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家明這邊去沒有搞定伊薩貝拉。
當初事情一發,岱西就請伊薩貝拉在梅龍鎮一家有名的館子吃飯,席間岱西點了“佛跳牆”給伊薩貝拉補補身子兼鼓舞士氣,有訂立攻守同盟道:她自己反正是賴不過去的,不如一併應承了下來,絕對不會供出伊薩貝拉來的,他們沒有證據,總之奈何不了伊薩貝拉。
岱西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岱西或者缺乏很多東西,但向來不缺乏兇悍和鬥志,基於岱西的執著,伊薩貝拉對自己的安全還是有信心的。
伊薩貝拉對岱西的義氣投桃報李,低聲告訴岱西說,自己懷孕了。
岱西不關心這個,只敷衍戰友道:“儂啥辰光有小寧啦?(你啥時候懷孕的呀?)”
伊薩貝拉說:“計劃外的。還沒想好要不要。你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要在最需要的時候拿出來作武器。”
岱西恍然大悟道:“這辦法好,小孩來的正是時候!”
那場談話中,伊薩貝拉一直很低調,細聲細氣地說話,斯文地消化“佛跳牆”,這物件對她單薄的腸胃來說,太肥膩了些。
岱西則牛B哄哄道:“DB這幫人不要惹我不高興了,我手中可是保管著不少‘好東西’的。我跟李斯特就講,要是我哪天心情不好,不小心從口袋裡把‘好東西’掉到地上給工商局撿走,我就對DB不好意思了哦。”
伊薩貝拉斯文地問了一句:“你的‘好東西’是哪裡來的?”
岱西察覺自己說多了,胡亂應一聲道:“我在DB這麼久了,那個部門沒有和我要好的?”
和岱西確立統一戰線後,伊薩布萊對付童家明的策略很明確,不管童家明說什麼,她軟硬不吃,一口咬死自己在保管報銷憑證上確有失誤,但其他一概不知,大有練就刀槍不入的金剛不壞之身的意思。面對她柔中帶剛的臨危不懼,童家明很是撓頭,只怕這樣下去最後反要拿錢打發伊薩貝拉了。
及至岱西到處發MIAL,她那邊成了風暴中心,伊薩貝拉索性託病不出,以便從容觀望局勢,她打定主意,假若岱西能拿到八十萬,她伊薩貝拉也要趨勢拿到二十萬。
不料王偉和邱傑克很快離開公司,情勢急轉直下,岱西的事情有了定論,眼看著公司不再追討20萬,岱西也沒有撈到一個子兒,伊薩貝拉感到要靠自己了。
她病歪歪地坐在童家明對面,細聲細氣地提出:發生了這沒多事情,她無法繼續在DB工作下去了:她的名譽受損,公司應該要給她賠禮道歉;這段時間公司給她的精神壓力太大,導致胎兒流產了,公司應該給予賠償,她要求的金額是稅後二十萬,一口價,不降價。
童家明向來不知道她有孕在身,當下吃了一驚,看著伊薩貝拉給他的醫院開具的流產證明,知道這下棘手了。
童家明和藹道:“不知道你這二十萬的根據是什麼?”
伊薩貝拉說:“勞動法對‘三期’(指孕期、產期、哺乳期)內的女員工是絕對保護的!假若孩子還在,DB要終止合同,總歸要我本人同意才行,不然公司就的養著我到哺乳期結束,也就是說,得等孩子一週歲。我在DB的前十二個月的平均現金收入是八千多元,你們HR自己算一算,加上我的各項福利費用,是不是要二十萬才夠養我到那時候?”
童家明抖著手中的醫院的證明,說了句蠢話道:“現在孩子沒有了呀。”
伊薩貝拉滿面怒容質問道:“孩子是怎麼沒有的?我快三十歲了,老公都三十五歲了,兩邊的老人天天盼著有孩子,好不容易懷上了,就是你童家明!三番五次找我談話,逼我承認我沒有幹過多事情,我壓力太大,才導致孩子流產的。那名目要是承認了,我不是就要進局子裡去了?你還有臉說‘現在孩子沒有了!’”
童家明一聽這帽子大,趕緊往外摘自己道:“我從來沒有逼你承認什麼呀,我只是根據我的職責和你的職責,循例向你瞭解情況。伊薩貝拉,你要理解一下,任何人處在我這個位置,都需要做這些事情的。”
伊薩貝拉冷笑一聲道:“童家明,你怎麼說就沒意思了,你的那些話是循例瞭解情況嗎?你還當我是員工嗎?你根本就是拿我當疑犯!你又不是公安局的,你有什麼權力對我這麼說話?我告訴你,你和我的談話我都做了錄音的。”
她說著說著就嬌喘吁吁起來,跺著腳,像‘白毛女’裡的喜兒控訴黃世仁那樣,食指中指併攏指著對方,怒目道:“你和DB,都跑不了!二十萬,我還不願意要了呢,你們賠我孩子!殺人兇手!”
她一面控訴,一面涕淚滂沱,直哭的披頭散髮,上氣不接下氣,扶著桌子,呈幾欲暈厥狀。
“黃世仁”雖然不信她危言聳聽,但是直到老外都害怕這樣的事情。他自己不便上前扶她,又怕影響不好,又不敢叫別的女員工進來圓場,只得又端水又遞紙巾,口中連連好言相勸道:“你不要著急呀,你有什麼要求先提出來,我們可以慢慢商量嘛。”
“喜兒”用去半盒紙巾,覺得臉蛋兒給擦拭得生疼了,就停下來說:“我頭疼的利害,先回家休息,你和你們李斯特商量商量,儘快給我個迴音。”
臨走又和“黃世仁”說,家屬對DB的HR不斷給她施加壓力,導致孩子流產非常憤怒,準備上告。她好歹在公司服務三年,不希望最後以這種髮式收場。
童家明鬱悶的把臉拉得有驢臉那麼長,左思右想,不敢隱瞞,帶著醫院流產證明去找李斯特報告。
老李聞聽,哭笑不得道:“豈有此理!”
他來回踱了一會,交代童家明道:“這種事情要小心處理,不然會有麻煩。要不,讓拉拉協助你一起喝伊薩貝拉談,怎麼樣?女經理總歸方便點。”
童家明正巴不得。
拉拉站在走道上朝王偉曾經的辦公室這裡望過去,他的門口是伊薩貝拉的座位,一支攝像槍的鏡頭從走道的中間掃過來,如果有熟悉的人出入伊薩貝拉的座位,能在錄像上大致上辨認出其身形。
拉拉站了好一會兒,轉身要找麥琪,想了想沒有叫,自己走去機房,等入門禁管理系統,先查出岱西和伊薩貝拉的門卡號碼。調出兩人半年內的非正常工作時間同時出入辦公室的記錄。她把明細打印出來看過後,仔細標註出其中發生在月中、月末各部門將報銷憑證送交財務期間的出入記錄。
第二天,門禁系統的維護商如約派了工程師登門,和拉拉一起看了前幾沓月指定時間段的監控錄像,拉拉果然看到錄像裡岱西和伊薩貝拉一起在電腦前晃動的身形,心都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她讓工程師把這段錄像複製了一份,自己收好。
拉拉把錄像給李斯特和童家明看過,童家明說:“錄像上看不清楚她們具體在那張單據上做什麼動作,還是不能為證據呀。”
拉拉說:“確實。但是畢竟做賊心虛,她們倆每次總是在王偉簽過名後、憑證送財務部之前這段時間裡,選擇下班後碰在一起,在一堆報銷憑證上動作,她就算能解釋過去,應該也嚇得夠嗆了。”
李斯特想,HR這樣代表公司去問員工是有風險的;若不用這個辦法呢,則只有報案了;那就只必要扯出岱西,而公司是和她有些已的,不好再去找岱西的麻煩,給伊薩貝拉二十萬,當然就沒有這些問題了,但那太荒謬,問都不用去找齊浩天問,無謂給曲絡繹笑他李斯特老糊塗。
李斯特最終讓兩個經理小心,客客氣氣地和伊薩貝拉談錄像的事情。
沒等拉拉、童家明找伊薩貝拉請回來,保險公司的業務員打電話給拉拉,提供了一個新情況,經核查,原來伊薩貝拉流產不全行流產術是真的,然而,流產不全乃是流產藥物所致,也就是說,是她自己先服藥流產,流產不全後,在上醫院行人工流產的。
拉拉馬上告訴李斯特和童家明這個消息,大家都覺得是個利好,尤其是童家明,放心不少。
伊薩貝拉畢竟反偵查技巧不夠專業,看了錄像上標著的日期和小時,她和岱西在一起忙活的鏡頭,就冒冷汗了。
等放了一半,拉拉停下錄像,說暫時看到這裡,問她有什麼解釋。
伊薩貝拉虛弱無力地解釋了幾句,拉拉打斷她說:“伊薩貝拉,這件事情你至少屢次有嚴重失職。孩子的事情,公司也很難過,畢竟之前公司對此毫不知情,公司對你絕無惡意,否則,公司報案的權利還是有的吧?我們不是一直在內部處理嗎,童經理已經耐心地和你談了兩個月了吧?”
伊薩貝拉失神地點點頭。
拉拉和童家明交換了一下眼神又說:“你上次和童經理提出,你不願意再DB繼續工作了,我覺得你現在剛流產,養養身體也好——考慮到你在DB服務了三年多,現在公司根據勞動法,統一一次性給予你一筆補償金,相當於你過去十二個月的平均月收入的四倍,外加相當於你目前一個月基本月薪的通知金,DB和你馬上籤署終止勞動合同協議書,協議書並規定,你和公司之間,在簽署該協議書後,互相用不訴訟——你看是否接受?”
伊薩貝拉動了動身子,嘴裡喃喃地發出幾個沒有實質內容的音符。
拉拉和藹道:“要不這樣,協議書的草稿我先打印一份給你,你帶回家和家裡人商量商量,請在三天內給公司一個答覆。”
她又和顏悅色卻立場強硬地補充道:“如果三天內沒有收到你的答覆,這份協議就作廢。你再仔細想想,公司是希望善意的解決問題,但這只是公司的一廂情願,你要是不願意,那公司的美意就只能落空了。”
伊薩貝拉試圖救補償金額作出最後的抵抗,重提傳中接代的千秋大計。
拉拉見童家明不發言,就一副認真負責的態度說:“關於流產的事情,公司給全體員工買有補充商業醫療保險,如果你堅持的話,我們可以請承保的保險公司去核實醫院的證明,向醫院瞭解詳情。”
拉拉說到這裡,有意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流產的原因也有多種多樣,有時候如果孕婦懷孕過程中吃了不該吃的藥,或者孕婦自身條件問題比如習慣性流產,都可能是流產的原因。假如保險公司和醫院核實後證明,你的情況確屬精神壓力導致的流產的話,你可以申請從公司的集體緊急救助金中獲得適當補償——要不你回去和家裡人商量商量,需要的話,就提交一份書面申請給HR吧。”
拉拉的一番話說得伊薩貝拉心亂如麻,不敢正面作答。
童家明接受教訓,在一旁基本沒有發言,樂得讓拉拉說話。
過了兩天,伊薩貝拉回公司簽了勞動合同終止協議書,沒有再提流產補償的事情。
事後李斯特和曲絡繹都表揚拉拉處置得體,和平解決了伊薩貝拉事件。童家明雖然妒忌,終究覺得拉拉至少是幫他解決了一個棘手的麻煩事,就在會上也跟著客氣了兩句。
拉拉完成任務,準備離開上海回廣州。在走的前一天,李斯特請她吃晚飯。飯後,李斯特邀請拉拉一起散散步,他告訴拉拉,他正式退休了,下個月就要離開上海回美國。
拉拉感到很突然,愣在那裡
李斯特接著說:“我告訴曲絡繹,雖然你做HR時間不長,但在專業上進步很快,同時,你是個很有潛力的經理,尤其你有優秀的品格,是個值得信賴的人——曲絡繹告訴我,通過過去大半年對你的觀察,他完全認同我對你的評價。”
李斯特說罷,張開雙手,拉拉踮起腳尖,和李斯特深深地擁抱,李斯特拍著拉拉的背慈祥地說:“拉拉,我希望你和王偉幸福。工作畢竟只是工作。”
王偉離開DB後,他的手機一直是關機狀態。開始,拉拉猜想,也許他心情不好希望清靜一段時間,便不去打攪他。過了兩週,還是關機,拉拉覺得不對勁了,趕緊去了一趟王偉的住處,結果發現他已經把房子給賣了。
王偉從此在拉拉的生活裡像水蒸氣一樣揮發消失。拉拉時常想起來都不敢相信,在聽到王偉和她說:“我錯了”也聽不到她說:“我們去世紀公園看房子”了。
拉拉出差的時候好幾次出現幻覺,王偉突然打電話給她說:“我就在樓下大堂,我喝多了,讓我上來吧。”她當時正在沐浴,恍惚間聽到電話鈴響,慌忙溼漉漉地就一腳踏出浴缸,卻發現房間裡什麼動靜都沒有,原來是自己的幻覺。
拉拉終於恐懼地想到,王偉是覺得沒意思了,是自己的矯情讓他覺得沒有意思了。
頭幾個月,不肯死心的拉拉經常會嘗試撥打王偉的手機,號碼一直是有效的,但是永遠在冰冷的關機狀態中。漸漸的,拉拉就儘量不打他手機了,實在不能自我解脫的時候,她才偶爾發條短信給他,卻一直沒有任何迴音。
事實如此,當人在你眼前的時候,你和他親暱,你責怪他,甚至有意冷落他、折磨他,他總跟你應和,或快樂或痛苦,哪怕他不理睬你了,也是一種與你有關的他的態度;當他消失了,你所有的親暱和冷落,忽然就都失去了著落,從此你的思念或者後悔,他都無從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