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悠長的鐘聲,從圓通寺裏,傳了出去,敲破了謐靜的清晨,也敲破了清晨的霧………
寺內大殿裏,老方丈帶領着大羣的和尚做着早課。
香煙繚繞,梵唄之聲夾着木魚敲擊的聲音,迴繞在殿內,飛越到空中………
殿外,一個佝僂着腰的老和尚,滿臉肅穆的雙手緊握着掛在杵上的粗繩,他喃喃的唸了幾句,便又一使力,掄動着手裏的粗繩,蕩動着木杵——
“當”——
又是一響清越的鐘聲,悠悠的飛在空中,遠遠的傳了開去………
增這僧人頓了一下,又待掄起木杵——
驀地——
“嘭”地一聲巨響,緊閉着的山門,裂戍粉碎,木塞殘屑,倒飛在地上。
一片灰土裏,從寺外醒進了四個人——
這敲鐘的僧人大受震驚,連忙回過頭去,他看到了當先一個滿頭白髮的斷腿老者,帶着三個人,從山門的裂處飛躍而來,整個門板都斷成粉碎,摔落在寺前。
他滿臉驚悸的望着這四個人,張大了嘴想要叫喚出來。
那知——
那當先的斷腿老者,斷喝一聲,單掌一揚,一股如山掌勁,洶湧壓到。
他連叫都沒有叫出來,便被那股掌勁撞上,登時有若斷了線的風箏樣的,倒飛出去,撞在石牆上。
他的五官被擊成糜爛,四肢曲扭在一起,鮮血濺得牆上都是,整個地上一大灘的血液,正在順着牆角的隙縫,流到地上去。
這四個人看都不多看一眼,便逕自走進大殿。
此時殿內的僧人,已經聽到了這聲巨響,也都停止了誦經,一齊回過頭來看看門口。
老者跨進殿內獰笑一聲,兩眼往各僧臉上一掃,説道:“那一個是方丈?替我過來。”
寺內僧人被他兇勢所懾,齊都噤若寒蟬,眼睛望着白髮長眉的老方丈。
老方丈呼了一聲佛號,走上前道:“阿彌陀佛,施主此來敝寺,有何要事?………”
老者道:“你可就是方丈?空幻大師你認得吧?”
老方丈驚訝地道:“貧僧正是此地方丈,請問施主找空幻大師有何事?”
斷腿老者道:“老朽崆峒殘梧子,此來找空幻大師有事相求。”
老方丈道:“空幻大師即家師,已於廿年前圓寂,施主有何事,可找貧僧!”
“好極了,我正是找你的。”
他回頭對一個俊俏的年青人道:“雄兒,你們到門口去把守着。我一會兒就好了。”
諸葛輝雄應了一聲對其他兩個中年人説道:“餘總管,你在東首把風,呂總管,你到西首牆頭去,我自己在門口——”
説着,他們三人一齊躍出大殿,各自去把風了。
殘梧子見他們已走,便説道:“你師父圓寂之前,可有留下一柄斷劍給你?”
老方丈聞言之下,頓時臉色大變,他長眉一揚道:“施主是那斷劍之主嗎?”
殘梧子一聽,臉上驚喜交集,他腳下一點,便已快若飄風的躍到老方丈面前,伸出手來,抓住老方丈道:“斷劍現在可在你那兒?”
老方丈手臂破他一抓,痛入骨髓,他哎的一聲道:“施主請放鬆手——”
殘梧子一聽,五指放鬆,緊緊追問道:“斷劍是不是在你身邊?快告訴我。”
老方丈道:“家師圓寂之時,曾將此劍封藏起來,施主既非斷劍之主,恕貧僧不能以之交給施主。”
殘梧子聞言狂嗥一聲,滿頭白髮根根倒豎,吼道:“老和尚你竟敢不把斷劍交出?難道你不要命了嗎?”他五指一用勁,有如一把鋼爪似的扣緊了老方丈。
老方丈呼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施主仗武技欺凌我佛門之人,豈不怕天譴?”
殘梧子冷哼道:“什麼天譴不天譴?我殘梧子活到現在將近兩甲子了,難道還怕死嗎?嘿嘿!你趁早眼睛放亮點,把斷劍交出。”
老方丈道:“施主現在印堂黑黯,眼看便是一大災劫,如不是立即回頭,上天自有好生之德………”
殘梧子大喝道:“你還跟我鄉説廢話?哼——”
哼聲裏,他緊掌如刀,對着老方丈的左臂砍下——
只聽“喀折”聲,老方丈一條左臂,齊肘而斷,痛得他冷汗立即流下,全身都在發抖,血液立即自手臂斷處汨汨流出……
殿裏其他僧人,嚇得呆住了,有的直是低頭唸佛,有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老方丈蠕動了一下嘴唇,顫聲地對其他僧人道:“老衲自知今日有一劫難,汝等可閉目打坐求我佛慈悲——”
他話還未説完,殘梧子已獰笑一聲,道:“你既不説,我且看你倒底心有多硬——”他飛指一點,閉住老方丈左臂,將血液止住,不再流出,又將軟麻穴點住,隨手扔在蒲團上。
他滿瞼煞氣的走到那些盤坐地上,閉目唸佛的僧人身旁,冷哼一聲道:“現在我要一個一個劈死你們,直到你們説出斷劍藏處為止——”
他左手按在一個和尚的光頭上,右手揚起,對老方丈道:“你真不説?我劈下去了——”
老方丈臉色蒼白,閉目垂首,喃喃的念着,根本沒有理他。
殘梧子見他如此,遂一咬牙,右手一拍——
“拍”地一聲裏,一個小和尚慘叫一聲,便已經橫屍倒地。
他的半片頭顱已被拍碎,乳白色的腦漿流在蒲團上,血,灑在地上………
殘梧子繃緊了臉,叫道:“第二個——”
他單掌一拍,又是一個光頭碎裂了—………
“第三個——”
又是一聲慘叫,一個圓圓的頭顱破碎了………
他一連劈死了十二個僧人,濺得他自己身上都是血跡,滿手沾了鮮血和腦漿,殿上流滿地…
蒲團上的一些和尚,從閉着的眼睛裏,淚珠一漏漏的落下………
他們喃喃唸佛的聲音,更是大了,一股悲壯的聲音,充滿在大殿裏,混合着繚繞的香煙,更加肅穆了……
殘梧子喘着氣,焦黃的瞼上更是顯得難看,他回過頭去,看着那臉上肌肉痛苦地曲扭着的老方丈,狠聲説道:“禿顱,你還不説?我劈死你們後,一把火燒了它………”
老方丈顫聲道:“西天極樂之處,為我佛門弟子之歸宿,老衲並不怕死,只是施主你……”
他話還未説完,殘梧子狂笑一聲道:“哈哈!西天極樂之處,我就送你們上西天吧!”
他雙手一合大喝聲裏,雙掌連環劈出,有如快刀砍菜瓜似的,拍在那些盤坐着的和尚的光頭上。
只聽慘叫連連,鮮血四濺,轉眼又是廿具屍體倒地。
血液,自殿裏流到了殿外,蒲團浸在血水裏,都變成透濕………
殘梧子見到滿地都是屍體,他激動地狂笑數聲,好像旋風似的轉到了在閉着眼的老方丈的身旁。
他狂亂地説道:“你看到沒有?這三十多個屍體都因為你而斃命的,你對得起他們嗎?”
他急促的喘了兩口氣,以哀求的口吻道:“我並不是想得到那柄劍,我只不過需要利用那劍柄上的寶玉而已,你把它拿出來罷!我只用一下子,一刻時光就行了………”
老方丈閉着眼垂着首,嘴裏喃喃的念着佛,根本沒有理他。
殘梧子見到老方丈這樣,他頓時頭上青筋暴漲,滿頭亂髮倒豎,氣得張開手掌,便想拍下。
但是他手掌剛一移下,便又收了回來,他忖道:“現在距離經脈暴縮。氣血倒流,寒毒攻心之時,只有兩個時辰了,若是在兩個時辰內不取到王者之劍,以劍柄上的靈玉抵住丹田療傷的話,那我將會受盡所有的痛苦而死……”
“現在只怪我想練成最後一層的‘玄龜氣功’,而用女童精元幫助速成之法,致使因少了一個女孩,而不但功夫不能練成,反而遭受其害,只有用王者之劍上的寶玉才能使傷勢痊癒……”
“但是這小和尚竟不怕死,也不知道那把寶劍藏到那裏去了,我昨晚搜了一晚都沒有搜到,現在該怎麼辦呢?”
他咬了咬牙,紅着臉道:“方丈,你若將那根斷劍交出,我一定造一間更大的廟給你,把所有死難的弟子都好好的……”
他才説到這裏,老和尚暴喝一聲:“咄!萬惡之邪魔,爾已將死,該是墮下十八層地獄之人,尚還要拖累老衲……”
殘梧子為崆峒碩果僅存的一個長老,只因崆峒近三百年來未出一個人才,復又將本門絕藝遺失幾乎殆盡,故而一天比一天的式微下去。
他在廿年前,於崆峒後山一個深谷裏,獲一邪門之“玄龜氣功”練功秘笈,因為崆峒本身絕藝幾乎蕩然無存,而他又極欲在各大門派前,將崆峒的字號打響。
故而也就狠下心來,苦練這邪門的“玄龜氣功”了,然而因為他是老年以後才學,而又不願用過份傷害天理之法,使得功力速成,故而沒有完全練成。
因而在金龍堡裏逢到了點蒼掌門的“烈陽功”,遂為之所敗,而受傷不淺,為了使自己儘快恢復,他遂開始施用最後一法——用女童精血合練,促使寒陰之氣加速運行,達到最後一層的頂端。
但是由於凌波玉女管起閒事來,遂使得少了一個女童,而全盤失敗,導至氣血即將逆流之害。
他因知昔年萬劍之尊蒼松上人,有一柄王者之劍,劍柄上的一塊寶玉,可治為任何邪門真氣傷害之傷勢,而那枝斷劍則在圓通寺。
故而他乃趕到圓通寺來,連施辣手將寺內僧眾殺死卅餘人,仍然不能令老方丈將斷劍交出。
無可奈何之下,只得軟了下來,向老方丈懇求,並且許以諾言………
然而不料老方立竟置之不理,倒反而罵了他一頓,他在武林中之地位是何等之高,此次可算低聲下氣了,卻反而被罵,他焉得不大怒起來?
此時只見他狂吼一聲,左手飛快地一抓,已將老方丈手臂抓住,單手一揚,便欲劈下—
—
驀地——
寺門口三聲慘叫,一個灰色人影快若疾電驚雷似的躍進寺內,一聲巨喝道:“殘梧子,放手!”
喝聲響亮有若金石交鳴,直震得屋檐處的泥沙都簌簌的掉落………
這聲斷喝,把他的耳鼓震得一陣發痛,也使得他諫然一驚。
他飛快地一旋身,只見一個劍眉星目,身着灰衫的年青人,正在倒豎雙眉神威凜凜的站在門口,脅下還挾着自己的徒孫,金龍堡堡主諸葛輝雄。
他見到諸葛輝雄一條右臂被齊肩切斷,面色蒼白,滿瞼痛苦的望着自己,眼睛裏露出了哀求之色………
他正要喝問之際,那青年人恨聲道:“殘梧子,你有沒有人性,你竟做出如此之事——”
敢情他已經看到了大殿裏遍地的屍體,和滿地的血水,因而心裏痛恨地,説着這些話。
殘梧子打量了一下面前這俊逸的年青人,他發覺對方兩隻眼睛圓睜,從裏面射出一股憤怒的火焰出來。那亮得嚇人的神光,有如兩枝劍樣的深插在自己的心底。
他哼了聲道:“你是誰?膽子這麼大,竟敢在我面前如此——”
年青人一聽他如此説,冷冷地笑了笑,長聲吟道:“落——星——追——魂——天——
下——寒。”
殘梧子聞言之下,登時有若被蛇咬了一口似的,他大驚地道:“你是落星追魂?”
落星追魂朗聲大笑道:“落星追魂從此起,將殺盡天下惡人,殘梧子,你是第一個開刀的——”
殘梧子一聽之下大怒道:“嘿嘿!我原道落星追魂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原來只不過是你這小子——”
他説到這個“子”字時,飛快地將手中老方丈扔在地上,雙掌一合,喉問低吼一聲,坐馬沉身,雙掌往外翻出——
只見一股白濛濛的氣體,翻翻滾滾地向着李劍銘身上湧去。
李劍銘低喝一聲,右手一翻,獨門“落星神功”拍將出去。
只見他輕飄飄地一揚手掌,也是劈出一股淡青色的氣體,滲了出去。
“拍”地一聲輕響,殘梧子被一股大力撞得站不住身子,向後退了一步——
他站定身子,見到李劍銘仍然站立原處,動都沒動一下,彷佛沒有經過對掌一樣。
他老瞼一紅,長吸一口氣,壓下胸中波動的氣血,盡出本身功力,向前跨了兩步,雙掌推處,又是兩股白濛濛的氣體暴射而出——
李劍銘剛才一掌接實,覺得殘梧子的功力,倒也不見得如何,故而這下,倒也沒有怎麼費力地拍出一掌——
此消彼長的情形下,只聽“隆隆”陣響,他覺得手上一沉,對方的掌力竟然帶着一股寒冷的氣勁襲來。
他心中大驚,右足後撤半步,低哼聲裏全身真力洶湧而出,單掌向前進兩寸,掌上登時加強數分。
“拍”地又是一聲巨響。
殘梧子悶哼數聲,蹬蹬蹬的一連退後數步,兩道禿眉緊皺在一起,痛苦得臉上的肌肉盡在抖動。
他那雙眼,頓時佈滿紅絲,全身發着顫,牙齒緊緊的咬住了下嘴唇,抑制着自己,不蘐那口已經湧到喉間的鮮血,吐了出來。
他眼前一片灰黯,一種從所未有的感覺浮上心頭,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將要碎裂,經脈已經寸斷………
但是一種強傲之氣逼着他,使得他不願在對方面前倒了下去,他仍然在苦苦的撐持着………
李劍銘已使全本身的八成功力以上,但是仍然沒有擊倒對方,反而右手一麻,幾乎連身子都站立不住了。
他心裏驚道:“他這種氣功,寒煞之氣好重,正是鍾菁菁所説的那種邪門氣功……”
想到這裏,旋又一怒道:“哼,他為了要練這種邪門的氣功,竟然殺害女童………”
他看見了地上層疊的屍首,頓時怒火大發,他嘿一聲説道:“你也吃我一掌——”
喝聲之中,他全身勁力提起,單掌一揮,獨門“落星神功”湧出,撞向那身子正在搖擺不定的殘梧子身上。
“啊!”一聲慘噑,從殘梧子口中,混合着一大口鮮血,一起噴了出來。
慘噑聲裏,他的一個身子,倒飛而出,撞在神案之上,才落倒地上。
他的全身破壓得變成一團血漿,鬚髮混合着血漿,已經不可辨認了,他的鮮血濺得神案之上都是,斷了的兩根手臂,拋落在桌上,十指都已經寸寸拆斷………
李劍銘劍眉一皺,冷哼一聲,躍到了老方丈面前,將他挾起,只見老方丈嘴角泌出一縷血液,流在雪白的鬍鬚上,一片深紅,連呼吸也都變成微弱而不可聞………
李劍銘一驚之下,將脅下的諸葛輝雄扔在蒲團上,托起老方丈,叫道:“老方丈,你怎麼啦?”
但是任他叫了數聲,也都沒能把老方丈叫醒,仍然是在緊閉着眼,沒有聲息。
他探指一摸老方丈的脈門,只覺已經散亂了,而且心臟跳動的次數,也都緩慢得很。
他心裏驚惶無比,迅疾一伸右手,貼在老和尚背心“命門穴”上,本身內力滲出逼進老方丈體內。
他怒罵一聲:“殘梧子你好狠之心啊!早就該將你處死的……”
敢情老方丈此時內臟已經被殘梧子震得轉移了位置,而且有些都已經碎裂了,又加以失血過多,現在都成奄奄一息,將要垂死了。
李劍銘以本身之真力,強持他的一口氣息之不斷,將他的傷勢抑住了,漸漸的,老方丈的臉色變得紅潤起來………
但是李劍銘卻悲哀地忖道:“他已經不能救治了,縱使有了靈丹仙藥,也救不好的,現在我要問出他斷劍的藏處………”
他看到老方丈神色已經較好,於是提高聲調吟道:“紅葉晚蕭蕭,長亭灑一飄——”
老方丈一聽這詩,瞼上肌肉一陣抖動,他蠕動了嘴唇,有氣無力地續道:“……殘雲歸左華,疏兩過中條……”
李劍銘瞼上帶着喜色,朗聲吟道:“……樹色隨關回,河聲人海遙……”
老方丈聽了,兩眼睜了開來,興奮地道:“………帶鄉明日到……”聲音裏顫抖着,掩不住一股喜色。
李劍銘高聲道:“………猶自夢漁樵………”
老方丈啊了一聲,道:“施主,你………你就是蒼松上人………”
李劍銘點點頭道:“我此來正是要來拿王者之劍,老方丈你可告訴我在那裏。”
老方丈道:“百年以來,先師祖及先師用了許多功夫,也未能盡化劍上的戾氣,而老衲也花費了將近半甲子之工,也未能使劍上戾氣除去,實在無能為力了,真對施主不起………”
李劍銘道:“老方丈,那是沒有關係的,現在斷劍何在?………”
老方丈道:“那把劍在本寺七級白塔之頂層夾牆裏………”
説到這裏,他喘息連連,急喘了兩後,他又説道:“………一上塔靠右邊第五行第七塊磚牆,揭開之後,即可見到此一斷劍………”
李劍銘聽後,問道:“老方丈,你尚有何事要交代我的,我就是前日住在貴寺的李劍銘……”
老方丈詫異地哦了一聲,説道:“啊!你就是李施主,老衲早就知道今日本寺將要遭受浩劫,而老衲亦將於今日圓寂,故而早晨令智能在後院避一避………”
他急喘數聲,道:“今後本寺主持,將由他繼承,李施主請你告知他,要好好的修行大乘佛經………”
他的瞳孔逐漸的放大,渾身在抖動着,他嘆了口氣道:“茫茫人世,今後劫難叢生,施主你雖持戾劍。可也要上體天心,否則………”
他説到這裏,臉露喜容地,帶着夢幻的聲音喃喃説道:“………看那祥雲,冉冉飛逝………啊師父,您親來接應我了,啊!仙樂齊鳴,花雨繽紛,我要走了,我將要到那西天極樂……”
他的話語在這裏停頓下來了,連帶着他的呼吸也停頓了,兩眼極度睜大之後,立即閉住了。
李劍銘一直在旁看着,也一直聽着老方丈在喃喃説着的話,他看到了老方丈閉上眼睛,不由得心裏也嘆了口氣。
他看到老方丈的臉色栩栩如生,一層神光在臉上,令人不可逼視,兩條長長的白眉垂在嘴角,嘴角含着一絲笑意………
他心裏忖道:“像老方丈這樣在佛門苦修若數十年,他的最後願望,他就是等待這麼一個時刻的來臨。”
“現在看到他的臉色如此安詳,彷佛真的已經到了西天極樂之處一樣,這,這個是不是真?”
“唉!因果輪迴,蘭因絮果之説,是如此的飄渺,但是卻又如此的真實似的………”
他正在這樣想着時,一箇中年的和尚,匆匆忙忙的奔了進來,他身後跟着將近三十名的僧人,也都神色惶然的跑了進來………
這中年和尚一進殿內,即見到地上躺着的屍首,以及閉上眼的老方丈。
他驚叫一聲:“師父——”旋即撲到老方丈身上,號啕大哭起來。
他後面的一大羣和尚,也就一起跪在門口,放聲哭泣起來。
李劍銘等他哭了一下,説道:“你就是智能吧?”
中年和尚淚眼汪汪地道:“貧僧正是智能,施主——”
李劍銘道:“我是李劍銘,你師父圓寂之前,曾叫我囑你多多修行大乘佛經,並將本寺主持之位傳予你………”
智能道:“啊!你就是李施主,家師怎樣………”
李劍銘打斷了他的話,説道:“你的師父和其他師兄弟,都是那個老者打死的,現在他已被我殺死,你們可要立刻收拾一下這個場面………”
他説到這裏,挾起諸葛輝雄,解開了他被點的穴道,説道:“我本想殺了你的,現在只斷你一臂,以懲戒你胡作亂為,今後若是再見到你如此的話,哼!你小心着吧。”
諸葛輝雄咬緊了牙根,眼裏射出狠毒的光芒,恨恨的盯着李劍銘,他聽完話後説道:
“你不用神了,有種的話你就殺了我,否則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你將會後悔的。”
李劍銘仰天一個哈哈道:“我落星追魂李劍銘就等你個十年都沒有關係,還怕你報仇不成,哼!你還想多説難道不怕皮肉之痛嗎?”
諸葛輝雄怨毒的盯了一下李劍銘,掉過頭來,便想離去。
李劍銘叫道:“你替我站住,我問你,那飛鳳堡主歐陽平在那裏?”
諸葛輝雄冷冷道:“歐陽大叔已回飛鳳堡去了,嘿嘿,真是非常遺憾——”
李劍銘呵了一聲道:“你可告訴他,我遲早會要了他的命,叫他多多預備着罷!”
他想了一下道:“殘梧子殺了這麼多人,我令你捐五千兩銀子,給寺裏賠償一切損失—
—”
諸葛輝雄一聽之下,氣得臉色都由蒼白變成鐵青,他臉上肌肉在痙攣着,蠕動了一下嘴唇之後,他終於恨聲道:“好現在都由着你,將來你等着瞧罷!”
李劍銘道:“現在你只要把錢捐了出來,那管什麼將來不將來的,告訴你,我將整個少林都沒看上眼,豈怕你來報仇——”
他説到這裏,臉色一變,厲聲道:“你若是有絲毫對圓通寺不利之處,我落星追魂誓必將金龍堡搗為平地,殺個雞犬不留,你瞧着辦吧!”
諸葛輝雄抽動了一下臉上肌肉,便灑開大步,默不作聲的走了。
李劍銘這才對智能道:“我所留下的白馬和包袱還在不在?”
智能道:“施主的東西,敝寺都保留起來,現在施主可要?”
李劍銘道:“你替我準備着吧!我一會兒便要動身了,現在我要到寺後拿一點東西。”
説着,他使走了出去,逕自到寺後白塔去取那柄王者之劍了。
他來到塔前,只見塔分七層,悉數是白石所砌,堅固異常,檐角上還掛着風鈴,微風吹來,“叮鈴鈴”的直響,聲音甚是輕脆悦耳,好聽之至。
他忖道:“我在寺裏住了二天,老是和老高方丈下棋,根本沒有到這塔裏去過,我看還是縱上去快得多,晃得一步步的爬着樓梯。”
他一提真氣,就地一拔,登時躍高五丈,在空中他右手一伸,兩指按在第四層塔的飛檐上,一個翻身換了一口氣,又拔高三丈已經躍到塔頂。
他一個倒翻身,便從窗口鑽了進去,這時,他的心競開始跳了起來,呼吸也顯得急促……
他説道:“師伯説這王者之劍,鋒利無比,為武林一寶,本門將百年來都未曾保有了,這次眼看馬上就要到我手裏,嗯,心裏真有些緊張………”
他呼吸了兩口氣,只覺這塔內空氣倒也很新鮮,不會混濁着,他走到樓梯旁,開始從右邊算起,到了第五行時,他站定了身子,待要開始算磚頭時,突地一楞。
他忖道:“呀!剛才我也沒問清楚,這牆是從下面算起,還是從頂端算起,我乾脆先從牆角開始算——”
於是他一蹲身,開始從牆角的第一塊磚頭算起了,一直算到第七塊時,他用手指敲了敲,倒也沒聽出這塊磚頭足空的。
他也不再多想,兩手手指插進縫裏,硬硬的把這塊磚頭,用指力給挾了出來。
“咦!怎麼沒有呢?”他一看裏面竟是空的,什麼都沒有,忍不住的詫異地叫了一聲。
他搖搖頭,把這塊磚頭,又重新鐫了進去,開始從頂端算起。
到了第七塊磚頭時,他必須要伸直了手,墊着腳,方始夠得着。
他照樣的兩指敲了敲——
“空空”這下聲音不同了,一聽就知道里面是空的。
他欣喜地伸出兩指,照樣的插在隙縫裏,把磚頭拿了出來。
他左手一搭空隙處,提氣上躍,把一個身子吊了起來,探目一看——
“呀!怎麼又是空的!難道——”他本來滿腔的興奮,這時驟然的下降,恍如被人在頭上潑了盆冷水似的,禁不住失望地驚呼一聲。
他的驚呼聲還未叫完時,也看到了磚隙裏的一張白紙了。
他伸手將白紙拿到眼前一看,只見上面畫着一面古琴,其他什麼都沒有了。
他鼻子扇動了兩下,自言自語道:“這紙上怎麼這樣香——”
説到這裏,他立即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她拿去的,鍾菁菁呀!你何苦要跟在我後面呢!”
他説道:“哼!這是我師門兵器,怎能被南海拿去?縱然紫竹神尼是………”
他才説到是字,突地窗外“噗嗤”一聲輕笑,傳了進來。
他悚然一驚,連磚頭也來不及蓋好,一弓身,雙足踹在牆上,腳下出力一蹬有如一枝脱弦之箭,倒彈出窗口之外。
一出窗口,他兩臂向外一分,真氣一轉,已經倒翻上塔頂。
他顧目四周一看,只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之外,沒有任何的人影在飛馳着。
他驚忖道:“我一聞聲立刻就躍了出來,怎會被脱走了呢!那人的輕功竟能逃過我的眼睛,豈不是比我還強嗎?聽聲音,嗯!那可能是個女孩子,而且更可能的是鍾菁菁,她跑到那裏去了——”
突地他看到了恰好三十多丈之處,有一道人影閃動了一下,所以連忙一運氣,自空中倒瀉下來,直向二十丈外的牆後奔去。
就在他的身子躍走的當兒,從白塔的第六層窗口,探出了一個有着長髮的頭……
她看見李劍銘遠去的背影,輕笑一聲道:“大笨蛋,連我在這裏都不知道,哼!我就把劍拿走,看你以後追不追我——”
她又輕笑一下,便從第一個窗口躍出,向着相反的方向奔去。
只見她衣袂飄飛,髮絲飛揚,左手挾着一個古琴右手拿着一把墨綠的長劍,迅捷有若飄風似的,一躍而逝………
在皓白的雪地上,閃現了一絲綠色的影子,便又立即被皓白吞沒。
陽光,和煦地遍灑在地——
微風,輕輕的刮過——
塔尖上的風鈴,又開始響起………
“叮鈴”,“叮鈴”……
這時,寺裏沉寂地開始撞起喪鐘來………
當…………
※※※
小鎮。
許多的人熙熙攘攘的,從街上走進屋內,又無數的人,從屋內走到街上。
川流不息的人潮把這個小鎮——郭村,點綴得比往昔更加熱鬧。
英雄樓。
金字的大招牌,高掛在屋檐上。
竹竿高高的挑起一個斗大的“酒”字布簾,在微地飄動着。
店小二肩上搭着一條白毛巾,瞼上堆着笑的站在門口,等待着客人的光臨。
掌櫃的坐在櫃子後面,戴着老花眼鏡,眯着眼,手裏的的打打的打着算盤,從他臉上的笑容看來今天的生意確實很好。
不是嗎?
喏,這又進來了一個身穿白色儒衫,披着一條銀灰色貂裘的俊俏公子。
他顧盼了一下,將軍裏的繮繩釦在繫馬樁上,揹負雙手,便走了進來。
原先堆着笑的小二,此刻眼前一亮,見到了是個少年公子進門,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皺紋一條條的堆在他臉上,看來甚足噁心。
他迎了上前,點了兩下頭,恭然地道:“公子,請往樓上坐,樓上闢有雅座,嘿嘿,清潔乾淨,包您老滿意——”
他兩眼緊盯在那條銀灰色貂裘上面,他一連嚥了兩口唾沫,忖道:“乖乖,我的媽呀!
這條貂皮圍巾,至少可要一千兩銀子才買得到,這公子真個闊,嘿嘿,我小二敢情是交了財運,碰上了這麼個闊公子,只要服侍得滿意,嘿!幾錢銀子又可進荷包了………”
於是,他的頭更低了,笑容更職業化了。
李劍銘一看這個灑樓還很不錯,只是面前這個酒保太………
他皺了皺眉,嗯了一聲,便起步登上樓夫。
樓上吵吵嚷嚷的,客人甚多,他們高聲談笑着,陣陣的譁然,從每張桌上傳出。
他們只聽樓梯一響,從下面上來了一個飄逸俊俏的白衣公子,頓時眼前一亮,心裏齊都一楞,紛紛的把視線投射在樓梯口,看了兩眼後,便又立刻轉過頭去,不再看他,敢情李劍銘此時眼中神光暴射,故而嚇得他們都回過頭去,不敢再看。
李劍銘目光掃視全場之後,便在小二的帶引下,到了一個靠牆角的位子。
他看到了這個“雅座”倒也還乾淨,牆角燒着火盆,故而樓內甚是暖和,椅子墊了一層厚厚的藍布棉墊,坐上去,也甚是舒適。
他對站在一傍臉堆笑容的小二説道:“你先送二兩燒酒,切個半斤牛肉,一隻雞來,然後揀你們最拿手的好菜,來了兩三樣!”
店小二將茶給斟上,筷子擺好,説道:“公子,本樓有剛從外埠運來的黃河鯉,你可要來個清蒸鯉魚或醋溜鯉魚?這是本樓的大師傅最拿手的好菜,遠近聞名………”
李劍銘一聽,心裏煩極,他叱道:“咦!我不是叫你揀最拿手的好菜送來嗎?你還鄉説些什麼?去!快些去!”
店小二聞言,連忙道:“是!是!小的這就去,公子您別生氣………”他彎着腰,鞠躬而去,心裏一直在隔咕道:“真他媽的!要拍馬屁都拍到馬腿上去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李劍銘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忖道:“她把我的寶劍拿去了,又誘使我到這裏來,是什麼意思?哼,今晚她敢再來的話,我定要抓住她………”
敢情他自昨天在圓通寺裏失去斷劍後,當晚,即被鍾菁菁施出調虎離山之計,誘離客棧,而把一張預先寫就的紙條擺在牀上。
等到他回客棧後,才發覺自己被捉弄了一次,而那張紙條上寫了説如他想得回斷劍,便到郭村來。
所以他從早晨動身,直到剛才,經過兩個時辰的路程,趕到了郭村。
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的脅插長劍或揹帶單刀的江湖人物,在川流不息的走動着,所以他想探知為何如此,才上了這個灑樓,當然,他的肚子也是餓了,因為他倒底趕了不少的路呀!
且説他剛一坐定不久,店小二便將他所要的酒,以及牛肉送來。
他才喝了一口酒,便是眉頭一皺,但是卻又不好意思吐出來,只好把這口苦酒吞了下去,他忖道:“怎麼攪的,這兒的酒此藥還難吃,又苦又酸,倒還要拿出來賣錢呢!真正混蛋………”
他張開了口,正要想叫摟下的小二上來,換一換酒,教訓個一頓,突地,一個消息使得他把口閉上,凝神的傾聽起來——
敢情就和他旁邊的一塊桌上,坐着兩個粗眉大眼,魁梧結壯的漢子,在説着話。
那左首的一個,説道:“張賢弟,你剛才説的那件事兒,還沒説完,為什麼不繼續説下去呢?”
右首那個被喚作張賢弟的聽後説道:“王二哥,我剛才説的什麼呀?”
王二哥道:“你説那少林掌門已趕到此地………”
那被喚作張賢弟的道:“哦!你説是這事,現在聽我詳細的告訴你吧——”
他喝了口酒,清一清喉嚨道:“剛才我還是説到少林寺為了落星追魂——”
他説到這裏,兩眼朝四面張望了一下,生怕落星追魂會出現似的,待他見到沒什麼可疑的人物後,他壓低了嗓子道:“少林派掌門人慈安大師,此次聽説落星追魂在洛寧出現找點蒼派掌門挑戰,所以他匆匆忙忙的帶着門人來到了洛寧,預備找落星追魂報仇………”
“那知落星追魂那時卻已經不在寺裏了,也許他聽見少林派的趕去,所以們得躲起來丁也説不定,總之沒有見到他。”
“少林掌門也預備回嵩山去,那知他們剛要動身之際,又遇見了從武當來的由玄清子道長所率領的武當門人,於是雙方會合在一起後,才知道武當也是練好了一個劍陣,要找落星追魂較量………”
“他們會合之後,趕到了本鎮。卻又剛好碰上了丐幫的森羅絕丐,因為少林得到消息説落星追魂和丐幫有關,於是見到森羅絕丐後,就問了起來。”
“那知森羅絕丐性子剛硬,理都不理他們,所以武當的玄光道長乃拔劍向森羅絕丐挑戰……”
王二哥聽到這裏,插口道:“那森羅絕丐功夫高強無比,武當派的怎麼敵得過他呢?”
張賢弟道:“是呀!那玄光道長一上場,只有一二十招,便被森羅絕丐一掌劈上,受了內傷。”
“於是武當派的大怒起來,接連的上去了幾個人,但都被森羅絕丐打傷,但是他倒底敵不過對方人多,終於被玄清子道長以長劍刺傷,而丐幫弟子,在一場混戰中,被殺死的,也是不少……”
王二哥怒道:“真他媽的!這是車輪戰呀!再強的好漢也當不了人多的,森羅絕丐怎會不敗呢!哼!真他媽的。”
他氣呼呼的罵了幾聲,道:“賢弟!你説下去,以後怎麼了。”
張賢弟挾了一塊肉,往嘴裏塞進,嚼了幾口後,説道:“森羅絕丐負傷逃走時,和武當少林兩派約定二天之後,再在這裏戰鬥一場,到時丐幫幫主將要趕來………”
“所以消息傳出之後,江湖上的朋友,也都絡續的趕到本鎮來………”
他説到這裏嘆了口氣道:“就算飄渺酒丐趕到又能怎樣?能擋得了人家少林武當聯合之師嗎?”
王二哥道:“丐幫弟子分佈全國,其中不乏一流好手,何況還有落星追魂呢!我想不致於敗給武當少林兩派吧?”
那姓張的大漢説道:“二哥,你不知道,現在少林派又來了一個好手,嘿嘿!你知道是誰?”
“我告訴你,宇內二聖中南海紫竹神尼的徒兒,凌波玉女已經在今晨趕到此地了,這下少林派可開心了,他們明天的決戰,必定會勝了,因為到現在為止,落星追魂的人在那裏都還不知道,何況他也不見得能贏得了凌波玉女呢!”
“並且聽説天山神俠的徒弟金爪龍劉懷冰也已經應少林之邀,下得天山,趕往中原,這下,那落星追魂可有得受了………”
李劍銘一直在聽着這兩個漢子在説着話,連桌上的雞肉都沒動一下,他心裏在為着丐幫而難過,他想到了鍾菁菁的下落已知,而覺得高興。
這時,他突地聽到了金龍爪劉懷冰這個名字,不由得心裏一驚,忖道:“劉懷冰?嗯?雪紅不是説他哥哥也叫劉懷冰嗎?他們年幼失散了,恐怕會真是她的哥哥也説不定,我見到雪紅時,一定要告訴她——”
他想了一下,忖道:“我現在既然知道丐幫為了我,遭受列危難,必定要等明天雙方決戰之後,才能趕到四川去………”
他正想到這裏時,店小二端了個大盤子,將菜送到桌上來,説道:“公子,您要的菜,小的送來了……”
他看到李劍銘桌上什麼東西都沒有動,不由得一楞,問道:“公子,你怎麼還沒………”
李劍銘哼了一聲道:“你們這兒賣的什麼酒?比藥水還難喝!”
店小二一聽,心裏一陣迷糊,他説道:“公子,這本來就是藥酒嘛!這是本樓特製的‘補腎強精大力丸’酒,吃後精力百倍,一般公子少爺特地到本店來買,因為吃後肚子裏會發燒似的,所以也叫做‘燒酒’,小的以為公子你吃了要幹那事兒………”
“呸!住口!你不要再説下去好吧!”李劍銘一聽,原來是這麼回事,他不由得哭笑不得,趕忙喝止了小二再繼續説下去。
他又好氣又好笑的説道:“誰説我要喝什麼補腎強精的藥酒!你少見鬼,趕快去跟我換上最好的女兒紅來………”
店小二一聽,這下自己誤把馮京當馬涼了,想想心裏也好笑,趕忙諾諾連聲的退下樓去。
李劍銘嗤地一聲笑了出來,他搖搖頭,正待享受桌上的醋溜鯉魚時。
驀地——
一聲破鑼似的聲音響起,一個人嘶啞着喉嚨道:“誰説來這兒喝酒要先付錢的,你們這些勢利的小子,看我老叫化穿得破破爛爛的,就不肯我上樓,哼!我老叫化偏要上樓去喝一頓,看你們怎樣………”
話聲裏,樓梯蹬蹬數響,上來了一個滿頭亂髮,背背葫蘆,身穿紅袍,下着綠褲,拖着一雙顏色不同的破拖鞋的老叫化。
李劍銘一見,心裏大樂忖道:“幫主已經來了,哈哈,看他這樣子,還是跟以前一樣,沒有半點改變,咦!他怎麼腳下多了一雙拖鞋?也不知道是從那個垃圾堆裏撿出來的,兩隻兩樣,一紅一綠,倒也配得上他那紅袍綠褲………”
這時,老叫化方一上樓,兩個店小二也跟着上樓,一邊一個的扯着他的衣袖罵道:“死老叫化子,你還不跟我下去,你真不要命了!這是你能來的地方嗎?快!滾下去………”
老叫化嚷道:“好呀!你們兩個狗崽子,咬住老叫化不放,你以為老叫化荷包裏沒有銀子?
告訴你,老叫化走遍天下,向來都是有人搶着付錢的……”
扯着他的兩個店小二張開了眼詳細地,打量了老叫化一眼,便又一起的向地上吐了口唾沬,鄙夷道:“呸!他媽的,你這死叫化窮瘋了還是餓昏了頭,還有人搶着付錢呢?你他媽的!……”
老叫化兩隻鼠眼,在滿樓亂掃,他咧開個嘴,嚷道:“好呀!你們這兩個小子,竟敢罵我老叫化,瞧不起………”
他正説到這裏時,視線剛剛碰到了李劍銘,他心裏一楞,立刻大喜,忖道:“真我活該老叫化幫有救了,哈哈!黎雲即李劍銘,李劍銘即落星追魂,而落星追魂即我叫化幫長老也!
這下我丐幫歷代祖師保佑……”
他仰天打了個哈哈,一個反手,便在兩個店小二瞼上打了一巴掌。
只聽“啪啪”兩聲,這兩個小二直栽出三步之外,撫着臉頰在發楞。
老叫化罵道:“你們這兩個長着狗眼的傢伙,也不瞧瞧我大爺是誰,諾,這不是付賬的來了。”
他步子一動,那些樓上的酒客,齊都紛紛的皺起眉頭,用手掩着鼻孔………
王二哥聳起鼻孔聞了兩下,對坐在旁邊的第一個大漢道:“張賢弟,你有沒有聞到一股臭氣……”
張賢弟望着走來的老叫化,皺起眉頭道:“他媽的,還不是這死叫化身上的味道……”
他正説到這裏時,驀地看到老叫化背上的硃紅葫蘆,和從袖口露出來的綠色竹杖時,臉色迅捷一變,嘴唇都在微微顫抖,他低聾説道:“王二哥!我們快走,這叫化是丐幫幫主飄渺酒丐………”
王二哥一聽他的話,心裏也是一震,正待要站起時——
老叫化哈哈一聲,叫道:“黎雲,黎老弟,真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想得我老叫化好苦——”
他這話一出,這王二哥渾身便是一陣哆嗦,他心裏一寒忖道:“啊呀!我的媽呀!黎雲就是落星追魂呀!這下………”
他牙關打戰,顫聲對另一個大漢道:“張賢弟!這………這是………落………星………
追………魂………”
張賢弟一聽,臉上立刻變為蒼白,他蠕動了一下嘴唇,方始進出兩個字:“快………
走………”
他們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連頭也不敢回,便偷溜下樓了,自然,他們會去向人述説着自己的英勇,因為他們敢在落星追魂面前,説着落星追魂!………
且説李劍銘見老叫化發現了自己,他站了起來,笑着道:“哈!真想不到會在這兒碰見您,我還打算去找你呢!”
老叫化道:“我也是剛從別處趕來,正待好好的找個地方喝他一頓,那知這兒的小子,個個都長了一對狗眼,竟然要我老叫化付錢才能喝………”
他説到這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對李劍銘説道:“老弟,你先借五十兩銀子給我——”
李劍銘坐了下去,問道:“幫主,你要銀子幹什麼?”
老叫化道:“我要讓他們這些奴才看個清楚,不要只重衣冠不重人………”
李劍銘輕笑一聲,搖搖頭道:“你又何必和他們計較呢?”
他雖是這樣的説着,但仍然從囊中掏出一大錠金元寶,交在老叫化手上,他説道:“我沒有銀子,只有金子,你拿去吧!”
老叫化接過金子,點了點頭,高聲嚷道:“小二!過來!”
那兩個店小二捱了他兩個耳光,把兩人都打得暈暈的,一時沒醒得過來,他們見到這老叫化竟然真找到一個闊公子付錢,更是楞住了。
此刻他們見到老叫化在叫,齊都應了一聲道:“有!老爺子——”
他們兩人臉上堆起了笑,搶着跑到老叫化面前,説道:“老爺子!有什麼事?”
老叫化眯着眼,手裏託着金子道:“你們看看,我這錠金子多重。”
兩個店小二看到了他手上這錠金子,嘴裏直嚥唾沫,齊聲道:“有三十兩——”
老叫化問道:“你們想要不想要?”
兩個店小三一聽,面面相覷了一下,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重重的又將湧到嘴裏的唾沫嚥下,睜大了眼睛顫聲道:“老祖宗,您是要給我們——”
老叫化道:“你們各自重重打兩個嘴巴——”
這兩個店小二一聽,還沒等他説完話,即掄起巴掌用力的,往自己臉上打了兩個耳光。
在“拍啪”的耳光聲狸,老叫化吼道:“跟我滾下去——”
這兩個店小二張大了口,囁囁道:“老爺子,您………”
李劍銘道:“叫你們下去,就下去,還嚕囌什麼——”
兩個店小二見到李劍銘俊目含威,再也不敢多説話,用手撫着紅腫的瞼,哭喪着臉,走下樓去。
他們心裏各自想着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媽的!剛才不該出這麼大勁,打得兩邊臉都麻木了………”
且説老叫化見到這兩個寶貝走下樓後,對李劍銘道:“這種人,就該教訓教訓他們,嘿!
以後他們決不再敢看衣服好壞來決定人的地位了……”
李劍銘搖搖頭道:“不過這樣也太過份了………”
他笑了笑道:“幫主,別後至今數月有餘,您還好罷。”
飄渺酒丐道:“好?差點都把我給氣死了,我本來好好的蹲在平西王的王府裏,每天大魚大肉,大酒大菜的,吃喝個不亦樂乎的時候,偏那少林武當的一些雜毛禿顱,無事生非,找我們丐幫的麻煩,把我從安樂窩裏給拖了出來………”
他説到這裏,見到了桌上的葱油雞,嚥了一口唾沫,伸出手,便將整隻雞給提了起來,張口便往上面咬………
他一面嚼勁着口裏的雞肉,一面説道:“嘿!王府裏好吃的東西可多着呢,尤其頂妙的便是放了整整五年的猴兒酒………”
“哈哈!我老叫化在廚房裏偷了廿只。一連三天躲在酒庫裏,把那三桶猴兒酒都喝得精光……”
説到這兒,他好似想到什麼一樣,連忙放下手裏的雞肉,將油膩的手往身上一頓亂擦,反手到背後,將那隻硃紅葫蘆拿了下來,對李劍銘道:“哦!我還差點忘了,我這葫蘆裏還裝了半葫蘆的猴兒酒,現在我忍痛犧牲,讓你嚐個一口……”他舌頭舐着嘴唇,模樣甚是捨不得。
李劍銘心裏好笑,他問道:“一口?只能喝一口?”
老叫化睜大了眼睛,説道:“怎麼?一口還不夠,以前你不是不喝酒嗎?”
李劍銘道:“誰説我不喝酒?今天我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要與你浮一大白,把這半葫蘆都喝個精光……”
老叫化驚跳起來道:“喝個精光?啊喲!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
他哭喪着瞼,肉痛地道:“誰叫你是我們的長老?唉!我們喝光它吧!”
他撥開葫蘆塞,倒了一碗酒放在李劍銘面前道:“現在我們喝個痛快,明天好好的找他們打一架,看他們以後還敢找丐幫的麻煩嗎。”
李劍銘問道:“本幫的實力,是否……”
老叫化搖了搖手道:“不要説,不要説,我們喝酒時喝酒,不要談那些煩死人的事,來,喝吧!”
他拿着葫蘆,嘴對着葫蘆口,“咽嘟”“咽嘟”的接連喝下幾口,才喘了一口長氣讚美道:“好酒,好酒!”
他伸開手掌,抓着雞腿啃了一口道:“你是喜歡吃牛肉的,你吃牛肉吧,這不好吃的雞肉我一個人吃光它………”
李劍銘心裏一樂,忖道:“你怎麼曉得我喜歡吃牛肉?明明是你要吃雞肉,倒反而賴在我身上,哈哈,這個幫主真是有趣得很……”
他點了點頭,道:“我是喜歡吃牛肉,不喜歡吃雞………”
老叫化大樂,吐出了嘴裏的雞骨頭,説道:“哈哈!我向來就是料事如神……”
他細眼一睜,説道:“咦!老弟,你怎麼不喝呢?這猴兒酒,乃天下第一美酒是深山裏的一些猴子做的……”
李劍銘見到面前這碗酒,呈碧綠色,陣陣的芬芳氣味,吸進鼻裏甚是舒適,他道:“以前我也曾經聽説過猴兒酒,但從未喝過,現在倒要好好的喝一次……”
他端起了碗,喝了一口,讚道:“好!真是天下第一美酒,幫主,你真是利害,竟然有本事把這種奸酒給裝進你的葫蘆裏——”
老叫化糾正道:“還有我的肚子裏——”
李劍銘點頭一笑道:“對!還有你的肚子裏,不過你説怎麼會跑進平西王的王府裏去呢?”
老叫化道:“哈!我老叫化生平唯一所好僅此耳!我所願的,就是嚐盡天下好酒,其次就是把丐幫攪好,才不負我師父所託,以及歷代先人的所願。”
“這次一有了你,哈哈!天下鼎鼎大名的落星追魂為本幫長老,我心裏大樂,乃欲到各處訪察一番,預備整頓一下,好好的將本幫威名,發揚光大………”
他喝了幾口酒,將一個雞頭啃好後,繼續説道:“我從河南,一直到了河北,於是跑到北京去了,哈哈,剛好這時四川府台在深山裏,找到了一大缸放了好久的猴兒酒,他自己捨不得喝,就把它裝成三桶獻給平西王………”
“哈哈!我就在他這三桶酒一送給酒庫時,也偷進了王府內,我這一下見到是猴兒酒,什麼都不想了,一切都等喝了再説!於是我偷了廿多隻雞,一連在裏面喝了三天三晚,直到前天才出來,想喘口氣後再進去混個半個月。”
“但是他奶奶的,他們對我説,少林這些禿顱和武當的雜毛老道竟聯合起來找我們丐幫的麻煩,還把鄭長老打傷了。”
“我一氣之下連忙趕到此地,那知卻遇見了你,真個是老天保佑我丐幫。”他説到這裏,拿起葫蘆,往嘴裏倒………
“咦!怎麼沒有了呢?啊!真的沒有了!”老叫化把葫蘆一倒,竟然喝不到半滴酒了,他眯着眼睛嚷着。
李劍銘此時桌上的酒也已經喝光,他説道:“現在去叫點酒上來喝吧,我看你還喝得不夠癮。”
老叫化道:“去叫呀!這點酒怎夠我喝?連我的酒蟲都喂不飽。”
李劍銘喊道:“店夥,過來——”
一個小二走了過來,恭然問道:“公子,您要什麼?”
老叫化道:“來十斤汾酒,再五隻葱油雞——嗯,你們這醋溜魚不壞,再來兩盤。”
小二看見桌上堆滿的魚骨雞骸,又聽老叫化如此説,他驚得連頭都伸出來了,張開口想要問,但看見李劍銘是個闊公子,所以連話都不敢多説一句,便下樓叫去了。
老叫化此時手指放進嘴裏,舐了兩舐,把手上的油膩舐進肚子裏去,他説道:“來!來,我老叫化還是比較喜歡喝山東的高梁,不過此地的汾酒,和山西的竹葉青,牛莊的玉冰酒,倒也還算可以。”
“至於説什麼茅台,女兒紅,紹興酒,我都喝過,但是味道總是不對似的………”
他一面説着,一面將右腳提起,架在左腿上,伸出手來,就往腳縫裏掏………
李劍銘突地覺得空氣中味道不對,一股腥臭難聞的怪味,撲進他的鼻孔裏,他皺了下眉頭,用手揚了兩下,他對那正在嗞牙裂嘴,滿臉舒服相的老叫化道:“嗯!什麼東西這麼臭?”
老叫化眯着眼,兩隻雪白的油手,死勁往腳縫裏掏,他聽到李劍銘説話,漫聲道:“啊!
什麼?臭味?………”
他把那個又紅又大的酒糟鼻子掀動了兩下,詫異道:“沒有啊!那來的臭味呢?”
李劍銘緊皺着眉頭,看着老叫化那隻黑黑的腳,只見一條條的黑垢都被搓得滿地都是,而老叫化還在死命的掏呀搓呀的。
他搔下頭道:“幫主,這恐怕是你的腳臭吧!”
老叫化一聽,詫異地道:“我的腳臭?怎麼會呢?”
他説着,兩手捧起自己的右腳,湊到鼻尖上去,他那紅通通的大鼻子重重的掀動了兩下,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懷疑地道:“咦!真的有一點臭味!我只不過半年沒洗腳而已………”
李劍銘一陣噁心,他驚叫道:“半年沒洗腳?………”他腹裏一陣翻滾,那已嚥下的酒菜,都想吐了出來。
這時,樓梯聲響,從下面上來三個人………
※※※
且説李劍銘和飄渺酒丐在郭村的英雄樓裏飲酒之際,樓梯一陣響,從樓下上來了三個人。
李劍銘側目一看,見到是三個人時,他心裏一驚,忖思道:“剛才樓梯陣響,聽來好像只有一個人,但卻不料有三個人,啊!他們這種樣子,怎麼也這樣古怪呢!”
原來這三個從樓下上來的人,每個都是又瘦又高,尤其中間一個更是瘦得嚇人,他穿了一件灰黑色的土布長袍,臉色慘白,毫無血色,兩顴高聳,倒吊雙眉,頷下一叢山羊鬚,全身就和一個骨頭架子似的,兩手伸出,除了皮就是骨,枯乾無肉,一條條的青筋隱現在他臂上,尤其令人可驚的,便是他的十個指甲了,每根都長約五寸左右,有若鬼爪。
而在他身旁的另外兩個老者,卻是模樣兒好笑得很,他們都同樣的身穿黃色錦袍,足登粉履,留着兩撇灰白的小鬍子,戴着一副玳瑁眼鏡,兩頰枯瘦無肉,面色土黃,好似生病似的,看來幾乎一模一樣。
只是他們的差異卻在耳朵上,左首的一個,在右耳上吊了一個金色的大環,右首一個,卻在左耳上吊着一個銀色的大環,足以可以分出他們不同來。
李劍銘忖道:“這兩個身穿錦袍的,一定是攣生子,不過他們為什麼打扮成這個怪樣子呢?而中間那人卻又滿身都是邪氣,看來不是什麼好來路………”
他轉過頭來對老叫化道:“幫主,你看這三個人——”
飄渺酒丐正在閉着眼睛,滋着黃板大牙拚命的挖腳之際,聽到李劍銘叫他,方始從舒適的甜美境界裏醒了過來,他問道:“老弟,什麼?”他一面説,一面把挖腳的兩手,放在鼻子上聞嗅。
李劍銘眉頭一皺,説道:“幫主,你這味道很好是罷?”
老叫化一聽,眉頭聳了聳笑道:“你豈不聞人生有三大樂事?那三樣我老叫化今生沒福享受了,願等來生再説。”
“不過我老叫化也有兩樂,一是醉後如同羽化登仙,二是挖腳有若凌風翱翔,這種挖腳的味道,真個是………”
“啊!太妙太妙了,尤其是泡在熱水裏面,那味道更妙。啊喲!那種滋味真是……”
“不過這又不若挖腳時有香味可聞了,這股芬芳的香氣,足可令我多喝十斤酒!………”
李劍銘見老叫化口沬橫飛的説着這些妙論,他全身打了個顫,汗毛直豎,一陣嗯心使得他不敢再聽下去,他搖了搖手道:“你不要再説下去好罷,我不能再聽了!………”
老叫化哈哈笑道:“你偏又如此乾淨,怎能做我丐幫長老呢?哈哈!我不説了!你剛才是問我什麼事?”
李劍銘斜眼一看,見到那三人已經坐到靠丈外一個牆角邊坐好了,此刻正在叫喚着小二。
他嘴唇一呶道:“喏!那邊的三個人你可認得——”
老叫化眯着眼睛,斜向那邊牆角。
驀地——
他眼睛睜大,臉上顏色一變,回頭對李劍銘道:“想不到他會到這裏來!難道是為了本幫而來嗎?”
李劍銘道:“他們是誰呢?”
老叫化一笑寬心道:“現在天皇老子來了,我都不怕,管他什麼白骨邪魔——”
他才説到這裏,李劍銘全身好似觸電似的,他急問道:“白骨邪魔?那當中的那個是白骨邪魔?”
老叫化詫異地問道:“是呀!老弟你跟他有什麼過節嗎?”
李劍銘道:“啊!沒什麼,我只不過問問而已。”
他心裏喜悦地想道:“這麼久的時間,我苦苦的追尋着白骨邪魔,想不到現在倒給碰上了,哼!白骨邪魔,今天你是完了。”
他問道:“那另外的兩人是誰?”
老叫化斜着眼看了一下道:“我現在還不敢説是不是他們!我們看一下子,就知道了………”
李劍銘點點頭,一面喝着店小二送上來的酒,一面注意着那邊牆角的三人。
這時,白骨邪魔朗聲道:“你們現在開始比賽吧!誰勝了,誰就是老大!………”
老叫化一聽,嗤地一笑,拍了一下後腦袋,道:“哈哈!果然是他們這兩個活寶,現在可有得瞧了,不過他們怎會和白骨邪魔在一起呢?”
李劍銘問道:“幫主,你説是誰?”
老叫化道:“吝嗇二仙——”
“吝嗇二仙?”
“哈哈!正是吝嗇二仙,你不要問,現在看下去吧!可好笑得緊呢!”
李劍銘惑然的搖搖頭,便逕自看着那邊三人。
且説那兩人一聽白骨邪魔説完話,戴金環老者點頭道:“現在開始罷!由老二先來。”
戴銀環的老者,乾咳一聲,道:“老二?哼!現在我是老二,等下我可是老大了。”
金環老者哼了一下道:“那可不見得,你十年前還不是輸給我………”
銀環老者道:“這下我不和你多説,叫你看我厲害。”
他叫道:“小二!替我來半杯酒糟,一杯白開水和一塊豆腐乾——”
店小二睜大了雙眼,張口結舌道:“老爺子………你………只………”
銀環老者一瞪眼道:“怎麼?不賣是吧!”
小二結結巴巴道:“酒糟………我們………給………豬吃的………你……”
銀環老者道:“你少管,替我送來。”
白骨邪魔哈哈一笑道:“你替他送上之時,順便給我來三斤牛肉,二隻葱油雞,再來個一斤好酒。”
店小二諾諾連聲,右手摸了摸腦杓,頭搖了兩下,再也想不通是怎麼回事。
這時,店裏的其他顧客,也都紛紛的把視線投射在他們這桌上。
白骨邪魔陰陰地嘿了一聲,兩個三角眼一瞪,叱道:“有什麼好看!下去。”他右手一切,“噗”地一聲,便將桌角削下一塊。
他這一聲,有若山魈慘號,直嚇得樓內的顧客一陣悚然,又看到了他這麼一下示威,所以紛紛的走下樓去,再也不敢多逗留了。
白骨邪魔陰悽悽地一笑,似是甚為得意自己的威風,但他一見樓上還留着一個老化子和一個俊逸的少年公子,心裏一怒,正想站起來發威。
正好這時,店小二端着一個盤子,送上他們所需的東西,他一見大喜,雙手一抓,便把整隻雞抓住,張開嘴使啃,再也不想發怒了。
店小二看見他這樣,笑也不敢笑,嘴裏嘀咕道:“客人也都走光了,今天真正倒黴……”
他撅起個嘴待要走了下去。
戴金環的老者連忙喊住道:“小二,你等一會,我還要點菜。”
店小二隻得站在一旁,看着他們吃——
且説那戴銀環的老者,將那塊豆腐乾放在面前,拿起醬油瓶,倒了滿滿一盤子的醬油,又把那半杯酒糟拿起,將開水倒在裏面,滲成滿滿的一杯。
只見他喝一口酒,伸出舌頭,舐了舐豆腐乾上的醬油,喝一口酒,又是舐一口醬油………
李劍銘看得心裏一陣噁心,忖道:“世界還有如此吝嗇之人,真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他説道:“我出生至今,從沒見過有這樣的人………”
老叫化笑道:“哈哈!你才看見個開頭而已,你慢慢欣賞下去吧!包你的肚子都笑痛了。”
且説那戴銀耳環老者慢慢的喝,已將滲着酒糟的“酒”喝完半杯,他又拿起那半杯白開水滲在裏面,又慢慢的喝着、舐着醬油………
好一會兒,他將“酒”喝個精光,而那盤裏的豆腐乾,卻動都沒有動,只不過上面的醬油,全被他舐光了。
他把酒糟吃下後,摸了摸肚子,好似猶未吃飽,於是他叫道:“小二!過來。”
店小二板着臉皺着眉走了過去道:“客官要什麼?”
戴銀環老者,用手一推玳瑁眼鏡問道:“你——好像——不高興?”
店小二強自咧開了嘴,露出了那此哭還難看的笑容道:“嘿!老爺子沒有,沒有啊!”
戴銀環老者思了一聲道:“你們牛肉麪一碗多少錢?”
店小二道:“一碗要三分銀子。”
銀環老者道:“麪湯要不要錢?”
小二愕道:“湯?湯不要錢!”
銀環老者道:“那麼,你來一碗湯——”
店小二張大了眼愕道:“湯!來碗湯?”説着氣呼呼的走下樓去,心裏嘀咕道:“我要多長兩個鼻孔,才出得了這個氣,呸!客人都像你這樣,我們的店可要關門大吉了,我也要餓成人乾了。”
他一下子,便將一碗麪湯端了上來,放在桌上道:“麪湯來了。”
銀環老者舐了一下嘴唇,端起湯來,“咽嘟”“咽嘟”的喝下,他拿起筷子,挾起豆腐乾,放在牙齒上,咬了一小塊,便又放回盤中。
他用手巾擦了擦嘴,道:“小二,替我拿張紙來,把這塊豆腐乾包起來,我要帶回去。”
店小二驚叫道:“帶回去?啊!我的天呀!”
銀環老者一翻白眼道:“什麼你的天!這是我的豆腐乾——”
店小二此時火氣全消,再也沒有半點脾氣了,他無力地道:“是——包起來——”
銀環老者見他包了起來,他説道:“結賬!”
店小二細聲細氣道:“一分銀子——”
銀環老者一聽,跳了起來,大聲道:“什麼?一分銀子?我去年吃的時候,只要七釐就夠了,你們簡直在敲竹杆,我只能給七釐。”
他把手伸進懷中,掏出一個手巾包來,解開了手巾包,待要付錢——
這時一直在旁看着的李劍銘,吁了一口長氣道:“這下,可總該完了吧!我的肚子可也差一點會笑痛了。”
老叫化眯了下眼睛道:“下面還有一場呢!可能會更好笑,你等着瞧!”
李劍銘聞言斜着眼瞧去——
突地,他心裏大樂,忖道:“啊!他這個布包竟然包了這麼多層,原來裏面只有那麼一點錢——”
敢情那銀環老者,一連解開了十幾層手巾,方始把這個布包解開——
那店小二直睜大了眼看着他解布包,那知解開來時,只見裏面只有一小團銀子而已,他再也忍不住了,張開了嘴,笑道:“哈哈哈!只有這………”他笑得涕泗直流,連腰都彎下來了,右手指着桌上那個布包,又是哈哈大笑……
銀環老者愕道:“有什麼好笑!我這裏的三分銀子半年來都沒用掉半釐………”
店小二一聽,更是笑得厲害,他用手掩着肚子笑道:“哈哈!半年!哈哈哈!”
銀環老者怒道:“你要不要?”
店小二忍不住笑搖搖頭道:“算了,本店請你算了,哈哈………”
銀環老者呵呵兩聲假笑,道:“我也不客氣了!”他又一層層的把那三分銀子包好,謹慎的放在懷裏。
白骨邪魔咧開了嘴,笑了一下道:“丁二兄,你的本領的確高明,現在輪到丁一兄了。”
李劍銘一聽白骨邪魔所説之話,他問道:“幫主,他們姓丁?怎麼叫丁一,丁二呢?”
老叫化沒好氣地道:“他們老子本來姓司徒的,但他們卻因為這個姓的筆劃太多,為了節省墨水,所以改名做丁一和丁二,嘿!這樣一來,他們一枝毛筆也可多用個幾年,而墨水也省下不少………”
李劍銘搖了搖頭,再也説不出什麼話了,他只得又看下去——
這時,那金環老者對店小二道:“你去跟我拿一瓶酒來,順便可否送上一粒花生米?”
店小二一楞道:“一粒花生米?好!我就送上來。”説着他便又下樓去了。
李劍銘忖道:“這個丁一倒也比丁二慷慨,竟來了一瓶酒……”
一會兒,店小二提着一瓶酒,用一個大盤子裝着一盤花生米上來,在他後面跟着一個戴着老花眼鏡的掌櫃,他帶着諷刺的口氣説道:“本樓為了感謝老爺子光臨,所以特地贈送一盤花生米。”
金環老者呵呵笑道:“這個,多謝了,哈哈………”
他毫不客氣地,據案大吃,一會兒便將盤裏的花生米吃光,而瓶裏的酒只喝了一半。
他問道:“酒一瓶多少錢?”
掌櫃的上前道:“四分銀子一瓶——”
金環老者聽後點點頭,他沉思了一下,突地問道:“牛肉麪一碗多少錢?”
掌櫃的道:“一碗三分銀子,——”
金環老者道:“麪湯不要錢——”
掌櫃的一聽,心想:“是啦!這下他又要重施故技了,嘿嘿這下——”他大聲這:“麪湯一碗一錢銀子,一分都不能少。”
金環老者嗯了一下,道:“那麼來碗麪。”
掌櫃的一摸老花眼鏡,叫店小二把牛肉麪送上——
金環老者拿起筷子,三口兩口便把碗裏的麪挑光,他一擦嘴道:“算賬!”
掌櫃把手裏算盤打了一下道:“一共七分銀子。”
金環老者把碗裏的麪湯交給掌櫃的,説道:“這裏是一錢銀子,你要找我三分銀子。”
他把手一伸道:“錢拿來—”
掌櫃一楞,結巴地問道:“找給你?我怎麼要找給你呢?”
金環老者道:“你説麪湯一碗一錢銀子,一分都不能少,喏,這是麪湯!”
掌櫃大驚,他説道:“這………”
金環老者沉聲道:“這什麼?你店不想開了?”
掌櫃一頓腳道:“好吧!我找給你三分銀子。”
金環老者接過銀子,哈哈大笑道:“現在該我是大哥了吧!”
白骨邪魔陰笑一聲道:“丁一兄的確高明,應該是大哥,這我只得委屈丁二哥了——”
銀環老者哼了一聲,不高興地搖搖頭道:“我們走吧!”
白骨邪魔道:“我看今晚你們就和我在一起好了,我就住在隔壁悦來客棧。”
丁一道:“這個我不敢住,我沒有錢。”
白骨邪魔道:“今晚我請客就是啦!不必要你們付賬。”
丁一丁二連忙打蛇隨棍上道:“謝謝靳兄,現在我們就走罷,明天少林和丐幫之戰,我們必到。”
正當此時,李劍銘叫道:“掌櫃的!結賬!”
掌櫃連忙臉上堆着笑,跑到李劍銘面前道:“公子要結賬了,您是七兩二錢銀子。”
李劍銘掏出一錠銀子道:“這是十兩銀子,你拿去,不要找了,餘下的作小帳。”
掌櫃接過銀子喊道:“二兩八錢小帳,謝公子——”
這邊丁一聽見了,他心痛以的“啊喲”一聲道:“小帳給了二兩八錢銀子真是太可惜了,為什麼不給我呢!”
丁二嘟嚷道:“年青人不知道節儉,胡亂花錢,真個該死!須知白花花的銀子多好看?偏要送給別人——”
白骨邪魔應道:“好了!我們走吧——”
他才説到這裏,一聲冷笑傳來,道:“哼!要走!可沒這麼容易,把你人頭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