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玄白略一沉吟,覺得要把仇鉞的事先辦妥,才能安心用餐,於是招來趙守財,把的意思表明清楚。
趙守財雖不明白金玄白為何要把西廠的檔頭帶走,卻也不敢多問,堅持相何康白等人留在大廳等候,非要等金玄白辦完事後才一起回去廂房用餐。
金玄白見他執意如此,也沒勉強,交待了秋詩鳳幾句話,便邀著邱衡進入“青”字號廂房裡。
邱衡也弄不清楚金玄白拖自己到廂房裡去做什麼,不過既然“金大人”相邀,他可沒有拒絕的膽子,只有老老實實的隨在金玄白身後進那間廂房。
一走進房,金玄白便發現裡面極為寬敞,除了屋中擺著一張巨大的桌子之外,沿著四周還放有十張鋪有錦墊的大交椅以及四座几案和一個長櫃,櫃上擺放著金邊細瓷碗碟還有插著數雙銀筷的箸筒。
四壁懸掛宮燈,並有條幅點綴其間,顯得高雅華麗,毫無一絲俗氣。
金玄白的目光在四周掃過一遍,只見原先坐在大交椅上的馮氏父子和周大富全都一臉惶恐的站了起來,互於屋裡坐著的八名濃妝豔抹的少女,則也在互相觀望的情形下,慢慢的站了起來,全都好奇地望著先後進房的金玄白和邱衡兩人。
馮志忠嘴角的血漬已經擦去,不過就這麼一會功夫,兩腮便已腫得又高又大,就像一個豬頭似的,他畏畏縮縮的靠在馮敬賢的身邊,低著頭,不敢多看金玄白一眼。
馮敬賢不知道這回金玄白帶著邱衡進來是為了什麼,躬身深深一揖道:“金大人,邱師爺,下官馮敬賢再次向兩位致謝……”
金玄白見到周大富準備跪下磕首,連忙道:“周老丈、馮知縣,兩位不必多禮,請坐。”
馮敬賢惶恐地道:“大人不坐,下官不敢坐下。”
金玄白對邱衡道:“邱師爺,我們坐下,好好的談一談吧!’邱衡被弄得一頭霧水,卻不敢推辭,見到金玄白坐下,這才敢挑了張椅子坐下,馮敬賢告了罪之後,這才緩緩坐了下來,可是周大富和馮志忠仍然不敢坐進椅中,就那麼站著。
金玄白也懶得多說,沒再勸他們,想了一下,對馮敬賢道:“馮知縣,你的官譽並不好啊!”
馮敬賢臉色大變,霍然跳了起來,當場便朝金玄白跪下,顫聲道:“冤枉啊!大人,下官一向盡忠職守,愛民如子,從未貪贓枉法……”
金玄白打斷他的話,道:“我沒說你貪贓枉法,你怕什麼?我只是說你的官譽不好,而這都是因你溺愛獨子所致……”
馮志忠本來還在發愣,不知該下該跪下,這下聽到金玄白把矛頭指向自己,嚇得他全身顫抖,雙膝一軟,也跪了下來。
金玄白沉聲道:“馮志忠,你倚仗父勢,不求上進,行為乖張,多次誘姦良家婦女,並且逼良為娼……”
馮志忠嚇得魂飛魄散,磕頭如搗蒜一般,嘴裡含糊不清的叫道:“大人,冤枉啊!晚生從未做出這種傷天害禮之事,一定是有人誣陷……”
金玄白一拍几案,叱道:“馮志忠,你還敢狡辯?遠的不說,就拿你仗著父親之勢,要逼著周老丈把女兒嫁給你的這件事來說,就該把你押進大牢,關你個三、五年了……”
馮敬賢沒料到金玄白會提出此事,驚詫之下,連忙道:“稟報大人,小犬向周府求親之事,完全合乎禮儀,絕無逼婚此事,大人若是不信,周親家在此,你可以詢問他詳情……”
金玄白目光一轉,望向周大富,道:“周老丈,你認得仇鉞吧?”
周大富完全沒料到金玄白會提起“仇鉞”這個人來,當下臉色大變,目瞪口呆之下,根本不知要如何回答。
金玄白冷哼一聲,道:“仇鉞和令嬡周瑛華情投意合,曾託母舅李強多次登門向你提親,你卻從未答應,據說便是受到馮知縣的逼迫,要你把女兒嫁給他的浪蕩子,對吧?”
周大富望了馮敬賢一眼,小心冀冀地道:“稟報大人,俗話說:‘一家有女百家求’,草民膝下就僅這麼一個女兒,自然要將他許配給可以寄託終身的良人,想那仇鉞自幼喪父,依附母舅長大,而他的母舅也是個地痞流氓,這種人怎可和他聯姻?比較起來,自然馮知縣的大公子無論家世、學識都比仇鈿要強……”
金玄白一拍几案,叱道:“周大富,難道你嫁女兒只講家世,不講人品嗎?馮志忠是怎麼樣的人,你到現在還沒有覺悟?”
周大富臉肉抽搐了一下,苦著臉道:“馮公子年紀還輕,只要肯改,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將來前途仍是不可限量……”
金玄白冷冷一笑,道:“弄了半天,果然是你嫌貧愛富,跟馮知縣無關。”
他頓了一下,道:“周大富,我明白告訴你,昨夜我和東廠諸葛大人應李強之邀,到他湖邊農莊吃飯,恰巧碰見仇鉞和周瑛華準備相約殉情,若非是我加以攔阻,只怕你在數日內便會發現太湖裡的一具女屍便是你辛苦養大的獨生女兒……”
周大富驚叫一聲,頹然跪了下去,額頭上不斷冒出豆大的冷汗,嘴唇蠕動數次,卻怎樣都說不出話來。
金玄白道:“仇鐵雖然出身不高,但他孝順長輩,誠懇待人,多年來苦習槍法,也頗有成就,所以我已收他為記名弟子,並且由錦衣衛同知大人保薦,近日要去晉見洪鍾洪大人,投軍為國效命,我想年內定可被拔掙為千戶,只要立下汗馬功勞,他日成為將軍或總兵也是一件簡單的事……”
他冷哼一聲,道:“相較之下,馮志忠哪一樣能比得過人家仇鉞?”
周大富聽得瞠目結舌,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就那麼呆呆的跪著,而馮敬賢這時也聽出端倪,忙道:“大人說的極是,小犬不材,怎麼和大人的令徒相較?想那周姑娘慧質蘭心,小犬萬萬高攀不上,只有像仇……壯士那種真英雄才堪匹配……”
邱衡這時也弄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了,到馮敬賢知機識趣,也附合地道:“金大人的令徒,當然是了不起的人材,今日投效軍旅,他日必成國之干城,前途未可限量,豈是馮門犬子能相比?”
他唯恐馮志忠想不開,繼續糾纏周瑛華,特意對馮敬賢道:“馮兄,金大俠被張永張公公奉為上賓,是朝庭的棟樑,你能親聆他的訓斥,也算是祖上有德,否則他大可摘下你的烏紗帽,將你打入大牢,也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
馮敬賢聽到“張永張公公”這幾個字,只覺一股寒凜打心底冒起,這時他才明白為何金玄白會把樂大力等西廠的檔頭視為無物,就是因為有張永作為靠山之故。
他縮了縮脖子,彷彿上面架了把鋼刀,暗暗感謝邱衡,保全了自己一命,也同時感謝歷代祖先有靈,沒讓金玄白髮起雷霆之怒,否則他馮氏二代就此完蛋,劫數難逃了……
金玄白見到馮氏父子那副模樣,心想他們該害怕了,應該不敢和仇鉞爭著和周大富結為親家,於是臉色一整,道:“馮知縣,你是否已經放棄了求親之事?”
馮敬賢慌忙道:“下官不敢高攀……下官如蒙大人寬恕,必定攜犬子回家禁閉二年,督促他好好讀書,從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金玄白點了點頭,道:“好!你們起來吧!”
馮敬賢帶著兒子恭謹地向金玄白再三致謝,這才敢坐回大椅,而周大富卻仍是直挺挺的跪在那裡,滿臉驚疑錯愕的神情。
金玄白輕該一聲,道:“周老丈,請坐下,我有話要跟你好好說。”
周大富抹了把冷汗,扶著椅子緩緩站起,畏縮地坐了下來。
金玄白側首望著邱衡,道:“邱師爺,你見過張大人,也多少明白他的脾氣,昨天晚上,他曉得仇鉞和周姑娘的事情之後,非常的熱心,已連夜派人通知蔡巡撫和三司大人,準備今天午後陪我帶著仇鉞一起到周府提親,我想,你用完餐後,就跟我跑一趟,可以嗎?”
邱衡受寵若驚,連忙拱手道:“大人寵愛,能讓晚生依附驥尾,深感榮幸……”
他掩不住興奮的表情,道:“金大俠,晚生實言相告,昨日蒙張公公錯愛,要晚生暫時隨在他老人家身邊,他日返京,再將晚生引介給楊一清大學士,所以晚生已向洪大人告假,今日是按察司的幾位同僚和友人集資宴請晚生,為我送行,沒料到能夠再遇到大俠,真是出手意料之外……”
金玄白聽他說了一長串,僅是表示他來此高級的酒樓用餐,是應同僚和友人之請,並不是自己花錢,於是笑了笑道:“官場應酬乃是常情,邱師爺不必介意,恐怕以後隨在張大人身邊,每日都會有去不完的宴席,喝不完的酒。”
中國人講究的是“民以食為天”,連孔聖人都說“食色性也”,一般百姓見面時,所寒喧的第一句話,往往也都是“吃飽了沒有?”
由此可見中國人對於“吃”的重視,就因為如此,中國的飲食文化才會如此精緻,如此發達,所謂“富過三代方知吃穿”,也就是說一般的暴發戶,根本不懂“食”、“衣”的藝術和文化,非得經過長時間的薰陶才種得如何吃得精緻、穿的恰當。
一般商場上的應酬相交易,常以酒樓飯店作為眾會的場所,而官場上的飲宴酬酢更是講究排場和禮數,必須適當地表現主人的格調,更襯托出賓客的重要性。
這種官場飲食酬酢的文作遠從春秋戰國便已開始,延續至大明皇朝,隨著菜色的研發更加精美,社會經濟的提升蓬勃,更是形成一種風氣,不足為奇。
金玄白原先和師父相依為命的住在鄉下,衣食都極為簡樸,自從遇見諸葛明之後,莫名其妙的混進了官場之中,一連串的大小宴,吃得他暈頭轉向。
這時,他才發現那些官員和商賈,為何十之八、九都是滿腦肥腸,敢情是酒宴酬酢太多之故,因此他對於邱衡特意撇清的態度,才會有感而發的說出這番話。
事實上,一個小小的縣官宴請西廠的人,都要選松鶴樓這種高級的酒樓,並且還準備了八名妓女陪侍一旁助興,遑論三司大人或一省巡撫了!
想一想像松鶴樓這種地方,三樓的廂房一道菜最少也得一兩銀子,足夠一個三口之家半月所需,也未免太奢侈了點。
在這瞬間,金玄白腦海裡閃過這麼一句話:“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想一想,一個人會凍死在路邊,想必是飢寒交迫,無以為生,而高官巨賈則是賓客盈門,家中準備的酒肉多得吃不完,任由發臭丟棄,這種強烈的對比,使得金玄白心中頗覺不是滋味。
房裡充塞著濃郁的酒菜味混雜著胭脂香粉味,突然讓他有種厭倦想要嘔吐的感覺,他搖了搖頭,甩掉那種不愉快的感覺,道:“周老丈,你如果酒醉飯飽,請儘快回去準備一下,因為不久之後,本省的巡撫蔡大人,還有三司大人、知府宋大人、錦衣衛同知蔣大人、東廠諸葛大人和我會陪著李強跟仇鉞到貴府去跟你提親……”
周大富聽他報出一連串的大官官銜,嚇得頭都昏了,愣愣地張大著嘴,以為自己在夢中一樣,意識似乎從軀體中抽離出去。
他這一生辛苦經營,憑著豐厚的祖產以及個人的努力,積聚了不少的財富,可是最遺憾的便是花再多的錢,也只認識幾個衙役而已,連蘇州知府的面都沒見過兩次,更別說交情了。
好不容易,他的女兒被吳縣縣令的公子看上,也讓他有機會和一個知縣攀上親戚關係,讓他覺得顏面有光,比起他那個只當上里長的弟弟周大貴可有面子多了。
誰知道這個好夢卻在金玄白的出現之後,完全的破滅了,讓他在沮喪的情緒下,更擔心著自己會不會受到馮敬賢的牽連和拖累,而被押入牢獄之中。
然而那種極度懊惱和沮喪的情緒尚未完全從他心頭移去之際,他卻又聽到了這個連做夢都夢不到的好事,竟然會從金玄白的嘴裡說出來。
想一想,他是什麼人?說好一點是鄉紳,而平常則是被人視之為奸商。以一個商人的社會地位來說,他連知縣都見不到,就算要見一個師爺,最少也得花上百兩以上的紋銀。
可是此刻金玄白竟然說不僅知府大人要登門,並且連三司大人、巡撫大人,還有錦衣衛同知人大、東廠大人全部都要陪著李強和仇鉞登門求親。
光是想一想那種場面,周大富便已心跳加快,更別說親耳聽到了,頓時之間,他全身輕飄飄的,腦袋一片空白,眼前似乎浮現起大官雲集,宮轎拖延數百尺的壯觀景象……
這該是何等的光彩?何等的榮耀?
一個鄉紳如果能夠得到知府大人移尊駕臨,便已是不得了的殊榮了,更何況還有比知府大了數級的一省巡撫在內,那簡真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事,不僅光耀門楣,傲視鄉里,並且可以將之流傳子孫……
剎那之間,周大富的心中充滿了各種複雜的情緒,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恨不得立刻插翅而飛,趕快回到家裡去擁抱女兒,然後召集親友鄰居,讓他們親眼目睹這種破天荒的盛事。
他沒料到自己總認為是賠錢貨的女兒,竟會讓他如此光宗耀祖,此刻,就算讓他賠盡家財,他也不能放過仇鉞這個乘龍快婿,別說仇鉞的母舅僅是個地痞流氓,就算他娘是個婊子,周大富也絲毫不在乎了。
在神情恍惚中,周大富感覺出有人在搖晃著自己的身軀,遠飆的意識漸漸回來,他咧著嘴傻笑,自言自語道:“嘿嘿!婊子又怎麼樣?”
說話的當時,他聽到耳邊有人問道:“周老丈,你怎麼啦?喂!醒一醒啊!”
周大富循聲望去,只見邱衡一張臉就在自己的面前,他定了定神,抹了把臉上的汗,恭謹地道:“哦!是邱師爺,小民清醒得很。”
邱衡一笑,道:“我看你好像昏過去了,是不是聽到巡撫大人要親自登門嚇昏了?”
周大富呵呵笑道:“草民不敢昏、不敢昏!”
邱衡道:“剛剛金大俠在問你,你同不同意這件婚事?”
周大富連忙點頭道:“同意,當然同意!仇鉞既是金大人的徒弟,草民豈有不同意之理?”
金玄白微微一笑,道:“周老丈能給我這個面子,在下深感榮幸……”
他頓了下,問道:“我沒有成過親,也不知什麼禮數,請問周老丈,是不是要合一合八字,談一下什麼下聘……”
周大富搖搖手道:“不用!不用!他們兩情相悅,還合什麼八字?八字一定合的,沒有問題……”
大大的喘了口氣,他接著道:“至於聘金的事,就按照一般規矩,三兩、五兩就可以,不必太花費了,我知道仇賢侄家境清寒,會替他準備妥當,讓他不失面子,至於陪嫁的嫁妝嘛,金大俠,你看我是送他一個宅子、百畝良田的好?還是……”
金玄白道:“這種事我完全不清楚,你先回去找李強談吧!”
周大富點頭道:“對!對!是該找他談才對!”
他一想起時間緊迫,趕緊站起來道:“金大俠、邱師爺,對不起!草民不能奉陪二位了,草民得馬上趕回家去準備,不然各位大人上門,我的禮數不夠,就罪惡深重了。”
他走到門口,似是想到了什麼,從懷中掏出數張銀票塞給邱衡,低聲道:“邱師爺,不能陪二位喝幾杯水酒,深感遺憾,這是一點小小的意思,麻煩你陪金大俠多喝幾杯。”
邱衡看了金玄白一眼,不知該不該收,周大富已掉頭走出房去,連馮敬賢都沒多看一眼,顯然此時一個區區的知縣已經不放在他的眼裡了。
金玄白笑了笑,也沒多說什麼,和馮敬賢打了個招呼,便走出廂房,邱衡快步到馮敬賢身邊,低聲道:“馮年兄,你好自為之,這種事千萬不能再犯,不然下次神仙都救不了你。”
馮敬臉上泛起一絲苦笑,拱手道:“多謝邱兄周全,下官銘記在心,永遠不忘。”
邱衡看了縮在大交椅中的馮志忠,搖了搖頭,快步走出廂房。
一出房門,他立刻見到那五個來自西廠的人全都被一些裝東普通、類似小販、鏢師、農夫的大漢,以兩人架一個的方式,架著走下樓梯而去。
那些人的裝東各異、面貌不同,不過體形都頗健壯,邱衡暗自猜測,這些人可能是來自東廠或錦衣衛,否則決不敢把西廠檔頭就這麼公然的架走。
他老早就聽說東廠、西廠、錦衣衛這三大系統的人明爭暗鬥,搶功搶得很兇,只是一直不敢相信,如今親眼看到,才相信傳言之事屬實。
不過他這下是弄錯了,那些化妝成各種不同職業的彪形大漢,都是忍者,他們為了護衛上忍,在服部玉子出門之際,都會換裝跟躡於後。
這種情形除了服部玉子之外,只有金玄白清楚,至於何玉馥和秋詩鳳則根本沒有發覺。
金玄白見到樂大力等人全部被架下樓,這才鬆了口氣,笑著對服部玉子道:“現在總可以好好吃頓飯了。”
服部玉子點了點頭,拉著秋詩鳳的手,道:“小鳳兒,你大概餓壞了吧?”
秋詩鳳還沒答話,邱衡走了過來,道:“金大俠,這此銀票……”
金玄白道:“你拿著吧!我在天字房吃飯,你幫我把帳付了,算是周老丈請客。”
邱街道:“可是這裡有二百五十多兩銀子,吃不了那麼多……”
金玄白笑道:“用不完的你先留著,改天我們再吃一頓。”
邱衡忙答應,一面把銀票放進懷裡,一面道:“金大俠,等一會能不能請你到‘太’字號房來,讓晚生介紹幾位同僚和友人給你認識一下,他們久仰大俠威名,一定想要瞻仰一下大俠的風采……”
金玄白笑道:“等一等,讓我吃兩碗飯、喝兩杯酒再說吧!”
說著,他向趙守財和何康白行去,邱衡跟隨在後,準備送金玄白進入“天”字廂房,但他走到“宙”字號房前,只見敞開的房門邊站著一個員外打扮的中年人和一個錦衣老者。
那個員外打扮的中年人手裡拿著柄摺扇,見到邱衡望向這邊,拱手作了個揖,道:“邱兄,多日不見,沒料到竟會在這裡遇見邱兄,真是意外。”
邱衡“啊”了一聲,慌忙拱手還禮,道:“原來是祝員外,還有王老在此……”
這時,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白面書生從門後閃了出來,也朝邱衡拱手道:“邱兄,久末見面,吾兄滿面春風,想必得意官場……”
邱衡拱手還了一禮,道:“哪裡!哪裡!還是文兄瀟灑,小弟怎能比得過?”
他看到金玄白就在前面三尺處,連忙叫了聲,道:“金大俠,暫請留步。”
金玄白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問道:“邱師爺,有什麼事嗎?”
邱衡道:“金大俠,且容晚生替你介紹幾位江南的名人。”
金玄白對趙守財道:“趙前輩,你先帶他們入席吧!我說幾句話就來。”
趙守財無可奈何,只得陪著何康白朝“天”字號廂房行去,何玉馥無奈,被何康白挽住了,但是服部玉子卻挽著秋詩鳳停住了腳步,站在大廳裡等候著金玄白。
金玄白向邱衡行去,只見他興奮地道:“金大人,這位是建造‘拙政園’的王獻臣御史,這位是江南才子祝枝山祝大員外,這位也是江南才子文徵明,‘拙政園’便是由他和王御史共同設計營構的……”
金玄白也弄不清楚祝枝山和文徵明是什麼才子,不過他在拙政園住了一夜,也深深為這座園林的典雅秀麗而感佩,一聽建造者和設計者皆在面前,不禁肅然起敬,抱拳道:“在下金玄白,見過三位。”
祝枝山和文徵明對眼前這個高大魁偉的年輕人沒放在眼裡,反倒對站在他身後的服部玉子和秋詩鳳投以異樣的眼光。
因為這兩個女子一美一醜,相互襯托之下,美的更加美麗,平凡的也更加難看,顯得極不對稱。
邱衡見到王獻臣擺出做御史的官架子,忙道:“王老御史,這位金大俠外號神槍霸王,是武林中頂尖的高手,深得張永張公公的器重,目前是錦衣衛的同知……”
什麼神槍霸王、武林高手,在卸任告老還鄉的御史王獻臣眼裡,就跟一個鏢師或屠夫、小販沒有兩樣,可是當他聽到邱衡說金玄白竟是張永面前的紅人,目前任職錦衣衛同知大人,那就不一樣了。
錦衣衛同知雖僅是從三品,可是手中握有的權力比起一省的巡撫還要大,他王獻臣僅是一名退職告老還鄉的御史,拿什麼跟人家比?
剎時之間,王獻臣臉色一變,態度恭謹地深深一揖,道:“老夫王獻臣,拜見金大人。”
祝枝山和文徵文也嚇了一跳,一齊躬身行禮,滿口都是久仰之詞。
他們這種前倨後恭的神態落入金玄白眼裡,很不是滋味,知道這是“錦衣衛同知大人”這個頭銜發揮了作用,事實上,他剛才就是冒用了這個頭銜,才會嚇得吳縣的縣令一愣一愣的,差點沒嚇破膽。
想一想,若是馮敬賢知縣要看他的腰牌,他還真拿不出來,頂多只能用諸葛明一給他的那塊腰牌充數了。
至此,他倒頗為感慨,因為他這兩天先印證了那句流傳的“先敬羅衣後敬人”的俗話,現在又印證了“官銜”的重要,憑著錦衣衛同知這個官銜,他想、恐怕走遍天下都能吃得開,比起什麼“大俠”要吃香得多。
在這瞬間,金玄白有了這種荒謬的想法:“看來這世上只有權力和金錢才能讓人尊敬,讓人懾服,以後練武的人,恐怕都要屈服於這兩者之下。”
心念轉動,也改變了他的想法,認為憑藉張永的幫助,取得一個嚇死人的“官銜”,倒也不是件壞事,至低限度“名”、“利”二字是分不開來的,有名自然會有利……
他在剎那間想了許多,對著那兩位江南才子的恭謹之態,淡淡的笑了笑,道:“兩位既是江南才子,不知可認識自命為江南第一風流才子的唐解元?”
祝枝山和文徵明兩人驚訝地互望一眼,祝枝山問道:“大人也認得唐解元?”
金玄白點了點頭,還沒說話,文徵明已道:“伯虎兄是我們的知交好友,經常一起吟唱出遊,不過自從他娶了九娘之後,便避居桃花塢難得出來,我們找了他兩趟也沒找到……”
金玄白在思考要不要告訴他們唐伯虎如今在何處,覺得衣袖被拉了下,回過頭去,只見服部玉子打了個眼色,輕輕的搖了搖頭,於是他立刻便閉上了嘴。
邱衡接著文徵明的話,道:“我們江南有四大才子,唐、祝、文、周,唐伯虎排名第一,和文兄一樣,都是吳門畫派的重要人物,各領風騷,互有所長……”
金玄白懶得聽他褒揚什麼江南四大才子,正想要藉個理由走開,目光移處,卻見“豐”字號廂房的大門被人推開,一個人從裡面探首出來,看著金麼就站在不遠之處,立刻縮了回去,閉上門房。
這人的行動雖然快捷,可是金玄白已看清那人正是四川唐門中的唐鱗。
金玄白弄不清楚唐轔為何也到了松鶴樓來,更不知道那間廂房裡還有誰?齊玉龍是否在裡面?
他在忖思之際,只見“地”字號廂房的房門被人推了開來,一個叫髯大漢滿臉酒意的走了出來,看他的模樣顯然也是酒喝多了要上茅房小解。
這人走過大廳,看了金玄白一眼,隨既目光被清麗秀美的秋詩鳳所吸引,眼睛直勾勾的多望了她兩眼,一副色眯眯的樣子。
金玄白只見那個叫髯大漢膚色黑黝,體形粗壯,雖然穿著文雅,卻一看便是個外門高手再一看他死盯著秋詩鳳,心中不悅,眼神一凝,露出爍亮的神光也盯住那個大漢。
那叫髯大漢一觸及金玄白的目光,心神凜,趕緊轉過頭去,加快腳步走向樓梯,就那麼逕自下樓,再也不敢回頭。
這時“宇”字廂房的大門又被人推開,金玄白目光閃處,只見兩張俏麗的臉孔在門邊閃了下,立刻便又縮了回去,正是他早上才見過的唐門金銀鳳凰,唐鳳和唐凰二姐妹。
顯然她們見識過金玄白的絕藝,此刻發現他就在門口不遠處,不知他是為了什麼事而來,所以趕緊躲回廂房裡。
金玄白看到她們的驚愕表情,頗覺好笑,再應付兩句話再走,已聽到服部玉子道:“相公,我們可以走了吧?奴家的肚子真的餓了!”
他趁機抱拳道:“王御史、兩位才子,非常抱歉,在下要暫行告別了,邱兄,你陪他們喝兩杯敘敘舊情,在下要到‘天’字號房去用飯了。’邱衡拱手道:“金大俠,晚生不送了,等一會再來敬大俠幾杯酒。”
王獻臣、祝枝山、文徵明三人一齊恭謹地向金玄白拱手作揖,眼看他攜著二女進入“天”字號廂房,祝枝山迫不及待地問道:“邱兄,那兩位女子是金大人的夫人嗎?”
邱衡道:“金大人尚未成親,這兩位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文徵明搖頭道:“真是奇怪,以金大人的官位、人品,要娶幾房妻妾都可以,為何挑一個絕世美女,卻又找一個如此平庸的女子?真是眼光有問題。”
邱衡臉色一變,忙道:“文兄,小心禍從口出,金大人是一代大俠,武功蓋世,連朝庭供奉的國師都敢殺,西廠的大檔頭都不放在他的眼裡,你我算得了什麼?在他眼裡只不過像是一隻螻蟻一樣,一掐就沒命……”
他左右望了一下,道:“我們還是進去說話吧!”
王獻臣、祝枝山、文徵明聽了邱衡的話,全都臉色大變,趕忙走回廂房去,沒人敢多吭一聲。
邱衡正想隨他們進去,拿金玄白作為話題,跟他們吹噓一番,卻見到斜對角“長”字號廂房的房門被人推開,一個冠巾絲履的中年男子,掖著錦袍的袍角,匆匆走了出來。
邱衡一瞥之下,嚇了一跳,忖道:“怎麼南京刑部尚書劉纓劉大人也到了這裡?”
他趕緊轉過頭,快步走進房裡,把房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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