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一走,金須奴知道矮子必要起身,忙和眾人一使眼色,一同上前跪倒在地,叩請收錄。白谷逸對大家看了一眼,哈哈笑道:"你們這一群都是海怪,我矮子門下哪能收容?姑念誠求,相遇總算有緣,且隨我同往月兒島走一回,看你們各人造化如何。如遇機緣,將來休忘了我的好處。"說罷,將手一揮,一片金光紅霞將眾人擁起,直往天空飛去。別人還在其次,連初鳳一部《地闕金章》雖然還未參入微妙,已經煉會了十之六七,道行法術也算不淺,這一起身空中,覺得身子被金光紅霞圍擁,用盡目力,甚麼也看不見,直如電閃星馳一般,頃刻千里。不消多時,猛覺一陣熱風吹來,光霞收處,身已落地。
定睛往四外一看,大家都落在一個寒冰積雪,山形異常危峻的孤島上面。矮子不知何往。那島一面瀕海,想是鄰近北極窮荒之地。海里面盡是些小山一般大的小塊,順著海潮風勢往來激撞,轟隆之聲不絕於耳。海中大魚像一二十丈長的巨鯨,三五成群,不時昂首海面。
呼吸之間,像瀑布一般的水箭噴起數十丈高下。加以波濤險惡,靠山那一面紅光燭天,把四外灰濛濛的天都映成了暗赤之色,越顯得淒厲荒寒,陰森可怕。正不明矮子把大家帶到此島則甚,忽見金須奴在前面山腰上高喚道:"主人們,快到這裡來!"
初鳳等聞言,連忙扶了慧珠,駕遁光跟蹤過去,落在山頭。往山那面一看,那山高有千丈,下面乃是數百里方圓的一片盆地。中間有一火海,少說也有百里大小。因為那火發自地底,那山又高,所以山那邊只見滿天紅雲,看不見火。這時全景當前,才看了個大概。只見烈焰飛揚,時高時低,時疏時密。偶然看清一根火柱由地面往下,足有百十多丈長短。再往下看,火已混合在一處,熊熊呼呼,打成一片。連慧珠、金須奴生就神目都望不到底。盆地上石頭,近山腳處,比墨還黑。越往前,挨近火海之處越紅,彷彿地是鐵鑄的一般。三鳳好奇,嫌相隔太遠,看不甚清,拉著冬秀硬要往火海邊上飛去。金須奴忙喊仔細時,三鳳、冬秀已經駕遁光往前飛起。才一飛近火海上空,便覺炙威逼人,熱不可耐,只得升高往下注視。盤旋了一陣,除火勢時大時小外,並未看見其他異狀。偶一回顧來路山頭,初鳳、慧珠俱在招手,喚她二人回去。正待返身,忽見火海中衝起一道畝許大的烏光金霞,甚是眼熟。定睛一看,正是適才在嵩山所遇的白、朱二位矮仙,已從火海中飛出,同執著得自道人那柄鐵傘,腳底踏著一片畝許方圓的金霞,落在火海岸上。三鳳猛地心中一動,用手朝冬秀一打招呼,不顧炎熱,便要往下降落。傘下矮子想已知覺,忽聽一個高喝道:"兩個女娃子要找死麼?"二女本覺渾身都似火烤,奇熱難耐,還想冒險下落。聞言剛一停頓,下面烏光金霞已經飛迎上來,才一近身,立覺周體清涼。身子被那烏光吸住,一同往來路山頭上飛去,轉眼落下,烏光便已收去。
那後去的矮子說道:"這火海中有當年長眉真人的師叔連山大師遺蛻。當年大師曾發宏願,想將諸方異派化邪為正,不惜身入旁門,親犯險惡。不出百十年,居然作了異派宗主。
誰知成道時節,萬魔嫉視,群來侵擾。終致失了元胎,以身殉道,在這月兒島火海之中火解化去。未解化以前,用無邊妙法,將遺留下的數十件仙篆異寶,連同遺蛻,封存海底。並留遺偈,每逢五十二年的今日,開海一次,到期准許各派有緣能手入海尋珍。只是此海乃地竅洪爐,非同凡火。每次開海,為期只得一日。每人每次,只准挑選一件,多則必為法術禁制,陷身火海之內。不知底細的人,算不準開海日期;知道底細的人,又須有避火奇珍護體,方能下去。故此連山大師解化三百餘年,只有第一次開海時節,長眉真人因見大師寶物中有一雙仙劍,是個至寶,恐為外人得去,入海將它取走。此後幾次,雖不斷有人問津,俱是失望而歸。日前我二人方蒙長眉真人指示玄機,各人來此尋取幾件待用之寶。因為真火猛烈,只有鐵傘道人那鐵傘可以相助護身,他本人又非善良之輩,才將它強劫了來。且喜一到,便即功成大半。一則你們該有這次仙緣遇合;二則此次得那寶傘,也由你們身上引起;三則我二人須用之寶,還差一件,須要藉助你們:所以才將你們帶到此間。如想下去盜寶,單仗那柄鐵傘,下雖容易,上來卻難。你們五人中,如能選出一人下去代我們將火海中墨壁上連山大師遺容下面那兩個朱環取來,我二人便依次用劍光護送其餘四人下去,憑仙緣目光深淺,各取一件至寶到手,豈不是好?"
初鳳等聞言,退下來一商量,金須奴首先聲言:"願為二位仙人效勞,不要寶物。"正打算由他先入火海取那墨壁上面的朱環,三鳳、冬秀忽然同時不約而同起了機心,私下計議:偽稱情願放棄所得,讓與金須奴,由三鳳先下去取那壁間朱環,等到環取到手,交與二矮。實則是想由冬秀末後取了寶物出來,乘二矮不備,搶了鐵傘,便駕遁光逃回紫雲宮去,等到下次開海,再一同仗傘來取,豈不可以多得?二女只顧利令智昏,止住金須奴,和二矮說了。二矮含笑點了點頭,好似並沒有看出二女心意。
三鳳越發放心,高高興興地從白谷逸手上接過寶傘。白谷逸令她駕遁光,頭上腳下往海中飛落。然後將手一指,一片金霞將三鳳護住,往火海中射去。三鳳見身外火焰雖然猛烈,寶傘頭上那片烏光所到之處,竟會自然分開,身子也不覺熱,心中大喜。及至下有千丈,穿透火層,落到地底一看,地方甚大,也是漆黑,和上面地皮顏色一般。四外空無所有,僅正中心地上,冒起一股又勁又直的青焰,直升上空,離地百十丈才化散開來,變成烈火。三鳳更不思索,徑往洞中走去。那洞異常高大,洞外立著兩個高大石人,手執長大石劍,甚是威武,當門而立。正想從石人身後鑽將進去,那石人倏地自動分開,讓出道路。三鳳本想還在遺容前禱告,試探著多取一兩件寶物。一見這般神異,才想起二矮那般本領,何必藉助於人?恐怕弄巧成拙,稍息了無厭之想。先朝把門石人行禮禱告了兩句,然後入洞一看,洞內甚是光明寬敞,四壁俱如玉白,光華四閃。只盡頭處是塊墨壁,壁當中印著一個白衣白眉的紅臉道人,那一對朱環乃是道人絛上佩帶之物。暗想:"這個寶物只是畫的,如何取得?"方一尋思,忽然一道光華一亮,噹的一聲,那一對朱環竟然墜落地上。不禁嚇了一跳,連忙拾起,朝道人遺容跪叩了一番。起身再往側面壁上細看,果然寶物甚多,還有一部天書。心剛一動,猛覺腦後風生。回頭一看,門外石人面已朝裡,石劍上冒起一道光華,正指自己。不敢怠慢,連忙退出,準備上升。再看石人,已復原位。匆匆飛昇,穿出火外,到了山頭,將那對朱環交與白谷逸。
第二個輪到初鳳。慧珠自知法力較淺,便問二位真人:"可否弟子等二人同下?"二矮含笑點了點頭道:"火海法寶俱是身外之物,中有靈丹,不可錯過。"慧珠福至心靈,聞言警悟,便和初鳳接過寶傘,如法下去。到了洞中一看,除法寶仙書之外,果有兩個碧玉匣子,各盛著一粒通紅透明、清香透鼻、大如龍眼的丹丸。二女略一商量,決計不要寶物,各自朝遺像跪謝,將仙丹服了。入口隨津而化,立時神明朗澈,周體輕靈,心中大喜。記著二矮之言,不敢再覬覦別的寶物,一同飛昇而上。
三鳳見了,自不免問長問短。初鳳、慧珠便將得丹之事說了。三鳳毫不在意,反說初鳳、慧珠太不聰明,現放著洞中許多寶物,不一人取它一件。紫雲宮金庭玉柱所存靈丹甚多,自己已是仙根仙骨,要它何用?說時金須奴正在旁邊,早留了心。這次本該冬秀下去,末一個才是金須奴。冬秀因為早與三鳳定下詭計,未安好心,硬要金須奴先下。
金須奴此次離官出來,本知必有災劫,果然一到嵩山,便和鐵傘道人狹路相逢。正在危急之間,偏巧嵩山二矮趕來相救。雖說脫去險難,無奈命宮魔蠍決無如此便宜,所以逐處都在留心。當眾人未入火海以前,見三鳳和冬秀這兩個命中註定的對頭又在鬼鬼祟祟,竊竊私語。他的耳目本靈,略一潛心諦聽,早明白了個大半,知她二人必難討好。一聽冬秀讓他先下,正合心意。先謝了僭妄之罪,從初鳳手上接過寶傘,飛身到了下面。入洞一看,寶物甚多。暗忖:"身外寶物,不過用以防身禦敵,總不如靈丹脫骨換胎,可以增長道力。何況自己以異類成道,更比別人需要。"便先在遺像前潛心叩祝了一回。起身往四壁尋視,別的寶物全未放在心上,但希冀也能尋它一粒服用。偏偏洞中靈丹只有兩粒,已為初鳳、慧珠二人得去,哪裡還有。金須奴只顧在洞中細找,不由便耽延了好些時候,末後實覺絕望,只得改取別的寶物。金須奴也是審慎太過,因為這種機緣曠世難逢,總想尋著一樣特奇的異寶。看這件好,那件更好,總是拿不定主意。末後看到一柄銅扇,金霞閃耀,照眼生穎,懸嵌在洞壁上隱秘之處。別的寶物均少註釋,只有這扇柄上不但鐫有"清寧"兩個古篆文,旁邊壁上還注有朱文的偈語用法,說此扇專為煉丹伏魔之用。知是一件至寶,便叩了一個頭起來,先用手取,並未取出。後照壁間偈語將手一招,一道金光飛入手內。寶扇剛一到手,那守洞石人便走將過來,石劍上發出光焰,直指自己。金須奴知旨,連忙退了出來,飛身上去。這上時原應手持寶傘,撐向頭上,外由白、朱二人的飛劍光霞護住足下,衝破火層上去,與下來時勢子順逆倒置,越迅速越好。否則那洪爐真火異常厲害,稍慢一點,縱有劍光護住下半身,那裡奇熱,也是難耐。金須奴一手持傘,一手持扇,上時心中高興,略一尋思,便顯遲慢了些。猛覺一股奇熱的上身來,一著慌,不暇尋思,順手使扇一揮,一片霞光飛起,那火便似狂風捲亂雲般,成團往四外飛開,同時身子也在寶傘劍光籠繞之下飛身到了上面。不禁心中一動,又驚又喜。先和眾人一般,去見白、朱二人稱謝。二矮見他手上持著那把寶扇,面上頓現驚詫之容,彼此互看了一眼。
冬秀早已等得難耐,怒目微睜,瞪了金須奴一眼,接過寶傘,如法飛下。冬秀剛一動身,三鳳便蜇向白、朱二矮面前,提著心靜候冬秀一出火海,便即照計行事。初鳳、慧珠各人服了一粒靈丹,俱覺神智益發清靈,心滿意足,也沒想到三鳳、冬秀二人會有甚麼舉動。正在談論火海中的奇景,忽見金須奴苦著一張臉,悄聲說道:"白、朱二位大仙道行高深,無微不照。適才小奴聽見三公主與冬姑商量,等到末次在火海中取了寶物出來,便要乘白、朱二仙不備,盜了那柄寶傘逃走。小奴之見,此舉甚是不妥,一個弄巧成拙,大家都不得了。
本想事前勸阻,勢必使三公主與冬姑更恨小奴入骨,如今事已急迫,轉眼就要發生,還請主人早點打個主意,站定腳步才好。"
初鳳、慧珠聞言,大吃一驚。一看三鳳,果然站在二矮旁邊,兩眼註定前面火海,面帶焦急,神色甚是可疑。正要飛身過去勸阻,忽見火海中一片金霞擁著一團烏光升起,冬秀業已飛身上來。身剛離火,那片金霞倏地向白、朱二矮身旁飛去。冬秀並未朝眾人立足的山頭飛來,一道光華一閃,竟然帶了那柄寶傘,駕起遁光,破空逃走。初鳳方喊一聲:"不好!
"正要飛身追去將她趕回,猛聽耳旁有人大聲喝道:"且慢起身,到這裡來,我有話說。"
同時便覺身子被一種絕大力量吸住,不能往上飛起。回頭一看,白、朱二矮滿面含笑,若無其事般站在原處,正用手相招,叫自己和慧珠、金須奴三人過去呢。再看三鳳,跪在二矮身旁,正在不住懇求。冬秀盜傘逃走,二矮既未攔阻,又不許追,不知是何用意。只得硬著頭皮,一同飛身過去,跪下聽候吩咐。
朱梅道:"你們這群蠢丫頭,快些起來說話,我們見不慣這個。"金須奴以前在嵩山嘗過味道,知二矮脾氣古怪,忙請大家起身侍立。白谷逸先指著金須奴道:"你雖是個冷血異類,卻有天良。你三番大劫,已逾其二,還有一劫,回去便當應驗。那水乃地闕靈泉,不可妄費,用後可將它覓地保存,以待有緣。三劫完後,自有你的好處。"
說罷,又對初鳳道:"地闕三女,只你一人仙根深厚。此番服了靈丹,又得一部天書副冊,不出十年,必有大成。如不妄為,地仙有望。望你姊妹好自修持,也不枉我成全一場。
你那二妹人較忠厚,雖難比你,將來卻也不差。只你三妹天性既是涼薄,慣愛使奸行巧,終將弄巧成拙,惹火燒身。十二年後,你們剛有成就,必有異派能人前去尋事。到時如果緊閉宮門,仗著天籙法術封鎖,來人決難混入,他也無奈你們。否則便是異日一個隱患。我二人奉了長眉真人仙敕,特地傳諭告誡,須要緊記在心。你們得為地闕散仙,全仗此行。適才你說了許多感恩圖報之言,有甚意思?如能飲水思源,須知火海奇珍乃是長眉真人師叔連山大師所遺留,將來峨眉門下後輩如有人入宮侵犯你們,須念成道淵源,留一點香火情面。至於鐵傘道人,惡行不多,雖然身在旁門,所殺全是天地間的害物。今日吃了我二人許多苦頭,靈元受傷,已算懲治其罪。那把鐵傘原說暫借,正無人與他送還。恰好你的同伴生心,乘機盜走。我二人正好假她的手送還。再待片刻,必在途中的鐵門嶺山頭與鐵傘道人相遇,她如何是牛鼻子的對手?吃虧原是咎由自取。只是她還在火海中得有一本天書副冊,關係著你全宮諸人成敗,不可不速去救援,以免落在牛鼻子的手內。你們此番追去,雖然人多,也未必是牛鼻子對手。所幸金須奴新得那柄寶扇,乃是連山大師煉丹降魔的第一件至寶。此扇被大師另用仙法封鎖,不比別的寶物懸嵌壁上,一望而知,不遇有緣,不會出現。連我二人兩入火海,雖知此寶,俱未尋到。大師既以此寶相傳,必然還有深意,應在未來。此去與牛鼻子交手,不可戀戰,乘其不備,暗使仙傳妙法,舉扇連揮,便可將他逐走。你們便即回宮,好好潛修便了。話已說完,急速去吧。"
初鳳聞言,方知二矮不追之意。因白谷逸說冬秀有難,又氣又急,匆匆拜別二矮,問明方向,正當歸途所經,忙即率眾追去。三鳳弄巧成拙,也是又羞又急,痴心還想急速趕上相助冬秀,不使寶傘失去,恨不得舉步便到,才稱心意。偏偏那鐵門嶺和月兒島雖然一樣孤懸海中,卻是一東一北,相隔既是遙遠,眾人又從未到過,冬秀已飛行些時,哪能一說便到?
且不說眾人心中焦急。
那冬秀原與三鳳商量了一條苦肉計:先由冬秀將傘劫走,三鳳便照預定步驟,向二矮跪求說,為代二矮取那朱環,眾人都得寶物,只自己一人向隅。冬秀盜傘逃走,必是為了自己打算。求二位大仙憐念,將那寶傘借上數十年,以作防身御魔之用。一俟道成之後,定行送往嵩嶽奉還等語。原想二矮答應固好,即使不答應,這一糾纏,冬秀飛行已遠。萬一二矮執意不允,再將冬秀追了回來,念在代取朱環之功,也不好意思把她二人怎樣。二人只顧打著如意算盤。及至冬秀末次下了火海,走入連山大師藏寶的洞內一看,寶物甚多,先也不知取那樣是好。後來看到那本玉葉天書,見上面有"秘魔三參,天府副冊"八個朱書篆文。暗忖:"別的寶物盡足防身禦敵。初鳳在紫雲宮金庭玉柱得了一部《地闕金章》,從此道行精進,可惜還未學會便即化去。這書既是仙府副冊,想必還要強些,何不將它取回宮修煉?豈不較比別的寶物強些?"主意一定,便朝連山大師遺容跪祝了一番,那書便從壁間飛下,連忙恭恭敬敬接在手內。回頭見守洞石人劍上火光直指自己,不敢貪得無厭,想連忙叩兩個頭退身出洞。正要衝破火層上升,猛想起:"二矮飛劍何等神奇,自己打算乘機盜傘逃走,怎未想到那片護身金霞?少時飛到上面,二矮只一變臉,指顧之間,性命難保。"不由為難起來。復又一想:"自己奸謀並未被人覺察,且等到了上面再行相機行事,舉動放從容些。如願更好,即使所打主意成為畫餅,至多寶傘還他,也不致有甚麼兇險。"
誰知飛身到了上面,剛剛離卻火層,正在遲疑,腳底金霞忽被二矮收去,不由喜出望外。暗想:"此時不走,等待何時?"暗運玄功,駕遁光電駛雲飛,拼命往歸路逃走。起初還怕二矮劍光迅速,前來追趕,飛行了一會,忍不住一看身後,竟是一點動靜都無。冬秀人極機智,雖猜三鳳苦肉計成功,還不敢絲毫怠慢,就此減緩速度,反倒越發緊催遁光,加緊飛逃。算計成功頃刻,正在患得患失,憂喜交集,忽見前面海中一座高嶺橫亙海中,半山以上,全被雲封,山頂積雪皚皚,長約千里。下面波濤浩蕩,觸石驚飛,越顯山勢險惡。冬秀雖在紫雲宮從初鳳修道多年,已能排雲馭氣,絕跡飛行,到底根骨太薄,不耐罡風。飛到後來,因見始終無人追趕,不由把遁光降低了些。一見前面山高,去路被阻,須要飛越過去。剛把遁光往上一升,眼看就要貼著嶺脊飛過,忽聽一聲斷喝,一道烏油油的光華劈面飛來。冬秀一見有人暗算,大吃一驚。也未及看清來人是誰,一面飛劍暫行抵擋,身子早駕遁光縱避開去。等到飛落嶺脊之上,定睛朝敵人一看,對面站定兩個道人:一個生得又瘦又長,黃衫赤足,手持拂塵;那另一個和自己交手的人,正是嵩山所遇的鐵傘道人。明明在嵩山吃了二矮大虧,被少林寺方丈智能救走,不知怎地到此?知道厲害,不由又怕又急。暗忖:"自己這口飛劍雖說是紫雲宮仙家至寶,但是月兒島火海藏珍無算,有了這柄鐵傘,將來就能陸續取到手內。"想來想去,還是傘合算。儘自籌思,怎樣才能舍劍遁走。忽又聽對面鐵傘道人喝道:"大膽賤婢!竟敢盜去我的寶傘。快快跪下還我,饒你不死;否則叫你死無葬身之地!"冬秀明知好歹都難脫身,猛生一計,便激怒他道:"你真枉稱作前輩有名的仙長,也不想想,你的傘是我盜去的麼?自己道行淺薄,遇見能手吃了大虧,眼睜睜被人將寶傘奪去。
是我看著不服,跟蹤前去,從矮子手內又將它盜了回來。不過是暫借一用,日後少不得仍要送還原主。你沒本領奈何仇人,卻來欺凌我一個女子。異日傳將出去,也受各派道友笑話。
"說時,暗從懷中將這次和三鳳出走,由紫雲宮帶出來的幾件寶物取出,持在手內。原打算乘一空隙,暗算敵人,能將飛劍同時收回更好,否則便連飛劍也棄了逃走。
冬秀人雖機智,畢竟經歷太少。她也不想想,自己遁光怎能有敵人迅速?那傘又經敵人多年心血祭煉,與身相合,除了得傘的人道行勝他許多,否則休想據為己有。冬秀正打算伺隙而動,道人怒罵道:"好一個大膽賤婢!明明兩個矮賊怕我日後報仇,命你前來送還,你竟敢昧心吞沒。原想由你親手交還,成全矮鬼面子。你卻不知好歹,竟敢信口胡說。不令你乖乖獻上,你也不知道我的厲害!"說罷,用手朝冬秀一指。冬秀覺手持寶傘重如泰山,再也擎它不起。傘上光華大盛。喊聲:"不好!"連將飛劍收回時,全身已被罩住。烏光閃閃,冷氣森森,四外光圍,休想動轉一步。道人喝道:"賤婢看這柄寶傘,你能劫去麼?快快跪下降伏,饒你活命。"冬秀萬不料寶傘不在道人手內,一樣聽他運用。好生後悔,不該妄起貪心盜此寶傘,落得身入羅網。知道道人狠毒,逼著自己降順決無好意,只得運用玄功,將劍光護住身子,以防意外。一心只盼三鳳同了眾人回來的時候,也打此島經過,或者有救。此外除了挨一刻是一刻外,別無善策。
兩個相持不多一會,忽然聽見黃衫道人說道:"白、朱兩個矮鬼,我們終不與他甘休,道友要這虛面子則甚?此女如此倔強,把她擒回山去,交與徒兒他們享受便了。"說罷,手中拂塵一指,發出千萬點黃星,直撲鼕秀。冬秀眼看那些黃星風捲殘雲,一窩蜂似撲到面前。正在危急之際,忽然一片紅光從來路上飛來。轉眼籠罩全山,上燭霄漢,嶺脊上罡風陡起,海水群飛,似要連這橫亙滄海的千里鐵門嶺都夾以俱去一般。就在這自分無幸,驚惶駭顧之間,那萬千黃星首先爆裂,化為黑煙消散。緊接著又聽一聲長嘯,一黑一黃兩道光華閃過,便覺手上一輕,那柄鐵傘倏地凌空飛起。抬頭一看,紅光中飛下三女一男,正是初鳳、三鳳、慧珠和金須奴四人。那紅光便從金須奴手持一柄寶扇上發出。再看對面敵人,連那柄鐵傘俱都不知去向,僅剩遙天空際微微隱現著一點黑影,轉眼沒入密雲層中不見。驚魂乍定,似夢初回。
眾人相見,未說經過,三鳳先暴躁道:"都是那矮子促狹,要是少說兩句話,豈不早些到此?況只略遲了一步,在用許多心機,那柄鐵傘仍被那牛鼻子奪了回去,真是可惜。"初鳳看了她一眼,便問冬秀,那本天書副冊可曾失落?冬秀忙說:"不曾。"把書從懷中取出,交與初鳳。初鳳翻開看了看,嘆口氣道:"昔日《地闕金章》曾載此書來歷,此是天魔秘笈。聽白、朱二位之言,我等此後雖可幸求長生,也不過成一地闕散仙,上乘正果恐無望了。三妹此行總算不虛。如今平空添了一個對頭,異日還有人尋上門來,不可不加緊潛修。我們急速回宮去吧。"說罷,一行五人同駕遁光,直往紫雲宮飛去。
二鳳正在宮外避水牌坊下面,用海藻引逗靈獸龍鮫,一見大家安然歸來,好生歡喜,連忙迎了入內。金須奴看出三鳳、冬秀二人心意,不願他在側侍立,便即託詞避開。好在重劫又脫過了一關,又得了一件至寶,一心記著白谷逸嵩山少室之約,每日除苦心修煉外,靜候到日,取用天一貞水,再往赴約不提。三鳳、冬秀始終憎恨著金須奴,回宮以後,便提議:
那部天書副冊可是她和冬秀二人費了許多心血,自己還白丟了一件寶物未要,才得到手。大家空入寶山,只金須奴一個便宜,獨得了一柄寶扇,回宮又不交出。此書不能和他一同修煉,方顯公平。初鳳、慧珠自在火海中服了靈丹,神明朗澈,照白、朱所說,料定金須奴異日別有仙緣。聞言只笑了笑,也未勸說。三鳳見大姊不攔,越發逞強,索性與金須奴說明,眾人練習,不準入內。金須奴原本志不在此,也未介意。二鳳人較忠厚,看了倒有些不服,因為初鳳不說話,雖不相勸,由此卻對金須奴起了憐意。
眾人在宮中潛修到了第三年上,金須奴功行大進,已深得《地闕金章》秘奧。這日開觀他師父留的最後一封遺偈,得知還有數日,便是天地交泰,服貞水之期,服後便可脫胎換骨,有了成道之分,忙和初鳳說了。初鳳便告知眾人,定日行法,助他服用。這三年工夫,除三鳳、冬秀仍是與他不睦外,二鳳已是另眼相看,聽說他服了貞水便可換形,真是欣喜。照這偈上說,服水那一天,須要一人在旁照應,七日七夜不能離開一步。初鳳看了三鳳一眼,然後問:"哪位姊妹願助他一臂之力,成全此事?"三鳳道:"他一個奴才,又是個男的,據說服後赤身露體,有許多醜態,你我怎能相助?除非叫他另尋一個人來才好。"初鳳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金須奴固是關係著他一生成敗,便是在旁照應的人,因為當時法壇封閉,不到日子,無法遁出。金須奴服水之後,要待第三日上才能恢復知覺。醒來這三四天工夫,本性全迷,種種魔頭都來侵擾,不到七日過去開壇時節,不能清醒。一個受不住他的糾纏引誘,立時壞了道基。自己要主持壇事,別人無此道力。三鳳和金須奴嫌隙甚深,如允相助,金須奴素來畏她,易於自制,比較相宜。偏又堅不肯允,聞言好生躊躇。二鳳見三鳳作梗,初鳳為難神氣,心中不服,不由義形於色道:"助人成道,莫大功德。何況金須奴與我們多年同過患難,他是自甘為奴,論道行還在我等之上。當他這種千年難遇的良機和畢生成敗的關頭,怎能袖手不管?我們以前終日赤身露體,也曾在人前出現,都不知羞,現時都是修道人,避甚男女形跡?以他功勞而論,便是我們為他受點罪,吃點虧,也是應該,何況未必。
就是等他初次換形醒轉之時,為魔所擾,有甚麼不好舉動,我們也並非尋常女子,可以由他擺佈。再說他靈性既迷,平時本領決難施為。事前我們既知那是應有之舉,而且彼此有害,更無與他同毀之理。如真無人照應,我情願身任其難便了。"初鳳一想,二鳳雖然天資較差,沒有三鳳精進,但是這三年的苦修,天書副冊上的法術已經學會不少,防身本領已經足用。金須奴昏迷中,如有舉動,想必也能制住。除她之外,別人更難。便即應了,仍囑小心行事,不可大意。
金須奴參詳遺偈,以為到時有人作梗,不許他使用天一貞水,不想只是三鳳不肯相助。
自信年來頗能明心見性,但能得水,有人照應固好,真是眾人不肯相助,又無處尋找外人,說不得只好甘冒險難行事,也決不肯誤卻這千載一時的良機。見初鳳為難,正想開口,不料二鳳竟能仗義直言,挺身相助。不由喜出望外,走上前去,朝二鳳跪下道:"大公主對小奴恩同覆載,自不必再說感激的話。不想二公主也如此恩深義重,小奴真是粉身難報了。"二鳳忙攙起道:"你在宮中這些年來,真可算是勞苦功高。我姊妹除大姊曾救你命外,對你並無甚麼好處。今當你千鈞一髮之際,助你一臂,分所當然。但盼你大功告成,將來與我們同參正果便了。"金須奴感激涕零地叩謝起身。他平日對人原極周到,這時不知怎的,心切成敗,神思一亂,竟忘了朝別人叩謝。初鳳、慧珠俱都倚他如同手足,只有關心,倒未在意。
旁坐的三鳳和冬秀好生不悅。尤其是三鳳,因金須奴得道年久,此次換形之後,以他那般勤於修為,必能修到金仙地步,比眾人都強得多,本已起了忌刻之心。再見他獨朝二鳳跪謝,不理自己,明顯出懷恨自己作梗。好人俱被別人做去,越覺臉上無光,又愧又憤,暗思破壞之策不提。
初鳳分派好了一切,法壇早已預定設在後宮水精亭外,到時便領了眾人前往。由慧珠取來天一貞水交與初鳳,照遺偈上所說,行法將壇封鎖。命慧珠、三鳳守壇護法。二鳳早領了金須奴朝壇跪下,先行叩祝一番,然後請賜貞水。初鳳道:"紫雲仙府深居海底,無論仙凡,俱難飛進,本無須如此戒備。無奈諸天界中只有天魔最是厲害,來無蹤影,去無痕跡,相隨心生,魔由念至,不可捉摸,不可端倪,隨機變幻,如電感應。心靈稍一失了自制,魔頭立刻乘虛侵入。因此我奉令師遺偈,以魔制魔。照天府秘冊所傳,設下這七煞法壇,凡諸百魔悉可屏御。行法以後,你到了這座水精亭內,立時與外隔絕,無論水火風雷,不能侵入。
我用盡心力求你萬全。你當這種千年成敗關頭,也須自己勉力,捱過七日,大功即可告成了。"金須奴原本深知厲害,聞言甚是感激警惕,忙稱:"小奴謹領法諭。"初鳳便將貞水三滴與他服了,又取一十三滴點那全身要穴。命二鳳扶導入亭。
那貞水原是至寶,一到身上,立即化開,敷遍全身。金須奴猛覺通體生涼,骨節全都酥融,知道頃刻之間便要化形解體,忙隨二鳳入亭。亭中已早備下應用床榻,金須奴坐向珊瑚榻上,滿心感激二鳳將護之德,想說兩句稱謝的話,誰知牙齒顫動,遍體寒噤,休想出聲。
眼看亭外紅雲湧起,亭已封鎖,內外隔絕。同時心裡一迷糊,不多一會便失知覺。二鳳見狀,連忙將他扶臥榻上,去了衣履,自己便在對面榻上守護。一連兩日,金須奴俱如死去一般,並無別的動靜。第三日上,二鳳暗想:"金須奴平日人極忠厚,只是形態聲音那般醜惡。
這解體化形以後,不知是甚樣兒?"正在無聊盤算,忽覺榻上微有聲息。近前一看,金須奴那一副又黑又紫,長著茸茸金毛的肉體,有的地方似在動彈,以為日期已到,快要醒轉。無心中用手一觸,一大片紫黑色的肉塊竟然落了下來。二鳳嚇了一跳,定睛一看,肉落處,現出一段雪也似白的粉嫩手臂。再試用手一點別的所在,也是如此。這才恍然大悟,金須奴外殼腐去,形態業已換過。知將清醒,忙用雙手向他周身去揭,果然大小肉塊隨手而起。一會工夫,全身一齊揭遍。地下腐肉成了一大堆,只剩頭皮沒有揭動,猜是還未化完,只得住手。暗想:"這般白嫩得如女人相似的一個好身子,要是頭面不改,豈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