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為想觀賞雪景,由洞側危崖之下緩步走來。見積雪已厚尺許,雪仍未住,當地山勢靈秀,再吃積雪一鋪,到處瓊堆瑤砌,玉樹銀花,照眼生纈,觀之不盡:一時心喜,無相神光也忘撤去。謝瓔低語道:"你們看此地又是一番美景。前聞林綠華姊妹最愛梅花,姑射仙之得名,也由於此。這裡乃她七姊妹嘯邀遊賞之地,就說梅花未到開時,怎連成陰的綠葉也見不到一片?"李洪道:"莫是被雪蓋沒了吧?"話未說完,忽聞一股幽香隨著雪風吹來,沁人鼻端,二女忙即示意噤聲。剛轉過崖角,猛瞥見崖腰上突出一根虯枝,上綴紅梅三五,正在凌寒吐豔,自競芳華,忙趕過去一看。原來崖上有一斜坡,近壁一株丈許高的梅樹正向前斜伸出來,鐵幹盤虯,迎風飛舞,上面約有百十朵梅花。
因為樹大,看去稀落落的,有的枝上尚還掛著幾片殘葉。積雪難支,似墜不墜。葉旁花萼兩三,嫣紅欲吐。二女原極愛梅,覺著此中消息大有天趣,正在流連觀賞,不捨遽去。
忽見李洪跑來笑呼道:"二姊快看!那旁梅花多著呢。"二女聞聲回顧,問在何處。李洪道:"我無心中往前走了幾步,就在前面坡下。你們的朋友也在那裡,還不快去!"
三人邊說邊走,已經看見前面崖勢凹下,現出一片平崖。雪勢已止。崖上一幢樓臺精舍,前面大片梅花林,樹頭滿綴繁花,香光如海,望若雲霞。林前一株大梅花樹下,站著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白衣少女,玉立亭亭。人本美秀,再吃四外白雪紅梅、瓊樓飛瀑一陪襯,宛如鎬衣仙人離自廣殿瑤宮;又似小李將軍雲山畫圖中,添了一個仙女。武當七女中,二女只見過五人。方欲現身上前通問,忽聽少女嬌叱道:"何人大膽,窺視仙山?急速現形出見,不怕死麼?"語聲未住,把手一揚,立有一道青光飛起。同時二女也已現身走近。白衣少女一見來人,略一注視,立即轉怒為喜。因看不出來人所在,飛劍並未隨人下落,似有愧色,連忙收回,趕迎上來,笑喚道:"來者是小寒山謝家二位姊姊麼?肉眼無知,只當外人,幸勿見怪。"二女同道:"姊姊貴姓芳名?石、林諸位姊姊可在仙山?"少女答道:"小妹司青璜,去年才蒙恩師收錄,不在武當七女之列。
二位姊姊卻是心儀已久,今得相見,真乃幸事。這位道友尚望引見。"隨向三人禮拜。
三人答禮。謝琳道:"此是我小世弟李洪,妙一真人齊世伯九生愛子。偶因暇日,來此拜望七位令師姊,不料又得一位良友,真乃快事。"司青璜道:"諸位師姊多半有事遠出,只林綠華師姊現在入定。我因見積雪,閒中無聊,偶然遊戲,把林師姊的催花靈符暗中取了一道,照她所傳,如法施為。此地梅花多半為女仙姜雪君所贈,均是洞庭山中靈木,各有一點氣候。林師姊又極珍愛,常用靈泉滋潤,故此花開容易。本心想等林師姊出來,同賞香雪,博她一笑,不料三位道友光降,倒真成貽笑大方了。"三人自是謙謝。青璜道:"嘉客遠來,只顧說話,還未及請進敘談呢。"遂請三人入內。
剛剛坐定,林綠華便已走來,見面大喜,互相禮敘。綠華道:"愚姊妹如今奉命輪流下山,修積外功,眾同門姊妹在山時少。今日石玉珠師妹本已回山,又被臥眉峰孫毓桐姊姊約往鼎湖峰採藥,見面沒有說幾句話,便匆匆走去。我因家師近方閉關,須人留守,未得同行。卻值天降大雪,小師妹故弄狡檜,知我最愛梅花,行法催開,三位嘉賓又從天外飛來。古人謂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今乃兼之,梅花有知,當亦欣喜。只惜諸姊妹未得迎待,辜負此清賞罷了。"說時,青璜已將主人自釀香雪飲,連同山中特種葡萄、蘋果、梨、棗、松仁、首烏之類,雜以松菌、筍脯等素餚,用碧玉盤端來奉客。綠華笑道:"薄酒野簌,愧無兼味款待嘉賓,惟此果品數事。雖是常物,尚系愚姊妹由各名產地移植而來,此間地脈尚屬膏腴,復經靈泉澆灌,味頗甘芳,有異常產。若比凝碧仙府仙果靈實,相差不可以道里計了。"三人隨意取嘗,果然玉肪流膏,芳騰齒頰,雋美非常。那酒倒在玉杯之中,湛然深碧,芳馨襲人,尤為色香味三絕,比起峨眉仙釀另具勝場,俱都讚不絕口。
謝琳道:"林姊姊冰肌玉骨,美絕天人,彷彿梅花化身,同此冷豔。吐屬容止,更那麼溫文嫻雅。與你相對,就有一點俗氣,也被你的容光所化了。"綠華道:"二姊幾時學來這一套客氣話?莫非玉珠妹子不在,我便見外不成?"青璜見二人謙詞相對,笑道:"我這人口直心快,常說同門師姊妹中綠華姊姊最美。久聞謝家二位姊姊天真美貌,並世所希,常想還有比我綠華姊姊更美的麼?今日一見,果然珠輝玉映,儀態萬方,青女素娥,未必勝之。你二人瑜亮並生,我綠華姊姊也不逞多讓。可是綠華姊姊孤芳自賞,哪似二位姊姊瓊樹雙生,琪花並秀,看得人眼花繚亂,直恨不能永為臣僕才快心呢。"
李洪道:"你們盡轉文,放著好酒好東西不吃,說這些文話幹什麼?"謝瓔道:"洪弟畢竟年幼,連主人說在一起。初次登門,也太不客氣了。"謝琳笑道:"此時此景最宜清談,誰似你這等俗氣,只會吃呢!"綠華前在峨眉見過李洪,知他九世修為,法力甚高,忙笑答道:"我們修道之人,原無須乎客套。本來是我說話酸氣,小師妹再一隨聲附和,無怪乎李道友齒冷。"謝埂道:"姊姊才說不客氣,為何對洪弟道友相稱?若不見外,和我們一樣稱呼如何?"林、司二女謙謝不肯。謝瓔道:"洪弟童心未盡,你要客氣,他便不能久留了。"綠華本意結納,又聽出三人此來,不似略談即去口吻,隨即應諾。隨問是否便道相訪,還是另有別事?謝琳說了來意。林、司二女一聽,三人似願小住,益發高興,再四挽留。三人便應了。
當地乃是一座玉石所建的兩層樓舍,樓外便是大片花林。賓主五人憑欄賞梅,對雪小飲,笑語甚歡。李洪見主人對他格外殷勤,也自高興,忘了拘束。三人因半邊老尼閉關入定,不能進謁,只託綠華日後致意。雪住以後,天氣漸趨晴朗,遙望夕陽已落西山,大半輪紅日浮在地平線上,射出萬道光芒,把左近山石林木都映成了紅色。謝纓道:
"今方九月,天並不冷,這場快雪,恐怕留不住哩。"司青璜道:"此間地暖,本來難得遇到這等大雪,就下也難留。適才略施小技,留此快雪,以伴梅花,並留姊姊、洪弟同賞寒芳。你看此崖以外積雪不都化了麼?"三人斜倚玉欄,先未留意,聞言四顧,尺許厚的積雪已經化去十之八九,只剩薄薄一層,浮在地上。雪後飛瀑,越發雄快,玉濺珠噴,水煙溟漾,斜陽映照上去,繽紛五色,頓成奇觀。
正觀賞間,忽見遙天雲影中,有兩道金碧光線閃了兩閃,細如遊絲,一霎即逝,也分不出邪正家數。李洪回問眾人見未,綠華眉頭一皺道:"此與妖邪不同。名姓詳情,我不深知,不值一談。"正說之間,又是一道青光如長虹飛渡,朝那金碧光線追去,晃眼落向左側亂山之中,相去也只五七百里,三人看出青光之中邪氣隱隱。謝琳便問故。
綠華道:"本山雖不許左道妖人駐足,但在五百里外,向不過問。這道青光尚是初見,我們還是飲酒賞花吧。"李洪回顧,見青璜憤容初斂,綠華詞色也頗可疑,好似有話不說神氣,料有緣故,便留了心。
一會,東山月上,清光大來,照得樓外花林香光浮泛,仙景無殊,對月開槽,佳趣無窮。彼此又那麼情投意合,直談到斗轉參橫,翠羽啁啾,東方有了明意。三人知道,武當諸女在山時均有常課,力請自便,主人方始弓!客去往樓後雲房中安置。三人也想用功,略為商談,便同在房中玉榻上入定。因連日不曾用功,這一坐,直到次日下午方始先後起身。李洪先起,見主人不在房中,信步走往前樓。見晴雪梅花益發繁豔,想往花下踏雪。剛剛飛落,忽見青璜急匆匆跑來,說道:"好弟弟,快幫她一幫,綠華姊姊出了事了。"李洪知道綠華道力頗高,半邊老尼好勝護犢,向不許人欺她門下,何人大膽,敢捋虎鬚?忙問:"現在何處?"青璜急道:"就是昨日青光下落之處。林師姊不許我去,更不許對人說起。本來不想出口,無如她此時還未回來,令人放心不下。此事不宜人多,最好快去快回。事前連謝家姊姊也無使知,問時我自會代你應答,請快去吧。"李洪喜事,住在當地本非所願。只覺綠華人好,匆匆也未深思,便即起身,破空飛去。
六七百里的雲程,飛行神速,晃眼即至。因青璜不知一定所在,只照昨日青光落處尋找,見下面亂山雜沓,溪壑縱橫,空山無人,毫無跡兆可尋。正在盤空疾飛,打不出主意,忽見前面山谷中飛起一片藍色妖光,光中一個相貌痴肥的妖人,剛由林中飛起。
緊跟著後面一道尺許長金光電射追去,晃眼趕上,兩下里才一接觸,霹靂一聲,妖光立被震破,灑了一天藍色星雨。妖人一聲怒嘯,化為一溜煙逃去,一霎不見,金光也自撤回。認出那金光便是玄女針,謝琳曾有此寶,乃半邊老尼所賜,知是綠華所發,人必在內,忙即趕去。入林一看,綠華手指一道金光,與昨日所見青光相鬥。敵人乃是一個相貌醜怪,一目已眇的中年禿子。前面另一美少年,面容愁苦,正向綠華賠話,神情甚是惶遽。綠華面有愁容,似在大聲斥責。回顧李洪趕到,意似驚急,更不再理少年,手指敵人喝道:"我實委曲求全,投鼠忌器,禿賊休再不知進退。再不見機,剛才妖人便是你的榜樣!"隨把手一指,金光驟盛。李洪也已趕近,因知綠華所用金牛劍乃武當派鎮山之寶,威力至大,而妖人並無所懼,綠華又是那樣情急,匆匆未暇尋思,左肩搖處,斷玉鉤立時化為兩彎精虹,神龍剪尾飛將出去。惟恐不能制勝,又將玉塊一按,一片祥霞隨同飛出。
那妖人乃左道中有名之士,受人之託而來,本心想迫綠華降伏,未施全力。不料綠華應變神速,反乘隙將另一妖人打傷敗逃。一見飛來一人,雖是幼童,遁光卻不尋常。
暗忖:"此是何人門下?小小年紀,具此根骨功力。今日若敗,以後何顏見人?"方想另施邪法取勝,金牛劍光驟盛,匆匆迎御,斷玉鉤已迎面飛來。妖人深知此寶來歷,心中一驚,祥霞一起,越知不妙。因所用飛劍也是苦煉多年,雌雄各一,不捨失去,想要收回。慌迫中略一遲疑,哪知來勢萬分神速,青光又被金光絆住,緩得一緩,斷玉鉤已追上前來,照準青光一絞,立成粉碎,化為凡鐵,紛紛墜地。妖人急怒交加,未及施為,玉塊霞光電駛飛來,當頭壓下,精虹也跟蹤剪尾而至。兩人夾攻,知無幸理,只得咬牙切齒,把心一橫,左臂往上一迎,立被鉤光斬斷,就勢化為一道血光遁去。李洪耳聽綠華急呼:"洪弟且慢!"事已無及,匆忙中也未在意。事完回看,那美少年仍立在綠華面前,面色已是慘變。綠華急道:"你這不聽好話的人,自尋苦惱,誰來管你?再不見機,此時便難活命了。"說時見李洪回身走來,臉上一紅,似有愧容。正待迎前說話,少年面色忽轉悲憤道:"妹妹再不見憐,有何生趣?你不肯下手,便請貴友殺我吧。"
綠華見李洪已經走近,知難隱諱,只得苦笑道:"洪弟乃我好友,怎肯殺你?倒是你連番弄巧成拙,今日更是引火燒身。幸而田氏弟兄被我說服,否則誤己還要誤人。你真是我屢世冤孽,我決不忍見你自毀仙業,徒取滅亡。今日你如聯合妖人與我為敵,我蒙李道友相助,也不至於吃虧。妖人雖敗,你卻無害。不合首鼠兩端,既想借外人之力乘我於危,又恐我受傷害,事急之時,反而倒戈相助,以至兩妖人反勝為敗,相繼受傷逃走。這兩個一是姬繁愛徒,一是小南極群邪之首,對你豈肯甘休?你雖愚昧無知,昔年情分仍在,況有義母撫育之恩,豈容坐視?偏生師父對你又極厭惡。妖人尋我,尚有師父蔭庇。你孤立無援,田氏兄弟未必助你。本來再有一甲子,我功行便可圓滿,經此一來,又要為你延誤。事已至此,尚復何言?綠雲崖左近,師父決不容你涉足。若往別處,難保不與妖人相逢狹路,吉少兇多。幸石師妹好友孫毓桐隱居臥眉峰峰腰一洞,深入地底數百丈,乃古仙人煉丹之所,可往相依。就這樣,蹤跡仍須隱秘,我每月兩次,或是得暇,必往看望,就便考察功力,也許日後機緣巧合,將你引進到諸正派長老門下。
你雖在旁門,從無惡行,今世又是散仙門下,只要肯勤於修為,仙業並非無望,何苦自暴自棄呢?"少年起初聞言,神色依舊悲憤,好似無動於衷。及聽綠華日後要去看他,面上忽現喜容,答道:"今日才知妹妹對我仍是關切。本心只求常得相見,並無他求,但得如此,百死也所心甘,請即同往便了。"李洪細看少年,方覺他丰神俊朗,道骨仙風,頗似散仙中人,並非左道一流,心頗喜他。未及發問,小寒山二女忽然現身,笑道:
"林姊姊有甚為難之事,但請明言,我三人願效微勞如何?"綠華見二女趕來,益發玉靨生春,朝少年斜視了一眼,眉宇間隱含幽怨。轉對二女道:"你我至好,無事不可明言。這位崔道友當初乃我世交至友,說來話長。三位請回綠雲崖,等我將他送往臥眉峰安頓之後,回來再說吧。"隨向雙方引見,禮敘後分別飛回。
原來李洪走時,二女已經警覺趕出,隨後追去,相繼到達林中。一聽雙方說話,便明白了幾分,知道綠華別有難言之隱,本來不想現身出見。因見少年情詞誠切,神情悲憤,隱蘊無限深情,人又那麼英俊,一身道氣;綠華對於少年只是難處,並無惡感,反甚關切,不由生出同情,意欲問明相助。一想李洪已與綠華相見,妖人也為她所傷,少時仍須問明,便即現身相見。回到崖前,青璜正在盼望,問知前事,知難再隱,便同去樓中,笑道:"林師姊雖是麗質天生,性情溫婉,但她玉潔冰清,纖塵不染,此是她難言之隱。少時回來請勿多問,由我略說經過吧。"二女一問,才知綠華前生乃滇西派教祖凌渾之女。因父母雪山煉丹,年幼不能同去,經乃母白髮龍女崔五姑寄養仙都後山碧梧仙子崔蕪洞中。少年乃崔蕪次子,兩人本是兩世情孽,轉世重逢,情更深厚。先頗發情止禮,終以冤孽糾纏,致為妖人所算,同失元真,又墮塵劫。綠華幸得前世恩師半邊老尼接引,重回師門,仙業已將成就。少年接連三世俱在旁門,今生始拜在一位散仙門下,對於綠華情深愛重,相思入骨,一心只想常伺玉人顏色,並無邪念。無奈武當教規至嚴,半邊老尼性情古怪,因愛徒前生為其所誤,大為厭惡,不許入山相見。少年在左近守伺多年,好容易見到兩次。綠華性情溫柔,始尚敷衍。嗣見少年情痴更甚,恐蹈覆轍,又陷情網,往往避道而行。少年自是痴戀,本就難耐。近聞武當七女奉命行道,照膽碧張錦雯、摩雲翼孔凌霄與綠華不久還要別尋靈區勝域,另建仙府。聞訊驚喜交集,頓觸夙願,欲與綠華乘機同在一起共修仙業。綠華為人謹慎,如何敢逆師意行事。近三月中,少年乘著老尼閉關,七女他出,綠華一人在山,竟自犯險,暗至綠雲崖與綠華相見。綠華又急又怒,嚴詞拒絕,並以法力驅逐。
少年情急難堪,一時激怒,忽發奇想:便約了幾個左道中好友,欲以強力迫令如願。
此已三次,均未得逞。但對綠華情痴意厚,行事便多顛倒:一面約人相助,又恐綠華到時受傷,不是發難之前飛書告警令作準備,便是到時一見綠華有了敗意,便銳身掩護,甚或反戈相向,情願事後向所約妖人賠罪,受盡折辱,所識幾個左道中人竟全因此反目。
這一次展轉請求,所約的也無一庸手。因憤綠華薄情,已下決心。哪知人約定後,知來人法力高強,行事毒辣,情切心上人的安危,又害了怕,忙在人到以前趕來告急,吃綠華怒斥回去。三人來時,綠華實在暗中準備,因想師傳法寶神奇,近來功力尤為精進,只有田氏兄弟乃屍毗老人愛徒,魔法甚高,恐非敵手,心中疑慮。先想請李洪等三人相助,又覺羞於啟齒。今朝一見時至,如若不去,必要尋上門來。心對少年仍存維護,師父最恨外人來此擾鬧,何況上門欺人,萬一將其驚動,少年必無生理。忙中無計,只好硬著頭皮,前往一試。哪知田氏弟兄甚通情理,綠華義正詞嚴,竟被說服,首先退去。
這兩個最厲害的一走,綠華心便放了許多,以後情事,三人均曾眼見。
說完,綠華也已迴轉。謝琳首先說道:"此事已聽青璜妹子說起,姊姊處境困難,令友痴情也是可憐,久藏在此,終非了局。我想此事只有佛力度化,方可無害。妹子事完回山,必向家師求說,請其相助便了。"綠華聞言大喜,再三稱謝。隨對二人道:
"今日禿賊邪法甚高,未容施展全力,便為洪弟所傷,決不甘休。此賊手狠心毒,煉有邪法九寒沙,此外異寶甚多。洪弟再與相遇,最好先用靈嶠三寶制住他的本身元靈,勿留空隙,再將斷玉鉤與太乙神雷同時發動,方可永絕後患。否則,此賊最長暗算,識人甚多,海外妖邪多半是他後輩,定往仙山尋仇。固然洪弟法力高強,必可無害,但現當用功之時,豈不惹厭?"二女同聲說道:"早知此賊是我葉姑對頭,剛才我們也動手了。"李洪道:"早知如此,我只要放出一朵燈花,立可了帳,何必費事?"謝纓道:
"這可來不得,我們蹤跡一現,毒手妖人立可警覺。如知此寶在我們手中,必先隱匿逃遁,再過些日,元氣煉復,除他便難。所以我們行動均用有無相神光隱身,雖也有現形之時,決不使其看出將有除他之意。妖孽雖知金幢厲害,一則幻波池諸姊妹未與我們一起,魔宮防備森嚴,邪法厲害,心仍自恃,以為我們畏懼軒轅老魔,必有顧忌。到了明日子夜,我三人突然前往,出其無備,方可成功,怎可打草驚蛇呢!"
眾人笑語歡敘,時光易過,不覺到了用功之時,仍去分別入定。等次日功課做完,同時走出,林、司二女又陪往遊玩全景。偶談起臥眉峰主人雅善修治營建,匠心獨運,清景如畫。殘雪早消,滿山紅葉與秋菊爭豔,秋光獨盛。主人不在,也可觀賞,欲往一遊,便信步行去。快要到達,忽見一道白光刺空飛來,直往面前落下,現出一個道裝女子,正是武當七女中的大姊張錦雯。與三人分別禮見之後,便對綠華道:"我原說山中哪有如此年幼的道友,原來李道友與二位姊姊寵臨,無怪乎那麼厲害的妖人,也不是對手了。"眾人問故。錦雯道:"適才歸途,發現川鄂交界深山之中,水木清華,洞壑幽奇,意欲日後為本門闢一洞府,前往查看。忽然發現有人在彼修煉,剛把身形隱起,便見兩人走出。聽他一談,內中一個禿賊竟是小南極為首妖人尤鰲,主人乃昔年在東海三仙無形劍下漏網的妖婦半楊妃勾魂奼女馬庚仙。禿賊說起昨日為李道友所傷之事,痛恨徹骨,必欲得而甘心,只不知姓名來歷。已和妖婦定下毒計,由明日起,禿賊先來本山查訪窺探。只一見面,便即誘往妖婦山中,用邪法困住,由妖婦吸取真陽,再由禿賊嚼吃肉身,方可報仇雪憤。我知又是林師妹那位冤孽所惹的事,此人也大情痴,長此糾纏,如何是好呢?"謝琳插口笑拍了李洪一下道:"你這個胖娃娃,少惹點事,留神禿妖賊要吃你的肉呢。"李洪在旁,本就有氣,不等說完,怒道:"禿賊、妖婦實大可惡!反正無事,就此除去也好。"說完,手向張、林、司三女主人把手一拱,道聲:"行再相見。"雙足一頓,破空飛去。謝纓一把未拉住,想要飛身追回。謝琳攔道:"禿賊以前曾往金鐘島生事,葉姑門下兩世妹幾為所害,斷乎容他不得。就此除害,豈不也好?"
張錦雯道:"我看禿賊、妖婦惡貫滿盈,此去手到成功。愚姊妹尚有要事,未便遠離,恕不奉陪了。"二女問明途向,作別起身,以為飛行神速,必可追上。哪知敘別稍為耽延,李洪年幼疾惡,匆匆起身,未及細問,只知地在川鄂交界深山之中,本來不易找到。
也是妖人該死,陰錯陽差,卻在此時離山外出,二女反倒撲空,李洪卻迎個正著,等二女尋到,雙方已經惡鬥多時,生出枝節來了。
原來李洪飛經川鄂交界,忽想起先恐二人攔阻,忙於起身,不曾細問山在何處,荊門一帶,千山萬壑,如何尋找?又不便回去問人。心想今天才第三日,有的是閒空,豁出把這一帶山嶺尋遍,也許查出妖人下落。心念才動,猛瞥見一道青光同了一道暗赤光華橫空而渡,飛得極高,直非尋常目力所見。暗忖:"禿賊飛劍已被我所毀,這道青光怎與其一樣?莫非飛劍不止一口?晴赤光華也與赤陰教相似,說不定就是所說的妖婦。"
立即跟蹤趕去。原意身形已隱,對方不能發現,等追上看明,再行下手。不料男女兩妖人邪法甚高,還未近前,便被警覺,因覺來人決非平庸之手,特意誘往小峨山一個有力的同黨那裡,準備合力應付。那同黨正是毒手摩什門下妖徒閔烏能,正在山上祭煉邪法,性本兇殘,仗恃乃師兇焰,無惡不作。所煉邪法,得有師傳,也極厲害。一見二妖人匆匆跑來,神色張皇,見面說不幾句,李洪也已趕到。因見邪法厲害,妖人已經現身,果是禿賊、妖婦連同妖黨師徒,有十餘人之多,正向自己來路指說,知被警覺。少年心性,不欲示弱,立即現身,方喝:"妖賊納命!"山頂上忽有一片烏金色的雲光飛湧上來,將李洪圍在其內。李洪雖不知妖黨來歷,但聽二女說過,這玄武烏煞羅喉血焰神罡的厲害。近來精習禪功,應變神速,心靈上略有警兆,靈嶠三寶立即發動。玉塊祥霞首先飛出,護住全身。金連環連同斷玉鉤相繼飛出。本來心有先人之見,毒手摩什又未見過,雖然當地山形景物與二女所說大咎山魔宮不類,但因所用邪法同一路道,心疑毒手摩什也在其內。又見金雲電漩,血焰如潮,上下四外成了一片烏金色的火海,寶光以外,什麼也看不見。那麼強烈的護身寶光,所到之處,儘管縱橫如意,並不十分為難,潛力卻大,妖光隨滅隨生,散而復聚,越來越密。
匆忙中不知妖徒伎倆只此,因素來強橫驕狂,夜郎自大,當著同黨門人,表面雖還鎮靜,實已手忙腳亂,強行掙扎,損耗頗多,並不能持久下去。以為邪法厲害,二女又未同來,如無七寶金幢將妖邪困住,必被逃走。雖有制他之寶心燈在手,不能妄用。勝負兩難,方在尋思。對方男女兩妖人原是行家,先覺閔烏能邪法可恃,人又剛暴逞強,不便伸手。及見李洪周身都是佛光祥霞環繞,邪法無功,大有相形見絀之勢。妖婦首把腰間葫蘆一拍,便有粉紅色的淡煙雜著一股赤陰陰光雨,朝前激射出去。此是赤陰教中最陰毒的邪法,厲害非常。看去光並不強,中雜一股帶著粉香的腥穢之氣,灑中人身,骨髓皆融,終化膿血而死,連生魂帶所化汙血全被妖婦葫蘆吸去。每害一人,便增加若干兇威。不論道力多高的人,驟不及防,如為所乘,初聞尚覺腥穢異常,只一入鼻,便覺另具一種羶香,越聞越愛。不多一會,便軟癱在地,聽其擺佈,終於化血而死。妖婦原因李洪仙骨仙根,致生邪念。又見李洪頭頂祥霞,身環金光,精虹如電,上下飛舞,以為妖光血焰雖不能近,並非無隙可乘。所放毒氣俱是兇魂厲魄,與極汙穢淫毒的精氣合煉而成,能由心運用,得隙即入,敵人稍為疏忽,即受暗算。便用寶光護滿全身,稍為疏忽,也必暈迷過去。對頭法寶雖極神妙,終是年幼,無甚經歷,多半不知利害。又因妖徒勢絀,不容袖手。明知寶光強烈,此舉必有損耗,既而一想:"敵人不知是甚來歷,這麼好的根骨稟賦從來未見,如能吸取他的童真,足償所失。"貪心一生,立即如法施為。禿子也將輕易不用的九寒沙發出助戰。
李洪本有戒心,前生曾與赤陰教妖人對敵,深知邪法來歷。又見九寒沙化為千萬點碧螢,暴雨一般射來,烏金色光雲血焰又未減退。一時驚疑,惟恐失算,便把蓮花寶座取出,望外一揚,化為一朵金光萬道的蓮花寶座。本意騰身其上,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先把自己護住,再打禦敵主意。沒想到西方至寶威力絕大,前與屍毗老人相鬥,心存退讓,全力並未發揮,這時卻顯出此寶的妙用。靈嶠三寶本就萬邪不侵,妖婦所謀只是徒勞,所用毒氣並不能侵入絲毫,哪再禁得起這一件西方至寶的威力。一經施為,那千葉蓮花瓣上突射出萬億金芒,所到之處,邪焰全消,毒氛盡滅。更有一圈佛光,大約十丈,懸向敵人頭上,祥輝瀲灩,徐徐流轉。妖婦先打著如意算盤,欲等對方中邪暈倒,立即連寶帶人,一齊下手搶走,捷足先登,以免同黨覬覦。待用玄功變化,掩向火海邪氛之中,相隔甚遠,做夢也沒想到禍發甚快。佛光一現,立被罩住,邪法全都失效,原形畢現,想逃已是無及。李洪原為有點疑慮,上來便照楊瑾所傳,猛以全力施為,未料此寶如此威力。一見金蓮湧出,邪法全破,天色立轉清明。妖婦忽在身前不遠現形,手執陰火葫蘆,周身邪煙圍繞,被佛光罩定,正在強力掙扎,似想逃走。知道上有佛光,下有金蓮,任何邪法異寶俱難侵犯,無須再用法寶防身。於是將手一指,斷玉鉤先飛出去。
妖婦首當其衝,精虹略閃,立時斃命。如意金環寶光趕上前去,裹定一絞,連人帶葫蘆一齊消滅。禿子見勢不佳,急縱妖光逃去。閔烏能看出不妙,再不見機,必無生理,心中憤恨,急怒交加,也忙化為一溜烏金色的妖光,電馳遁走。李洪雖覺妖人邪法不如意料之甚,但是相貌獰惡,身材高大,連所發妖光均與二女所說相似,仍疑心是毒手摩什本人。也許幻波池新遭慘敗,元氣未復,故此法力大遜。一見逃走,惟恐二女不在,被其逃脫,因而誤事,便著了急。立縱遁光加急追去,百忙中連所用法寶也未收回,身在蓮花寶座佛光環繞之中,前面又有一道金紅色的交尾精虹和靈嶠三寶所發寶光,相率齊飛。一時光焰萬丈,上燭重霄,慧炬流天,星馳電射,頓成亙古未有之奇觀,千萬裡外俱能看見。
當時只苦了山頂上一夥毒手門下的徒子徒孫。因妖師情急逃命,忘了攜帶,來勢又萬分神速。知金蓮寶座本是佛門降魔至寶,尋常妖邪只吃那圈佛光照住,或被金蓮寶焰射中,決難倖免;常人遇上轉可無事,且增智慧。這班極惡窮兇的妖徒一經接觸,立生反應,欲逃無及,佛光寶焰已照上身來。李洪只顧追敵,並未在意,眾妖徒卻全數遭報,死於就地。總算李洪不曾有意誅戮,佛法慈悲,經此佛光一照,邪法戾氣與原有惡性一齊解消,仍可前去投生,轉入輪迴,只不過法力全失,與常人死後精魂一樣罷了。當地原離大咎山魔窟不遠,雙方飛得又快,不消片刻,先後飛近。
這時毒手摩什正在宮中修煉,欲謀異日報仇之計,忽見一門下妖徒神色慌張,飛身入報說:"閔師兄被一敵人追來,已將到達。"毒手摩什聞報大怒,身形一晃,便到宮外。迎頭遇見妖徒鼠竄逃來,手指身後來路,連話也顧不得說,神色甚是驚惶。素日兇威遠震,無人敢櫻其鋒,這多年來只小寒山二女曾來本山與之對敵,由此連遭挫折,想起便怒不可遏。一聽有人追上門來,想起前事,更是火上加油,暴跳如雷。因憤妖徒膿包,怒吼一聲,方要打去。猛瞥見遙天空際,一座千葉蓮臺帶著大片金光祥霞,電也似飛來。先前吃過佛門中人的虧,一見這等聲勢,疑是平日意想中那幾個強敵來尋晦氣,不禁驚疑。再一想:"來人如是方今佛門中幾個有名人物,妖徒一遇,早為所殺,怎會被其逃走?再說來人也不曾這等賣弄,許又是對頭門人有意欺人。"念頭一轉,怒火重又上升,李洪也已追到。一見來人是個不滿十歲的幼童,再見周身俱是法寶防護之狀,分明年幼無知,仗著師長法寶,私出生事。覺著自己多年威望,無人敢惹,如今時衰運背,連這麼一個乳臭未乾的幼童也敢上門欺人,怒極之下,心想:"來人根骨至佳,從所未見,如能攝得生魂,祭煉邪法,報仇必可如願。"毒手自從幻波池逃走以後,也曾防到對頭尋他晦氣,魔窟內外均設有極厲害的埋伏禁制。於是將手一揮,立即發動。
李洪正追之間,瞥見妖徒下落的山頭竟有大片平地,一頭矗立著數十幢金碧樓臺,殿閣崇宏,氣象萬千。前面更有無數琪花瑤草,佳木秀列,軟草如茵,山光潑黛,景極壯麗,有似神仙宮闕,不類人間。但用慧目法眼遙一諦視,便看出其中邪霧隱隱,暗含煞氣。快要飛到,忽見殿前玉平臺上突現一人,緊跟著兩旁金碧臺榭內又飛出一夥奇形怪狀的妖人。前追之敵,也已落地現身,先出妖人把手一揚,便即退去。這才看出為首一個,正是毒手摩什。暗忖:"這裡方是大咎山魔窟,至多捱到明朝,二女必要尋來,一舉成功。一放,人已飛上山頂。要知下文許多驚險新奇情節,俱在以後各口披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