥站起來,又痴情地看了他一眼,才驀地轉身而去!
邊瘦桐微微鬆了一口氣,轉身要走,忽然,他聽得卜青娥一聲輕叱,當下忙自騰身過去,只見在一堆亂石中,卜青娥正和一人打成一團!
邊瘦桐心中一驚,為了救出這個姑娘,他已顧不得其他了!他由身上取出面具,匆匆戴在臉上。立時,他又變成了一滿面皺紋的老人。當下身形往起一騰,低聲叱道:
“姑娘快走,我來會他!”
聲出人落,右掌呼地一聲向着那人面門上劈去!卜青娥知道是邊瘦桐趕來救自己,顧不得稱謝,當下撥頭就跑!
那個和卜青娥動手的人,武功極高,這時見驀然來了一個老人,不由大怒,怪聲叱道:“你是什麼人,膽敢來此撒野?”
邊瘦桐一聲冷笑,道:“別管我是誰,納命來吧!”言罷,平胸一掌推出,將對方足足震出七八步開外!
邊瘦桐這時已看見了對方面目,原來是雙鷗手下奴僕何七!
邊瘦桐不由怪笑了一聲,沉聲道:“何七,今天你遇上對手了,你有什麼本事,儘量施展出來,看看能奈我何?”
怪人何七聞言不由一怔,他閃爍着一雙發怒的眸子,道:“你是何人?還不報名送死!”
邊瘦桐冷冷一笑道:“我看你才是送死呢!”
怪人何七忽然身形騰起,雙掌一上一下,直向着邊瘦桐頭足兩處地方打來!
紅線金丸邊瘦桐甫一接觸到他掌上內力,已覺出此人功力果然不弱!
他存心要好好教訓這狂徒一番,當下身形驀地騰起,何七雙掌落空之後,竟發出了一聲怪笑,倏地一個“怪蟒翻身”,又把身子轉了過來!
可是不容他掌力撤出來,邊瘦桐那騰起來的身子,已如飛鷹搏兔一般,忽地向下一落!
只聽得“叭”一聲,這一腳正正踩在何七右肩之上。這一腳直把他踩一個筋斗!
何七自跟隨雙鷗以來,何曾吃過這種大虧?當時又驚又怒,他厲吼了一聲,猛一個翻身,跳了起來,掌中多了一口光芒閃爍、不足二尺的短劍。
怪人何七於憤怒之下,撤出了一口短劍,寒光一閃,點足而上。二話不説,掌中劍如同銀虹貫日一般,直向邊瘦桐面上點來!
四目相對,他不由大吃一驚!
因為邊瘦桐這副面具所顯露的面容,是一個滿臉皺紋,留有稀疏鬍鬚的老人!
這樣的一張陌生面孔,何七從來也沒有見過,他不由驚地思忖道:“怪也!這個老頭兒是從哪裏來的?這赤城島四周防務有如銅牆鐵壁一般,他是怎麼進的呢?”
思念之間,他的劍已落了空招。
眼看着,那怪相的老人,身形有如走馬燈似地,滴溜溜一陣疾轉,已到了他的身後!
何七怒了一聲:“老鬼,你直是找死!”反身一劍!
這是一個猛砍的招式,動作堪稱快、絕、狠,一閃到了邊瘦桐眼前!
這位身手詭異的老人,口中陰沉地冷笑了一聲,只見他一抬手,叱了聲:“拿過來吧,何七!”怪人何七隻覺得手心一陣火熱,眼前冷芒一閃,嚇得他往下一縮!
就只是這麼一眨眼的工夫,他掌中的那口劍,已到了對方手中!
眼看那形似朽槁的老頭兒,笑嘻嘻地低頭望着他手中的劍,何七一聲怒吼道:“老鬼,快還我劍來!”
這口劍乃是夏侯三的傳世之寶,平日懸在島內“演武廳”正中牆壁之上,供作鎮島神物。怪人何七今夜一時興起,動了好奇的念頭,私自取下巡夜,不意竟為邊瘦桐奪去。
為此他才奮不顧身上來奪劍,兩手之上,施展出新近研習的“鶴爪功”,直向劍柄上抓去!
邊瘦桐一聲狂笑道:“你也配!”右臂向外一分,把何七的雙腕擋到了一邊,掌中劍“金蟾戲水”,向外一抖!
怪人何七隻覺得眼前寒光一閃,不由大吃了一驚,猛然向後一個倒仰,腳下用力一踢,想用“倒穿波”的身法逃開。可是在紅線金丸邊瘦桐手下,他焉能逃得開?只見劍光一閃,正點在了他的“氣海”穴之上!
邊瘦桐短劍向前一吞,血光四濺,何七“啊呀”一聲,頓時倒地,昏了過去!
邊瘦桐知他只受了一點皮肉輕傷。因自己所點是穴道,故此他才暈厥了過去,所以並不十分在意。他低頭看了看掌中這口劍,只覺得冷氣森森,侵入毛髮,端的是一口難得一見的寶刃,只是奇怪何七如何得來?
他一直為缺少一口好劍而感到遺憾,想不到這何七竟會送到自己手中,豈非天意?
想到此,他不客氣地走到何七身邊,見這口劍的劍鞘,緊緊繫在何七背後,遂伸手把它解了下來,入手輕同無物。夜裏天黑,看不出是何種質料,料來定極名貴。
他把寶劍繫好之後,心中想道:“救人須救徹,否則不如不救。”就順着這條道一直追了下去,想看看卜青娥到底走了沒有。跑了一段路,見眼前十丈左右的地方,出現一道鐵絲網,網上拴着百十盞燈籠和數不清的銅鈴。
這道鐵絲網上除了沒有燈籠銅鈴之外,尚有七八處刁斗,顯然是一個重要出口!
但見無數工人,抬着一籠一籠的貨物,進進出出甚是繁忙!
卜青娥正在門前,對人説着什麼。兩個生有絡腮鬍子的守衞,挑着一盞明亮燈籠,正在盤問她。邊瘦桐見狀,不由言道:“糟了!”
他把身形微微一伏,用“蛇行”的身法,不一刻已到了近前。但因為燈光太亮,這種地方,要想隱藏身子,實在是不太容易!
紅線金丸邊瘦桐只好冒險進身了!
只見他身子倏地縱起,宛如一鑽天的黑鷹,只一閃已落在了一棵七八丈高的椰子樹上!
藉着樹葉,他把身子縮成了一團。這樣子,他不但可以看清楚下面的一切;而且下面説些什麼,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他看見卜青娥皺着眉,正在對面前一個留鬍子的瘦漢子道:“麻三爺,你怎麼不信呢?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偽造二島主的令牌呀!”
那個麻三爺呵呵笑道:“卜姑娘,你不要誤會,我可不敢誣賴你,只是這兩天風聲緊,二島主有令,要我們對每一個出海的都要仔細盤查!”
卜青娥大聲道:“是呀!這是二島主的令牌,你還調查什麼勁兒呢?”
姓麻的皺了一下眉,一隻手摸着手,偏過臉來,對他身邊的另一個身着綢衫的老頭兒道:“周大哥,你看這事……”
姓周的老頭兒哼了一聲道:“依我看,放她過去算了,二島主的令牌大概不會錯!”
姓麻的哼道:“大概不會錯?周老哥,要是萬一有個差錯,咱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姓周的小老頭聽麻三一説,不知如何是好!
卜青娥似乎有些急了,故意叫道:“你們到底是準不準呀!靈哥兒的船可是快要開了,我要是搭不上,你們可得擔着!”
麻、周對看了一眼,十分為難!
這時,就見靈哥兒匆匆地走過來,那姓周的老頭兒一眼看見了他,不由大喜道;“這下好了,靈哥兒來了,叫他來認一認吧!”
樹上的邊瘦桐不由吃了一驚,他生恐靈哥兒看出破綻!
卜青娥也吃了一驚,可是事到臨頭,卻沒有忘記鎮定。她嬌笑了一聲,説道:“喲!
靈兄弟,你可來啦!”
靈哥兒怔了一下道:“咦!那不是青娥姑娘麼?你來這裏幹嘛?”
卜青娥一跺腳道:“你來看嘛,二島主叫我搭你的船去中原,趕辦一件急事,可是麻爺和周爺硬不叫我過去!”
姓麻的忙道:“咳,姑娘,你怎麼能這麼説話?我們有多大膽子,敢不聽二島主的命令,只是這事情……”
卜青娥直着嗓子道:“這事情怎麼了?這不是二島主的令牌麼?你們拿給靈兄弟瞧瞧!”
靈哥兒聞言呆了一下道:“哦!有這種事?二島主怎麼沒跟我説呢!”
卜青娥跺腳道:“唉!這是剛才的事嘛!你看,我匆匆忙忙地趕來,什麼都沒帶!”
姓周的一笑道:“靈哥兒,你是二島主跟前的人,你來認一認這塊令牌是真是假?”
靈哥兒點頭道:“好!我來看看!”説着走了過來,從姓麻的手裏把那塊翠牌過來仔細看了看,道:“不錯!是二島主的綠翠令牌,你們放心!”
卜青娥由他手裏把令牌接了過來,冷笑道:“怎麼樣,沒錯吧?”
姓麻的一隻手拉動鐵絲,立刻現出一個出口,笑着道:“姑娘,快請吧!”
靈哥兒皺着眉,奇怪地道:“你去辦什麼事呀?”
卜青娥一笑道:“這是機密,咱們快走吧!”説完拉着他走過去了。裏面的守衞見到令牌,也都一路放行。卜青娥再沒受到攔阻,一直來到海邊,同着靈哥兒,登上了一艘裝滿了貨物的大船,直向中原馳去!
邊瘦桐見她離去了,心裏才算鬆了一口氣!
對於卜姑娘那種鎮定靈活的態度,他深深地飲佩不已!
看一看,天色已經不早了,他想,這件事情在天亮的時候必定會被人發現。那時蕭葦一定會猜疑到自己的頭上,而自己也實在無法狡辯,説不得要和他一分高下了。
想到這事,他內心有些忐忑不安,再也顧不得觀察其他,匆匆返回紅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