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壽跟金玄白喝乾了面前的酒,道:“我以前只知道蘇州是替皇家織造錦緞的重鎮,據說是日出萬綢、衣被天下,卻不料這裡不但有好山好水,而且還到處是好人……”
這時,紫燕道:“朱大爺、金公子,各位大人,小女子現在要唱的是本朝江南才子唐伯虎所作的煙波釣叟歌,原詩是這樣的——太湖三萬六千頃,渺渺茫茫浸天影;東西洞庭分兩山,幻出關蓉翠翹嶺。”
話聲一落,樂聲響起,紫燕也開始唱了起來,歌聲婉轉、輕柔美妙,在太湖浩渺的煙波襯托下,宛如從天際傳來的天籟,讓人聽了如痴如醉。
紫燕反覆唱了兩遍,這才慢慢停了下來,餘音繚繞,不絕於耳,在清風明月之下,讓人疑似進入仙境,聆聽仙樂。
“好!”朱天壽鼓掌大叫,然後端起面前的酒杯,道:“紫燕,來!喝杯‘洞庭春色’潤潤喉,再唱一曲。”
紫燕走了近來,首先謝過朱天壽賜酒,這才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朱天壽問道:“紫燕,你剛才說作這首詩的人是本朝江南才子唐伯虎,不知道唐伯虎如今還在不在?”
紫燕道:“唐伯虎是蘇州解元,可惜他進士落第,完全是受人陷害所致……”
朱天壽側目望看張永,道:“哦!有這種事,你曉不曉得?”
張永道:“這唐伯虎品行不端、放蕩形骸,當年涉及科舉作弊,因而入獄,雖然頗有才華,可惜品德操守太差,不堪重用。”
朱天壽點了點頭,道:“哦!原來如此,真是可惜了。”
朱瑄瑄突然道:“紫燕姑娘,請問你會不會唱唐伯虎所作的另一首詩?”
紫燕道:“唐解元所作的詩不少,被譜入曲中的卻不多,請問公子說的是那一首?”
朱瑄瑄道:“唐解元所作的那首題伍子胥廟壁,是小生極為鍾愛的一首詩。”紫燕笑道:“原來是這首啊!如果朱大爺同意,奴家就唱出來,不然……”
朱瑄瑄舉起酒杯站了起來,面對朱天壽道:“宗兄,小弟請紫燕姑娘唱一曲,你不會責怪吧?”
朱天壽看她那模樣,幾乎想要笑,更想逗她一下,不過記起自己和金玄白的約法三章,只得忍了下來,正色道:“老弟,你我同宗,你說的話還有什麼問題?別說一曲,就算要紫燕唱十曲,我這做宗兄的也不會反對。”
朱瑄瑄笑道:“既然宗兄如此大量,小弟敬你一杯,先乾為敬。”
朱天壽見她一口喝乾了杯中酒,暗忖道:“這個丫頭酒量還不錯,就跟她娘一樣,並且長得跟她娘同樣的漂亮!”
瞬間,他的思緒似乎飛到了遙遠的湖廣安陸,直到紫燕在他的耳邊低聲道:“朱大爺,人家朱公子在敬你的酒呢!”他才醒了過來。
朱天壽端起酒杯,仰首喝乾,這才放下杯子,道:“紫燕,你去唱歌吧!唱完這一首歌,再過來陪我喝酒!’紫燕應了一聲,道:“各位大人慢慢用,等一下小女子再來敬各位大人的酒。”
朱天壽在她的豐臀上重重拍了下,笑道:“快去吧!還羅嗦什麼?”
紫燕故作姿態的“啊喲”了一聲,跟朱天壽拋了個媚眼,這才走到女樂師身邊。
清風陣陣吹來,帶著一股股清涼的氣息,湖水輕拍岸邊,水波盪漾中,月影流動如銀……
近處的水塘裡,有著魚兒在跳躍,不時發出“噗嗤”的聲響,夾在柔細的絲竹聲裡,令人陶醉。
李強和仇鉞忙著上菜,縱然金玄白喚了他幾次,他都堅持不肯入席,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身分跟這些人差得太遠了,不夠資格和這些貴人平起平坐,所以很守本份,不肯入席,甚至連敬一杯酒的念頭都不敢想。
而仇鉞則是從李強那兒得知諸葛明已經寫好了信函,將他推薦給在京城裡的大官,再加上金玄白答應他要促成他和周瑛華的婚事,所以一夕之間,所有讓他煩惱的事都已經煙沽雲散,此時縱然他還餓著肚子,可是情緒仍很激動,看看那一個個生命中的大貴人,他的勁兒更大了,忙進忙出的,一點都不覺得累。
張永見到仇鉞忙來忙去,低聲對身邊的諸葛明道:“這小子真的不錯,將來會有點出息。”
他見到桌上又擺上了六碗菜,其中有三種都是鴨蛋所做,忍不住笑著低聲道:“諸葛老弟,都是你出的餿主意,你看看,馬上鴨蛋全席就要來了。”
金玄白聽到了這句話,看到桌上的肉蒸蛋、炒蛋、煎蛋、蔥爆蛋,忍不住笑道:“朱兄,這些都是你撿的鴨蛋,你多吃點吧!”
朱天壽果真津津有味的吃著各種蛋料理,然後笑道:“我從來都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鴨蛋啊!”
席上眾人附和著哈哈大笑,杯觥交錯,紛紛敬酒。
這時古箏響起,一連幾個急驟的音符跳動,接著便聽到紫燕引吭高歌:
“白馬曾騎踏海潮,由來吳地說前朝;
眼前多少不平事,願與將軍借寶刀。”
歌聲反覆數次方歇,朱天壽喝著喝著,突然淚水從眼中淌落,滑過臉頰,而他卻渾然不覺。
金玄白就坐在他的身邊,眼看他突然失態,心中一驚,問道:“朱兄,你怎麼啦?”
朱天壽驚醒過來,用衣袖擦拭臉上的淚水,一把抓住金玄白的手,道:“老弟,你別介意,我只是太高興了,這才喜極而泣。說老實話,我今天一天跟你相聚,所得到的快樂是我過去二十年裡從未得到的……”
他長長的吁了口氣,繼續道:“我沒有童年,好像在懂事以來就已經成年了,因為我從沒有像一般孩童一樣,捉過蟬、撈過魚、上樹掏鳥窩、下河摸螃蟹,甚至連在泥地裡打滾的事我都沒做過,當然也沒摘過瓜、採過豆,所以今天在這裡,讓我完成了以往二十年從來未做過的事。”
金玄白同情的望著他,安慰地道:“其實做這些事並沒有什麼很大的樂趣,我小時候爬樹掏鳥窩,碰到了毛蟲,結果只掏了兩個鳥蛋,甚得身上被刺得好幾塊紅腫,三、四天之後才消去,比起你過著錦衣玉食的舒服日子,我是太可憐了。”
朱天壽嘆了口氣,道:“本來我是該滿足才對,可是那份缺陷始終留在我心裡,讓我覺得很遺憾,今天能夠撈魚、採豆、摘瓜,終於讓我把這份缺陷彌補過來。”
他舉杯喝乾面前的酒,繼續說下去:“我出生在一個很富裕的家庭,可說是家大業大,各地都有分號,可是我爹在我十四歲生日剛過完不久就突然死了,我接下了偌大的產業,卻不知如何經營,所以一切都交給管家。可是那管家卻是個人面獸心的壞胚子,不但任用自己信任的人,並且還一步步的計劃要把我家的產業吞沒,唉!我明知此事,卻無能為力,故此常常以酒澆愁,以色迷醉自己……老弟,你不會笑我吧?”
金玄白濃眉一皺,道:“朱兄,我怎麼會笑你?你能將這種家醜告訴我,便是真心把我當兄弟,你放心,我一定幫你,除掉這個惡奴,把他送交官府!”
朱天壽苦笑道:“那個惡奴如今勢力太大,官府對他也無能為力,可說沒人敢動他了。”
“真是豈有此理?”金玄白道:“按照你這麼說,這天底下還有正義和公理嗎?蔣兄,你們身為錦衣衛高官,難道也沒有辦法把這個人抓起來?”
蔣弘武望著張永苦笑,張永沒料到朱天壽在喝了酒之後,突然把這問題以隱喻的方式端出來放在臺面上,一時想不出主意,也不知要如何回答才好。
諸葛明苦笑道:“金老弟,若是有辦法抓人,我們還晾在這裡幹什麼?早就動手了。”
金玄白眼中神光熠熠,道:“你們怕什麼?莫非此人權勢比你們還大?抑或他的武功太高,不是你們所能制伏?”
諸葛明含糊其詞道:“大概就是這樣子羅,所以沒辦法下手。”
金玄白拍了拍朱天壽的肩膀,道:“朱兄,你放心,我一定幫你,早晚把這個惡奴的腦袋砍下來放在你的面前。”
朱天壽激動地握著他的手,道:“好兄弟,謝謝你!謝謝你!”
張永道:“小舅,什麼事都要從長計議,慢慢來,免得節外生枝。”
朱天壽見到張永提醒自己,也知事情輕重,一定要擬定妥當的計劃才行,並且事前的保密更加重要,此時無論在時、地、人皆不相宜,決不能露了口風,以免事機敗露,使他遺恨終身。
他心念急轉,舉起酒杯邀飲,眾人一齊附和乾杯。
朱天壽暍完了酒,低聲對金玄白道:“這件事必須從長計議,老弟,找個時間我會告訴你整個經過,希望你能幫幫我。”
金玄白道:“當然,我一定幫忙到底,不過眼前有一件事我也要請你幫忙。”
“哦!什麼事?”朱天壽道:“你說出來聽聽。”
金玄白道:“這裡的主人有個外甥叫仇鉞,就是剛才端菜來的年輕人。”
張永插話道:“金大俠,這件事諸葛大人已告訴我了,我一定幫你搞定。”
金玄白喜道:“有張大人出面,一定沒有問題!仇鉞這小子好事定下,我一定要多敬大人幾杯。”
張永道:“金大俠,話雖這麼說,可是你得出面才行。”
“為什麼?”金玄白楞,道:“李強兄是仇鐵的母舅,該由李強出面才對。”
張永一笑道:“如果這樣,事情一定砸鍋,你想想,周大富是何等人物,豈會瞧得起李強?只有你出面才能讓周大富心服口服。”
金玄白道:“可是我與仇鉞無緣無故,怎有立場替他說話?”
張永道:“誰說的?你不是仇鉞的師父嗎?加上你又是出了名的神槍武威侯,有你出面,何愁周大富不答應這門親事?”
朱瑄瑄一直在偷聽他們說話,這時,忍不住脫口道:“什麼?神槍武威侯?金大俠,你何時又換了個綽號?”
金玄白搖手道:“啊!這是開玩笑的,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張永道:“國家名譽豈能拿起來開玩笑?武威侯正是本朝第一勇將,現在雖然只有我們幾個人知道,可是不久之後,朝野皆知,必能名動天下。”
朱瑄瑄滿臉疑惑地望看張永和金玄白,隨即又轉移目光到朱天壽的上,發現他們眼神詭譎、神態怪異,金玄白又多了一份無奈,忍不住嘟嚷道:“你們到底是在玩什麼花樣?”
這時紫燕唱完了歌,走到朱天壽身邊,偎著他坐下,看到他們神情怪異,一時之間也不敢說話。
張永沒有理會朱瑄瑄,對金玄白道:“金大俠,你以武威侯的身分替令徒仇鉞出面提親,到時候我會請巡撫蔡子馨率同三司大人陪在你的身側,一齊登門,哈哈,到時候別說是一個周大富,就算十個周大富都要跪下來,磕頭如搗蒜,你想想看,他豈不能答應?”
仇鉞和李強正好端著一碗雞湯和一盤八寶鴨過來,一聽張永此言,兩人一呆,差點把手裡的菜餚打翻。
李強把八寶鴨擺在桌上,見到仇鉞人還痴楞楞的站在一旁,連忙接過他手裡的雞湯放好,這才拉著仇鉞跪了下來,磕了個頭,顫聲道:“小老兒李強,率同外甥仇鐵,謝謝各位大人成全之恩。”
諸葛明轉身將他們扶起來,道:“李老兄,這一切都是金老弟做的,我們不敢居功,你謝謝他吧!”
李強兩眼溼潤,道:“金大俠,鉞兒自幼喪父,和寡母相依為命,我這個做舅舅的又是個殘廢,沒能幫上什麼忙,多虧能遇到你這個貴人,才……”
金玄白打斷了他的話,道:“李兄,你不必多說了,只要仇鉞能夠苦練槍法,他日多殺幾個敵寇,替國家建功,也不枉各位大人一番好意。”
他話聲一頓,道:“仇鉞,你聽到了張大人之言,他準備明天把巡撫和三司大人一起請來,陪著我到周府替你提親,這份隆情重誼,你以後得好好報答他們。”
仇鉞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不斷地點頭。
諸葛明道:“李兄,菜已經夠多了,你和令甥沒吃飽,一同坐下用飯吧。”
李強搖搖手道:“這點菜怎麼夠?小老兒還在蒸一盤臭豆腐、一碗餚肉、一份火腿,等一會蒸好就送上來,臭豆腐是我自己浸泡的,請各位嚐嚐。”
他躬身單掌抱拳,朝眾人行了一個禮,這才拉著仇鉞進入屋裡,仇鉞卻像是在做夢一樣,悠悠晃晃的被拉著走。
諸葛明笑道:“這小子太高興了,連話都說不出來,哈哈!這正是鄉下的年輕人可愛之處。”
張永笑道:“金大俠,你的婚事是由長輩定下的,用不著媒人,不然我們照方抓藥,也同樣用這一招,我想一定無往不利。”
金玄白還沒說話,只聽朱瑄瑄失聲道:“弄了半天,原來你們說的是做媒的事?喂!金大哥,未免太誇張了吧!幫仇鉞說個媒,還用得著浙江巡撫和三司大人?那周大富是何等人士?為何要擺出這麼大的場面?”
朱天壽首先大笑,眾人見到她臉上的表情,也都放聲笑了出來,笑得朱瑄瑄莫名其妙。
蔣弘武見到薛婷婷、江鳳鳳在李承泰的陪同下走了回來,他在低聲道:“金老弟,你那口子回來了。”
金玄白抬頭一看,沒見到薛士傑隨著她們回來,心中疑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聽得朱瑄瑄大驚小怪的道:“蔣大人,你說誰是金大哥那口子?”
諸葛明和蔣弘武對望一眼,兩人大笑。
朱瑄瑄柳眉一豎,道:“笑什麼笑?你還不快說!”
諸葛明笑聲一斂,道:“弄了半天,你還不知道薛姑娘是金老弟未過門的妻子?”
朱瑄瑄一楞,道:“怎麼可能?”
她霍然站了起來,迎向薛婷婷而去,劈面就問道:“薛姑娘,你什麼時候和金大哥定了親?怎麼我一點都不知道?”
薛婷婷當場楞住,江鳳鳳訝道:“朱公子,哪有這種事情?你說的?”
朱瑄瑄指著諸葛明道:“是他!就是他說的。”
薛婷婷瞥了她一眼,走到諸葛明身邊,斂身行了一禮道:“諸葛大人,請問你由何處得知我和金大哥定下親事?”
“這個……”諸葛明見到金玄白臉上似有不悅之色,也不明白他是在打什麼主意,為何不將定親之事明告薛婷婷,以致自己無意中脫口而出,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沉吟了一下,道:“難道令尊或令堂沒告訴你這件事嗎?”
薛婷婷沒有回答他,江鳳鳳走上前來道:“我表姐是訂過婚,不過她許配的是峨嵋劍客歐定邦,並不是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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