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清涼如水,金玄白深深的吸了口沁涼的空氣,只覺胸臆間的鬱悶盡去,舒暢許多。
園中植有許多松樹,隨著夜風吹過,傳來陣陣的松濤,走在掛滿大紅燈籠的青石路上,有種如詩如夢的感覺。
可是一出園門,金玄白的一縷幽思便被陣陣喧鬧聲打斷,揚目望去,但見園門兩側,除了左邊的粉牆外,停著的官轎和駿馬沒有變動,右邊的一塊廣闊的空地,擺了三十多桌的酒席,酒客一面吃飯喝酒,一面高聲喧鬧,更有人乘興劃著酒拳。
諸葛明找了一名錦衣衞,命他牽兩匹馬過來,於是偕同金玄白一起騎馬而行。
出了小路,到達大街之上,金玄白竟然發現街道兩側全都擺滿酒席,席上人頭晃動,在燭光燈影之下,傳來陣陣譁叫嘻笑之聲,一眼望去,竟無盡頭。
諸葛明雖然見過不少世面,卻也被這種壯觀的情形嚇了一跳,吸了口冷氣,道:“他奶奶的,這周大富可真是大手筆,只不過收個聘,竟然大擺流水席,把大半個木瀆鎮的居民都請來了,不愧是大富人家。”
金玄白看到這種盛況,也是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道:“老哥,照這種情形看來,起碼得一千多桌吧?”
“只多不少!”諸葛明揚目遠眺,笑道:“由此可見周大富財力雄厚,果然不愧是木瀆鎮的首富。”
兩人邊馳邊談,直到過了范仲淹的記念碑樓之後,才沒有看到路邊擺的酒席。
金玄白騎在馬上暗暗的盤算了一下,就以一桌酒席花費五兩銀子來算,周大富擺下這一千多桌的流水席,恐怕最少也得花費七、八千兩。
若再加上搭建牌樓、懸燈結彩、鑼鼓獅陣,恐怕全部的開銷,最少也在一萬兩銀子以上。
他心裏雖被周大富的大手筆所驚,卻也替仇鉞擔起心來,不知他將來和岳家相處,會不會有什麼麻煩?
他把心裏的憂慮説了出來,諸葛明笑道:“你替他擔什麼心?仇鉞有你做靠山,進入軍中,最少也得幹個百户,如果立了功,一年之內升千户也不成問題,要不了五年,他就可做上指揮使,甚至於總兵……”
金玄白頷首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諸葛明道:“官場裏就是這麼回事?難道你沒聽過‘朝中無人莫做官’這句古話嗎?只要有靠山,就連一個馬伕、轎伕都可以做詩郎、將軍。”
金玄白訝道:“真有這種事?難道朝廷沒有制度嗎?”
諸葛明道:“朝綱、制度是一定要有的,不過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前門走不通,可以走後門,只要有靠山,就可以超越制度,破格拔擢,美其名曰是提拔人才,實則是任用親信,有何不可?”
他看到金玄白沉吟不語,忖道:“你對朝廷毫無寸功,能夠被皇上親口封為武威侯,還不是破壞制度?這種平步青雲的事,大概百萬人中也找不出一個,仇鉞就算做到千户,又有什麼對不起?”
他見到金玄白沉思不語,敞聲笑道:“金侯爺,不必多想了,這種事屢見不鮮,毫不稀奇,千百年前如此,千百年之後,也會有同樣的事發生。”
他們騎在馬上邊馳邊談,很快便進了城。
城中游人如織,街上的差人不時巡行,顯然沒因知府的離城而稍有怠忽。
金玄白回到了天香樓,遠遠便看到田中春子拿著一把蒲扇坐在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守衞的差人閒聊。
他下了馬,和諸葛明約好會面的時辰,立刻便隨著田中春子行去。
一路之上,田中春子告訴他,服部玉子已完全遵照他的吩咐把事情辦妥,經過一番詢問之後,抓來的東海海盜二十一人當中,除了翻江虎陳豹之外,另一名負責談判的頭目綽號賽諸葛,是羅龍武的親信。
賽諸葛項彪此番前來,不僅帶著羅龍武的親筆信函,並且還帶著十顆從霹靂堂買來的十顆混元霹靂、希望能與神刀門主程烈,集賢堡主程震遠一齊行動,攻進太湖水寨,取得主控權。
由於金玄白的辦法是要以東海海盜陳豹等人,代替千里無影,服部玉子鑑於他要將所有的人殺死,難以取信諸葛明,於是一方面找到楚花鈴,把整件事相告,取得她的合作,另一方面則挑了五個海盜,讓他們服下伊賀流秘製的藥物,讓他們在渾沌不清的狀況下,接受催眠般的暗示,希望他們能記取一些特定的資料。
楚花鈴對於金玄白替她暗中脱罪的行動,起初極為錯愕,後來卻感動得哭了出來,為了讓整個行動看來更加真實,於是她又回去客棧一趟。
當她回來之後,帶來了楚氏兄弟以千里無影的身份作案時的夜行衣和蒙面頭套,另外還有幾對沒賣掉的耳環和三付項鍊、四根金釵。
服部玉子相信憑著這些東西,儘管時間短促,藥效有限,那些海盜也記不住太多強灌進腦袋的資料,諸葛明也不會有所懷疑。
金玄白對於伊賀流能憑著藥物,改變一個人的記憶之事,感到好奇不已,不斷加以詢問。
經過田中春子的解説,金玄白才瞭解伊賀流這種秘藥原無是用來逼供的。以前,當他們捉住了頑強的敵人,無法使之招供時,便以毒刑配合藥物,摧毀敵人的意志,讓他在渾噩之際,把所知之事全盤托出。
可是有一次卻無意中發現,在刑求之際,問話者所説的話,同樣地被刑求的人全部的記住了,於是這種藥物往往又用於派出去的奸細身上,如此便不會泄漏出所知的秘密。
金玄白聽了嘖嘖稱奇,問道:“田春,照你的説法,這種人腦筋清楚,非要受到毒刑逼供時,才會在半昏迷的狀況中説出被灌輸進腦的一些資料?”
田中春子點頭道:“不錯,就是這樣,可是那要經過長時間的施用藥物,最少也得三天,才會完全有用,如今時間不夠,也不知道有沒有效?”
金玄白想了下問道:“田春,據你所知,一個人的心志被摧毀,完全服從施刑人的命令,到底是由於藥物所致,亦或是身體上的強烈痛苦所導致?”
田中春子道:“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大概玉子小姐會比較清楚吧!”
他們邊説邊行,從隱藏在假山後的一條地道進入,走了半盞茶的光景,來到一間寬敞的大屋之中。
當他從一座巨大的屏風後出現時,聚在一起喝茶閒聊的服部玉子首先便發出一聲歡呼:“相公,你總算回來了。”
金玄白大步走了過去,只見何玉馥、秋詩鳳、楚花鈴全都站了起來,笑臉相迎,一時之間笑靨朵朵如花朵綻放,讓人眼前為之一亮。
他坐在桌邊,吁了一口氣道:“酒喝太多了,口有點渴!”
站在服部玉子身後的田中美黛子立刻伸出手去,想要替金玄白倒杯茶,卻被楚花鈴一手攔住,道:“田黛,讓我來。”
她倒了一杯熱茶,雙手捧著走到金玄白身邊,低聲道:“金大……哥,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麼多,這一杯茶不成敬意,權當小妹向你賠罪。”
金玄白接過茶杯,笑道:“賠什麼罪?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他喝乾了杯中的茶水,繼續道:“千里無影多年來沒有失手被擒,只是僥倖而已,並非你們的本事有多大,東廠無奈你何,只因為朝中爭權奪利,錦衣衞、東廠、西廠又相互牽制所致,故而一直沒有拿出全力對付你們。”
楚花鈴頷首道:“大哥所言極是,剛剛傅姐姐也把全部的情形告訴小妹了,我這才明白你的苦心。”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道:“大哥,我要替我兩位兄弟的無禮,向你致歉……”
服部玉子笑道:“唉!楚妹妹,還要致什麼歉?大家都是一家人,什麼事都可以原諒。”
金玄白目光一閃,問道:“你是不是把那件事説了出來?”
服部玉子笑道:“這種事當然要由相公親自向楚老夫人稟告,我怎能搶你的鋒頭?”
金玄白吁了一口氣,只見何玉馥和秋詩鳳全都笑咪咪的望著自己,忍不住問道:“兩位女俠,什麼事這樣好笑?”
何玉馥和秋詩鳳對望一眼,笑道:“恭喜我們的金大俠,今天晚上要納妾了,喜事當頭,還不值得慶賀嗎?”
秋詩鳳也笑著道:“大哥你如今做了侯爺,一口氣又納了七、八個小妾,應該高興才對。”
金玄白脹紅著臉,道:“這是朱大哥出的餿主意,我可沒有答應。”
楚花鈴掩唇一笑,道:“大哥真是豔福不淺,有了這幾位如花似玉的大嫂,卻又一口氣納了那麼多小妾,説出去只怕沒人肯相信呢!”
金玄白抓了抓頭,道:“我可沒這個意願……”
服部玉子道:“相公,為了救那幾個丫頭的性命,你就勉為其難吧!目前無論如何都不能得罪錦衣衞的人。”
金玄白道:“可是……”
服部玉子笑道:“你先答應他們嘛,又不是要你真的跟白蓮她們同房,難道朱大爺真的這樣無聊,要在旁邊看著你做那檔子事嗎?”
金玄白恍然大悟,笑道:“説的也是,他總不能看著我做那件事,我們來個瞞天過海也無妨。”
服部玉子道:“相公,話雖這麼説,萬一朱大爺派人在門口守著怎麼辦?”
金玄白一愣,道:“對呀,萬一他來這麼一手,我該怎麼辦?”
服部玉子道:“關於這點,我和兩位妹妹商量好了,今晚如果朱大爺要逼你,我們三人就抽籤決定,誰抽中了,就由誰陪你。”
金玄白望著何玉馥和秋詩鳳,但見她們秀靨微紅,羞意上臉,眼波流轉,春色浮現,顯然已做了決定。
服部玉子道:“我們是正妻,妻子未娶就先納妾,總是有些説不過去吧!”
金玄白搖頭道:“這樣太委屈你們了,我不幹,如果朱大哥派人在房外監聽,我們就另謀他途。”
室內眾女聽了他這番話,齊都一愣,金玄白解釋道:“我為了救冰兒,不得已才破了她的貞操,如今絕不能再做同樣的事?總該堂堂正正的迎娶你們,才不會愧對你們。”
他把帶著仇鉞到富貴園下聘的事説了出來,眾女聽到周大富大擺流水席,幾乎把木瀆鎮全鎮的人都請來吃飯,全都發出羨慕的讚歎聲。
楚花鈴幽幽地道:“我成親的時候,只要有二十桌客人,就很滿意了,絕不敢奢想要五十桌,沒想到周姑娘僅是訂個婚,便有這等盛大的場面,真是聞所未聞。”
服部玉子笑道:“花鈴妹妹,我敢跟你保證,以後你成親的時候,最少也有三、四百桌的客人,而且這些賀客都是朝廷的高官顯要,説不定連當今的皇上都會降旨賀喜。”
楚花鈴嚇了一跳,紅著臉道:“哪有這種事?傅姑娘,你別蒙我了!”
服部玉子和何玉馥,秋詩鳳相視而笑,惹得田中姐妹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楚花鈴見她們神色詭異,輕輕咬了咬紅唇,問道:“傅姐姐,你的意思是那位朱公子是官家子弟,王府後人,對嗎?”
服部玉子等眾女一齊大笑,連金玄白都覺得好笑,點頭道:“朱公子温文儒雅,的確是王族之後,不過……”
服部玉子怕他説出真相,連忙道:“相公,我們姐妹喜歡像你這種雄赳赳、氣昂昂的男子漢,可是花鈴妹妹卻喜歡温文儒雅的書生,你不要打破她的夢想好嗎?”
何玉馥點頭道:“這叫青菜蘿蔔各有所愛,誰都不能勉強的。”
金玄白也弄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想了想,道:“玉馥説得對,感情的事無法勉強,就算有父母之命,若是不心甘情願,婚姻也不會有幸福可言。”
服部玉子、何玉馥、秋詩鳳全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唯獨楚花鈴還沒弄懂,睜著一雙美麗的大眼望著他,似乎要從他的臉上看出一絲端倪。
金玄白苦笑了一下,問道:“楚姑娘,你見過朱公子了?”
楚花鈴搖了搖頭,服部玉子道:“朱公子和江姑娘陪著唐解元到城裏去訪友……”
她瞟了何玉馥一眼,道:“這都得怪玉馥妹妹多嘴,見到唐解元的時候,提起了在松鶴樓裏遇到文徵明的事,所以朱公子便逼著唐解元去找文徵明……”
金玄白道:“這很好啊!唐,祝,文,周是江南四大才子,他們見個面,吟詩作對一番,倒也暢快。”
服部玉子笑道:“相公,你是不是吃唐伯虎的醋?不然怎會這麼酸?”
“胡説!我吃他的醋做什麼?我是怕以後無法收拾,唐伯虎的腦袋會被砍掉!”金玄白站了起來,道:“你既然一切都已準備妥當,我去找諸葛老哥,無動身了。”
服部玉子道:“相公你放心去吧!妾身會帶人把翻江虎陳豹等五個人送到集資齋去,不過那賽諸葛項彪需要留下來,將來還得靠他對付羅龍文兄弟呢!”
金玄白點頭道:“就這麼辦吧!”
他朝服部玉子等三人抱拳行了個禮,轉身走去,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道:“田春,你先陪我去擦把臉,換套衣服,再動身也不遲。”
見到服部玉子等四女全都含笑望著自己,金玄白抓了抓頭,坦誠地道:“説老實話,這裏的房間太多了,我根本弄不清楚睡在哪一間,甚至連路都不認得。”
服部玉子噗嗤一笑,吩咐道:“田春、田黛,你們陪著少主去換衣服,並且替他準備一盆井水,讓他擦個臉清醒一下。”
田中春子和田中美黛子應了一聲:隨著金玄白走出房去。
臨出門的時候,他聽到屋裏的幾個女子在竊竊而笑,服部玉子低聲道:“我們的相公是武學奇才,武功高得不得了?可是碰到生活上的瑣碎事情就沒轍了,尤其是個大路痴,走過幾趟都還不記得路。”
秋詩鳳笑道:“傅姐,我就是喜歡他這種傻傻的模樣,尤其是他抓腦袋的樣子,更像個孩子似的。”
何玉馥也笑道:“這叫‘大事精明,小事糊塗’,楚妹妹,你若是和我們相公多處一陣子,也會愛上他的。”
金玄白沒有聽到楚花鈴的話,行走之際,只覺胸中充滿著一股幸福的感覺,忖道:“如果冰兒在此,就更圓滿了,我這一生,只要有她們四人相陪,就已足夠,其他什麼薛婷婷、歐陽念珏、楚花鈴不想嫁我,又有什麼關係?妻室太多,反而麻煩!”
他隨著田中姐妹繞著迴廊,跨過小院,到達一問大房,田中春子領著他進入內室,打開五斗大櫃,道:“少主,這裏是齊姑娘替你在翔泰大布莊買的三十套衣服,還有婢子奉命買的三十雙鞋子,你自己挑著穿吧,婢子替你去打盆水來。”
金玄白望著那些衣服和鞋履,心裏想起了那天隨齊冰兒進入翔泰大布莊的情景,幾乎人都痴了,伸手撫摸著平滑的緞面綢衫,似覺撫摸著齊冰兒的肌膚。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恍惚中覺得齊冰兒似乎從身後出現,摟住了自己的背,把整個身軀貼了上來,那火熱的胴體,凹凸有致,越貼越緊,讓他心神有些迷亂。
接著,雙臂從他身後伸過來,摟住了他的腰,環抱著他,越箍越緊,似乎要鑽進他的身體內一樣。
金玄白悚然一驚,從幻想中清醒過來,抓住了抱在腰上的一雙玉手,緩緩拉了開來,只聽田中美黛子在身後道:“少主,我好喜歡你,你讓我多抱一下嘛!”
金玄白轉過身來,凝視著田中美黛子的臉孔,低聲道:“田黛!你怎麼啦?”
田中美黛子痴痴地望著他,道:“少主,我喜歡你,今天晚上,如果你要了白蓮或黃鶯他們,也一併要了我吧!”
面對田中美黛子的再一度示愛,金玄白心裏都有些慌了,不知該如何解説,才能不傷害這個少女的心,一時之間,難以開口。
田中美黛子道:“少主,奴婢自信不比她們長得醜,而且……”
她的話被端著水盆入室的田中春子打斷:“而且什麼?美黛子,你敢違反玉子小姐的命令,難道不要命了?”
田中美黛子全身一顫,趕緊退回原地,臉孔脹得通紅,僅叫了一聲“姐姐”便垂下頭來。
田中春子把水盆放好,叱道:“出去,站在門口等著,別妨礙少主換衣服。”
田中美黛子受到叱責,不敢多言,向金玄白襝衽行了一禮,便急急走出內室。
田中春子一面扭著手巾把,一面道:“少主,請你原諒奴婢管教不嚴,以致讓美黛子冒犯了你。”
金玄白擦了把臉,低聲道:“田春,你知道我的情形,其實我不是個貪慾主人,也不會見一個愛一個,我是不得已,才娶了這麼多的妻室,拈花惹草的事,我也根本不會,至於那什麼白蓮、黃鶯的幾個女子,我連她們長得什麼樣子都不記得了,怎會……”
他搖了搖頭,道:“總之,你轉告田黛,如果將來我要納妾,一定會把你們姐妹考慮進去,否則,你就稟報玉子,讓她安排把田黛嫁給他人吧!”
田中春子驚喜地趴伏在地,磕了個頭,道:“奴婢謝謝少主的體恤,決定要和美黛子侍候少主一生。”
金玄白把田中春子從地上拉了起來,道:“田春,我看那犬大郎人還不錯,你何不替他和田黛撮和一下,讓她嫁給犬太郎?”
田中春子道:“犬太郎雖然不差,可是奴婢知道美黛子的一顆心,完全放在少主身上,絕不會看上他,唉!這種事誰知道?只有慢慢再説了。”
她從櫃裏挑出一套黑色勁裝,道:“少主,你晚上要到集寶齋辦事,還是這套勁裝比較適合,來!奴婢幫你更衣換裝。”
金玄白沒有拒絕,在田中春子的服侍下,換好了全新的一襲黑色勁裝,然後又在田中春子的堅持下,替他解開長髮,好好的梳了個頭,換了個英雄頭巾,這才煥然一新的出了大廳。
田中美黛子垂著頭,默然的站在大門邊,兩手不停的撥動腰帶,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田中春子走到她身邊,嘰嘰呱呱的説了幾句話,讓她整個人都精神起來,俏麗的臉龐上也開始浮現兩顆笑渦。
她朝著金玄白檢衽行了一禮,道:“謝謝少主,奴婢就算等你十年、二十年都會等下去。”
金玄白苦笑了下,揮了揮手,道:“田春,你帶我回天香樓去吧!我要找諸葛老哥。”
田中美黛子也不計較金玄白沒答自己的話,靈動的雙眼深深地凝視了金玄白一下,然後像只小鳥樣的,又蹦又跳的走了。
田中春子也沒解釋跟田中美黛子説了什麼,領著金玄白沿著原路回到天香樓,這才轉身離去。
金玄白找到諸葛明之後,見他已經換好勁裝,於是兩人不再多言,出了天香樓,登上門前的馬車。
兩輛馬車,駕車的人依舊是老沈和老孟,此外還有八名佩刀的大漢,他們躬身目送金玄白和諸葛明上了第一輛馬車,這才陸續進入第二輛馬車裏。
諸葛明坐定之後,道:“侯爺,褚氏兄弟帶著三十二個人已經埋伏在珍寶齋裏,承泰和承中此刻也都換上店夥計的衣服,守在集寶齋,這八個人就交給他們帶著,守在前後門和大廳一帶,只留你一個人在庫房,如果抓到了千里無影,你只要打個招呼,他們就會過來綁人。”
他一邊説著,一邊取出繪好的地圖,把長白雙鶴和八名東廠番子埋伏的位置,就著車廂裏一盞燈籠的微光,向金玄白解釋清楚。
金玄白見到圖上所標示的位置,發現前門和天井,大廳有六人,後門和柴房則埋伏著四人,寶庫附近沒有人守候,顯然諸葛明完全信任他,相信只要千里無影進入庫中,一定逃不了。
金玄白絲毫不為那些忍者擔心,相信憑著服部玉子的能力,那些忍者一定可以把陳豹等五名海盜送進集寶齋的庫房裏。
他摺好了圖紙交還給諸葛明,道:“諸葛老哥,你就坐鎮在珍寶齋裏,千萬別中了千里無影的調虎離山之計,無論集寶齋發生任何事,你都不要過來支援!”
“當然!”諸葛明收起圖紙,道:“憑你的武功,諒那千里無影輕功再高,也插翅難飛,只要他敢來,就不怕他跑了!”
金玄白道:“老哥,你要叮囑他們,等會無論看到什麼人進入集寶齋,都不可以妄動,免得打草驚蛇,讓賊人跑了。”
諸葛明笑道:“侯爺請放心,這件事我老早就吩咐過承中,叫他們別妄動,不管賊人從哪裏進去,他們守著就行,只等賊人就擒之後,他們負責綁人帶上車押回就可以。”
兩輛馬車到了集寶齋之前,這時已是亥時光景,街上幾無行人,店鋪也都關上了大門,諸葛明下了車,老沈走到門前,拉著銅環輕輕敲了三下,長白雙鶴開門走了出來,果真是一副店夥計的裝扮。
金玄白笑道:“老哥,他們扮夥計可真像!”
諸葛明笑了笑,指揮從第二輛馬車跳下的八名東廠番子隨著李承中魚貫進入集寶齋之後,這才道:“侯爺,這裏就交給你了,老沈就把馬車停在門邊,抓到人之後,你一切都不用管了,自有承泰他們把人押回衙門大獄。”
金玄白抱了抱拳,和諸葛明道別,隨著李承泰進入集寶齋裏,然後繞到了庫房之前。
整個集寶齋裏,一個人都沒有,所有的房舍一片漆黑,也不知裏面的人是否已經撤離。李承泰拿著一盞燈籠,到了庫房門前,取出鑰匙打開了大鎖,這才道:“稟告侯爺,小的在庫房裏替你準備了兩盞燈籠、四個燭台,還有一些點心糕餅,除此之外,怕你無聊,還找了本《三國志演義》,讓你看著玩。”
《三國志通俗演義》和《水滸傳》,這兩本不朽小説,從明初便已出現,不過因為當時封閉的社會和保守專制的朝廷壓抑下,這兩本書並沒有廣泛的流行於全國。
不過到了弘治之後,朝政日益腐敗,而社會經濟卻迅速的發展,於是隨著風氣的開放,這兩部鉅著才受到書商的喜愛,而快速的刊刻流傳出去,因而在書肆才能買得到。
金玄白沒想到李承泰會準備得如此周到,道謝了一聲,進入庫房。李承泰點燃了四盞臘燭,他果真見到那座高達尺許的珍珠寶塔之後,放著一張太師椅和一個矮几,几上除了一個盛放糕餅的錦盒之外,還有兩個葫蘆,而在葫蘆邊則放著一奉木刻大字的線裝書。
李承泰見到金玄白滿意的表情,微笑道:“這兩個葫蘆裏一個裝的是水,一個裝的是酒,侯爺如果渴了,可以慢慢的喝,如果尿急了,牆角還有夜壺……”
他頓了一下,笑容更盛,道:“據店東説,那個夜壺是南唐李後主用過的古董,價值不菲,如果不是侯爺,他還捨不得拿出來呢!”
金玄白也忍不住笑道:“這個店主不老實,專賣些假古董騙人,我才不信什麼李後主用過的夜壺呢!嘿!説老實話,我連這座珍珠寶塔都不相信是真的。”
李承泰道:“稟告侯爺,這座珍珠塔倒是不假,連寶塔旁錦盒裏裝的四顆夜明珠也是貨真價實,只不過那尊五佛就有問題了,小的敢保證,絕非當年三藏法師留下來的。”
金玄白揚目四顧,但見庫房中堆滿著數十個木箱,還有一些錦盒零星散放在牆角的木架上,也不知哪一個盒裏放著玉佛。
反正他對於古董是一竅不通,更沒有把玩的興趣、也懶得多問,坐在太師椅上,道:“承泰兄,你出去吧!把門鎖好,我就在這裏慢慢的等。”
李承泰躬身行了個禮,道:“侯爺,委屈您了,小的這就鎖門。”
金玄白見他離去,鎖好了門之後,這才打開錦盒,取出裏面的糕餅,一面慢慢食用,一面翻看起那本《三國志演義》,沒一會光景,便被書中的情節所吸引,全神貫注的閲讀下去。
不過,只看到書中的第五回,他便聽到門外傳來聲響,接著庫門被推了開來,十名黑衣蒙面的忍者,扛著五個人魚貫而入,一直走到金玄白身邊,才把那五名海盜放下。
金玄白放下手中的書,站了起來,只見四個黑衣女子,悄無聲息的隨在忍者之後,也進入了庫房裏。
那四名黑衣女子雖然身穿夜行衣,面上蒙了塊黑紗,但是金玄白從她們的體態看去,立刻便知道她們正是服部玉子、何玉馥、秋詩鳳、楚花鈴四人。
他雙眉微皺,迎了過去,道:“你們都趕來幹什麼?以為好玩啊?”
服部玉子取下面上的黑紗,輕笑道:“兩位妹妹從沒進過藏寶庫,所以吵著要來見識一番,妾身怎能不帶她們一起來呢?”
何玉馥和秋詩鳳同時取下面紗,秋詩鳳道:“相公,傅大姐本來不願意帶我們來的,都是我們纏著她,她才不得已要帶我們一起行動,要怪,你就怪我們吧!”
金玄白佯怒道:“你們不聽話,小心回去打屁股!”
何玉馥發出銀鈴似的笑聲,眼波一轉,道:“花鈴妹妹也跟著來,你是不是也要打她的屁股?”
楚花鈴取下了面紗,脹紅著臉,道:“何姐姐,你可別推到我頭上,我是正牌的千里無影,金大哥要抓千里無影,我怎能不在場?”
她一想起這整件事,覺得實在荒謬,自己和兩位兄弟以千里無影的名號,專偷王公貴族、名商巨賈,結果引起東廠的注意,派人千里追蹤,非要抓到千里無影不可。
然而東廠的人又藉助金玄白之力,於是才安排了這個移花接木的辦法,用五名海盜來做替身、讓自己可以脱罪。
想一想,這整件事實在荒謬,完全超出楚花鈴想像之外,不過結局倒也圓滿,讓她無法挑剔。
她心念急轉,目光立刻被那座珍珠寶塔所吸引,走了過去,仔細地端詳一下,嘖嘖稱奇道:“這座珍珠塔所用的珍珠,顆顆圓潤,大小相同,全都是南海來的蚌珠,真是太美了!”
服部玉子和何玉馥、秋詩鳳也湊了過來,仔細地端詳著珍珠寶塔,全都讚賞有加。
她們好像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裏一樣,嘰嘰喳喳的談論起來,讓金玄白有些哭笑不得,唯恐長白雙鶴會不遵照自己的吩咐,趕來查看,以致壞了整件大事。
他正要出言制止,只聽服部玉子道:“花鈴妹妹,你若是真的喜歡這座珍珠寶塔,就叫相公買下送給你,作為將來陪嫁的嫁妝如何?”
楚花鈴吐了下舌頭,瞄了金玄白一眼,道:“這座珍珠寶塔太值錢了,最少也得七、八千兩銀子,我可不敢讓大哥送這份重禮。”
秋詩鳳道:“你求求他呀!説不定他會肯呢!”
金玄白聽她這麼一説,才想起自己實在疏忽,從沒買過任何禮物送給她們,難怪秋詩鳳話裏有股酸意。
他乾笑一下,道:“這樣吧,你們都先回去,明天我們再來一趟,不管你們喜歡什麼,我統統買下來送給你們,如何?”
何玉馥眼睛一亮,道:“真的?相公你沒騙我們吧?”
金玄白頷首道:“當然是真的,玉馥,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他眼珠一轉,道:“據説這裏有四顆夜明珠,明天我就會買下,你們一人一顆,如何?”
秋詩鳳道:“相公,我不要夜明珠,你把那具千里鏡送給我好了。”
楚花鈴道:“千里鏡當然要給千里無影才行,大哥,我不要珍珠寶塔了,你也送我一具千里鏡,好嗎?”
金玄白見她們七嘴八舌的,不知要怎樣應付才好:道:“好!一切都等回去再説,各位小姐,你們趕快走吧,別把東廠的人引來,壞了大事。”
服部玉子捂著嘴,低聲道:“相公,我若是説我也喜歡這座珍珠寶塔,你會不會買給我?”
金玄白兩眼一瞪,道:“玉子,你怎麼也跟著湊熱鬧,給我添亂啊?”
服部玉子輕笑一聲,道:“好了,各位妹妹,我們快走吧!惹惱了相公,明天就不帶我們逛街買珍珠寶塔和夜明珠了。”
楚花鈴望了金玄白佯怒的面孔,忍住了笑,問道:“傅姐姐,你的閨名不是叫子玉嗎?怎麼大哥叫你玉子?”
服部玉子淺笑道:“他呀!他是被我們氣糊塗了,連我的名字都叫顛倒,你再惹他,他可能會叫你鈴花唷!快走吧!”説罷,挽著楚花鈴而行,何玉馥和秋詩鳳隨後一起。
楚花鈴低聲問道:“大哥是不是捨不得花錢,肉痛啊?”
服部玉子道:“你放心好了,他的錢多著呢!光是抓到千里無影獨行大盜,最少也有好幾千兩銀子的進帳,我們若是不幫他把這筆錢花掉,怎麼對得起我們跑這一趟呢?”
眾女在輕笑中領著十名忍者走出寶庫。
金玄白抓起一塊核桃糕,狠狠的咬了一口,卻又禁不住笑了出來,望了望地上躺著的五名海盜,他拿起燭台,秉燭走出庫房,微弱的燭光劃破了暗黑的庭院,金玄白憑著燭光的照明,很清楚地看到四女站在牆頭,那些忍者以忍者刀架放在牆逼,跺著刀柄的護手刀鍔翻上牆頭,然後收起忍者刀,躍入鄰屋的庭院。
服部玉子等四人朝金玄白揮了揮手,也躍了下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金玄白把燭台放在門邊,吃完了手裏的核桃糕,然後彎腰拾起放在門邊的大鎖,轉身把門鎖上,這才飛身上了房頂。
夜風輕拂,如同情人的玉手在他的臉頰輕輕滑動,感到十分的舒適。
他站在整幢建築的最高處,揚目四望,發現隔鄰的庭院一片空寂,那些忍者就像鬼魅似的消失了蹤影。
稍稍等了半刻,他掠起丈許,斜斜往大門方向躍去,看到了天井,他的身形一個轉折,如同一片落葉般的落在天井之中。
依據記憶中,李承泰等人藏匿埋伏的位置,就在天井附近,可是金玄白大略一看,卻沒能發現他們,神識一動,才察知躲在天井的二人,一個是蹲在木箱之後,另一個則是躲在牆角的幾個木桶後面。
他拍了拍手,道:“你們出來吧!千里無影已經抓到了!”
寂靜的夜裏,他的聲音傳出老遠,隨著廳門一開,李承泰首先躍了出來,接著其他四名東廠番子也先後從藏匿處現身。
李承泰驚喜地問道:“金侯爺,千里無影抓住了?”
金玄白道:“都在庫房裏,有五個人,你們綁著帶回去吧!我先走了。”
李承泰訝道:“千里無影不是獨行大盜嗎?怎麼有五個人?”
話一出口,他發現眼前人影一閃,已經失去金玄白的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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