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心——”
裴巽邊喊邊跑向客房,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可說也奇,一向聽見他聲音便會打開的房門,這會兒卻靜悄悄,毫無一點動靜。
她會上哪去?他環視空無一人的客房,首先看見的是桌上的字帖,他微笑碰碰上頭已乾的墨跡,然後,有樣東西抓住他視線——
五梅簪!
他記得早上出門這簪還插在她頭上,怎麼會擱在這?
“人都跑哪去了?如意呢?”他這會兒喊的,是他先前派來伺候她的婢女。
如意見躲不過,只好縮著脖子從暗角蹭了出來。“少爺……”
“少夫人呢?她不在房裡。”
“是。”如意點頭。“少夫人她的確不在……”
“怎麼吞吞吐吐的!她上哪去了?”
“小的、小的不知……”
不對勁!他回頭望向大開的客房門,一個箭步再衝回客房,只是這回找的目標不是錦心,而是她早先收在櫃裡的“寶貝”。沒有,通通不見了!
裴巽一把抓起抖得像落葉的吉祥質問:“給我說!錦心到哪去了!”
見主子狂怒,吉祥只好伸手朝“明玉閣”方向一指。“是夫人……”
裴巽猛地鬆開吉祥,三步併成兩步往“明玉閣”衝去。
“明玉閣”裡,裴氏正有一口沒一口喝著藥湯。自錦心離開,她的心就像被什麼悶住似的。明明該覺得高興,可不知怎麼搞的,一股做錯事的感覺,就是揮之不去。
聽見房門突然被撞師範,裴氏抬頭看去。
“巽兒?”
“你把錦心送哪去了?”氣急敗壞的裴巽直衝到他孃親跟前。
裴氏何曾見過兒子這模樣,凶神惡煞,活似張口要吞了她一般。
“我哪有做什麼事……”
“你騙我。”裴巽知道整間屋裡,唯一能對錦心做什麼的,就只有他孃親一個人。“錦心不在房裡,連她最珍視的寶物也不見了,這種事絕對不可能發生,你別想瞞我!”
“你這是跟你娘說話的口氣?”裴氏佯怒撫胸。無法動之以情,她只好說之以理。“兩條腿長在那丫頭身上,她要上哪我怎麼會知道!”
“是你趕走她的?”
裴氏一凜。她生的兒子,果真聰明絕頂,一猜就中。
“啊……”裴巽狂怒吶喊,腳一伸踹倒了房裡的圓桌,“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裴氏嚇壞了。“我……我是為了你好啊,而且她,也覺得這樣對你最好……”
“對誰好!對誰?!”裴巽在他娘面前握緊了拳頭,然後身一轉搥上牆壁,打得整面牆晃了一晃。
“你為什麼成見這麼深?為什麼就不能放開心懷跟她相處一陣?你動不動就咬定錦心出身不佳,你知不知道,真要論起出身,反而是咱們裴家高攀!”
他在說什麼啊!裴氏正想駁斥無稽,門外卻突然闖進兩名陌生人。
“裴巽說得沒錯。”身著男裝的武嵐音附和。剛才他們在“寒雲齋”聽見裴巽喊聲,馬上跟了過來。
裴氏喝道:“你們是誰?誰準你們進來?”
對噢,武嵐音這才想起,裴氏沒進過宮,自然不曉得她跟已星長相。
“你來告訴你娘吧。”邊說,武嵐音邊拉了把椅子坐下。
背對門的裴巽啞聲說道:“她是咱們大武國的靜山公主,她身旁那位,正是當今附馬。”
裴氏腳一軟跪下。“臣婦裴氏,拜……拜見公主殿下。”
“裴夫人。”武嵐音懶懶抬眸。“你可知你犯了大錯?”
“臣婦……”裴氏搖頭。
“今天裴巽帶了一隻繡包給本公主,本公主才知道原來你們裴家藏了這麼一個人材。你可知我此行目的?我正是過來封你那準媳婦兒,當咱們大武弓箭隊隊長的。”
她沒聽錯吧?!裴氏回頭一瞧兒子。
“你想說你不知道你那準媳婦兒是百步穿楊的高手對吧?你以為她那個樣子,身無長物,爹孃又不知去向,就一無是處,身上全無任何優點、對吧?”說到這,武嵐音猛地拔同嗓門怒斥:“就算你沒本公主這等天賦,可以從用過的器物感知他人過去,但你總該給人一個機會,先去跟她相處,再來評斷她值不值得接觸吧!”
“臣婦……”裴氏一縮。
武嵐音單腳跪下,平視惶惶不安的裴氏。“你捫心自問,你真的以為一個人最重要的,是她的身家、血統?”
“這……”她先前真以為一個人的身家,就能說明了所有事,可望著公主清澈的眼眸,裴氏突然不確定了起來。
“你錯了。真正該在乎的,是心。”武嵐音輕點點裴氏心窩。“是一個人到底有無真心。”
這瞬間裴氏突然明白了,為何驅離錦心後,她非但不感覺輕鬆,心情反而格外沉重的原因了。
那丫頭直接用舉動表達了心意,她進裴家門,並不是為了巽兒家財萬貫,也不是因為他地位顯赫,就只是因為她喜歡他,她想要的只是跟他在一起。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我們裴家的血脈……不能……”裴氏捂著臉哭了起來。
裴巽蹲下來問:“先別說那個,錦心人呢?”
“我不知道。”裴氏哭得後悔。“我給了她銀票,她不肯拿,就只收了一些小東西就走了,我還叫吉祥去追,想說至少也該給她一點錢跟乾糧,但追不到,她一下子就不見了。”
他早該想到的!裴巽一搥地板站起。
“找得到嗎?”武嵐音跟著站起來。
“我知道該上哪找她。”裴巽搓揉著臉答:“她只有一個地方可去。”
“這藥瓶帶著。”任已星交給裴巽一瓷瓶。“公主說言姑娘手受傷,這藥對生肌愈疤非常有效。”
裴巽接下,然後朝武嵐音與任已星深深一躬。“謝謝公主跟駙馬。”
“務必帶她回來。”武嵐音只有這個要求。
裴巽點頭,轉身就要離開。
“幫我跟她說,對不起。”仍跪在地上的裴氏突然出聲喊。
裴巽回頭,見著自個孃親滿臉愧疚。
“是我不對……”裴氏抹著眼淚。“告訴她,如果她願意原諒我,娘一定改,以後絕對不會再對她壞了。”
“您放心,錦心不會怪您的。”他一把拉起他娘。“因為這就是她的個性,她就是這麼好的姑娘。”
一聽這話,裴氏哭得簡直要暈過去了。
裴巽自離開家後,便一路追上伏虎山。本以為很容易就能勸回她,可沒想到他上山都五天過去了,還是一樣不見錦心身影。
但他知道她回來了,因為這幾天只要他一離開小屋,再進門,門上一定會釘上用荷葉裹好的食物。
她到底要躲他到什麼時候!
裴巽對著野林大叫。“錦心,我是來告訴你好消息,我知道你爹孃是誰了,我娘還要我替她轉告,希望請你原諒她,而且她也很希望你再回裴家,她接受你是我的妻子了——”
可不管他怎麼喊,喊了喉嚨都痛了,她仍舊不肯出來相見。
問題就在錦心聽不懂他說的,尤其最後一句,隱在暗處的她想,當初那麼嫌惡她,還跪下來求她離開的裴夫人,怎麼可能才過幾天,就轉變了心意。
還有那位宜室宜家的顧小姐……
錦心一揪驟疼的心窩,腦裡浮現顧雪頤怯生生的臉龐。她想,只要她久不現身,裴巽自會死心下山。那位小姐才是裴巽最好的妻子人選。她這個虎女,還是適合留在山上。
這樣對裴巽比較好,她完全接受裴巽他孃的說法。
又兩天過去。
一早起來,裴巽又發現門上釘了根箭,箭尾繫著用荷葉包好的烤兔肉。摸摸肉還是燙的,知道錦心應該才離開不久。
可這她地頭,整座山範圍那麼大,他要找她,簡直就跟大海撈針一樣。
他拔起箭鏃氣惱地吼著:“言錦心,你為什麼不出來見我?!你明知道我要見的是你,不是這些東西!”
她知道他想見他。躲在遠方樹上的錦心囓著指尖,一顆顆眼淚滾落。每次他這麼喊,她就覺得好難過。她也想回到他身邊啊,但她跟他就是不適合麼!
“你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你爹孃不是什麼惡人,反而還出身名門,記不記得我跟你借了繡包,我拿給靜山公主碰了,她看得很清楚,她不會說謊……”
裴巽空喊了一陣才想到,他怎麼會忘了,對外頭事不甚瞭解的錦心,哪裡知道靜山公主有什麼樣的天賦。
他挫敗地捧頭一嘆。難道就沒其它更好的法子可以逼出她嗎……
等等!他一望仍被他緊抓在手的荷葉包,他想到了。
料她絕對捨不得他餓肚子!
“你聽好了!”他再次對空大喊:“你不出來,我就不吃飯,這包東西我就留在這裡。”
他說完把荷葉包往岸邊大石上擱,進了小屋,卻不把門給關上。
遠遠聽見的錦心慌了手腳。
他說真的假的?她啃著指尖想著。她不能到裴巽身邊,可不代表她忍心見他餓肚子啊!
半天時間過去,這回換成了魚,兩尾肥魚烤熟一樣用荷葉包好,然後綁在箭尾,對準開啟的門板,咻地釘上。
裴巽一聽聲響立即跑出,但外頭還是一樣不見錦心蹤影。
他跟她耗上了。他再次拔起箭鏃,然後將荷葉包擱往岸邊大石,他上午放的烤兔肉,也一樣在上頭。
野狗山貓聞香,很快地過來分食,躲在暗處的錦心一陣心慌。
怎麼辦,他是說真的!
晚上,換送上幾顆水桃,但這回裴巽卻沒出來拔箭。錦心急慌了,心想他該不會餓肚子餓到生病了吧?
當夜,她在樹上猶豫很久,最後還是按捺不住心焦,悄悄靠近小屋。
“抓到你了!”
裴巽早聽見腳步聲,早早就躲在門邊守株待兔。
“放開我……”
被抱住的錦心掙扎要跑,可他雙臂環得那麼緊,左手傷未痊癒的她自然力拚不過。
“我不放,你答應要嫁我為妻,我要你實現承諾!”他一跨步將她壓在牆上,幽暗的房內僅有月光透來的一點亮光。
兩人近距離望著彼此,只見她唇一咬,眼淚咕嚕滾落。
“我們不適合。”
“你這傻丫頭。”他頭疼地吮著她眼淚。“我這幾天不都白喊了?我說你絕對不是什麼惡人之女,反而還血統尊貴,你是鄰國前朝的宰相之女,這事我娘也知道了,她要我跟你說對不起,是她有眼不識泰山……”
錦心搖頭,這她聽不懂。“但你娘跪著求我……還有顧小姐……”
“什麼?”
“顧雪頤。”每每想起她,錦心就嫉妒得緊。“她看起來好文靜,跟我完全不一樣,你娘說她跟你才是天造地設一對……”
“我不要她。”裴巽盯著她眼。“我這幾天的表現你不懂嗎?我裴巽的娘子只有一個,就是你,只能是你!”
“你娘不喜歡我。”她不想再見他眼罩愁雲,她知道他先前因為自己愁煩了很久了。“我不要再讓你為難,我要你快快樂樂的,你娘說,只要我走,你就馬上快樂了。”
“沒有你我怎麼會快樂?!”他牽起她手一吻。“不要再這樣折磨我了,回來我身邊吧。”
“那……你娘怎麼辦?”
“我那勢利眼的娘,這回可受到教訓了。她現在只怕我勸不回你,真的,相信我,她現在可喜歡你了,連顧家小姐也比不上。”
“怎麼會這樣?”她不懂。“可我還是我,我沒變過啊!”
“我一樣一樣告訴你。”
他拉著她坐到竹床上,把前幾天的事一件一件解釋清楚,還順帶解釋靜山公主是何人,她又做了什麼事。
她低頭瞧他還給她的牡丹繡包。“這繡包上頭藏了這麼多事?”
“我也嚇了一跳,她真的一碰繡包,就知道你是虎女。”
“好神奇!”她驚歎。
“錦心,”他望著她眼。“你還願意原諒我娘嗎?我知道她跟你說了很多難聽的話……”
“我沒怪過她啊……”她是打從心裡這麼想的。“那時我一路想她說得沒錯,我又不知道我爹孃是誰,也難怪她會懷疑。”
小傢伙。裴巽好心疼好心疼她。“你錯了,就算你真的是什麼惡人之女,我也還是一樣要你。”
錦心點點頭,她相信他,她的裴巽,一直是世上最疼惜她的人。
“對了,你一整天沒吃東西。”瞧她還惦記著不忘。
他拿鼻蹭著她臉,一邊抱怨:“誰叫我的娘子不要我,我一難過,就什麼也吃不下。”
“誰說我不要你,我好喜歡好喜歡你的。”說著,她竟然哭了。“奇怪,怎麼難過的時候會哭,現在好開心了,眼淚也掉個不停?”她狼狽地抹淚。
“這叫喜極而泣。”他看著她的眼眶也溼溼的。
兩個傻子就這樣抱成一團哭成一團,直到外頭月亮換轉了位置,伸手再不見五指。
黑暗中,猶然聽見他問:“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這次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再也不讓你受任何委屈。”
這時候,還需要說什麼旁的話呢?她深深吸氣,伸出完好的右手攬住他,湊上唇,深深一吻。
壓抑已久的熱情很快被點燃,黑暗中,兩人摸索地脫去彼此衣物,隨意地往地上一扔……
如浪濤兇猛的欲潮將兩人席捲,他一路吮咬著她挺立的乳尖邊想,愚昧啊,他孃親,真不知道她的心是被什麼矇住了,竟然看不出他倆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瞧他倆此刻,身與心的完美結合,他就不信世上還有其它女人,能夠像他的錦心,能夠緊緊抓住他全部的注意力。
她是他此生唯一的選擇。
在高潮降臨之時,他不斷不斷呢喃著愛語:“我的虎女娘子,我愛你,我這輩子什麼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少了你……”
他親著她的耳朵問:“聽見了嗎?我的錦心……”
她無力回答,只堪移動她勾住他脖子的指頭,充作回應。
低低的笑聲迴盪在小屋裡邊,他攬著她腰轉身,親著她汗溼的額,享受歡愛後餘韻充斥全身的陶然感。
久久,她鼓譟不停的心跳終於回覆平靜,她睡意朦朧地呢喃:“我昨晚睡覺的時候,夢見一個跟你長得好像的娃娃……”
他閉眼想象那畫面。“可我怎麼希望我們頭個孩子,是個雙眼大大,會攬著我脖子喚我爹爹的女娃。”
她嘟起嘴。“像你的男娃比較漂亮。”
“誰說,我的娘子也是個美人胚。”他輕點她鼻頭。“好,生男娃,娘子怎麼吩咐怎麼好,為夫的只有一句話,絕對盡力配合。”他邊說邊挺腰磨蹭她臀,暗指他會用什麼部分盡力。
雖然黑暗中瞧不清她表情,但他可以擔保,她鐵定臉都紅了。
“淘氣!”她嬌嗔地拍了他一掌。
“你不愛?”他再頂她,曖昧地咬著她耳朵。
“愛。”她手搭上他胸膛,然後滿足一嘆。“我覺得我現在快樂得,像在作夢一樣。”
“怎麼會。”他可不認同。“我倒覺得我現在心情非常踏實,因為我終於找回你了。”
黑暗中傳來她一聲笑。
“你說,我們真的會像現在一樣,一直一直快樂下去?”
他抬起她手親親,肯定地答:“無庸置疑。”
她喜歡這句話。她閉上眼諦聽他心音,每一撞都像一句愛語。
是的,他們倆會一輩子在一起,無庸置疑。
【全書完】
編注:
※嵐音公主跟任已星的纏綿情事,請看【鳳求凰】系列之一,採花802《美嬌郎》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