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玄白望著那些自暗巷竄出的灰衣大漢,突然放聲大笑道:“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東西,還要趕來送死?呔!快點報上名來。”
他放開薛士傑的手,向前緩行而去,繼續問道:“韓永剛,你有種就出來,讓我送你和程烈一道遠行……”
他的話聲在寂靜的大街上傳出老遠,剛剛一停,只聽得不遠之處的人堆裡傳來一聲驚呼:“是金大俠嗎?請暫息雷霆之怒……”
霎時之間,人影閃動,但見一個體型壯碩的大漢和一個獨臂疤面老者從人群中穿出,奔到金玄白身前八尺之處,立刻雙雙單足跪了下來。金玄白藉著火把跳動的火光看得清楚,那兩人一個是過山虎陳明義,另一人則是李強。
他恍然大悟,知道這批人正是混跡在蘇州各處的地痞流氓,顯然聚集起來是要對付神刀門弟子的,只不過他不明白這些人為何直到此刻才趕到?
壓下了心中的納悶,金玄白快步向前,把李強和陳明義扶了起來,問道:“兩位大哥,你們擺出這副陣仗,莫非為的是對付神刀門?”
陳明義激動地抓住了金玄白的手,顫聲道:“金大俠,你來得太晚了,在高賓客棧裡,我們有八十三個各路弟兄們都遭了神刀門的毒手……”
他的眼中泛起淚光,說著說著,淚水已忍不住奪眶而出,咽聲道:“金大俠。連李二牛和張普同大哥都已經被殺了,我跟李老爺子是僥倖逃了出來……”
金玄白道:“陳兄請慢慢說,大家也請把兵器收起來。”
李強揚聲道:“各位兄弟聽到了沒有?金大俠命令大家把兵器收起來。”
那七、八十個灰衣大漢聽到李強的吩咐,立刻便將手中的兵刀收起,手持火把,散開分立兩邊。
金玄白揚聲道:“各位大哥,請你們不必擔心,剛才神刀門主天罡刀程烈率領門下弟子在石橋那邊狙擊我們,已經被我們殺個精光……”
話聲剛落,一陣陣如雷的歡呼隨即響起,陳明義激動地問道:“金大俠,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金大俠還會騙你們不成?”
朱瑄瑄跨前一步,用手中長劍指著陳明義道:“那程烈領著將近百名弟子,用天罡刀陣圍住金大俠,被他以無上刀罡將刀陣破去,把程烈連同門下弟子一齊屠盡殺絕……”
金玄白眼中神光迸射,叱道:“閉嘴!”
朱瑄瑄一愣,畏縮地往後退了一步。
金玄白凝目望著她道:“你還不快點把長劍收起來,準備幹什麼?”
朱瑄瑄訕訕的收起長劍,一肚子的委屈,卻又不敢發作,只是嘴裡嘟囔道:“我又沒有惡意,只是一時忘了而已……”
金玄白道:“你如果對我有任何不滿,隨時都可以離去,我絕不會挽留你!”
朱瑄瑄這一輩子從未受過這種氣,看到那一雙雙的眼睛望著自己,真恨不得在地上挖個大洞鑽進去,若是依她的脾氣,早就拔劍刺出去了,但是也不知怎的,望著金玄白那股懾人的強大氣勢,她一切勇氣都融化消失,只得垂下了頭,默然不語,嚥下所有的委屈和不滿。
李強和陳明義也弄不清楚這個俊逸儒生和金玄白是什麼關係,見到朱瑄瑄受到喝叱,不敢多言,只有默然望著她。
金玄白見到朱瑄瑄滿臉委屈的模樣,也沒多理她,側過臉道:“陳兄,你們受到神刀門的狙殺,死傷的情況嚴不嚴重?”
陳明義道:“稟告金大俠,連同木瀆鎮的盛當家在內,一共死了三十七人,傷者三十九人,連高賓客棧裡的掌櫃和夥計都沒能逃掉,此刻全都停屍在客棧裡,還沒處理……”
金玄白問道:“既然連李二牛和張普同都沒逃脫,那麼你們是如何能夠逃過此一劫難?”
陳明義望了李強一眼,道:“這個……李老爺子比較清楚,就請他為你稟報。”
金玄白記起了這個獨臂老者李強,正是在拙政園提起滿箱金子的那個疤面老者,這時才明白陳明義便是李強手下的管事。她望著李強那滿布滄桑的臉孔,抱拳道:“請恕在下眼拙,此刻才想起尊駕便是城西的李老兄,前天在拙政園前,我們有一面之緣……”
李強沒料到以金玄白這種尊貴身分的大俠,還能記得起自己,疤臉上泛起紅光,興奮地道:“不錯,大俠賞賜的那箱金子,還是小老兒拎起來的,當時,小老兒便曾邀請大俠到城西蝸居喝幾杯水酒……”金玄白打斷了他的話,道:“李老兒,在下帶著幾個朋友來此赴約,飯沒吃到,反倒引來如此多的爭端,不敢隱瞞老兄和各位大哥,此刻在下的肚子實在餓得不得了,能否先找個地方吃頓飯,有什麼事,吃過飯再說吧!”
李強“啊”了一聲,敲了下自己的腦袋,道:“小老兒真是失禮,倒忘了金大俠和貴友都還沒用晚膳,真是太下該了。嗯!明義,你看該怎麼辦?”
陳明義抱拳道:“稟告金大俠,這次我們蘇州二十二個堂口,為了邀請金大俠一聚,在高賓客棧和隔壁的鴻賓酒樓一共擺了三十多桌,酒也準備了二百多壇,不過神刀門殺進來後,酒席全毀,那二百多壇的酒也大多打破了,所以倉促之間,準備不及,只有請大俠和貴友委屈一點,到李老爺子的湖邊水莊,吃些家常菜……”
金玄白聽他有條不紊的說了一大串,更覺腹中飢餓難當,忙道:“家常菜也好,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了。”
李強見到金玄白如此隨和,高興地揮了下獨臂,道:“明義,你還不快點帶人去準備?記住,到鴻賓酒樓去把沒打破的酒罈一齊搬到水莊裡去,還有……抬十張大桌和板凳,哦……另外交代我大妹多殺幾隻雞鴨……”
陳明義躬身道:“是,小的知道,老爺子你放心好了。”
他一招手,揚聲道:“各位兄弟們,大家隨我去辦事,等一下再好好敬金大俠幾杯酒,謝謝他老人家替我們報仇雪恨!”
那些牛鬼蛇神發出響雷似的大叫,然後隨著陳明義身後,往大街的另一端奔去,只留下十多個灰衣大漢仍然手持火把站在街邊,看來這些人都是屬於李強手下的親信。
李強恭謹異常的領著全玄白一行人往他湖邊水莊而去,一路之上,金玄白把朱瑄瑄等人介紹給李強認識,那些隨在後面的地痞流氓一聽兩位女俠和一位小俠是四川青城派的高手,全都好奇地瞅著她們,不時低聲用蘇州方言夾著一些黑話議論紛紛。
金玄白耳明目聰聽得非常清楚,發現那些牛鬼蛇神都是在讚歎二女的美貌,反倒是懷疑她們水蔥似的人兒,武藝能有多高?
至於朱瑄瑄一介書生模樣,在那些灰衣大漢的眼裡,更是認為她身上的配件僅是裝飾用的,絕對不可能用來殺人。
不過這些人鑑於朱瑄瑄是金玄白的同行友人,倒也沒人敢放肆的批評她,只是充滿好奇的不住將話題放在她的身上。
在行進之際,李強簡短地將神刀門主程烈率領門下弟子猝然進襲高賓客棧和鴻賓酒樓的經過說了出來。
金玄白靜靜地聽完之後,才明白這次神刀門出手屠殺蘇州城的各路堂口是早有計畫的,並且還取得了太湖王的同意。
而在出動木瀆鎮居住的神刀門弟子之時,散居於同裡鎮上的另一批神刀門人,—則在副門主韓永剛的領導之下,也發動了對於同裡鎮的兩個窯口進行攻擊。
不過當時幸好有四十多名黑衣蒙面人挺身而出,對抗神刀門的八十多名弟子,一場混戰之下,雙方死傷慘重,所幸那兩個窯口的當家和少數手下都逃了性命。
據李強說,那些黑蒙面人雖然人數較少,可是個個剽悍,人人不怕死,憑著連續不斷髮射的飛鏢,把神刀門的八十多名弟子殺得潰不成軍,死了六十多人,只剩下十多人逃脫。
至於這些黑衣蒙面人則死傷十多人,事後屍體和地上的飛鏢暗器全數被帶走。
也就是因為這場混戰之後,有兩名黑衣人趕到了木瀆鎮來報訊,於是停留在鴻賓酒樓的人才能迅速撤走,只剩下高賓客棧裡來不及撤走的,才會在程烈率門人攻擊下,死了三十七人,受傷三十九人……
金玄白此時才獲知這回蘇州城內外五個小幫派,十七個窯口和堂口的首領要宴請自己,幫眾全都爭先恐後的要參加,以致從原先決定的十桌酒席,一路增加到了三十六桌,這才使得各路堂口和跺子窯的老大們滿意,也才在採取抽籤的模式下,分配出席的人員……
他聽到此處,心中非常感動,霍然記起了師父沈玉璞有次酒後跟他說過的兩句話:“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常是讀書人!”
此刻,他隱約瞭解沈玉璞當時的心情,覺得這些生活在城市角落的地頭蛇,或許為了謀生常常使出一些不入流的手段,可是基本上來說,他們人性猶存,比起那些居高位的官員們要可愛得多。
那些官員都是由八股考試之後,經過朝廷擢取任用,可是一個個本著“千里求官只為財”的信念,作了官之後,便泯滅了良心,貪汙腐化,到處撈錢,也不管子尺死活,於是有些貧困的山區,老百姓才會活下下去,挺而起險,發生暴動……
金玄白感慨了一陣,直到聽得李強問他一句話,才讓他回過神來:“金大俠,你是否認識血影盟的盟主?”
血影盟便是由服部玉子所統帥的忍者暗殺組織的名字,金玄白早就從田中春子口中得知,分佈於蘇、杭一帶的血影盟麾下一共有梅、蘭、菊、櫻四組殺手。
而在南京,服部玉子親自統領著另外四組殺手,專門執行客戶交託的任務,施出暗殺的手段,謀取極高的報酬,來維持忍者們生存下去必須的開銷。
這瞬間,讓金玄白記起了田中春子跟他提起過的事,即便是集賢堡當初以重酬委託血影盟擄走齊冰兒、結果由於金玄白的插手,讓田中春子無功而返,因此集賢堡少堡主玉面神刀放話通知血影盟,要在十二個時辰內給予答覆……
由於服部玉子已親口答應金玄白,將會在短時間之內,結束血影盟的一切任務,讓血影盟這個組織從江湖上消失,所以這一次和集賢堡的談判,除了加倍賠償程家駒所付出的金額之外,沒有其他路好走。
當然,服部玉子也曾想到,萬一集賢堡不滿賠償金額,準備和血影盟翻臉,那麼就必須有金玄白在場,才能遏止集賢堡的所有手段,對集賢堡施以最嚴厲的打擊,這才能在血影盟消失之前,保住一個良好的商譽……
金玄白腦海中意念電轉,想的全都是血影盟的事,他坦然的點了點頭,道:“我見過你所謂的血影盟盟主。”
他的目光一閃,道:“李老兄,請你相信我,這位血影盟盟主已經答應我,要在幾天內結束血影盟一切業務,從此解散這個組織。”
李強驚訝的叫了一聲,滿臉盡是欽敬之色,道:“金大俠真是神通廣大,令小老兒敬佩萬分,唉!想那血影盟在江浙一帶名號極響,早巳紮下極深的根基,六、七年來殺了不少的土豪劣紳,使得不少人為之稱快,雖然不容於官府,想要除之而後快,卻因這個組合極為神秘,一直都查不出他們的跺子窯在哪裡,不料金大俠你卻能一舉降服血影盟盟主,果真不愧是神槍霸王!”
金玄白見他如此推崇自己,嘴裡不免客套了幾句,朱瑄瑄聽得入神,突然問道:“金大哥,他們都叫你神槍霸王,怎麼不見你帶著神槍?”
薛士傑在李強出現之後,便一直沒有說什麼話,因為李強那個獨臂疤面的形象太可怕了,加上這群牛鬼蛇神個個長相兇惡,所以使他心中產生一種莫名的畏懼感,一直不敢開口。
等到走了這麼一會兒功夫,他發現李強面目雖然猙獰,態度卻很和善,尤其對於金玄白更是滿臉欽敬尊崇,故此薛士傑便放下了那顆忐忑下安的心,又回覆了平常那種好奇多嘴的習慣。
此時當他聽到朱瑄瑄開口,便也忍不住插嘴道:“是呀!金大哥,怎麼從來沒看到你帶著神槍?”
金玄白腳下稍緩,側過身來,微笑道:“小杰,神槍在心即是在手,我此刻有沒有槍已經不重要了。”
他說的是一種境界,和佛家所說的“心即是佛”的道理完全一樣,有些得道的禪宗高僧便認為心在何處,佛便在何處,高大華麗的廟宇僅是一堆土木瓦礫而已,並無佛的存在,所以在寒冬之際,若無足夠的木柴取暖,可以劈開木雕的佛像點燃取暖……
朱瑄瑄和薛士傑在武學上的修為太低,豈能明白金玄白話中的意思?而那些混混地痞的水準則更低,自然沒一個明白這句話的含意。
走在朱瑄瑄身後的一個三十多歲的大漢,一時想歪了,忍不住對旁邊的同伴道:“金大俠的意思我明白,他是說只要心裡有槍,就等於身上有槍,事實上神槍一直隨身攜帶,從沒放在家裡,人到哪裡、神槍就在哪裡。”
此言一出,那十多名牛鬼蛇神全都忍不住笑了出來,不過鑑於金玄白威名太盛,再加上有李強在場,所以大多半掩著嘴、抿著唇,是以“嗤嗤”之聲此起彼落,無人敢放聲大笑。
朱瑄瑄弄不清楚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回頭問道:“喂!這位老兄,你說金大哥人到哪裡,神槍就在哪裡,怎麼我沒看見呢?”
那個大漢忍住了笑,道:“公子爺,你身上也帶著有槍,怎麼問起我來了呢?”
“哪有?我哪來的槍?”
朱瑄瑄抓著腰際的佩劍,道:“你看清楚了,這是劍,不是槍。”
那個壯漢還待說話,卻聽到李強喝叱道:“何老六,朱公子是讀書人,你別跟他胡說八道,小心掌嘴!”
何老六受到責罵,脖子一縮,不敢吭聲。
金玄白自然明白了何老六這句話中的意思,他又好氣、又好笑的望著這個人,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正好看到諸葛明和長白雙鶴飛身騰掠而來,於是揚聲道:“諸葛兄,小弟在這裡。”
那十多個灰衣大漢回頭望去,只見目光之下,三條人影掠空而起,如同大鳥騰飛,數個起落便到達了面前,全都駭然色變,紛紛讓開,留出一條通道。
諸葛明領著長白雙鶴穿過人群,走到金玄白身邊,道:“老弟,事情都已經辦妥了,你可以放心。”
金玄白抱拳道:“多謝老哥包涵。”
他跟李強說:“李兄,我來替你介紹,這位是諸葛大人,另外兩位是李大人,你們是本家,該多鄉親近親近。”
李強單手抱拳,躬下身來,道:“草民李強,見過三位大人。”
他在拙政園見過諸葛明,也親眼目睹蘇州知府宋登高對諸葛明必恭必敬的樣子,曉得這個人不僅武功高強,並且官位也極高,絕對不能得罪,所以態度極為恭敬,只差點沒有下跪。
諸葛明看在金玄白的面子上,倒也沒有擺出什麼倨傲的姿態,也抱拳還了一禮,道:“李兄不必客氣,你們既是金老弟的朋友,也是我諸葛明的朋友,大家都是江湖人,不用太拘束。”
李強一臉惶恐,道:“草民一介鄉野愚夫,實在不敢承當諸葛大人如此稱呼……”
諸葛明雙眉一皺,道:“李兄,你知道我外號叫什麼嗎?”
李強見他突然又拿出在拙政園的那一套,連忙躬身道:“草民知道大人外號一筆勾銷,大人極重面子,若不給大人面子,就會躺進墳墓裡。”
諸葛明想不到自己在拙政園胡謅的那番話,這個獨臂老頭仍然記得清楚,當下忍住了笑,道:“李老哥,你知道就好了!所以你給我個面子,不必如此拘束。”
李強躬身道:“是!小的遵命。”
諸葛明瞪了他一眼,沒有再羅唆,轉向金玄白問道:“老弟,剛剛周里長知道我們還沒用飯,堅持要我們到他家去,還是我想到你們跟我一樣餓著肚子,所以才趕來通知你跟我一塊兒到周里長那兒去吃晚飯……”
金玄白為難地道:“諸葛兄,我已經答應李兄到湖邊水莊去……此刻一大群人已去準備,如果我跟你走,豈不辜負了李老哥的一番好意?”
李強也道:“諸葛大人,金大俠說得不錯,你們都是我的貴客,怎麼可以讓周里長把我的客人搶走?”
“好了!”諸葛明道:“既然李兄有這份誠意,那麼我就陪金老弟一齊到你那裡去吃飯,不過周里長那兒還有我兩個屬下……”
李強忙道:“這個好辦,小老兒派個人去通知周里長就行了。”
他似乎怕諸葛明會反悔,連忙喚過那個多嘴的何老六,道:“何老六,你帶兩個弟兄趕到周里長那兒去,告訴他諸葛大人在我的湖邊水莊用晚膳,順便把另外兩位大人一齊請回來。哦!如果周里長願意受邀,我們也很歡迎,就請他陪兩位大人一齊來吧!”
何老六應了一聲,領著兩個灰衣大漢,回頭往前街而去。
李強滿臉堆著笑,道:“諸葛大人,草民這樣做,妥當嗎?”
諸葛明扳著一張臉,道:“你若不改個稱呼,這頓飯吃起來就沒意思了,嗯!可能酒的味道也變淡了!”
李強笑道:“既然大人堅持,那麼小老兒託大,就稱你一聲諸葛老弟,這樣你可滿意了?”
諸葛明點頭道:“嗯!這樣聽起來舒服多了。”
金玄白笑了笑道:“老哥,你舒服了,等下可要多暍幾杯酒,還有兩位李兄,一遇到了本家,更應該多敬你們同宗大哥幾杯才是。”
長白雙鶴對望一眼,李承泰笑道:“當然,這是應該的,李大哥德高望重,我們兄弟忝為同宗,更該多敬大哥幾杯。”
李強這一生中,何曾被兩位官府的大官如此看重?只覺全身輕飄飄的,幾乎要飛了起來,笑得都要合不攏嘴,謙虛地說了幾句話,幾乎有點語無倫次了。
他們一行人走到大街底端,然後拐向橫街,大約走了豐盞茶光景,已經來到郊區,遠遠已可聽到湖水拍岸之聲,舉目望去,但見一座莊院在周遭一片昏暗中,大放光明,眼前一條黃泥小路上,到處都掛滿燈籠,奸像宅主要辦什麼喜慶筵席。李強領著眾人走過黃泥小路,進入一座土牆圍著的大院,金玄門只見裡面一排三座瓦房,大院之前的上坪裡撐起十多根長竹竿,數根麻繩連繫在竹竿之間,麻繩上掛著幾十盞燈籠,把一座大土坪照耀得有如白晝。
此刻,在上坪中有二十多人在忙著架設大桌和板凳,其中正有過山虎陳明義在內。
陳明義看到金玄白等人趕到,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迎了上來,道:“老爺子、金大俠,你們到了,先請你休息一下,洗把臉,等一會兒便可以入席了。”
金玄白點了點頭,道:“陳兄,你別累壞了,也請休息一下。”
李強回頭對著身後那十多名大漢道:“各位弟兄,如果方便的話,請去幫個忙,早點開席,別讓金大俠和各位大人、小姐們餓壞了。”
那十多位灰衣大漢應了一聲,全都跑進去幫忙整理雜務。
這時,有三個大漢端來三個木盆放在擺好的大桌上,請金玄白和諸葛明等人洗臉拭手。李強表示這些水都是將湖水汲入水缸裡,然後用明礬澄清之後才使用的,絕對可以飲用。金玄白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氣便喝了幾口,直到洗完臉,這才覺得通體舒暢。
那三名大漢把木盆中的汙水灑在屋邊的幾畦菜圃裡,又重新在水缸裡舀水端給朱瑄瑄等人拭手洗臉。
這時,金玄白、諸葛明和長白雙鶴四人在李強的引領下,到宅院另側去參觀,根據李強的介紹,他在十五年前買下湖邊這塊二百多畝地之後,除了搭建了幾間瓦房之外,還辟有一座大池塘養魚、兩座荷塘種蓮、一座泥塘種植茭白筍,除此之外,尚建有鴨寮一間,蓄養著三百多隻鴨子,讓金玄白和諸葛明稱羨不已。
李強苦笑道:“我年輕的時候爭強鬥勝,跟我妹夫一起闖江湖,栽了好幾個筋斗,甚至連累我妹夫喪失了性命,所以我早就厭倦了這種刀頭舔血的日子,總想歸隱田園做一個老農或漁夫,只可惜手下的弟兄們生計繁重,一直都無法放下,唉……”
金玄白聽到他發出長長的嘆息聲,禁不住想起師父沈玉璞也常常長吁短嘆,於是同情地道:“這可能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的最好寫照吧!”
李強道:“小老兒一直想把城裡的事交給我那外甥管理,無奈他心不在此,一心苦練槍法,想要投效軍旅,我姊姊寡居甚久,老是擔心這個獨子,怕他從軍之後會有不測,所以……”
他話聲一頓,對著站在魚塘邊撈魚的一個年輕人叫道:“鍛兒,你過來,見見金大俠和三位大人。”
那個年輕人放下手中的網子,走了過來,金玄白只見他身穿一襲短衣,身形雖然不高,可是從捲起的衣袖處可以看到他賁起的肌肉和強壯的體魄,顯然也是一個練武多年的好手。
李強把外甥仇鉞介紹給金玄白,道:“金大俠,我這外甥最喜槍法,曾經到餘姚拜師,一套楊家槍法耍來虎虎生風,等閒之輩七、八個莊漢也難以近身,不過在你面前,當然不堪入目,只是請你稍加點撥他一二,就夠他這輩子獲益無窮了。”
金玄白謙虛了幾句,但見仇鐵氣宇軒昂,眉目間有種憂鬱之色,道:“仇世兄不必難過,報效國家機會多得是,眼前三位大人便可設法引薦你進入軍旅……”
仇鉞雖然並沒怎麼瞧得起金玄白,可是聽他提起可助自己從軍,便霍然眼睛一亮,連忙躬身道謝。明代初期,衛所軍事的來源,一是“從徵”,也就是早期參與朱元璋起義抗元時的那些官兵將士;第二種來源則是因獲罪被判充軍的;第三種則是徵兵,亦即所謂的“垛集”,這種徵兵制是按人口的比例來徵集,視實際需要,有按三丁抽一的,也有按五丁抽一,不過一戶之中如有二名男丁,就很可能被抽走一人,如是獨子則不必從軍。
明代的軍士都另有戶籍,稱為軍戶,這種軍戶常是世襲,不能隨意脫籍,並且社會地位極低,於是才有那句“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的諺語產生。
明朝中葉之後,朝政紊亂,貪官橫行,不僅抽丁入伍之事可以用賄賂擺平,換人頂替,並且軍戶除籍之事,只要送上銀子便也可以辦到。
這些還都是小貪,到了嘉靖年間,朝廷發下的軍餉,百分之六十被奸臣嚴嵩所扣,只剩百分之四十進入軍隊,因此明代中葉之後的軍力每下愈況,終於導致大明帝國的覆亡。
此是閒話不談,且說諸葛明和長白雙鶴竟然見到仇鉞一反當時年輕人的想法,想要投效軍旅,不禁將他視為異物,好奇地多看了他幾眼。
李強是仇鉞的母舅,深知自己這個外甥的個性,眼看他將金玄白視如無物,不禁有些生氣,叱道:“鉞兒,你可知道金大俠是當代槍神,一身槍法已到鬼神莫測的境界?那神刀門主率領百名弟子圍攻,都是喪命在他手下……”
仇鉞全身一顫,這時才提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打量看眼前這個年輕人,可是再怎麼看也看不出有麼特異之處,甚至連一般高手身上所泛現的特徵都看不到一點,因為在仇鉞的心中,總認為一個高手最少應該太陽穴鼓起、兩眼燦放精光才對,而金玄白卻是一點兒都看不出來……。
金玄白微笑道:“李老哥太過褒獎了,我那神槍霸王的綽號是彭浩鏢頭替我取的,其實我哪像個霸王?”
他頓了一下,道:“不過如果仇世兄喜好槍法,在下倒可以和世兄切磋一下,無論是楊家槍、羅家槍、薛家槍、宋家槍,甚至陸家雙槍,在下都略知一二。”
仇鉞大喜,連忙躬身抱拳道:“晚輩這就去取槍來,請大俠指教。”
金玄白看他興沖沖的跑走,立刻又看到朱瑄瑄拉著薛士傑興沖沖的跑了過來。
朱瑄瑄興奮地道:“金大哥,你要不要陪我和小杰到池塘裡去撈魚?”
薛士傑也高興地道:“金大哥,他們說塘裡還有蓮藕、茭白筍好採,你要不要一起來?”
金玄白搖頭笑道:“我累了,要休息一會兒,你們去吧,不過得小心了。”
薛士傑點了點頭,拉著朱瑄瑄的手往池塘那邊跑去。
李強唯恐會出意外,連忙吩咐二個大漢拿著漁簍和竹箕去幫助朱瑄瑄和薛士傑撈魚、採茭白筍。
不一會工夫,池塘邊傳來薛士傑的歡呼,引得已經洗好臉的薛婷婷和江鳳鳳趕來觀看,當她們見到薛士傑在塘邊撈起一條大魚,也高興地奔了過去,參與他們的捉魚行動。
李強微笑地道:“小老兒在這座魚塘裡放了數千尾鰱魚、草魚、鯽魚,此刻正生長得肥大之際,隨便一撈就是好幾條,也難怪薛少俠會如此高興……”
他揮動了一下獨臂,感慨地道:“人生就是如此矛盾,生長在城市裡的人,常常向往田園生活,而生長在鄉間山野的人,卻羨慕城市裡的人,朱公子出生世家,可能從沒抓過魚、採過蓮藕或茭白筍,所以一到這裡就高興得不得了,反觀我那外甥生長在此,卻總是嚮往軍旅生活,也不知他的腦袋裡在想些什麼……”
諸葛明道:“男兒志在四方,李老哥你就讓他出去闖一闖有什麼關係?”
李強嘆息了一聲,搖頭道:“小老兒雖然明白這個道理,可是我那寡居的妹妹……”
他看到仇鉞提著一根長槍匆匆走來,立刻便戛然停住,不再多言。
仇鉞橫架鐵槍於雙臂之間,抱拳道:“金大俠,晚輩這杆鐵槍重十七斤,完全是照當年楊宗保所用的鐵槍規格所鑄,而晚輩可使的槍法也是正宗的楊家槍法,敬請大俠指正。”
金玄白道:“槍身重十七斤或七十斤都沒什麼關係,端看使槍者臂力如何而定,槍法固然講究靈動,可是更顧全實用,不必太過花俏……”
他微微一笑道:“仇世兄,你得拿出十二萬分的精神出來,免得讓三位大人看了笑話。”
仇鉞擺了個架式,單手擎槍尾,槍頭在前點了三下,代表向長輩致敬,這才開始演練起一套楊家槍法。剎時之間,槍影閃動,在燈光之下,仇鉞使出全身的力氣,把一套楊家槍法使得虎虎生風,看起來煞是動人心魄,不過在金玄白眼裡,這種槍法完全是唬人,招式之間破綻極多。
等到仇鉞使完了所有槍招之後,金玄白毫不客氣地道:“仇世兄,你這路楊家槍法完全失去精髓,只剩下一堆糟粕,若是憑著這種槍法要上戰場,恐怕你連三天都活不下去。”
此言一出,眾人大驚,諸葛明皺著眉道:“金老弟,我看仇小哥的槍法還算不錯,當然,他要跟你比是差得太遠,可是比起一般的千戶來說也差不到哪裡去。”
金玄白看到仇鉞一臉悲憤屈辱之色,冷笑一聲道:“仇世兄,你是獨子,家中尚有老母,憑著這種槍法便想從軍殺敵,豈不是自尋死路?到時候你的老母白髮人送黑髮人,豈不讓她太傷心了……”
仇鉞一呆,立刻跪了下來,朝金玄白磕了三個響頭,哀求道:“金大俠,請你成全晚輩,傳我槍法,讓我能夠一償夙願……”
李強見到外甥跪下,也跟著跪了下來,道:“金大俠,請你顧念仇氏門中只有這個孤子,點撥他一兩手槍法,免得他魯莽送命,讓仇家斷了根苗……”
金玄白一把拉起李強,道:“李兄請起,我……唉!實在不忍見到令甥喪命沙場,所以才對他如此嚴厲,你既然這麼說,我就傳他幾路槍法吧!”
李強感動地抓住金玄白的手臂,不住地道謝。
金玄白走了過去,一手接過鐵槍,一手扶起仇鉞,面色凝重地道:“仇鉞,你仔細的看著,什麼叫正宗的楊家槍法!”
話聲一完,但見槍尖璨起點點寒星,隨著槍身的急連顫動,發出“嗡嗡”的聲響,在一片槍影裡,金玄白把整個楊家槍法中的精髓發揮得淋漓盡致,看在眾人眼裡都分不清人在何處?只覺槍即是人,人即是槍,萬點寒星中,人影已經隱沒,只看到一片繁花似的槍影在綻放……
槍上凝聚的強烈勁風向外不斷的飆去,不僅讓圍觀的人身上衣袂飄起,土坪四周高高懸掛的燈籠都在搖動不已。
剎時之間,引來數十名灰衣大漢放下手裡的工作,紛紛聚集圍觀,每個人面上的表情都是充滿著驚懼和欽佩,而仇鉞的神情更是在驚愕後變得如痴如狂,手舞足蹈的像是個瘋子。
整個大上坪都在瞬間寂靜下來,只有不時從廚房傳來鍋杓敲擊的聲音,除此之外,便是在水塘裡網魚的薛家姊弟、朱瑄瑄、江鳳鳳發出的驚叫歡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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