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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七回 彈指悟夙因 普渡金輪輝寶相 聞鍾參妙諦 一泓寒月證禪心

    諸葛警我也已看見二人,答道:"道兄受驚,筵宴將設。左元洞全境暫時已難遍遊,只好等二位舊地重遊了。"聽去聲音極細,彷彿相隔甚遠。二人一聽盛筵未開,才知三日光陰僅只片時,所遇險難卻不止百數,不由驚佩交集,喜出望外。一會,諸葛警我走近,見面先抱歉道:"適才因知二兄如欲通行全境,由後山谷走出,尚須時刻。值有一事未向家師覆命,抽暇前往,又和熊道友相見,談了片時。二兄尚未走出,料是途中行法飛行,致觸禁制,被困在此。二兄最終雖仍可由此中走出,終非待客之道。而小弟奉命掌管,因家師禁法神妙,可幻可真,一切均早設就,身入其中,只有心向本門,才可通過。而資稟緣福太淺,定力不堅,強由外人接引來此僥倖一試的,到時悔心一生,不願再入本門,始得中途被攝脫險,攝向山外。否則,便須家師自行停止禁制。此外便是小弟,也須循著一定門戶途向出入,不亂飛越。此間看似具體而微,實則景特繁多,包羅萬有,可大可小,與佛家須彌芥子之喻,殊途同歸。別時匆匆,未及回視,不知二兄觸犯哪路禁制,誤入何門。仙法微妙,景中人雖不像滄海藏珠那等細微,如不知一定地方,卻也千頭萬緒,找起來甚是艱難。偏偏又有幾位貴客降臨,中有兩位神僧,帶來一個幼童李洪,說與掌教師尊,前有多世因緣,他又是九世修為,該為佛門弟子,更有巨大善緣未了,非有帶修師父不可。而聖僧功行,不久圓滿,不再收徒。湊巧謝真人和金鐘島主葉仙姑也同受了聖僧點化,皈依佛門。掌教師尊和家師正把李洪引進到謝真人門下,賓主商談正密,未敢瀆請,方在為難,意欲親來一看。走到路上,忽接家師傳音相告,說二位誤入震宮,因已自己省悟,而能進出小人天界者,均是本門弟子,此時不便任其通行,已在暗中撤禁,使二位仍返原地。連忙趕來,二兄已果然在此。家師已怪小弟行事冒失,難再引路通行。為時無久,聖僧一去,便須開宴。此時長幼仙賓,均返中元前殿。右元火宅之遊,只好俟之異日。稍往太元洞一帶遊覽,也到時候了。"二人已心服口服,自然無不唯命,諸葛警我便向前引路。

    這時二人雖然勉強起立,身上疲苦仍在,又不好意思出口。心正發愁,因為受了禁制,所以如此,出去後還不知如何。諸葛警我已經覺察,便向二人道:"二兄適才想多勞頓,這個無妨。小弟身帶家師所煉靈丹,服後立可復原。至於飛劍法力,也可恢復如初,只不過元氣消耗,暫緩片時,出谷之後,始可隨意施為罷了。"隨取兩丸靈丹遞過。

    二人才知此中並不全是幻境,那火宅乾焰,想必更是玄妙莫測。隨將丹藥接過,稱謝服下,仍由原路退出。諸葛警我笑道:"異日通行小人天界的,雖不免因定力信心不堅,不能走完,便被逐出的,畢竟十不逢一。既能來此,終是有緣。照二兄後來情景,並非不可通行。只因盛筵將開,不得不引二兄退出。日後如有機緣,或是暇時想起,何妨再續前遊呢?以二兄之道力根骨,再來必舉重若輕,從容通行,不致阻滯橫生了。"二人聞言,想起諸葛警我幾次所說,俱都含有深意。暗忖:"峨眉派近奉長老遺命,光大門戶,到處網羅有根器的門人,正邪各派新投入門者,日有增加。對方之言,分明是有為而發。峨眉玄門正宗,法力高深,開府以後,益發隆盛,能投到他們門下,仙業容易成就,自是幸事。無如師門恩重,萬無舍此就彼之理。並且所學也是殊途同歸,雖然比較艱難,成就遲緩,只要自己努力虔修內外功行,也不患不能求得正果,不是一定非遭兵解。此時見異思遷,非但背師負義,便是峨眉諸長老見了這樣人,也決不會看中,弄巧還許摒諸門外。明明不行的事,對方偏三番兩次示意引誘,是何緣故?"俱覺不解。虞孝最是口直心快,心想莫教旁人看輕,便答道:"貴派玄門正宗,又當最盛之際,光焰萬丈,能得列入門牆,神仙位業指顧有期,委實令人欽仰羨慕。只惜愚師兄弟二人,從小便蒙家師度上山去,撫養傳授,以至今日,師恩深厚。而敝派修為,又是循序漸進,不比貴派易於成就。近年奉命下山行道,內外功同時並進,更無暇晷。日後對此無邊仙景,有賢主人殷勤延款,無此福緣享受,舊地重遊,料已無望,只好空自神往罷了。"

    諸葛警我明白二人心意,又知他們不久大難將臨,笑答道:"我也明知二兄師門恩重,為副師長厚期,勤於修為,無暇重來。但是未來之事難料,即使諸位法力高深,長於前知的前輩,到自身頭上,也當不免有千慮之失。此中消長,實關定數。適才所說,並非想二兄即日來遊,只想二兄到了機緣湊巧,或有甚事見教之時,勿忘今日之言。俾得良友重逢,再續今日之遊而已。"二人聞言,心又一動。當時也未往下深說,已一同走出谷口。

    三人遙望中元殿前平湖上面,已現出一片晴天,皓月已被引來,照得全景清澈如畫。

    各地仙館,明燈齊放,光華燦若繁星。靈翠峰、仙籟頂兩處飛瀑流泉,一個激射起數十百丈擎天水柱,一個如玉龍飛舞,白練高掛,給那十里虹橋與仙府前面紅玉牌坊所發出來的寶光一映,千尋水霧,齊化冰紈,映月流輝。那凝碧崖前和遠近山巒上,那些參天矗立,合抱不交的松杉喬木,桫欏寶樹,映著寶光月華,格外精神。蒼潤欲流之中,更浮著一層寶光。並有雕鷲鳩鶴,五色鸚鵡之類,翔舞其上,猿虎糜鹿以及各種異獸,往來遊行,出沒不絕。而兩崖上下的萬行花樹,百里香光,競芳吐豔,燦若雲霞。湖中青白蓮花,芳叢疏整,並不佔滿全湖,共只十來片,每片二三畝不等,疏密相間,各依地勢,亭亭靜植在平勻如鏡的碧波之中,碧莖翠葉,花大如鬥,香遠益清,沁人心脾,神志為旺。偶然一陣微風過處,湖面上閃動起千萬片金鱗,花影離披,已散還圓,倍益精妙。加上數百仙侶徘徊其中,天空澄霽,更無纖雲,當頭明月格外光明,與這些花光寶氣,瑤島仙真,上下輝映,越覺景物清麗,境域靈奇。便天上仙宮,也不過如斯。虞、狄二人,先雖見仙府景物之勝,已是暗中叫絕驚奇,想不到新燈上後,明月引來,更增添無限風光,又是一番景象。極欲前往觀賞,哪還捨得往別處走。狄鳴歧便說:"盛筵將開,道兄恐還有事,仙府後面,不去也罷。"

    諸葛警我人最長厚,因來時玄真子曾說起二人未來之事,二人異日對頭現在前面,此去難免遇上。恰好自己職司已完,未來同門師弟,能助他們去一難,豈不是好?本意想引二人到後山閒遊,等聽奏樂,再去入席。那時人多席眾,兩個宗派各殊,不在一起,席散自去,無甚交接,兩不留意,日後相遇,或可無事。一見二人為前殿平湖奇景所動,極欲趕往,知道師父所說,定數難免,只得聽之。暗中留神他們所遇的人是誰,以便再為打算。這時只有掌教妙一真人夫婦和謝山、葉繽,還有三五長老陪著新來的這幾位仙賓,在殿中坐談。餘下眾仙賓,也剛由各處遊玩回來,由白、朱、乙、凌以及本門兩輩師徒,三三五五,分別陪伴,在虹橋水閣,玉坊平湖之間,閒遊觀景。虞、狄二人想往飛虹橋上,賞玩湖中青蓮,對諸葛警我道:"我二人此時已漸復原,這裡各方道友甚多,自會找伴。道兄是貴派同門之長,必還有事,請自便吧。"

    諸葛警我口裡答應,分手之後,見嶽雯、嚴人英、林寒、莊易、司徒平等十來人俱在平臺之上憑欄望月,低聲談笑,齊朝自己招手。到了上面,不願和眾人說話。回頭一看,見虞、狄二人走到橋上,迎頭先遇見熊血兒同一新交道侶,知道不是。嗣見四人會合說笑,旁有二人走過,面有怒容,朝四人身後惡狠狠看了一眼,沿湖走去。認出那便是朱鸞的仇人巫啟明師徒。因四人語聲甚低,隔遠不曾聽見,看神氣並未覺察有人懷恨,不知因何成仇,便暗記在心。嶽雯笑道:"師兄看甚麼?那兩個未來同門,心意如何?"

    諸葛警我道:"那兩個不肯忘本,堪與我輩為伍。此時只是敬服,尚無入門之意呢。"

    隨問起謝、葉二仙客歸入佛門之事。嶽雯道:"林師弟在側隨侍,比我知道得詳細。"

    林寒接口道:"小弟也只知道前半。現在如何,因師命退出,就不知道了。"諸葛警我道:"神僧來時,我正有事離開。秦師妹語焉不詳。我只問天蒙老禪師和謝真人、葉島主到底是何因果?可曾申說麼?"林寒道:"這倒未說,只說前事。"

    原來妙一真人夫婦、玄真子等峨眉派長老以及乙休、凌渾,白、朱二老,陪同海內外仙賓,往遊仙府全景,兼為新設諸仙景題名。除左元、右元二洞因是門人修煉之所,只在附近轉了轉,沒有進去外,餘者仙府全景俱都遊覽殆遍。末了眾仙賓因仙府前殿、虹橋平湖、玉坊飛閣氣象萬千,自不必說。此外以靈桂仙館一帶最為清麗,尤其那數百株桂樹,都是月殿靈根,千年桂實,經用仙法靈泉栽植,每株大約數抱以上,佔地畝許,茂枝密葉,繁花盛開,奇香馥郁,宛如金粟世界,令人心醉神怡,徘徊花下,不捨離去。

    盛會不常,日後難得再來,見時尚早,多想游完全景,再往小坐,留連片時,候到月上中天,始去前殿赴宴。妙一夫人笑道:"本來定在靈桂仙館外,金粟坪桂花樹下,布筵款客。因在開府以前,群魔合力來犯,意欲施展邪法,崩山壞嶽,倒塌峨眉全山,使此間全洞齊化劫灰。多蒙白眉禪師、芬陀大師請來當今第一位神僧天蒙老禪師,去至雪山頂上,施展無邊佛法,大顯神通,遙遙坐鎮,方得消厄於無形,將曉月師兄勾引來的魔頭、南疆長狄洞老怪哈哈老祖的元神化身驚走。妖法無功,曉月師兄本可倖免,他偏復仇心甚,不知自量。恰巧軒轅老怪有一妖徒,前與謝道友的義女、仙都二姊妹結怨,意欲乘她姊妹來此,途中加害,不料又被小寒山神尼忍大師以佛法暗助脫險。妖徒追到此,後洞輪值諸弟子自不容他猖狂,又用媖姆大師所賜修羅刀,予以重創。妖徒遁回山去,向師訴苦。老怪平日自尊自大已久,心裡雖怯,不敢硬來,終覺掃了他的威望,大為憤恨。自身不敢輕易嘗試,表面痛罵門人,怪他咎由自取,不為作主,暗中點醒,使其另約一厲害妖人,合力來犯。另外故意把幾件厲害法寶顯露出來,使妖徒來乘隙偷去應用。

    "所約妖人,便是二百年前被家師長眉真人飛劍削去半臂,聲言此仇必報,說完大話,又將家師所削小半身子索去的妖僧穿心和尚。當時家師明知他是用激將法,一則妖僧數限未盡,二則所習雖是不正,卻和九烈等妖人一樣,雖有惡行,尚能敬畏天命。除卻剛強好勝,專與正人為仇外,不如他的人,明是仇敵,他也不肯加害。同門師兄弟,頗有幾個不知他厲害的和他對敵,至多說上幾句難聽的話,總是放脫,並未傷過一人。

    因此家師聽了他的話,只付之一笑,便即放卻。但妖僧從此便在大行山陰,用法力在千尋山腹之中闢一石洞,苦修煉寶,以為報仇之計。去時曾經立誓,如他法力不勝家師,決不出世。嗣聞家師飛昇,又急又氣,為了昔年誓言,一直在太行山腹內,隱居了二百餘年。不但未再見外人,連門下百八名女妖徒,也都在入山以前遣散,不曾留下一個。

    這次許是靜極思動,大劫將臨,竟被人將他慫恿出來,與我們為仇。如論妖僧法力,實不在哈哈、軒轅老怪之下。走到路上,曉月恰與相遇,妖僧本還想約兩個同道商量,謀定再動。只因曉月與妖徒都是復仇之心太切,曉月更嫉今日開府之舉,必欲加以擾害。

    而天蒙老禪師又用佛法迷蹤,隱蔽神光,顛倒陰陽,連妖僧妖徒都誤算雪山上三個強敵,事完各自回山,以為正好乘隙下手,即便不能全勝,人也莫我奈何。哪知還未到達,便被困入天蒙禪師大須彌障中。總算天蒙老禪師網開一面,妖僧妖徒各被白眉禪師打了一禪杖逃走。芬陀大師卻將曉月禪師擒住,欲送來此間,照家師玉匣仙示處治。本已快到,因天蒙禪師在途中遇一舊友,略談些時,又同去引度一人,故此小有耽延。

    "前殿承諸位道友前輩施展仙法,點綴景物宏麗,迎接三位前輩神僧,較為莊重。

    故特將筵席改設在彼,並命門人等擇那風景佳處設席,並不限定殿前平臺一處。現已一切齊備,只等引來明月,便請入座。三位神僧神尼,大約不久即降,全體同門尚需恭出迎候。諸位欲往靈桂仙館,只管隨意,恕不奉陪了。

    "那天蒙禪師,乃東漢時神僧轉世,東漢季年已功行圓滿,早應飛昇極樂。只為成道之初,曾與同門師兄弟共發宏願,互相扶持,無論內中何人有甚魔擾,或是中途信心不堅,致昧前因,任轉千百劫也必須盡力引度,必使同成正果。當發願時,雙方都是夙根深厚,具大智慧,修為又極勤苦,本來極好的根器。無如入門年淺,求進太急,又以前生各有夙孽情累,遂致為魔所乘。禪師道心堅定,又只有一點夙孽,到時尚能強自鎮攝心神,渡過難關。而那同門,卻被魔頭幻出前生愛寵,少年情葛,凡心一動,立墮魔障,等到醒悟色空,已是無及。並加上一個夙仇相迫,重又轉劫入世。雖仗根骨福慧生有自來,又得老禪師累世相隨,救度扶持。每次轉劫,多是高僧行道,但那一段情緣未了,一直未得成為佛門正果。累得這位老禪師也遲卻千餘年飛昇,中間助他超劫脫難,造成無心之過,並還轉劫三生。不過老禪師智慧神通早到功候,雖為良友減削前孽,轉動再世,卻是生而神明靈異,迥異恆流,與尋常有道之士轉劫不同罷了。直到北宋季年,老禪師方始隱居在滇西大雪山陰亂山之中,由此虔修佛法,不輕管人閒事。近年聽說不久便要成正果。那同門料他情緣早了,重歸佛門,將與老禪師一同飛昇。只這位高僧是誰,卻訪問不出。禪師得道千餘年,每次轉世,法力只有精進,與白眉和尚齊名,為方今二位有道神僧,法力之高,不可思議。這次居然肯為峨眉出力,豈非異數?有一芬陀大師,群魔已非對手,況又加上這兩位神僧,暗以絕大法力相助,自然舉重若輕,群邪皆靡了。"

    妙一夫人這一番話,對那與峨眉交厚,早知底細的,還不怎樣,那外來諸客,卻大出意料之外。一聽三位神僧神尼還要親降,並還擒了曉月禪師同來,皆欲瞻仰,更不再作靈桂仙館之遊,一齊願去至前殿相候。玄真子微運玄功推算,向妙一真人道:"三位神僧神尼已將恩師遺旨所說的嬰兒度引同來。留宴大約無望,事完即同飛錫。現已快由李善人家起身,我們速率眾弟子,去到凝碧崖上空迎候吧。"妙一真人隨傳法旨,命眾弟子奏樂,手捧香花,排班出迎。一面轉請百禽道人公冶黃、極樂真人李靜虛、青囊仙子華瑤崧、媖姆師徒暫時代作主人,陪伴男女仙賓。在座仙賓凡是佛門中人,如神尼優曇、屠龍師太、南川金佛寺知非禪師、蘇州上方山鏡波寺無名禪師師徒等,或與三位神僧神尼同道相識,或是末學後輩,衷心敬仰,連同外道中高僧如虎頭禪師之類,俱都隨出迎接。那各派仙賓以及海外散仙,雖不一同出行,也多齊集殿前平臺之上,恭候禪駕。

    謝山、葉繽在旁,忽然靈機一動,見楊瑾正要隨眾飛起,葉繽首先趕過去說道:"來時令師對我曾示玄機,惜乎我是鈍根,未能領悟。我想隨同主人出迎,不知可否?"楊瑾笑道:"這個有何不可?"說時,眾門人已香花奏樂先行。

    妙一真人夫婦同了玄真子等一干長老,正由殿中步出。謝山見葉繽已和楊瑾商定,同出迎接,正想開口,妙一真人已先笑道:"謝道友,也想同走麼?"謝山笑應:"白眉老禪師原本見過,這位天蒙老禪師卻是聞名已久,想求他指點迷津,因見諸位道友俱在殿臺恭候,所以躊躇。同往迎接,正是心願。"妙一真人低聲笑道:"天蒙老禪師不為道友,今日還未必肯降臨呢。一同去吧。"謝山聞言,心中又是一動。見妙一真人說完這句話,便和本派同輩群仙以及嵩山二老等,還有與白眉、芬陀交厚的仙師,相次由平臺上起身,各駕遁光,越過虹橋平湖,往紅玉坊外凝碧崖前上空飛去。楊瑾、葉繽二人,並立一處,也快隨後起身,謝山趕忙過去笑道:"日前李道友同我往見白眉,曾示玄機,並有不日再見之言,難得老禪師同降,意欲往迎,就便請教。主人已走,和二位道友做一路吧。"楊、葉二人含笑點頭,三人隨同飛起,到了凝碧崖上空。

    斜陽初沉,明月未升,半天紅霞,燦如翠綺,正是黃昏以前光景。妙一真人率了兩輩同門弟子,各駕雲光,雁行排列,停空恭候。此時謝山遙望前面神僧來路,尚無動靜。

    俯視峨眉,就在腳底,滿山雲霧迷茫,遠近峰巒浮沉在雲霧之中,如海中島嶼一般,僅僅露出一點角尖。再看雲層以下,各廟宇人家,已上燈光,宛如疏星羅列,梵唄之聲,隱隱交作。不時傳來幾聲疏鍾,數聲清磐,越顯山谷幽靜,佛地莊嚴,令人意遠。知道此時半山以下正下大雨,天色陰晦,所以月還未出,便上燈光。本山為佛門重地,普賢曾現化身,靈蹟甚多,古剎林立。不禁想起佛家法力不可思議,一經覺迷回頭,大徹大悟,立可超凡入聖。謝山回想自己根骨本厚,從小便喜齋僧拜廟,時有出家之想。記得當時還遇一位老僧點化,只為夙世情緣,割捨不下。後經變故,三生情侶,化作勞燕分飛,一時生離,竟成死別,心灰厭世之餘,幸蒙恩師接引,始入玄門,僥倖修到散仙地位。因愛妻也是夙根深厚,只要尋到再生蹤跡,便可引度,同修仙業。道成以後,也曾費盡心力,遍尋宇內,竟是鴻飛冥冥,找不到一點蹤影。在苒數百年,隨時都在留心,直到日前,才發現她早已皈依佛門,得證上乘正果,比起成就,要比自己高得多。不似自己每隔數百年,便要預防一次道家重劫,稍一不慎,便墮凡孽。這多年來,佔算尋訪,俱無下落,分明愛妻法力高深,恐留情孽相尋,隱跡潛形,不令知聞。近日功行將完,方始略露行藏,令往一見。想不到苦修多年,成就反不如她。

    謝山還想到幼年所遇高僧,也曾說過自己原是佛門弟子。自入玄門,修煉多年,每值靜中參悟,不是不能推算過去未來。惟獨對於過去諸生,只記得彷彿做過和尚,也做過道流,詳情因果竟是茫然。以自己的法力玄機,直是萬無此理,每一想起,便覺奇怪。

    以為前生必犯了教規,逐出佛門,一經墮劫,便昧夙因,忘卻本來,所以別的都能前知,獨此不能。事隔多年,忽於武夷山中石洞以內,發掘到古高僧錦囊偈語,方若有悟。同時好友葉繽,恰在海底珊瑚林內水穴之中,發現一具坐化千年的枯佛,得到一個古燈檠,與錦囊偈語諸多吻合。事後虔心參詳,那海底枯佛分明是自己漢時遺體,為躲仇家和保持那古燈檠,留待今生遇合,物歸原主。但今生偏又是玄門中人,殊覺離奇。新近為了此事,特請極樂真人李靜虛引見白眉禪師,初意自己已成散仙,不會再皈依佛門,只不過請其指示前因,到底為了何事墮劫而舍釋入道?如說過去有甚罪惡,見棄佛門,仙佛一體,殊途同歸,一樣都是根深福厚始能成就,能為仙即能為佛。何況前生又是佛門弟子,本有夙世因緣,豈非難於索解?此外還要請教的,便是海底佛火心燈的用途,以及和葉繽的夙世淵源。哪知自眉禪師只將心燈來歷用法指示,對於所問各節,只示機鋒,語甚簡略。枉自學道多年,智慧靈明,當時只覺他日成就,決不止此,急切之間,仍難參悟。因有"峨眉再見,回首即是歸路"之語,料定必有深意存焉,時還未至,便不多說。今日一聽說天蒙禪師將臨,忽然靈機連動。現在峨眉上空,忽聽下方僧寺疏鍾清磐,禪唱梵音,又似有甚醒覺。此為近三百年來未有之景象,甚是奇怪。莫非將來仍要歸依佛門,還我本來面目不成?

    謝山念頭一轉,側顧葉繽,站在近側,也在低眉沉思,容甚莊肅。居中站在眾門徒前面的妙一真人和玄真子,正在對談。因人數眾多,隨同迎候的外客,不肯悟越主人,多立在左右兩側,相隔較遠,語聲甚低。彷彿聽玄真子道:"此子居然如此道心堅定,轉動多年,一靈不昧,卻也難得。人都羨慕師弟有今日成就,哪知福緣善因,早在千年以前種下呢。"白雲大師元敬在旁插口道:"此子既不應在我門中,年紀偏又是個三歲童嬰,禪門中幾位至交,不是衣缽早有傳人,便是功行將行圓滿,不能待他成就。此子發願又宏,將來外道強敵不知多少,如不得一法力高強的禪師為師,任他生有自來,根器多厚,也難應付。師弟,你這前生慈父,作何打算呢?"妙一真人道:"這一層我早想好了,少時自知分曉。"餐霞大師問道:"此子之師,可是謝道友麼?"妙一真人點了點頭。白雲大師笑道:"這個果然再好沒有。我真非善知識,已經拜讀玉匣仙示,只差把話寫明,竟未想到,豈非可笑?"

    先前眾仙所談,謝、葉二人俱未留意。後頭是一段問答,全聽得逼真。尤其謝山聞言,驚喜交集。照此說法,分明長眉玉匣仙示,早已註明,自己果然還要返本還原,重入佛門。方在推詳,忽聽白谷逸道:"佛光現了,本來是在金頂,怎會如此高法?必是三位神僧神尼要顯神通度人吧?"峨眉金頂,每值雲霧一起,常有佛光隱現。現時只是一圈彩虹,將人影映入其中,與畫上菩薩的腦後圓圈相似,並無甚強烈光芒。亙古迄今,遊山人往往見此奇景。信的人說是菩薩顯靈,不信的人多說是山高多雲,日華回光,由雲層中反射所致。但是宇內盡多高山,任是雲霧多密,均無此現象。尤其是身經其境的,那輪佛光總是環在人影的腦後,和佛像一般無二,絕不偏倚,此與峨眉夜中神燈,同是寶景奇蹟。千百年來,信與不信,聚訟紛壇,始終各是其是,並無一人說出一個確切不移之理。這在眾仙眼裡,原無足奇,可是當夜所見佛光,卻與往常大不相同。眾仙停處本在高空,腳底儘管雲霧迷茫,上面卻是碧霄萬里,澄淨如洗,並無纖雲。那佛光比眾仙立處還要高些,恰在青天白雲之中突然出現。先也和峨眉金頂佛光相仿,只大得多,七色彩光也較強些,宛如一圈極大彩虹,孤懸天際,看去相隔頗遠。及至眾仙紛運慧目注視,晃眼之間,彩光忽射金光,化作一道金輪,光芒強烈,上映天衢,相隔似近在咫尺之間。可是光中空空,並無人影。眾正驚顧,忽聽身側不遠的知非禪師和無名禪師同聲讚道:"西方普度金輪,忽宣寶相,定有我佛門中弟子劫後皈依,重返本來。如非累世修積,福緣深厚,引度人焉肯以身試驗,施展這等無邊法力?此時局中人應早明白,還不上前領受佛光度化麼?"

    這時謝、葉二人瞥見當中迎候的眾仙,自妙一真人、玄真子以次,全都肅立躬身,神態異常誠敬,似要拜倒。一聞此言,猛然警覺,福至心靈,不謀而合,更不暇再看旁人動作,雙雙搶向前頭,剛合掌膜拜,口宣佛號,跪將下去,便覺那輪佛光已將全身罩住,智慧倏地空靈,宛如甘露沃頂,心地清涼,所有累劫經歷,俱如石火電光,在心頭一瞥而過,一切前因後果,全都了了。當時大徹大悟,一同只高呼了一聲:"我佛慈悲。"金輪便已不見。事後,二人也仍立原處未動,只是彈指之間,各自換了一副面目,從此皈依佛門,仍還本來罷了。不過佛法神妙,不可思議,這些情景,由謝、葉二人動念起,直到悟徹前因,重返佛門,在場眾仙除妙一真人、玄真子、優曇、餐霞、白雲等十餘位仙人,及外客中的知非禪師、俠僧軼凡、屠龍師太、無名禪師師徒等,總共不到三十人深知此中微妙,此外餘人只見佛光,略現即隱,既未看見罩向誰的身上,也未看出有人上前受了度化。便有道行稍高的十來位,也只知道佛家普度神光的來歷,專為接引夙根深厚的有緣人之用。能運用這等佛法的,已參上乘功果,行與菩薩羅漢一流。這類佛法,關係自身成敗,輕易不肯施為,那金輪乃行法人的元靈慧珠,行法之時,必須覓地入定,功力稍微不到火候,固易為魔侵擾。這類佛法接引,又無異捨身度人,事前鬚髮宏願。而所接引的人,如非孽重魔高,前生早已成道,也不至於轉劫。尤其是根骨越厚,前生道行越高的人,今生的陷入也更深,其或背佛叛道,往往最難回頭,即或不然,仗著前生善根,未怎為惡,並還知道擺脫世緣,出家修道,有了成就,但也是個外教中人,決非佛門弟子。已經棄佛歸道,身在玄門,將成仙業,對於佛家,縱不鄙薄,令他舍舊從新,也是難事。而這類事,又須全出自願,進退取捨,繫於一念,絲毫不能勉強。一個不領好意,或是到時夙因早昧,視如無關,不肯動念皈依,行法人雖不為此敗道,也要為此多修積數百年功果,惹出許多煩惱,末了還須隨定此人,終於將他引度入門,完了願心,方得功行圓滿,飛昇極樂。中間只管千方百計,費盡心力,仍須對方自己回頭,不特依舊不能勉強,連當面明言以告前因後果,剖陳得失利害,使早省悟,均所不能。所以如非交厚緣深,誓願在先,便是佛門廣大,佛法慈悲,也無人敢輕於嘗試。主人既出接三位神僧神尼,行法人當然是其中之一。雖斷定眾中必有有緣人,在等接引度化,看佛光隱得這等快法,被引度人十九皈依,暫時卻看不出來是誰。

    這些人方在相互懸揣,謝、葉二人經此佛光一照,已是心神瑩澈,一粒智珠活潑潑的,安然閒立,一念不生。佛光隱後,隨聽遙遠空中,隱隱几聲佛號,聲到人到,緊接著一陣旃檀異香自空吹墮。眾仙知道神僧將降,妙一真人方令奏樂禮拜。面前人影一閃,一個龐眉皓首、懷抱嬰兒的枯瘦長身瞿曇,一個白眉白鬚、身材高大的和尚,一個相貌清奇的中年比丘,身後還隨定一個相貌古拙、面帶忿怒之色的老和尚,已在當前出現。

    四位僧、尼到來,也未見有遁光雲氣,只是凌虛而立。眾仙十九認得,第二人起是白眉和尚、芬陀神尼和曉月禪師。那領頭一個,自是久已聞名的千歲神僧天蒙禪師無疑。忙即一同頂禮下拜不迭。三位神僧、神尼也各合掌答謝道:"貧僧、貧尼等,有勞諸位道友遠迎,罪過,罪過!"妙一真人道:"弟子等恭奉師命,開闢洞府,發揚正教。弟子德薄才鮮,道淺魔高,群邪見嫉,欲以毒計顛覆全山。如彼兇謀得逞,不特弟子等有負恩師天命,罪不可道,便這千百里內生靈,也同膺浩劫,齊化劫灰。多蒙二位老禪師與芬陀大師大發慈悲,以無邊法力暗中相助,遍戮邪魔,盡掃妖氛,轉危為安,使滔天禍劫消弭無形,功德無量。而弟子等實身受之,感德未已。復荷蓮座飛降,彌增光寵。大德何敢言報!敬隨玄真子大師兄,率領同門師兄弟以及門下眾弟子,謹以香花禮樂,恭迎臨貺。伏乞指示迷津,加以教誨,俾克無負師命,免於隕越,不勝幸甚!"天蒙禪師微笑答道:"真人太謙。今日之來,原是貧僧自了心願。你我所為,同是分內之事,說它則甚?且去仙府說話。"妙一真人等躬身應諾,隨向側立,恭讓先行。三位僧、尼道聲有潛,便自前行,凌虛徐降,往下面凝碧崖前雲層中落去,眾仙和眾仙賓各駕遁光緊隨在後。一時鐘聲悠揚,仙韻齊奏,祥氛散漫,香菸繚繞,甚是莊嚴。

    眾仙飛降極速,依然三僧、尼先到一步。平臺上早有多人仰候,見了三位僧、尼,也都紛紛禮拜。媖姆和極樂真人李靜虛及靈嶠諸仙,也相繼出見。妙一真人隨請殿中落座。眾仙因這三位僧、尼行輩甚尊,道行法力之高不可思議;尤以天蒙禪師為最,此次先在雪山頂上為開府護法,掃蕩邪魔,事後又生擒曉月禪師,一同降臨,還有機密話說,得見一面已是緣法,不便冒昧忝列。外客除卻靈嶠男女四仙、屠龍師太、李寧、楊瑾、神尼優曇、半邊老尼、媖姆師徒、采薇僧朱由穆、極樂真人李靜虛、百禽道人公冶黃、謝山、半邊大師、鄭顛仙、知非禪師、易周、俠僧軼凡、無名師徒和乙休、凌渾、嵩山二老等二十餘位,餘者多自知分際,見兩為首主人不曾指名相讓,反倒分出人來陪客,料知有事,俱都不曾隨入。便是主人這邊,也只玄真子、妙一真人夫婦、白雲大師、元元大師和四個隨侍輪值的弟子在內,餘人俱在殿外陪客,不曾同進。那曉月禪師卻始終垂頭喪氣,如醉如痴,隨在芬陀大師身側,行止坐立,無不由人指點,直似元神已喪,心靈已失主馭之狀。休說知非禪師見了慨嘆,便是玄真子、妙一真人等一干舊日同門,也都代他惋惜不置。賓主就座,隨侍四弟子獻上玉乳瓊漿,天蒙禪師等合掌謝領。

    玄真子因妙一真人適迎神僧時,曾向曉月禪師行禮,不曾理睬,看出他屢遭挫敗,不特怙過不悛,故態依然,反倒因此羞惱成怒,益發變本加厲,心蘊怨毒,誓不兩立,故意借受佛法禁制,假裝痴呆。似此叛道忘本,執迷不悟的敗類,師命尊嚴,即念同門之情,也是愛莫能救,不便再與多言。見天蒙、白眉就座,略微接談,各自低眉端坐,寶相莊嚴,意若有事,便向芬陀大師請問經過。大師答道:"此人真不可救藥。叛師背道,罪已難逭。近去南疆,為報前仇,竟煉了極惡毒的邪法,並勾結蠻僧哈哈和一些邪魔妖道,來與諸位道友為仇,被白眉師兄佛法所制。我因念在以前曾有數面之緣,念他到令師門下苦心修為,能有今日也非容易,以為他也是有道之士,怎便為了一念貪嗔,甘趨下流,不知順逆利害,到了力竭勢窮,行遭慘劫之際,還不回頭覺醒?於是力向白眉師兄緩頰,略加勸誡,便即放走。他剛一走,天蒙師兄便用佛法隱晦神光,移形幻相。

    我問何故,二位師兄齊說,此人近來入邪日深,為魔所制,為逞一己之私,多行不義,已是喪心病狂,無法挽救,行即反恩為仇,不久仍要約請厲害妖邪,前來報復為祟。依他本意,顛覆峨眉以後,我們三人中,只我似乎好欺。適我放他,為的是免被白眉師兄押送此間,多受一場屈辱,並還免受那玉匣飛刀斬首之劫。他不但不知感恩,反想仗著邪魔之力,乘我門人不在,孤身入定之時,突然發難,前往暗算。事成固是稱心,如若被我發覺,來的妖徒自難免於誅戮,正好就此激引軒轅老怪等為首邪魔,全力尋我三人作對。我聽二位師兄之言,還以為他縱然悖謬,還不致如此膽大昏愚。及至默運玄機,細一參詳,居然半點不差。到了今日傍午,他果約了幾個比較伎倆多一點的妖邪回來,因為佛法所迷,虛實兩皆誤認,自投羅網。同來妖黨,只兩個數限未到的見機遁走,餘者均被我除去。他也受了佛法禁制,被我擒來。此乃是白眉師兄為踐昔年對令師的前約,有意假手於我。至於如何處治,乃是貴派家法與令師遺命,悉聽尊便,不與我三人相干了。"

    話剛說完,忽聽瑲然鳴玉之聲。那藏飛刀的玉匣,本奉長眉真人遺命,在開府以後,藏在中元殿頂一個壁凹以內,這時突自開裂,飛出一柄飛刀。那刀只有尺許長,一道光華,寒光閃閃,冷氣森森,耀眼侵肌。先由殿頂飛出,疾逾電掣,繞殿一週之後,略停了停,然後忽沉忽浮,緩緩往曉月禪師立處飛去。曉月禪師本是面帶愧忿,垂首低眉,經妙一真人揖讓,坐在三位僧尼左側,雖為佛法所禁,不能自脫,到底在正邪兩派俱都修煉多年,有了極深造詣,法力高強。本派中人,苦行頭陀已經成道,深知天蒙、白眉二位神僧,決不會親手殺他;芬陀大師也只將人交到為止,諒必不肯加害。此外能制自己死命的,只有玄真子和妙一真人二人。餘者連白、朱、乙、凌諸仙賓都算上,不是勢均力敵,難分高下;便是至多法力較高,要想傷害自己元神,仍是極難。這些仇敵都有聲望,自視甚高,不肯眾人合力對付一人。這個僭當教主的仇人,即便不念以前同門之誼,當著開府盛典,各方仙賓雲集之際,也必要假仁假義,決不肯於當眾加害。只有偏心薄情的前師所留玉匣飛刀,厲害無比。能抵擋此寶的,只有前古共工氏用太乙元精和萬年寒晶融和淬鍊的斷玉鉤。此鉤現在身上,隨心動念,便可飛出迎御。仇人既不肯當眾下手,芬陀又只將己禁住,不令逃遁,法力仍在。來時,聽白眉口氣,好似自己還有後文,不致便遭劫數。便照形勢情理來斷,這些新舊仇敵,萬不至於因見飛刀無效,重又合力下手,置己於死地。斷定此來不過受些屈辱,並無兇險。本來早遭劫兵解,憑自己道行法力,轉世修為,一樣速成。並還可以不必再轉人生,當時尋一好廬舍,立可重生修煉。不過仇敵法力功候太高,再行轉劫,功力相差,更難追步,此仇越發難報。再者本身修為,煞非容易,現己脫胎換骨,煉就元嬰,只為一朝之忿,誤入歧途。因前在南疆,與哈哈老祖鬥法不勝,拜在他的門下,妄以為可以成仙,報仇雪恨,自為教祖,償那平日心願。一步走錯,便以錯就錯到底,漸致仇怨日深,江河日下,無法再反本來。

    如若當年不動貪嗔,獨自虔修,本可煉到天仙地位。就是現在忘本趨邪,只不過不能飛昇靈空仙界,又多了道家一次四九重劫,仙業仍然有望。這原來肉體怎捨棄去,為此只有忍辱含垢,等自己脫身以後,準備再用多年薪膽之功,一拼死活。

    曉月心雖如此想法,而對前師法力素所深知,自己的悖逆顛倒,多行不義,也不是不知其非。儘管受了哈哈妖師魔法暗制,當緊要關頭,知道本門法規尊嚴,言必應驗,因而也是有點心驚膽怯,不敢十分自信。昔年長眉真人所留玉匣飛刀家法,以及另外一些簡篋遺示,多半俱當眾弟子的面,封存收藏,儘管到時始得出現拜觀,不知內容,形式全都見過。入殿落座,暗中留神觀察,俱無影跡。玄真子只向芬陀大師問詢前情,好似事前尚不知悉,否則玉匣早已請出,陳列殿中相待,哪有如此從容暇逸?照此情形,分明因為吉日靈辰,盛會當前,不願以舊日同門來開殺戒,樂得假充好人。並還想到,叛教的人被外人擒送到此,如不經過處治,任其從容而去,決無此理,至少也要經過一番做作才是。也許仇敵心狠狡詐,既不便當眾下手,為盛會殺風景;又好不容易擒到,不捨放脫為以後大患。表面假仁假義,已將玉匣取出,假作顧念前情,仗著外人法力禁制,不能脫身,留此解勸,或是稍微拘禁,便自悔悟。等到會後人去,再將玉匣飛刀請出,能殺便推在師父遺留的家法威力;不能,再行合力加害,必欲殺己為快,以免飛刀為斷玉鉤所破,有損長眉威嚴,並還放走仇敵,留下未來心腹之患。主意真個再毒沒有。

    轉不如拿話給他叫破,免中暗算。

    曉月正在胡思亂想,忽見飛刀突在殿頂出現,他自是識貨,覺出以前親見封刀入匣時,雖覺神物靈異,並無如此威力。枉自費盡心力,煉成一柄斷玉鉤,自信十分能敵。

    這時兩兩相較,分明僅能勉強阻擋,不特結局只能緩死須臾,並非敵手,甚至連元神嬰兒也為所斬,無能倖免。心膽立寒,不禁悔恨交集。見飛刀電掣,轉了一圈,朝己飛來。

    尺許長一道銀光,精芒四射,直似一泓秋水,懸在空中。前面若有極大阻力,其行絕緩。

    憂懼危疑中,一眼瞥見妙一真人夫婦目注飛刀,面有笑容,大有得意快心之狀。中座天蒙禪師,正在低眉入定。連他所抱三歲童嬰,也在他懷中閉目合晴,端容危坐,相隨入定,迥不似初入仙府,青瞳灼灼,東張西望,活潑天真之狀。曉月心中惡毒之極,無從發洩。在座諸人法力高強,一擊不中,徒自取辱。因來時天蒙、白眉中途忽離去了好一會,回來便抱個嬰兒。聽他三人對談,此子竟是仇人前九世的親生之子,與天蒙極深淵源。初世便在佛門,因受父母三十九年鍾愛,父母年已八十,忽遇天蒙禪師度化出家。

    後來功行精進,萬緣皆空,只有親恩難報,不能斷念,為此誓發宏願,欲憑自己多生修積,助父母修成仙佛,方成佛門正果。由此苦行八世,俱是從小出家。那前生父母,便是仇人夫婦。因是本身好善,積德累功,終於歸入玄門,成就今日仙業。此子雖算完了心願,但是過去諸生,除頭一世在天蒙禪師門下外,餘均苦行修持,壽終圓寂,並無多高法力。又以時緣未至,終未見到父母一面。直到現今九世,投生在一個多子的善人家中,名叫李洪。天蒙禪師才去那家,暗地度化而來,一為使他父子重逢,二為自己功行圓滿,幾樁心願已了,不日飛昇。而此子此生,須將以前諸生所發宏願一齊修積完滿,並還隨時助他父母光大門戶,直到飛昇靈空仙界,始能證果。當此異派雲起之際,非有一位法力高強的佛家師父不可,故此帶了回來。看他這時入定神氣,曉月誤以為天蒙禪師正用佛法度此嬰兒,使他元神堅凝,日後易於成道。暗忖:"仇人真個陰毒可惡。本是同門至交,因奪了我教主之位,才致今日慘狀。現我狼狽至此,毫無動念,反以速死為快。聽老禿驢說,此子日後於他發揚光大,大有助益。反正難免兵解,倒不如趁此時機,將此子殺死,就勢拼著原法身不要,再去投生轉世。一面用斷玉鉤敵住飛刀,不使刀光照頂,先用飛劍自行兵解,好歹出一點怨氣。仇敵雖多高明,此舉突然發動,又當自己勢迫危臨之際,人所不防,只要下手神速,未必便達不到;即或無成,仍是兵解,也無別的害處。"想到這裡,惡念頓生。說時遲,那時快,曉月念頭一轉,默運玄功,心念所向,身旁斷玉鉤便化成兩鉤金紅色極強烈的光華,互相交尾飛出,直朝嬰兒飛去。

    其勢比電還疾,法寶又極厲害,相隔又這麼近,似此突然發難,便有大法力的人遇上,多半驚惶失措,難於抵禦。在座諸仙賓,多半不知此中底細,俱覺此舉太狠,激於義憤,知道救已無及,好幾位都在厲聲呼叱,待要下手。口剛一開,忽見鉤光到處,嬰兒頂門上突升起一朵金蓮花,竟將鉤光托住。嬰兒一雙漆黑有光的炯炯雙瞳,也自睜開,一點也不害怕,反伸出一雙賽雪似霜的小胖手,不住向上作勢連招,似想將鉤取下,卻不敢之狀。天蒙禪師隨睜眼喝道:"洪兒,你將來防身御魔,尚無利器。適才憐你年幼,已將你多生修積功力還原,並賜你我佛門中的大金剛願力。你既想在證果以前借用此寶,便即取下,何必遲疑?"嬰兒答聲:"弟子遵命,敬謝恩師。"隨說,小手一抓,寶光立化為一柄非金非玉,形制奇古,長約二尺的連柄雙鉤,落到手裡。嬰兒這時已經天蒙禪師點化,洞徹夙因。鉤取到手以後,立即縱身下地,直朝妙一真人夫婦奔去,眼蘊淚珠,喜孜孜跪在地上,叩頭不止。真人夫婦早知來因,隨命起立,等到事完,再向諸道長禮拜。妙一夫人隨手便抱了起來。

    且不提多生再遇的母子親愛。只說那曉月禪師一見嬰兒頭頂現出金蓮,法寶無功,大吃一驚。忙運玄功收回,已被天蒙禪師施展無邊佛法,相助嬰兒收去,再也收它不回。

    本就難於倖免,此舉殘忍,更犯眾怒。如不早自打點,就許形神皆滅,再轉人生,俱都無望。萬分惶急中,欲放飛刀自行兵解時,哪知天蒙禪師話還未和嬰兒說完,就這一睜眼的工夫,那柄飛刀本是飛來極緩,這時竟比初現時飛得還快,連放飛劍自殺都來不及。

    曉月這裡斷玉鉤沒有收回來,剛試得一試,飛刀已電掣而至,到了離頭丈許,倏地展開,化為一片三丈方圓光幕,將全身罩住,外圈漸有下垂之勢。知道厲害,刀光只要往下一圍,不特通體立即粉碎,化為一股白煙消滅,連血肉都不會有殘餘,便自身嬰兒元神,也同時化為烏有。想要自裁兵解,勢已不能。曉月禪師枉自修煉功深,饒有神通變化,平日妄自狂傲,不肯低首下心向人,到此存亡絕續,危機瞬息的境地,也是心寒體顫,六神皆震。情知長眉真人仙法神奇,在座諸仙誰也解它不得。便是乞憐求饒,也無用處。

    情急之下,頓生悔心。這時只恨孽由己作,用盡心機,先期百計防範,到頭來依然難逃顯戮。料定不免於難,便把雙目閉上,暗運玄功,打算死中求活,將元神縮小,靜俟飛刀上身時,乘隙將元神遁走,作那萬一之想。同時默求師父,恩施格外,特賜原宥,只使身受誅戮,不要傷及元神,便是萬幸。本心元神不敢即出,戰戰兢兢,潛伏待機。滿擬刀光四外一合,便即了帳。但有絲毫空隙,無論何處,均可變化逃走。正在憂驚顫抖,不知如何是好,等了一會,不見飛刀近身,耳聽眾仙求情之聲。雖然自覺許有生機,惟恐一時疏神,刀光突然合攏,元神不及遁逃,形神皆滅。存心戒懼,認作一髮千鈞,仍持前念,不敢驟然睜目,分了心神,並遭仇敵恥笑。暗將飛劍緊護元神,潛伏左臂腋下,準備刀光透體時,奮力一擋,略微衝盪開一絲縫隙,飛劍雖未必能保,元神或可倖免。

    曉月準備停當,仍無動靜,方始略微分心靜聽,果是玄真子、妙一真人諸舊同門師兄弟,在那裡代向長眉真人求恩原恕。大意說他叛道背師,投身邪教,忘恩反覆,多行不義,該正家法,予以顯戮。但他當初只是一念之差,並未為惡。後受邪魔誘迫,迷途不返,日趨墮落,不能自拔,並非出自本心。加之貪嗔之念太重,遭受挫折,有激而發。

    雖彼執迷不悟,一半也由於弟子等德薄能鮮,不知善處,感化無方,以至今日,為此引咎,情願分任其責。敬乞恩師大發鴻慈,並看在三位老禪師面上,念他相隨多年,能到今日,大非容易。前在本門,實無大過。特降殊恩,姑且原宥,暫免刑誅,予以最後一條自新之路。曉月禪師聽出語氣純誠,並非賣好做作。又知此刀乃師留本門家法,便幾個道行最高的舊同門,如玄真子、妙一真人等三數人犯了教規,一樣受刑,無力避免。

    先還當前古至寶斷玉鉤專破飛劍飛刀,可以抵禦。誰知師父法力仙機神妙莫測,一經相對,仍是相形見絀,萬非其敵。照飛刀的神異威力,誰也阻它不住。按說在眨眼之間,早已應劫上身,怎會虛懸?只覺寒氣森森,逼人肌發,尚未下合,不是數限未到,便是師父允了眾人求恩原宥之請;即或不然,也好趁這將落未落之際,查看一條出路。似此閉目等死,豈非膽小太過,弄巧反倒誤事,更是冤枉。

    曉月念頭一轉,忙即睜眼一看,一干舊同門俱朝飛刀跪下,求告將終。隨侍四弟子俱未在側。在座一二十位仙賓,除白眉、芬陀、媖姆、優曇、李靜虛在座前站立外,俱都回避旁立。只天蒙禪師一人仍坐原位,右手外向,五指上各放出一道粗如人臂的金光,將飛刀化成的光罩,似提一口鐘般凌空抓住,不令再往下落,面容端莊。等妙一真人等求告完畢,忽朝自己微笑道:"可惜,可惜!一誤何堪再誤?長眉真人已允門下諸道友之請,緩卻今日懲處,你自去吧。"說時,奮臂一提,刀光便似一團絲般應手而起,被那五道金光握住,絞揉了幾下,金光銀光同時斂去。禪師手上卻多了一把長約七寸、銀光如電的匕首。同時玄真子等也紛紛叩謝師恩起立,走到禪師面前。由妙一真人躬身將那飛刀接過,恭恭敬敬拜至殿的中心,雙手捧著往上一舉,仍化一道銀光,飛向殿頂原出現處。又是一聲鳴玉般響聲,便自回匣,不見一點痕跡。曉月禪師死中得活,想不到如此容易,一時心情竟是恍惚,也不知是喜是憂,是愧是悔,呆在那裡。媖姆喝道:

    "你已幸逃顯戮,還不革面洗心,自去二次為人,呆在這裡有何益處?"曉月禪師這才想起驚悸過甚,逃生出於意外,竟忘了叩謝師恩,還有對方適才此舉,不能說是無德於己。側顧座中,惟有舊友知非禪師,正朝自己搖頭嘆息,頗似關切,授意自己,此是洗心革面之機,休再執拗。無如對方俱是仇敵,平日勢不兩立,忽然靦顏向仇人致謝,未免難堪。尤其媖姆和屠龍師太,尚在怒目相視,狀甚鄙夷。師恩自是應謝,別的仇人實放不下這個顏面。暗忖:"今只倖免一時,將來如何,仍視自己行徑如何而定,也不在此幾句虛言。此時方寸已亂,心志未決,受制前師,與受制仇人不同,何必多此一舉,留人話柄?"匆匆一想,便朝殿外禮拜,謝了師父不殺之恩。隨又起立,也沒向眾說話,只朝中座天蒙禪師合掌說道:"多蒙老禪師佛法相救,免我大劫。但我罪孽深重,勢已至此,或是從此銷聲隱退,閉門思過;或是重蹈前轍,再犯刑誅。此時尚還難說。敬謝大德,貧僧去也。"

    屠龍師太最是疾惡,前在峨眉門下,便與曉月不和。今見他已是日暮途窮,一干舊同門對他如此恩厚,依然不能感化,剛愎倔強,不肯回頭,聽那行時口氣,仍要捲土重來,為仇到底,不禁憤怒,大喝:"無知叛師孽徒慢走!你以為只有師父家法始能制你?

    限你三日之內,如無悔過誓言,我便尋你作個了斷!"曉月禪師見她阻攔發話,不禁惱羞成怒,連適才愧悔之念也一掃而光,便厲聲喝道:"無恥潑尼!你也是被逐之徒,靦顏來此,也配口發狂言,仗勢欺人,還逞甚麼威風?"話還未完,忽聽天蒙禪師道:

    "屠龍休得多此嗔念。他自有個去處,管他則甚?曉月,你還不到地頭,何不快走?"

    聽到"走"字,好似聲如巨雷,震撼心魄,大吃一驚,又好似著了當頭棒喝,心中有些省悟,身不由己,駕起遁光,便往殿外飛去。只是飛遁迅速,殿外長橋臥波,玉坊耀彩,靈峰聳秀,飛瀑鳴玉,到處祥氛瑞氣,花光嵐影,仙府麗景,已是二度映入眼底。由不得魔頭暗制,妒羨交集,貪嗔之念重生,仇恨倍增。當時沒有停留,徑直飛去。屠龍師太聽他辱罵,並未在意,又經禪師喚住,便即歸座。

    白眉禪師嘆道:"此人根骨原本不差,否則當初長眉真人怎肯收錄?只因過去一生中夙孽太重,以致一念之差,誤投邪教,為魔力所暗制。他在黃山紫金溪隱居時,雖己入了旁門,仍然時常警惕,並未常與妖師親近。不合妄用機智,自信道力過深,欲巧借妖師之力,覬覦教祖之位。並還想俟妖師數盡以後,將他門下妖黨一齊度到峨眉門下,使其改邪歸正,自為教祖,光大門戶,為千秋萬世玄門宗祖。起念雖由貪嗔,用心設想也未始沒有他的道理。即使對現今峨眉諸道友,也不過想到時迫令降伏,屈居其下,並無傷害之心。卻不知哈哈老妖得道七八百年,為南疆邪教宗祖,儘管走火入魔,暫時身同木石,元神仍能飛行變化,運用自如。並且入魔不久,苦心虔修,所煉害人害己的陰魔,重又被他的法力智慧降伏。曉月禪師與之鬥法,尚且不勝,如何能落在他暗算之中?

    又不合為一孽徒,妄信妖婦許飛孃的蠱惑,慈雲寺鬥時,誤用妖師秘傳十二都天神煞,為苦行道友佛法所破。害人未成,陰魔反制。由南川金佛寺回醒以後,心中憤激太甚,竟不聽良友箴規,不辭而別,趕往南疆,從妖師習練妖法。由此越為陰魔暗制,倒行逆施,日趨墮落。實則靈性早迷,明知是害,不計滅亡。平日法力,只能用以濟惡,對於本身全無補益。我三人帶他到來,原為踐我昔年與長眉真人之約,在他大劫未臨以前,先給他一個警戒,就便由天蒙師兄用佛法試為其難,看他能否及早回頭,以免毀去那數百年修煉之功。飛刀為長眉真人昔年初成道時,降魔鎮山之寶,早已通靈變化,神妙無比。除我外,諸位道友中只一兩位見他用過。本來繞殿一週之後,他便遭了劫數。因被天蒙師兄用佛法阻住,來勢甚緩。他如真能悔悟,一聲祝告,刀便飛回。他偏昏昧無知,見難洩忿,意欲暗算嬰兒,下手狠毒。那斷玉鉤乃前古異寶,也非常物。天蒙師兄因為嬰兒尚無合用防身之寶,便加以收取。飛刀無了阻擋,立即如電飛來,本是難免。因他當時已生悔心,刀未下合,略微一緩。天蒙師兄又以佛家金剛手,將刀抓住。後經諸道友求情,方免於難。如非入魔太深,我等三人不願強施佛法,逆數而行,致生別的枝節。

    只再費點心力,便可強他醒悟。好在他道基頗厚,數應遭此一劫,再經一世修為,始能成就,孽滿劫臨,自能醒悟。只好略盡心力,稍微警惕。成敗禍福,仍然視他一念轉移,且由他去。屠龍道友近已功力精進,此中消長不應不知,為何也要與他計較?"屠龍師太笑答道:"弟子生性疾惡,見不得這等忘恩背德、狂悖乖謬的行徑,意欲加以告誡。

    聽二位老師父法諭,現在想起也覺多事。"

    妙一夫人見雙方話完,便把嬰兒李洪放下,引導他朝眾仙賓分別拜見,略說前生因緣。眾仙見李洪生得面如冠玉,唇紅齒白,目如朗星,根骨特異,稟賦尤厚。適又經過天蒙禪師佛法啟迪,使其神完氣旺,髓純骨堅。小小童嬰,頓悟夙因,具大智慧。相貌又是那等俊美,宛如明珠寶玉。內蘊外宣,精神自然流照,無不稱奇愛贊。靈嶠三仙更極喜愛,等過來拜見時,甘碧梧首先攬至膝前,獎勉了幾句,由身邊取出一塊古玉辟邪,給他佩在頸間,說道:"適聞諸道友說,你再有六七年,便須出外行道。目前諸邪猖獗,你又將曉月禪師的斷玉鉤強借了來,異日難保不狹路相逢。此寶雖無多大威力,卻能防禦左道中的陰雷魔火諸邪不侵,用以防身,不無小助。客中無以為贈,聊以將意。異日有暇,望在便中過我靈嶠荒居,或能有所補益呢。"李洪此時已經恢復前生靈智,迥非來時之比。聞言忙即合掌拜倒,領謝起身。赤杖仙童阮糾同了丁嫦,也各取了一件寶物相贈:一是碧犀球,用以行水,能使萬丈洪波化為坦途;一是三枚如意金連環,也是專破左道白骨箭類陰毒邪法之寶。李洪一一拜謝受領,學了用法,去至下首妙一真人面前侍立。

    妙一真人這才手指李洪,轉向謝山道:"日前拜讀家師玉匣留示,才知此子本是佛門弟子。現今幾位前輩神僧,功行俱將圓滿,不及攜帶。而此子以前諸生,發願甚宏,須歷年時始得圓滿。方今群邪猖狂,此子沖年在外積修善功,不免到處都有左道妖邪與他為仇。非得一位具有極大法力的禪門師父,傳以降魔本領,隨時照護不可。道友適才皈依佛門,也須有番修積,門下又無弟子,雖有兩位令愛,不久便去小寒山忍大師門下清修,不得隨侍在側,將來衣缽,也無傳人。如今此子拜在道友門下,實是一舉兩得,不知道友心意如何?"謝山一聽,自己的事,妙一真人竟早前知,好生佩服。便笑答道:

    "小弟為了一些世緣,轉劫多生,終無成就。今生枉自修煉多年,對於過去一切因果,竟是茫然。適才出迎三位禪門大師,幸蒙老禪師大發慈悲,宏宣寶相,金輪普度,佛法無邊,方始如夢初醒,悟徹夙因。現雖立志皈依佛門,尋求正果,但是自來所學不純,法力淺薄。賢郎多生智慧,根骨深厚,現雖年幼,不消數年,必能精進,不可思議。小弟初入佛門,尚在學步,如何配做他的師父呢?"芬陀大師接口笑道:"道友過謙了。

    休說此子本你前生師侄,夙有因緣,謝道友又何嘗不是修積釋道兩門,殊途同歸,無異一體。我佛門中法,說難便難,說易便易。道友新近皈依,僅自徹悟,還未修為,心存客氣,自然患為人師。"

    謝山原極愛重李洪,只因初悟夙因,匆匆與前世師兄相晤,有好些話尚未詢問,自身尚無師承,如何便收弟子?為此謙辭。及聽芬陀大師這等說法,妙一真人只是含笑不語,情知真人言不虛發,事已定局,便起身答道:"謹謝大師教益。但後輩自身尚無師父,如何收徒?齊道兄之囑,不敢不遵,只請暫緩,容我拜師受戒之後如何?"邊說邊往天蒙禪師座前走去。本意近前跪倒拜師,請求收為弟子。哪知剛一跪將下去,天蒙禪師本在低眉默坐,忽然伸手向謝山頂上一拍,喝道:"你適才已明白,怎又糊塗起來?

    本有師父,不去問你自己,卻來尋我,是何原故?"謝山吃普度佛光一照,僅只悟徹夙因,以佛法素重傳授,未來如何修為,尚須禪師指示。況他又是前生師兄,為了自己,遲卻千年證果,受恩深重,覺著拜師萬無不允。偏生對付曉月,好些耽擱,不便越眾前請。此念橫亙於胸,儘管智慧靈明,竟未往深處推求。及被天蒙禪師拍頂一喝,猛地吃了一驚,當時驚醒,神智益發空靈。立即膜拜在地道:"多謝師兄慈悲普度,指點迷津。"禪師微笑道:"怎見得?"謝山起身,手朝殿外一指。眾人隨手指處一看,原來靈嶠三仙適在禪師等未降以前,施展仙法接引的明月,已應時而至,照將下來。凝碧崖前七層雲霧,連同由平湖後半直連正殿平臺那麼寬大高深的洞頂,也被用移山法縮向後去。這時殿外正是萬花如笑,齊吐香光,祥氛瀲灩,彩影繽紛。當空碧天澄霽,更無纖雲。虹橋兩邊湖中明波如鏡,全湖數層青白蓮花萬蕾全舒,花大如鬥,亭亭靜植,妙香微送。那一輪寒月,正照波心。紅玉坊前,迎接神僧的百零八響鐘聲,已是尾音。清景難繪,幽絕仙凡。眾仙方在暗中讚美瞻顧間,忽又聽天蒙禪師問謝山道:"你且說來。"

    謝山恭答:"波心寒月,池上青蓮;還我真如,觀大自在。"禪師喝道:"咄!本來真如,作甚還你?寒月是你,理會得麼?"謝山道:"寒月是我,理會得來。"禪師笑道:

    "好,好!且去,且去!莫再纏我。"謝山也含笑合掌道:"你去,你去!好,好!"

    白眉禪師、芬陀大師隨即起立,同向妙一真人道:"天蒙師兄與寒月師弟因緣已了,我三人尚有一事未辦,還須先行,要告辭了。"葉繽也和謝山一樣,有許多話要請教,並欲拜芬陀為師,一見要走,忙即趕前跪下。被芬陀大師含笑拉起道:"道友心意,我已盡知,但貧尼與你緣分止此。行得匆忙,無暇多談。你和謝道友一樣,從此禮佛虔修,自能解脫。一切適才想已知悉,何庸多說?"葉繽原已悟徹,便笑答道:"弟子已知無緣,只請和老禪師一樣,略示禪機,賜與法名如何?"說時,殿外雲幢上,鐘聲正打到未一響上。大師笑問道:"你既虛心下問,可知殿外鐘聲共是多少聲音?"葉繽躬身答道:"鐘聲百零八杵,只有一音。"大師又道:"鍾已停撞,此音仍還在否?"葉繽又答道:"本未停歇,為何不在?如是不在,撞它則甚?"大師笑道:"你既明白,為何還來向我?小寒山有人相待,問她去吧。"葉繽會意大悟,含笑躬立於側,不再發問。

    李寧和采薇僧朱由穆、楊瑾三人,見師父將行,各自趨前請命。白眉、芬陀笑道:

    "自照你們心意做去。隨時相助齊道友,發揚光大。行止歸去,均在於己。有事自會傳諭留示。助己助人,勉力潛修好了。"說罷,三位神僧、尼便往外走。妙一真人等知難挽留,只得恭送出去。眾弟子把香花禮樂早已準備。天蒙禪師笑道:"何必如此?"三人各自合掌當胸,向眾辭行,便自平地上升,仍和來時一樣,只是易下為上,沒有來時雲層洞頂阻擋曲折,去勢更是神速。妙一真人等忙率兩輩同門和先前出接的諸仙賓飛身恭送時,三人身已直上雲霄,只見祥光略閃,微聞旃檀異香,便不見蹤影。眾仙禮送回來,又向謝、葉二仙分別稱賀。由此二人便入了佛門,一個改名寒月,一個改名一音。

    只等小寒山一行,便各回山虔修不提。

    眾仙到了殿內,妙一真人便令嬰童李洪行那拜師之禮。謝山自然不再推辭。行禮之後,謝山見曉月禪師所煉斷玉鉤連同靈嶠三仙所賜三寶,由妙一夫人分別給李洪佩戴,鉤插在左肩之上。那鉤形制古茂,上面滿刻奇書古篆符引之類,寶光內蘊,靈異非凡。

    便對李洪道:"靈嶠三位仙長所說,務須留意。此鉤不特前古異寶,並經現藏寶主人費了若干心血祭煉,原意用以抵禦長眉師祖玉匣飛刀,可知厲害。如非天蒙老禪師佛法無邊,只恐誰也用它不了,即便到手,也早晚必被原主奪回。看來曉月對於此寶,必定珍惜非常,一旦受制佛法,為一幼童所得,必不甘心。雖然老禪師佛法高深,既肯取以轉授,又將它靈性隔斷,使為你用,不致被他收回,到將來也不致有甚危害,但還是小心才好。你初拜我為師,本應傳授一兩件防身御魔之寶。一則我本玄門中人,剛悟前因,還我初服,尚未十分修為;二則我所有法寶,除一心燈外,無甚奇處。好在你已有此神物,更蒙靈嶠三仙贈你三寶。此時到底年紀太輕,尚須隨我小寒山一行,回山修煉。且等我將法寶重用佛法祭煉,到你他年下山之時,再行傳授吧。"

    李洪拜謝,領命起立,仍去妙一夫人身前立侍,甚是依戀。妙一真人笑道:"痴兒,你已轉劫九世,前後千年修為,怎還如此依依難捨?"李洪跪稟道:"兒子自蒙恩師佛法警悟,想起以前諸生之事,父母慈恩深厚,好容易違顏千載,今始重逢,少時又要隨師還山,怎叫兒子能捨?"謝山道:"你與令尊千年父子,今始重逢,煞非容易。我為全你孝思,並得多受賢父母教誨,此後許你每年一次歸省便了。"李洪聞言,自是欣慰。

    妙一夫人道:"今日開府,各位仙賓所贈法寶珍物甚多,前又得了紫雲宮、幻波池許多法寶,本可賜你兩件。也為年紀太輕,尚非用時,且等將來省親時,我擇那佛門弟子合用之寶,賜你好了。"殿外眾仙聞知謝山收徒,又是妙一真人夫婦前九世的愛子,紛紛入賀。

    諸葛警我等來時,正值神僧、神尼去後,李洪在殿中拜師行禮。略聽完了經過,見齊靈雲、周輕雲、秦紫玲在殿右一角聚談,知三人奉命設置盛筵,正想過去詢問眾仙席次,齊霞兒已點手相招。近前一問,霞兒笑道:"大師兄奉命引度那兩人怎麼樣了?"

    諸葛警我道:"師父原說他二人師父劫運未到,入我門中,尚非其時。不過二人不久便有大難,此時先給他們稍微點醒便了。這兩人資質稟性都好,我看他們已有警覺,只為師門恩重,不肯棄彼就此。到了時機,必來無疑。我為奉命代熊血兒問向芳淑師妹索取陰雷珠,並點化虞、狄二人,竟偷了懶,三位師妹安排筵宴,想已齊備了?"齊霞兒道:

    "起初本是不論交情親疏,所有筵席齊設在平臺之上。遊園時,靈嶠三仙、公冶道長和家師等諸位尊長相繼提議,說殿前仙景各有妙處,而到會仙賓各有友好,門人弟子也多偕來,行輩不齊,如在一處,盛會固較莊嚴,一則有等次,不免拘束,難求盡歡;二則席次也費安排。最好除平臺上原設的五席外,餘者擇那風景佳處,分別設席,聽憑到會長幼仙賓自約同道友好,各任心喜,隨意入座。"諸葛警我為眾門人之長,久與機密,知道此事早在掌教師尊算中。為免一些不相干的外客和旁門中人挑剔厚薄,故令一體設宴平臺。卻由別的仙賓以觀景盡歡為名,除主要五席外,餘者分設各處,不論上下各等,俱可隨意入座。實則功行深薄,行輩高低,以及道路各有不同,絕不肯摻和在一起。經此一來,既免魚龍混雜,又免因此生出別的枝節。齊霞兒當然也知此中深意,彼此相視一笑,更不再說。

    那殿臺上的五席,俱是一律兩丈四長,一丈二寬的青玉案。仙家筵席,不同俗世,又值開府盛典。每席共坐十二人。當中列有主位,做一字橫列,入席者有玄真子與妙一真人等四位,餘均本派同輩。兩旁作八字形,各有兩席相連。只席座均比主席高約半桌,以示尊敬。每邊各有二十四位。列坐的,為媖姆、優曇、極樂真人李靜虛、百禽道人公冶黃、靈嶠三仙、易周、白朱二老、乙休、凌渾等本派至交,以及半邊老尼、天靈子、少陽神君、無名禪師、知非禪師、俠僧軼凡等仙賓,不是前輩真仙,便是各派宗主、神僧、神尼之類。那些不速之客以及旁門中人,見此盛況,主人儘管以禮揖讓,也都自然自慚形穢,不敢與之並列了。五席之外,如湖堤、橋亭、靈峰、水閣等各處所設筵席,俱和殿臺一樣形式陳設,只地方不同,人數多寡也各聽隨意邀約。外來一干後輩,席設水閣之內。本門弟子,只諸葛警我、嶽雯、黃玄極、悟修、齊霞兒、易靜、癩姑、鄭八姑男女八弟子,在湖心閣以內作主人,陪伴後輩,得以與宴。餘者有的司樂,有的司廚,有的在側侍宴,各有職司。只等會後仙賓散去,師長賜宴之後,經過二次傳授,或是奉有專命,或是自行呈請,分別由左元十三限,或由右元火宅玄關通行一次。能通過的,三四日內拜師下山行道。自信功行不濟、志在虔修的,也不勉強,在仙府內與去留諸同門歡聚暢遊三日,便去右元洞壁崖穴之中苦修,到了火候,再行請命。有那本身功力不夠,並未奉有特命准予先積外功,隨時在外修為,而又妄想一試的,僥倖通過這兩處難關之一,自可如願;如通不過,在師恩卵翼之下,雖還不致有敗道喪生,走火入魔的兇險,但也元氣大傷,去至右元洞窟,日夕熬煉,多受好些苦難,始得復原。

    自從妙一真人按照長眉玉敕遺命,訂下規條功課,門下弟子雖居住在這仙山福地,將來也必能成就仙業,但是成道以前,修為至難,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功力根骨所限,分毫也勉強不得。如非真個道心堅定,精誠不渝,休得列入門牆。上來根基先自扎穩,所學又是玄門正宗,上乘功課,所以後來峨眉派日益發揚光大,為各派北斗宗盟,門下弟子到頭來鹹列仙班。即或向道心堅,修為勤奮,而福緣不夠,強請入門;或是夙孽太重,無可解脫,入門修煉,此生雖不免於兵解,而轉世之後,因有前生修為,道基堅固,再有師長同門垂憐接引,成就自速。至不濟也是地仙散仙一流。至於中道為邪魔所誘,叛師背教,或犯嚴規,誤入歧途,以致墮落的,只有一人。此人也並非不知自愛,只為夙世冤孽太重,心又急於建功,不到功候,便強欲下山,仗著靈警智慧,居然通行火宅,走向前殿。偏生教祖他出,代掌仙府的正是此人所拜師父髯仙李元化,見他竟是如此精進,通行火宅,以為可以無慮,未加告誡,反予獎勉。以致下山不久,便遇夙孽糾纏,對方恰是一個厲害邪魔之女,雙方苦鬥三日,終於受了誘惑,墮了色戒,壞去道基,不敢回山,又迷戀上妖女美色,迫不得已與之同流合汙,做了邪魔愛婿。由此行惡日多,終為李英瓊飛劍所殺,連轉劫重修俱屬無望。峨眉派因此取材愈嚴,門人出處,越發慎重,更無一人再步前轍。此是後話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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