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雲和少女一同飛進洞中,見那妖洞前半已被震塌了幾十丈,碎石堆滿,已被隔斷。
只近頂處,似被人用法力穿了一洞,僅容一人蛇行而入。便料有人到過,也許還未出來,立用仙法封禁出口,一同飛入。裡面乃是一座極廣大的山腹石洞,內中只有一個石榻,一個法壇,上面插著幾面妖旗,邪氣隱隱,此外無什陳設。榻已中裂,內有一槽深約二尺,大約尺許,作長方形,似是藏書之所。書已不見,裂口旁染有兩滴鮮血,痕跡猶新。
槽中還有兩粒丹藥,一支妖針,長才寸許,彷彿匆忙中不及取走。知道書已被人盜去,總共立談幾句話的時間,也許賊還隱藏洞中,未及逃出。洞口又有禁制,只要行法查看,便可尋到。為防暗算,正在戒備著四下觀察,忽見離地數十丈高的洞頂上起了一片裂音,聲甚輕微。靈雲還未覺異,忽聽少女急呼:"姊姊留意!"立有一片祥光飛起,照向二女身上。一句話未說完,轟的一聲大震,整座山頂崩塌下來。少女忙道:"小賊在外暗算,必已盜書逃走,也許能夠追上,我們快走!"說時,手指處又是一片彩雲,擁了二人,由那數十百丈碎石塵沙猛壓中飛身而上。
靈雲因身帶寶鏡,多麼厲害的隱身法俱都能破。此時全山崩塌,敵人必以為暗算成功,將人壓死,正在上面快心之際,興許想不到當時便能衝出,只要用這面伏羲鏡破去隱身邪法,任逃多遠也能追上。當即運用飛劍、法寶相助少女,衝盪開千層石沙,向上飛射。晃眼透出崖頂,用鏡四外一照,哪有人影。少女笑道:"小賊已學妖婦邪法,他知姊姊法力高強,雖想報仇,好計未必有效,一面暗算,人早逃走。日後我再尋找凌師伯理論,反正難逃公道,暫時由他去吧。適才忙於取書,無暇多言,仍被小賊捷足先登。
小妹名叫花綠綺。姊姊必是峨眉齊真人門下三英二雲之一,今日如非大力相救,幾遭不測。想起法力不濟,強要下山,幸蒙家師憐愛,還賜了兩件防身法寶,初次遇敵,如此狼狽,空自修煉三百餘年。如和姊姊來比,那麼享名百年,號稱無敵的妖婦,一舉手間,形神俱滅,豈不教人愧死?不知尊姓芳名?可能不棄,結一同道之交麼?"
靈雲見她骨秀神清,明豔絕倫,宛如美玉明珠,無限容光,自然流照。性情偏是那麼溫和,語聲又清婉柔麗,如囀笙簧。比起幾個最美的女同門,另具一種丰神。心想:
"似此美好嬌柔,我見猶憐,何況楊成志這等心術不端的男子。"又見她依依身側,執手殷勤,笑靨相問,吐氣如蘭,玉手纖纖,春蔥也似,人握溫軟,柔若無骨,由不得越生憐愛,思與親近。隨笑答道:"愚妹便是齊靈雲。今生修道,並無多年,姊姊比我年長得多。許附知交,原所欣慰,這等稱呼卻不敢當。"綠綺笑道:"實不相瞞,小妹從小嬌慣,又蒙師長同門加意憐愛。靈嶠仙府中長幼幾輩,除朝參師祖,傳授道法而外,平時相處多是笑口常開,常葆天和,從無一人疾聲厲色。小妹在同輩中入門最晚,年齡最稚,於是養成這種柔和性情。覺得人若幼小,平日易得師長憐愛,就有錯事,也比起別人易得原諒,所以自來不願居長。姊姊今生人道雖然年淺,休說法力高強,勝我十倍,便按修為年歲來說,齊伯父九世修為,姊姊乃他最前生的愛女,先後總算起來,還是我的老前輩呢。不過我愛姊姊,一見投緣,結為姊妹,要親熱些罷了。"靈雲見她如此天真稚氣,幾番遜謝,堅執不允,只得罷了。綠綺又道:"姊姊法力比我高得多,以後我便是你小妹,再受人欺,姊姊卻不要置身事外呢。"靈雲道:"愚姊僅仗法寶之力,如論修為,實差得多,妹子何出此言?萬一有事,休說愚姊,便一班男女同門遇上,也必以全力效勞,怎會袖手?"
綠綺想了想,笑道:"家師說小妹以後多災多難,此次修積外功,眾同門俱都奉命下山,家師本欲以人力避免,令我獨留。小妹平素讓人,修為之時卻恥落人後,再三求告,方蒙允准,為此還拜賜了兩件法寶。本心早想結交正教中幾位道友,偏生最後一人下山,初來凡間,人地不熟,一些男女同門均早下山行道,一時無從尋訪。偶然想起白髮龍女崔師叔,近兩年曾往靈嶠宮去了好幾次,對於小妹最是憐愛,曾說異日下山,可去青螺峪尋她。想得她一點照應,尋到一問,凌、崔二位師叔均往休寧島未歸。門人也多下山,只有兩人留守,一名於建,一名俞允中,人尚老成。問知我來歷,知我尚無住處,留我住在那裡,隨時出外修積。"
"小妹生具潔癖,本無適當居處,有此洞府暫居,主人又是師門至交,自然是好。
不料第二日,又一門人回來,便是小賊楊成志。小妹久居靈嶠,早忘男女之嫌,何況是主人門下,全未想到別的,反因他對我殷勤,心生感謝。起初除覺他遇事先意承旨,全神在我一人身上,對於於、俞二人卻是冷淡,尤其和於建時常揹人爭論,和對我相去天淵。也只當是這兩人與他平素不和,因我是客,又想求取藍田玉實,因此格外討好,並未覺異。中間我同他出來行善修積,剛覺出他不應那麼親熱,不願再與同行。哪知小賊竟早在我到以前,閒遊嵩山,與他前生祖姑、屍毗老人之妻女魔王阿但含婆在此谷中相遇。"
"妖婦雖是魔教中長老,但在前生,與他丈夫原是怨偶,後又背師叛教,身受魔刀分身之刑。因憤丈夫不肯救她,全仗所習邪法才兔斬魂之厄,心中憤恨,戾氣所鍾,相貌奇醜。事也真巧,妖婦剛轉世不久,便得到一部妖書,費了一甲子的苦功,煉就神通。
頭一次出山,便尋丈夫作對。屍毗老人先還念在舊情和愛女的份上,不與計較,每次逐走了事。後來仇恨越深,糾纏了數百年,最後一次,才將她封禁此地絕壑之中。妖婦仍不屈服,立誓報仇。老人說:'你數限當終,至多隻有百日壽命。我雖將你禁閉在此,實是夫妻一場,加以女兒苦求,藉此助你脫難,到時自有前生業障尋來,與你合力將我禁法破去。彼時你如在百日之內不離此洞,或是自知悔罪,一出困便來尋我,只要肯服輸,我便既往不咎,使你免此大劫;否則必遭慘禍。'說罷走去。妖婦由此在洞中潛修,苦煉邪法,費了多年心力,剛把解禁邪法煉成,短一助手,小賊恰巧無心尋來。便在裡面發話,令其相助,竟將禁制破去。"
"小賊於是藉著行道為由,前往學煉邪法。因遇見我,起了邪心,已有多日未去,妖婦行法喚他。小賊看出我生了疑心,又知我不久尚須出山一行,好謀必被家師看破,就勢前往求助。妖婦不知用什邪法,算出我那玉母環關係甚重,設下陰謀,令小賊埋伏途中,假裝路遇,將我攔住,說是附近山中有一妖人,與鬥不勝,請我相助。我不知那妖人是他新結交的妖黨,預先伏有妖婦邪法幻象,一見化身大多,便把所有法寶全使出來,只有此環未用,妖人受傷敗逃。他見我法寶神妙,假裝佩服已極,問我還有其他法寶沒有。並說他在附近山中藏有凝碧仙釀和幾樣佳果,請我就在當地同飲。我見那山風景頗好,又聽陳師伯說過峨眉酒好,見他不是以往討厭情景,只當愧悔,我素性又不願與人難堪,勉強應諾,便把此環取出。小賊接過,便套在手上。我因此寶外人不能使用,隨著心念一動,立可飛回,小賊又在殷勤勸飲,也未在意。等酒方要沾唇,忽然想起地鄰妖窟,小賊酒果如何藏在附近?取酒時又是隱形來去,一晃取來,來去甚快,妖人已走,何須如此?酒色深紅,也與凝碧二字不符。同時聞得酒香濃烈,還未入口,便覺心神微暈,情思不寧。忙定心神,一抬頭,小賊一雙鬼眼正對我看,手持一符已經抬起。
越知不妙,忙用法寶護身,向其責問。小賊情虛,立縱妖光隱形遁走。我忙行法禁制全山,想斷小賊逃路,再行搜索,哪知妖遁神速,並未追上。我氣憤太甚,忘了先收此環,竟被邪法禁隔,連收不回。正在著急,發現小賊所留樹葉妖符,說是有事相煩,令我三日之後來此取寶。"
"彼時不知妖婦來歷,因是回山心急,第三日便趕了來,途遇玉清大師,才知底細。
玉清大師又說她在黃河救災,一班同門師兄妹也在黃河兩岸,相助成此善功。妖婦命我三日後去,實是多年禁閉,儘管仇深恨重,因本身劫難,局中人多高法力也算不出,知她丈夫昔年所說必有原因,心中膽怯,意欲捱滿百日之後再出為惡,並尋丈夫報仇。我今日來此找她,雖有險難,結局無害,並可交一良友。小妹依言趕來,到時發現姊姊在後追趕。因玉清大師行時曾說:'前途無論遇誰,在未與妖婦相見以前,不可相見交言,否則兩誤。'所以不曾回顧請教。後見姊姊是個美貌女子,方在喜歡,人忽隱去。本心還想善罷,妖婦兇橫太甚,終於動手。全仗姊姊免此一難。小妹災劫尚多,以後行道不在一處,萬一有事,如何能夠助我呢?"
靈雲道:"愚姊與兩同門姊妹見紫雲宮中昔年殘毀的精金神鐵甚多,除改鑄飛劍之外,又煉了不少子母傳音針,現由門人祭煉,愚姊妹閒時也相助同煉。將來煉成,當送妹子數套。如若有事,將此針往地上一擲,心念紫雲宮或別的所在,子針立向母針飛回,不久即可往援。好在妹子回山,往返尚須時日,再下山時,何妨繞道紫雲宮一遊,就便取針,不是好麼?"綠綺大喜道:"妹子久聞紫雲宮乃海宮仙府,靈景無邊,想不到姊姊竟是宮中主人,再好沒有。"靈雲又問知陳、趙二女仙已同下山,只陳文璣同另兩同門去往北海訪一道友,不在中土。餘下全在黃河兩岸災區行道,趙蕙也在其內。方欲往見,綠綺忽道:"姊姊快看,師姊他們怎會往此山飛來?前面還有好些外人,是何原故?
我們追去看看如何?"靈雲見前面遁光雖非妖邪一流,看去眼生,飛行卻快得出奇,頗似一追一逃神氣。料知有事,又想與趙蕙相見,就便結交幾個道友,立即應諾,一同飛身追去。
前行兩起遁光本極神速,二女發現,已經飛過,再一耽延,雖只幾句話的工夫,蹤跡已杏。二女各以全力催動遁光,由後急追,並未追上,晃眼便是三四百里。因恐對方不見,一面朝著去路急追,一面留神查看,不覺又飛出了好幾百裡。靈雲笑說:"令師姊們飛雲馭空,瞬息千里,不必說了,怎前面諸人飛得也這樣快法?"綠綺道:"小妹在同門中功力最差,否則也不致落後太遠,連影子也看不見。前飛的人,頗似陳師姊常說的冷雲仙子餘娟門下,她自峨眉開府受挫,便恨我們師徒,背後並有報復之計,莫要狹路相逢動起手來,可是師兄姊他們性均溫和,決不會趕盡殺絕,追得這麼急,令人不解。姊姊寶鏡何不取出一照?"靈雲方答:"前面諸人並無敗意,也許雙方訂什約會,前往比鬥。"說著,將鏡取出,未及照看,猛覺遁光遇阻,似被一種極大潛力吸住,往下墜落,情知下面有人攔阻。綠綺初次經歷,未免情急,欲用仙法抵禦,強行掙脫。靈雲終是持重,心疑攔路的人許是師執尊長,恐有疏失,忙即勸阻,非但不與相抗,反把遁光一按,往下飛降。滿擬此人法力甚高,必是乙、凌、白、朱諸老之一。如是對頭,憑著近來功力法寶,就不能勝,全身而退也非難事。便把先前所用法寶暗中運用準備,若見勢不妙,仍照前策先下手為強。
靈雲目光到處,瞥見下面乃是大片松林,林外山坡上站著一個白衣少年,素昧平生,從未見過。心方驚疑,人已飛近,發現少年是個丰神挺秀的書生,面帶微笑,態甚溫文,右手拿著一根青竹枝,正朝自己這面微招。他的手剛放下,靈雲忽然想起七矮在南疆與紅髮老祖鬥法以前,所遇前輩散仙,正是這等裝束神情。福至心靈,頓觸靈機,忙把綠綺的手握了一下,示意不令開口。落地便收遁光,躬身上前問道:"仙長可是枯竹老仙麼?"少年微笑點頭道:"你倒有點眼力。"靈雲忙拉綠綺一同跪拜行禮,說道:"這位便是東極大荒山無終嶺枯竹老仙,妹子快快隨我拜見。"少年笑道:"我與令尊神交至好,便赤杖真人,以前也有數面之緣。我向不喜人多禮,一拜已足,可同起來說話。"
靈雲曾聽人說過枯竹老人性情,便同綠綺起立。問道:"弟子等適才飛行尋友,老前輩見召,不知有何仙諭?"
少年笑道:"你和靈嶠諸弟子不久大難將臨,日前被我無意之間偶然發現,算出因果,結局無礙,目前總是討厭。前飛的冷雲門下幾個孽徒,便是起禍根苗之一。靈嶠諸弟子下山,各奉錦囊仙示,雖同被困,暫時還不致有什險難。你二人中一個防魔法力較差;一個本身定力雖堅,但受前生情侶牽累,微一疏忽,易於兩敗。對方乃魔教中第一人物屍毗老人,近百年來本已改習佛法。只為以前舊習太深,既不捨放下屠刀,盡棄前功,去舊從新,作大解脫,又以天性剛烈,尚氣任性。自覺年齡、行輩俱尊,眼前極少有人配做他的師父,雖有一兩位神僧,未遇機緣,恥於登門求拜。而且又想以大阿修羅法參同佛門妙諦,別創禪宗,為此委決不下。近年推算他的氣運成就,只有三條路走:
一是自甘卑下,以虔心毅力,往求天蒙禪師與雪山智公長老度化,從此皈依,以求佛門正果;一是方才所說,會合兩家之長,別創禪宗;還有一條,便是自恃魔法神通,煉就不死之身,仍照以前故習,雖不為惡,卻要重開魔教,廣收門徒,與各正教相抗,一分強弱。因第一條雖是他嚮往多年的明路,無奈佛門雖然號稱廣大,普度眾生,但對他這樣人,卻非有極堅誠的毅力恆心,甘受諸般磨折苦厄,難於入門。而他平生對人,專以喜怒為生死,因果甚多。佛菩薩那麼高法力,前生誤傷禽魚走獸,尚受報應,何況是他。
此去皈依,必受許多令其難堪的苦難,空有偌大神通,全都無用。更須將一切因果全都償完,才望成就。以他那等法力智慧,仍受無相魔頭暗制,臨機竟起畏難之念,欲行又止,本就舉棋不定。新近小寒山二女往救阮徵,他因事出意外,不曾準備,人被強行救走,丟人現眼。道淺魔高,不知危機將臨,竟因此激發怒火,故態復萌,認定令尊有意使其難堪,定要報復。總算多年修為,把以前狂妄狠毒的心性改去了些,未為太甚,用意只想一報還一報:把峨眉門下近已解脫了的幾個前生情侶強攝了去,禁入天欲宮中,在魔法禁制之下,使其勘破情關,才行放出。否則中意的收到他的門下;惹惱他的任在宮中放縱情慾,自生自滅,死後元神永作魔宮男女侍者。雖不似別的邪魔將生魂煉成法寶,沉淪苦厄,日受煉魂之慘,並還和他門人一樣享受,但天劫降臨,終歸消滅,昇仙成道更是無望。這第一起,便是你和孫南、金蟬和朱文兩對,不久將全被擒去。固然令尊和天蒙、白眉兩神僧均早算就此事,另有安排,但總覺你四人小小年紀,遇此難關,稍一疏忽,累世修為全成泡影,實在可憐。但是此老魔法甚高,三千里內對他有什行動,明如指掌,這兩日正在附近往來。此老又正魔星照命,以善為惡,倒行逆施之際,不可不防。為此暗布旗門,將你二人引來,在我乾靈仙遁之中,他決觀察不到。除對你們事前指點而外,昔年借與令尊的巽風珠雖未取回,此珠我共煉有一十三粒,恰在身邊。除分一粒寶珠與綠綺外,下餘全數賜你,另加靈符一道,六個旗門。照我用法施為,可免好些苦難。此老性暴,既看中你,決逃不脫。等我說完,仍照原路趕去,定與相遇。見時話須得體,法寶用作防身,不可仗恃威力,與之相抗。否則,他那前生冤孽新死你手,此老情熱,儘管厭恨,猶有故劍之思。只要不將他觸怒,必當你事出無知,不再計較。
否則,新仇舊怨一齊發作,此去便多吃他苦頭了。"說罷,取出六根長才尺許的青竹枝,一片上繪靈符的竹葉,十三粒寶珠,除分了一粒寶珠與綠綺,其餘全賜與靈雲,並分別傳授用法,便命起身。
靈雲等二女隨即拜別,仍往前途趕去。飛出又數百里,剛剛到達秦嶺上空,遙望前面高峰之後寶氣蒸騰,霞光閃耀。料知雙方正在鬥法,連忙繞向峰後一看,果是靈嶠男女諸仙正與餘媧門下鬥法。雙方約有十餘人,除開府時見過的趙蕙、尹松雲,以及對方的毛成、褚玲等有限數人而外,多半並不認識。兩下里相隔也只有二三十里,二女慧眼看得逼真,見雙方鬥法正酣,旗鼓相當,兩不相下。因避熟人耳目,藉著高峰隱蔽,離地不高。有的更在地上,各用法寶、飛劍相持。正待上前助戰,忽見側面電也似急飛來一道極長大的黃光,只一閃,便到了眾人頭上,立時往下飛瀉。雙方似知不妙,看出厲害,各用飛劍、法寶防身抵禦。立時精光萬道,霞彩千重,上衝霄漢,勢甚驚人。方料雙方必有惡鬥,說時遲,那時快,就這晃眼之間,黃光中飛出一片其紅如血的光華,映得天都紅了半邊,但是神速異常,略現即隱。再看戰場,連人帶寶已無影跡。同時黃光中現出一個身材高大,白髮紅衣,手持白玉拂塵的老人,懸空而立,手指自己這裡,似要發話。二女也已飛近,因先得高明指教,再見這等形勢,知難逃避,不動手又恐露出馬腳,各把飛劍、法寶放出防身,迎上前去。問道:"這位道長,素昧平生,為何將我幾位道友擒去?"屍毗老人此來,本是滿腹盛氣,想將二女一齊攝走。及見靈雲迎前發話,手託日月輪,好似微微吃了一驚,轉口喝道:"你便是齊靈雲麼?先前所殺老婦,你可知她來歷?"靈雲知他懷恨,便把前情一一告知。並說:"我乃事出仗義,因見妖婦邪法厲害,急於救人,故下殺手,實不知她姓名來歷。我見道長並非與她同流,既問此言,想有瓜葛。似此惡人,難道道長還要為她報仇麼?"屍毗老人冷笑道:"我雖不值為她報仇,但你父仗恃法力,與我為難,心實不服。我知他門下弟子均受玄門真傳,為此想擒幾個去,試驗他門中人的道力。好好隨我同行,免受苦痛。"靈雲抗聲答道:
"你是何人,如此狂傲?看你法力、年輩,當非庸流,只要說出一個來由,使我心服,我姊妹自甘聽命。否則臨死也要拼個高下。"
老人便把阮徵前事一說。靈雲立即改容,躬身答道:"我不知老前輩便是阮師兄的岳父。實不相瞞,上次阮師兄脫困時節,家母因他八十一年期滿,曾命我送還他的法寶。
可惜匆匆一見,不曾談到老前輩的威儀,致多冒犯。事出無知,還望原有。家父與阮師兄分手八十一年,久未見面。前兩年雖曾賜柬,令其將功贖罪,由此閉關,便未過問,怎會有意為難?至於弟子,先前實是不知。既知老前輩駕臨,休說流螢之火,不敢與皓月爭輝,便以阮師兄而論,也是前輩尊長,如何敢於放肆?何況老前輩此舉,與人無傷,正可惜以試驗自己的道力,聞命即行,何勞老前輩動手呢?只是弟子義妹綠綺,法力淺薄,靈嶠諸仙素無嫌怨,如蒙許其歸去,固所深幸,否則也請另眼相看,感謝不盡。"
說時早把防身法寶收去,以示聽命。老人見狀,反倒不好意思,略一遲疑,笑道:"你倒大方,話也得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無暇長談,決不難為你們,即使陷身情關,也必成全你這一對。此時箭在弦上,且隨我走吧。"說罷,揚手一片紅光閃過,靈雲立覺四外沉黑,身被攝起,先還能和綠綺談說,過有些時,便不聽迴音。倏地眼前一亮,自己落在神劍峰魔宮外面,綠綺不知何往。所見也與孫南相同,只引路的是一魔女,見面並未多說,便將靈雲引人天欲宮去。
靈雲因事前有了準備,法力較孫南為高,一到便悟出玄機。初意還想運用玄功,在內打坐,哪知魔法厲害,非比尋常,道力越高,反應之力更強。休說絲毫念頭都起不得,便是五官所及稍為索情,一注目間,魔頭立時乘虛而入。由此萬念紛集,幻象無窮,此去彼來,怎麼也擺脫不開。靈雲儘管洞悉此中微妙,仍然窮於應付。最厲害是情關七念剛剛勉強渡過,欲界六魔又復來攻。此雖無關身受,終是由於一意所生,不論耳目所及,全是魔頭。人未逃出圈外,不能無念;便能返照空明,但是起因由於抵禦危害,即此一念,已落下乘,魔頭必須排遣。雖仗本門傳授,勉強把心神鎮住,一經時刻提防,先生煩惱。魔頭再一環攻,機識微妙,倏忽萬變,全身立受感應。接連兩日,受了不少苦痛。
先因魔法厲害,稍為疏忽,動念之間便為所傷。惟恐取寶施為之際中了暗算,孫南幻影又復纏繞不休,未敢造次。後來實在忍受不住,便運用玄功奮力相抗,想要取寶防身,仍是不得機會。後來忽然急中生智,聽其自然,只把心神守定,任憑孫南撫抱溫存,見若無物,果然好得多。那幻象見她不理,時而哭訴相思之苦:"已歷三生,好容易有此機緣,並不敢妄想魚水之歡,只求略親玉肌,稍以笑言相向,死且無恨。否則,也請心上人念我情痴,回眸一笑,免我傷心悔恨,於願已足。如何蕭郎陌路,冷冰冰置若罔聞?
此舉與你無害,我卻平生願遂,其樂勝於登仙。我愛你多少年,昔日也承溫言撫慰,義厚情深,美人恩重,刻骨銘心。常說他年合籍同修,可以永享仙福,花好月圓,與天同壽。誰知今日落在患難之中,你竟視若路人,連句話都沒有,負心薄情,一至於此。"
說著說著,忽然面轉悲憤,情淚滿眶,抱膝跪求,哭將起來。彷彿先前所說肌膚之親,都因玉人薄倖,已不敢再想望,只求開顏一盼,也自死心。
靈雲此時端的危險異常,只要心腸稍軟,一盼一笑之間,立陷情網,休想脫身。幸而胸前藏有寶珠,雖未取用,仍具靈效。被困時久,居然發覺孫南兩次幻象。雖還不知此時是真是假,心早拿定主意,想將枯竹老人所賜靈符、法寶取出,將身護住,然後相機應付。心想:"眼前這人就是真的,也為魔誘,事完儘可向其勸解,必生愧悔。到底不理他為好,以免得寸進尺,窮於應付。"心念動處,早把旗門、珠、符一同取出,加以施為。先是一片青霞,飛向腳底,將身托住。跟著又是六股青色冷光隨手而起,電一般急,環身轉了數轉。當時身上如釋重負,連日所受眼、耳、鼻、舌、身、意諸般感覺,一齊消失。同時瞥見孫南忽然不見,只是一個相貌猙獰的魔鬼影子一閃即滅。再把那兩顆寶珠取出一顆,往上一揚,立有茶杯大小一團青光壓向頭頂命門之上,心智越發空靈。
那旗門已長成六根一人高的竹竿,立在四外青光邊緣之上。這才知道,連最後的孫南也是幻象所化。心想:"他的法力更差,對方手到擒來,理應早到。另一粒寶珠,本是留為他用,今已被困多時,怎還未見真人?魔法厲害,自身尚受好些苦難,才得勉強應付,何況於他。"惟恐人早被困,因為定力不堅,走火入魔,敗了道基,難以挽救。
如在平日,靈雲也還不致如此關切。因為適才幻象一來,不由臥億到昔年經過,想起三生情厚,不禁著起急來。自身才脫難關,又守著枯竹老人之戒,旗門只能離開一次,非到萬分切要,不可妄動。否則一被主人看破隔斷,休想再回原地。偏生由內望外,一片沉冥,什麼也看不見。又經多時,她才想起用寶鏡照看。鏡光照處,雖能看到一點外景,孫南仍無蹤跡。此舉關係修道人的成敗,聽父母說,孫南將來地仙有望,至少也可成一散仙。一經人魔,前功盡棄。心正代他著急,又盼了半日光景,忽見孫南走來。前面崖石上臥著一個魔鬼影子,孫南一點不知戒備,反要往魔鬼身前走去。先還拿不定是真是幻,試用本門傳聲警告,令其來會。孫南方似警覺,卻不往自己這面走來,縱了兩縱,似想飛起,未得如願,忽又往旁走去。魔鬼又搶在孫南前面出現,雙方伸手,似要擁抱。忽然大悟,知那魔鬼必定幻為自己形象,孫南誤認為真。情勢已在危急,心一著急,便往外飛迎上去。一離旗門,才知本身法力已失靈效,全仗腳底青光飛行逃回。等到裡面,一看孫南神情,與前見幻象大不相同,斷定不差。剛剛救回旗門,對頭已經警覺。二人幸虧運氣還好,稍差須臾,轉瞬之間便被魔法隔斷在外,決無幸理了。
驚魂乍定,互說前情。靈雲又將另一粒寶珠放在孫南頭上,為他保住心神,坐待難滿出困。以為有此旗門護身,對頭已無可奈何。經此患難,越發情厚。又都是修為勤奮,向道心堅的人,心地光明,無話不說。正在各吐心腹,談情言志,互相期勉,忽聽傳音法牌告急信號。未容詳聽,忽又聽屍毗老人喝道:"我見你們心志可嘉,不似別的無知小輩可惡,因此略寬,不曾施為。如當老怪物的太乙青靈旗門不是你們本身自煉之寶,又有老怪物在遠方主持,不致受我大阿修羅法禁制感應,你們便錯了。不信,你們看別人身受如何?此非幻景。如非我女兒、徒弟再四求情,你們剛才飛回旗門時,早已入網。
賤婢身受,更不止此,只要往西方一看就知道了。"語聲聽去甚遠。靈雲知道主人好高,法力又強,自己一舉一動,全被看出。雖然關心朱文、金蟬和綠綺等靈嶠諸弟子,聞言且不回看,先朝魔宮躬身遙答道:"弟子等怎敢以防身法寶自滿,不過志切仙業,不甘墮落,耐得一時是一時。舍弟金蟬,師妹朱文,縱有冒犯,事出無知;還有靈嶠弟子人均和善,即或冒犯威嚴,料非得已,所望老前輩念他們修為不易,勿下辣手。或是送交他們師長處罰,也是一樣。"話未說完,老人應聲笑道:"我不為他們師長欺人太甚,也無今日之事。這比你們不同,非等他們師長親來答話,便滿時限,也不輕放。我已格外寬容,最好只顧自己,休管他人閒事,免招無趣。"靈雲不便再說,想起先前身旁法牌曾發信號,不知是否朱文、金蟬所發,忙用寶鏡照定西方,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原來前面乃是一片花林,林中有一座丈許方圓的法臺。朱文獨自一人坐在中心,身上穿著一件紫色仙衣,寶光閃閃,不知何處得來,從未見過。由一片紫光將人護住,另外身上套著兩圈金紅光華,似是嵩山二老所用朱環。手中除一面天遁鏡外,和自己一樣,別的法寶似均失效,一件未用。這時滿臺俱是烈火血焰籠罩,更有千萬把金刀、金叉四面攢刺。頭上一朵血蓮花,花瓣向下,發出無限金碧毫光,正在向下猛射。身外血火中,更有好些魔影環繞出沒。朱文護身寶光竟擋不住魔火金刀的來勢,已被壓迫近身,只有尺許。最厲害的是頭上那朵血蓮,其大如畝,全臺均被罩住。火焰刀叉合圍夾攻,光芒更是強烈。那面天遁鏡的寶光,也不如往日,光只丈許,僅能將那血蓮抵住,不令下壓。
朱文滿臉俱是愁慘苦痛之容,好似力絀智窮,情勢萬分危險。知道此是外象,局中人身心所受更不知如何苦痛。不由愁急萬分,偏又無法解救。後來還是孫甫暗告靈雲:"這裡一言一動,對頭明如指掌,姊姊何不也用傳聲,把我們經歷告之?只要心神保住,不受魔頭侵害,也可減少好些苦難。"靈雲雖拿不準是否不被對頭聽去,終以朱文是同門至交師妹,金蟬未見,不知到否,心中懸念,立用傳聲告知,令照自己先前經歷一試。
並問何時結怨對方,下手如此狠毒?
朱文年來功力雖然大進,因被困以前連用天遁鏡、霹靂子等至寶向敵還攻,加以性情較剛,又不知對方來歷,詞色強做,事前又傷了兩人,致將屍毗老人激怒,所用魔法禁制格外厲害。如非事前也得前輩先人暗助,早無幸理。即使如此,因被擒入伏之時心中氣憤,才見天光,立即施為,法寶、飛劍雖然失效,朱環、天遁鏡仍能使用,雖傷了一個魔宮侍女,可是一上來不曾準備,致為魔頭所乘,心身苦痛,比起靈雲遠勝十倍。
總算為時不久,魔火金刀又是後發。否則此時魔頭所化金蟬幻象正施誘惑,二人幾生情侶,以前兩小無猜,親熱已慣,患難相遇,自更情深,魔頭幻象慣能隨著人意喜怒做作變幻,無所不用其極,任是鐵石心腸,也受搖動。朱文又當千災百難之際,忽見意中人身犯奇險,由魔火金刀,千重血焰之中衝入來援,見面便流淚哭喊:"魔法厲害,要死也和姊姊一起。"身上還受了重傷,滿面鮮血,焉能不芳心感動,勾起舊情,加以憐愛?
做夢也沒有想到,全是魔頭幻象。剛剛開口想呼蟬弟,因四外受逼,惟恐分神失散,同歸於盡,緩得一緩。就這危機一發之際,忽聽靈雲傳聲警告,令其留意魔頭幻象,猛然驚覺。想起金蟬所配玉虎萬邪不侵,既能飛入,身還受傷,怎未見此非用不可的至寶?
只有一片遁光護身,難道假的不成?連忙運用玄功防禦時,就這念頭微起,心神已受搖動,好容易才得鎮住。便照靈雲所說,澄神定慮,返照空明,一切視若無睹,果然要好得多。身外魔火、血焰、金刀、血蓮雖仍環攻不已,身上不是奇冷,便是奇熱,痛癢交作,如被芒刺,因為心神已有主宰,比如又通行了一次左元洞火宅蓮焰,把一切身受視若故常,居然痛苦減輕了些,鏡、環寶光也稍加強。本來準備再待一會,不生出別的變化,再向靈雲回話,商談出困之策。心神剛定,靈雲關心兄弟,問她見到金蟬沒有,是否已由天外神山飛返中土。
朱文近半年多是獨身行道,不知七矮小南極開府之事,以為金蟬人在雲霧山九盤嶺金石峽新闢洞府之中。聞言猛想起適才受苦太甚,眼看情勢危急,曾用傳音法牌發出信號,指名求救,金、石二人便在其內。雖只令他轉求諸長老求援,但他對己情厚,人又好義自恃,定必親身趕來。照靈雲所說,對方本就要他自行投到,難得人在天外神山,相隔數十萬裡,中有極光大火之險,魔法難施,避還避不開,如何令其自投羅網?想到此,不由連著急帶後悔。心神一動,魔頭立即乘虛而入。先前的幻象已早隱滅,這次竟化作七矮同來,金蟬頭上玉虎也自出現,各在外面施展法寶、飛劍、佛光,同破魔法。
晃眼之間,金蟬同了南海雙童,一晃不見,隨由法臺下面穿地而入,到了身前,正向自己高喊:"姊姊!"滿臉悲憤,熱情流露,挨近身來,溫語慰問,勸用天遁鏡開路,一同衝出,脫身再說。朱文本非上當不可,也是不該遭難。屍毗老人沒有想到,雙方會用心聲傳語;以為受困的人一舉一動全能察知,不曾留意。不特未加防備,反欲示威賣好,自撤魔障掩蔽,令齊、孫二人去看,以致洩機。等到發現,朱文最重要的難關已過,怎會上套?另一面,靈雲卻在此時瞥見魔影甚多,內外都有,不似自己和孫南所遇只見一個情景,料知厲害,又在連聲警告說:"魔頭有七個之多,師妹必須留意!"朱文重又警覺。回問靈雲說:"先前曾用法牌求救,眼前所見乃是七矮弟兄,並有小神僧佛光,大姊可看出全是假的?"靈雲忙答:"七矮一個未見,全是魔影。前月遇見採蔽大師,還說小神僧在小南極有難,須往救其回山;並且阮師兄為七矮之長,日內坐鎮神山,便來也不會全來,小神僧怎會在內?"朱文聞言,心方一驚,金蟬已撲上身來,似要摟抱親熱,越發斷定是假,不去理睬。一面強攝心神,一面把連日所遇告知靈雲。因和靈雲傳音回答,必須運用玄功仙法,心神專注,又按本門心法與自己道力,付之無覺,反倒比前好些。魔頭照例纏擾一陣,技無所施,便自退去,變個花樣再來。朱文居然能把話說完,除刀、火、蓮焰仍在環攻不休,與前一樣外,並無他異。由此又悟出了一些玄機與抵禦之法。想起方才奇險,不禁驚心。靈雲忽說:"眼前魔光一閃,你便不能再見我了,恐被主人看破,又生枝節。"跟著語聲便斷,再問也無回答。料知對頭髮覺,底下必有殺手,脫身無計,沒奈何,只得運用玄功,專心應付,以待救援。不提。
朱文原是自從移居莽蒼山後,因想內功外行同時並進,與三英二雲一爭短長,平日一點光陰不肯荒廢,功力固是精進,所積善功也真多。這日正在山中修煉,女空空吳文琪忽由外面迴轉,進門便道:"我來問你:你這兩月未出山,可知諸位男女同門的奇遇麼?"朱文問故。文琪說道:"方才途中遇到楊瑾師叔,說起易靜、癩姑、李英瓊師徒已入居幻波池。其他一班同門,除女殃神鄭八姑賦性恬退,仍和陸蓉波、廉紅藥三人近在鄧尉山中築了一所道觀,比較最次而外,餘人多就各地名山勝景建立洞府。其中最好的,是蟬弟等七矮,小小年紀,不久就要開府天外神山,在光明境建立仙府。聽說景物靈奇,與紫雲宮先後輝映,各擅勝場。阮徵師兄也要前往與之會合。那地方孤懸天中,附於宙極之外。到處玉樹瓊林,琪花瑤草,仙山樓閣,不下千百。海中碧水千尋,奇魚萬種。最難得的是通體地如晶玉,不見纖塵,終古光明如晝,永無黑夜。不特本門仙府多一靈境,也是從古未有之奇,為神仙傳籍中添一佳話。你道喜是不喜?"
朱文人最愛群,尤其金蟬至交密友,情分深厚,聞言自是驚喜。又聽說眾同門多半收了徒弟,心想:"自己與吳文琪,一個謹慎,惟恐多事;一個眼界太高,無暇及此,至今連個守山門人都沒有,以致二人難得同出。近年洞中設下丹爐,更須有人坐鎮,更番行道,都是孤身。"因吳文琪語焉不詳,意欲尋人打聽金蟬,到底何時才得成功?所受四十九日險難,此時是否渡過?就便物色一兩個門人:真要美質難得,便和英瓊、寒萼二人一樣,收個把奇禽猛獸,或是猩猿之類,用來守洞也好。心念一動,便和文琪說好,獨自出山。本意玉清大師與鄭八姑見多識廣,所知最多,交情又厚,一個並是同門師姊,當可問知底細,便往成都辟邪村飛去。朱文行至中途,遙望前面飛來一道遁光,看出是本門中人。迎上前去一看,正是黑鳳凰申若蘭。二人也是久別,見面喜慰,一同覓地降下,互詢來意。若蘭說是近年遇一惹厭之事。先是對方兩人到處追蹤,糾纏不捨。
中有一人,並還約有同黨將自己困住。又不願用法牌求助,正在為難,忽被另一個趕來解圍,由此居功,越發討厭。因他曾有解圍之德,不願傷他,偏是糾纏不捨。又說:
"起初和靈雲大姊與姊姊定交時,本欲追隨,永不離開,便為了這兩個冤孽。偏生師父另有使命,不令與齊大姊一起,有心請求,又不敢冒昧請求。如與齊大姊一起,同住紫雲宮,哪有此事?昨日去尋玉清大師求教,人已他出,連門人都不在。轉往峨眉解脫坡,訪看寶相夫人,請她代我佔算未來之事。她也沒有深說,只令我照她所說途向飛行,不久便有遇合。剛飛出不遠,便遇姊姊,不知能助我一臂麼?"雙方本來交厚,朱文知她性情溫柔,所結同伴吳玫、崔綺,都是性剛喜事的人,法力還不如她。雖然同門情分,都是一樣,終不如自己和靈雲姊弟屢共患難的交情,遇事也無力相助。看她獨自出來求人和所說口氣,必有難言之隱,便問何事。若蘭頰暈紅潮,只不肯說。朱文再三盤問,才吞吞吐吐說了個大概。
原來那兩人一名李厚,一名丁汝林,與若蘭是師兄妹,前生同在一散仙門下,二人均對若蘭苦戀。若蘭雖然志大心高,不願嫁人,無奈生性柔和,不肯與人難堪,只是設法躲避。丁、李二人見對方從未以疾聲厲色堅拒,俱認為事情有望,互相用盡心機追逐不捨,結局誰也不曾如願。若蘭在師父坐化以後,為了躲避二人,遠走滇、緬交界深山之中。本欲覓地清修,不料又遇魔教門人屠沙,一見傾心,和丁、李二人一樣情痴,逼得若蘭逃回舊居。屠沙自是不捨,跟蹤追來。丁、李二人一同合力,將屠沙用計殺死。
本身也為魔法所傷,一同喪命。事前各對若蘭哭訴相思,說是來生無論如何,也要結為夫妻,為此形神消滅,也非所計。不久屠沙同門得信尋來,若蘭為魔火環攻之下,自行兵解,轉世投到紅花姥姥門下。師父兵解前,曾示仙機,說這三人均是夙孽,糾纏已好幾世。屠沙應為若蘭而死,丁汝林也還無妨,李厚卻是她命中魔障,必須善處。如非累世修積,兩在旁門,均以心性仁厚,不曾為惡,反多善行,因此仙緣遇合,藉著齊、朱三人來取烏風草的機緣,投到峨眉門下,得有玄門上乘心法,簡直不能倖免。
若蘭每一想起,便自發愁,幾次想和眾人提說,羞於出口。不料剛下山不久,便與丁、李二人先後相遇,已經糾纏了兩年多。若蘭既恐誤己修為,又以李厚熱戀已歷四世,雖是左道中人,不忍加以殺害。而丁汝林邪法甚高,又非其敵,新近約了好些妖黨圍困自己,意欲行強。又是李厚由旁處得信,約人趕往解圍,並用邪法異寶,甘犯眾怒,冷不防將丁汝林殺死,代自己除了一個大害,本身也為此受傷,斷去一手。由此起,一味軟磨,也不動手,只是到處追尋,一見面便跪哭求告。近因自己堅決拒絕,忽變初衷,去向前師紅花姥姥的老友、左道中妖人司空湛求助。妖道因知峨眉。勢盛,表面不應,卻將寵姬愛徒忉利仙子方玉柔所煉諸天攝形鏡轉借與李,說是若被此鏡一照,人便昏迷,聽其擺佈。若蘭並不知道,所幸下山時節,妙一夫人賜了三件法寶,內中一件便是幻波池聖姑留賜的天寧珠,此寶專破這類邪法,立將妖鏡震破。當時因見李厚取出妖鏡一照,心神便自搖動,不由膽小情急,把所有法寶、飛劍全施出來,威力太大,李厚竟遭波及,身受重傷。他非但毫無怨恨,反說自己實是該死。此時失卻妖婦至寶,必不肯容。念在幾世相思,身已殘廢,不再求愛,只求稍加詞色,將他殺死,以免妖婦師徒尋來翻臉,受那煉魂之慘。並且死在心上人手上,也所甘心。
若蘭想起對方除痴心熱愛之外,從未使自己難堪,這次雖用邪法暗算,也是有激而發。及見自己發現中邪,向其怒罵,立即賠罪。正想收去妖鏡,自己身藏法寶已隨心運用,發出威力。他當時逃避並非不能,因見自己生氣,心中惶恐,只顧賠話,忘了逃退,始受重傷。似此情形,如何還忍親手殺他?勸又不聽,一味求死,詞意悽苦,說什麼也不肯離去。傷也真重,難於飛行。跟著,吳、崔二女回山,問知前事,也覺對方可憐。
迫於無奈,只得給他服了兩顆靈丹,移往洞後石窟之中養息。石窟甚為黑暗狹小,又當山陰,終年不見陽光,他卻認作天堂樂土,喜幸非常。常說:"此後別無他求,只望常住在此,早晚能得一見顏色,於願已足。"若蘭起初也頗憐他,日子一久,漸漸覺出對方並未死心,日夜守伺求見,已是厭煩。洞外風景甚好,偶出閒眺,或與同伴閒遊,他必緊隨身側,不肯離開。若蘭平素不願與人難堪,氣在心裡,說不出來。對方深知若蘭性情,一見快要發作,向其責問,便即遠避,等若蘭氣消再來。除在身側痴望外,又說不出別的過處,越發難於翻臉。只好賭氣,不是洞中修煉,便是遠出行道,懶得回去。
李厚倒也守信,又恐妖人尋仇,並不似前如影隨形。即此若蘭已覺是未來一個大累。
新近妖人師徒見借寶久未歸還,妖婦行法一收,才知已毀。又查知李厚已立誓改邪歸正,永不再與妖人為伍,甘心守定若蘭,永為臣僕之事。妖婦水性楊花,早想勾引李厚,因為對方情有獨鍾,不為所動,當著妖師,勉強借他寶鏡,心實不願。及見這等情形,以為自己秋姿奇豔,誰都一見傾心,色授魂與,李厚獨不受其誘惑,認為奇恥大辱。
又因法寶毀在若蘭手內,越發大怒,當時便要尋來,把二人置於死地。無奈妖師因與神駝乙休結怨,吃了大虧,僅以身免,惟恐又生枝節。說:"李厚失寶,非出本心,不敢見你,也是常情。他與對方几生熱愛,乘機進身,也難責怪。我法寶尚未煉成,此時不宜多事。"嚴詞禁阻。妖婦本有好些面首,均是有力妖邪,自己不敢違背師命,氣又不出,便在暗中指使妖黨去向二人尋仇。著蘭已經遇上過一次,雖仗師傳法寶佔了上風,但是仇恨越深,必要捲上重來。李厚便說:"我一人在山,早晚必遭毒手,死並不怕,但不願死在別人手內。"力求若蘭將他殺死,了他痴願。還說如蒙見憐,帶他出入,絕不敢稍有違杵,或想就勢親近。只是隨侍身側,可以常見玉容,一旦遇事,也可多個幫手。妖邪行徑來歷,均所深知,有他在側,便可先作防備,要免好些意外。若蘭見他詞意懇切,雖未答應,也頗感動,當時未置可否。心想:"這人痴得可憐。雖然出身左道,近已立誓改悔,可惜正教中無人援引。"意欲尋到齊、朱等至交姊妹,說明心事,由靈雲出面,接引到本門師兄門下,藉以保全,免為妖人所害。自己素來面嫩,又覺難於出口。想起玉清大師法力高深,無須明言,便可代為作主。方始變計,前往求教,不料忽與朱文路遇。
朱文問知前情,暗忖:"若蘭溫柔心軟,昔日玉清大師背後說她將來尚有情孽,能否擺脫,尚不可知。彼時見她端靜,向道最切,還當不至於如此。誰知下山不久,便遇此事。難怪靈雲想將她帶往紫雲宮同修,兩向師長求說,俱都未允。她說那人,不知根骨心性如何?只要不是真正惡人,七矮現在開府小南極,那麼大一片仙山靈境,自必須人管理。七矮下山不久,無什門人,金蟬又是莫逆之交,如為接引,斷無不允之理。"
朱文便將自己的想法和若蘭說了。若蘭聞言大喜,立約朱文同往查看。途中力言:"妹於實因志切修為,對他從無情愫,故覺糾纏討厭。平心而論,前生同在旁門,丁汝林有時還不免於為惡,李厚卻因情大專,敬愛自己,奉若神明,休說害人,不論什事,妹子只稍不以為然,立即作罷,並還永不再犯。轉世之後,多年不見,以前行為雖還不敢斷定,但他仍是當年心性。因其所交多是左道中人,過失或者不免,料非本心。何況近又立誓追隨,決計棄邪歸正,永不再與妖邪來往。他曾對妹子哭訴:'以前誤人歧途,此時雖知自拔,自信平生也無大過,無如始基已誤,手又殘廢,峨眉取材甚嚴,似此菲質,決難收錄。蘭妹又不能以本門心法私相授受。我雖歸正有心,但向道無門,只想永隨蘭妹作一守洞奴僕,以待劫運來臨。我已洗心革面,又不出山,除妖道師徒懷恨可慮而外,正教中人決不再加誅戮。有此三數百年光陰常見蘭妹的面,到時形消神滅,也是值得。
何況期前兵解,還可轉世,彼時定當化身女子,求蘭妹度在門下,收為徒弟。由此天長地久,永不分離,豈不更好麼?'妹子氣他不過,便問他道:'你既想轉女身,早日兵解,不是一樣,何必纏我做什?'他說:'前師所賜法寶,內有一件能查知三年以內禍福,我兩次遇難,俱有警兆,並非不知。一次為與妹子解圍,明知故犯,斷去一手。一次因見妹子中邪生氣,心中惶急,更沒料到法寶威力那等神速,雖受重傷,但是因此常見玉顏,無異轉禍為福,引為深幸。我因看出蘭妹不久當有一難,想同出入,實由於此。
屢請不允,可知對我厭惡太深,死後定必棄我如遺,轉世不論為男為女,要想蘭妹度我,決無此事。我又不肯違背蘭妹心意,再投左道旁門。豈非白用心機,徒受苦難?轉不如守侍些年,萬一能以至誠感動,稍加憐憫,固是萬幸;否則,有此三數百年眼皮上的供養,也足夠我消受了。再不,死在蘭妹手內,我也心甘。'妹子雖然又好氣,又好笑,現在回憶此人,實是忠厚。世上美女甚多,左道中妖婦淫娃中也不少佳麗,以他法力容貌,一拍即合,並非難事。一班同門和平輩道友中,休說仙都二女、姊姊和英雲姊妹那樣珠光玉貌,令人一見便要眼花的,我比不上,便是秦家姊妹與向芳淑、陸蓉波、李文衍、廉紅藥、凌雲鳳諸姊妹,哪一個不是麗質天生,容光照人,比我勝強得多?平時往往自慚形穢,偏生遇到這麼一個冤孽,前生多年同門,殺他於心不忍。姊姊如不想法代我去此一害,將來萬一受他牽累,如何是好?"
朱文見她詞色幽怨,料知芳心早被對方感動,如不乘此時機預為分解,將來定和寒萼一樣,延誤仙業。若蘭也深知利害,所以如此愁急。朱文慨然說道:"你我知交,患難姊妹。你為人又好,同門姊妹個個情意相投。休說片面相思,心有主宰,即使夙孽糾纏,我和英雲姊妹,定無坐視,放心好了。"若蘭心中感謝,未及開口,忽聽左側有人說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要代人撐腰呢!"這時二人正由仙霞嶺上飛過,因是俱都愛花,經過之處乃是一條極廣大的山谷,谷中繁花盛開,蝶鶯亂飛,好鳥和鳴,景甚清麗,因想事情不忙,便把遁光降低,一路說笑,並肩徐飛,順便觀賞過去。朱文一聽有人接口,語意似為自己而發,聲如嬰兒,忙拉若蘭,按住遁光細一觀察。見當地山谷長只半里多路,一頭通向口外亂山之中,一頭是片雲霧佈滿的無底深壑,兩邊山崖高矗人云,從上到下,被千百種各色繁花布滿,霞蔚雲蒸,宛如錦繡。先在空中遙望,便因花開繁盛,向所罕見,方始下降,只顧談笑,也未留意。及至聞聲查看,方覺有異尋常:二人均想起常在當地上空飛行往來,從未見過這條山谷。再看那聲來處,乃是近頂一個大隻方丈的崖凹。這一座山崖,本較傾斜,只當地縮進去這一塊平地。上面繁花布滿,層層堆積,地作圓形。花又純白,其大如碗,形似蓮花,開得極盛,從未見過。
四外的花多是五色繽紛,獨此=圈白花宛如錦繡堆中湧起一團銀玉,花光燦爛,清香襲人,看去繁豔已極。四圍更生著四五株玉蘭花樹,繁枝亂髮,上面花都開滿,亭亭若蓋,恰將那片地方罩住。
二女正尋視間,忽又聽先發話人笑道:"我在這裡,怎地還未看見?"二女定睛一看,原來靠崖樹下花堆上面,坐著一個自衣幼女,看年紀不過五六歲,正朝自己指點說笑。這幼女身材矮小,形若童嬰,盤膝坐在其上。四圍萬花圍繞,上面又是一片繁花交織的華蓋緊壓其上,離頭只二三尺。人又生得五雪也似,所穿白衣非紗非紈,好似一簇銀色輕雲籠在身上。下面一雙又白又嫩的腳埋在花堆裡面,微露纖指。除頭上披拂兩肩的秀髮烏光滑亮而外,連人帶衣服俱與花光同一顏色,人又生得那麼瘦小,所以起先沒有發現。這一照面,覺出對方是一個幼童,獨身坐在這危崖近頂,萬花叢中,相貌雖然清麗入骨,神態卻甚莊嚴,直是天仙中人。猛想起極樂真人李靜虛,也是這等幼童神氣,料是成道人的元嬰。不敢怠慢,忙即躬身請問道:"道長有何賜教?法號、行輩還望見示。"幼女微笑道:"我的姓名,此時未便明言。但我在此隱居數百年,輕易不與人相見。此谷也經我行法封禁,無人能來。只為前月有一昔年故交來此相托,說你二人不久大難臨身,他又有事,暫時難於往援,為此留下一封錦囊,內有兩件法寶,請我轉交。
本不想管此閒事,因在當年曾與這位道友約定,將來有事,必定相助,不便失言。照我向例,凡能見到我的人,便算有緣,多少必有所贈。何況你們中,又有一人前生是我舊交,當此危急存亡之際,更應稍盡心力。不過我不久便要成道,實厭魔擾。雖然事前還要出山一次,素喜清靜,目前最好無事。為此移動禁制,將你二人引來,除代交錦囊外,另贈天孫錦仙衣一件與朱文,可供防身之用,此時便須貼身穿上。此寶專御魔火,寶光經我隱去,禦敵始生妙用。還有兩粒靈丹贈與若蘭,留備未來之用,任多厲害的邪法,只要把人保住,立可起死回生。錦囊也在此時取看。一離此谷,不可再提此事和我的蹤跡,否則,我不過多點煩擾,你們卻有大害。"
說罷,由身側花下取出大僅數寸見方一疊輕紗。朱文以為還要脫衣更換,方和若蘭拜謝,少女手一揚,一片紫色光華迎頭罩下,頓覺身上輕快,舒適非常。幼女隨將錦囊交與朱文,令其開看。再將兩顆靈丹贈與若蘭。笑道:"你二人根骨深厚,必有成就,前途珍重。"說完,眼前銀霞微閃,一陣香風過處,人已不見。二女知是一位前輩女仙,連忙下拜。打開錦囊一看,不禁大吃一驚。要知後文小靈山斗法,朱文、靈雲雙脫險,石完、錢萊大鬧魔宮,七老、七矮戰神魔,天蒙、白眉雙度屍毗老人,申屠宏獨救花無邪等許多驚險新奇情節,均在後文披露,讀者注意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