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金玄白身陷天罡刀陣之時,他便存心要觀察這個刀陣的奧秘,因為他身兼五位宗師的親傳,所承接的不僅是五個門派的武功技藝,甚至連五位宗師的經驗和心得,他都已得到了傳承。
當年,他處身石窟秘室裏,是跟九陽神君等五位宗師日夜相處,由於他當時年幼,不僅聰明伶俐、活潑可愛,並且還根骨清奇、好武成癖,故而極得困居谷中的五位宗師的疼愛,不僅競相傳授絕學,並且將江湖經驗和行走江湖時所遇到的奇事軼聞都以説故事的方式告訴金玄白。
由於那五位宗師當時武功全失,所有的希望全都寄託在金玄白的身上,故而不僅傾囊傳授本身的武功,並且還親自出手替他喂招,故而金玄白雖未行走江湖,卻有豐富的博鬥經驗,至於武學上的理論基礎則扎得更為結實。
所以當他一見刀陣運行,立刻以博大精深的武學理論為根據,判斷出這個天罡力陣實則脱離不了少林刀法的範疇,他從大愚禪師那裏得到八種少林絕藝的傳承,另外又憑着大愚禪師記憶所述,練成了菩提指、多羅神拳、龍象功等三種奧秘高深的功夫,故而這種四十八路無敵刀法所演變的三十六路天罡刀法,自然不在他的心上。
他之所以沒有出手,只是要看清楚天罡刀法和地煞刀法混合起來所產生的變化而已,故此,隨着刀陣的遊轉變幻,他僅是使出槍神楚風神所傳的“守神”三招,把自己守得如同銅牆鐵壁一般,等候着刀陣的變換移轉。
無情刀客趙升帶動刀陣運行,連試十七種變化,依然無法攻進金玄白的防禦圈內,這一方面因為金玄白手中的長根長達一丈五,較之一般的丈二蛇矛尤要長出三尺,橫掃而出的威力比一般的槍矛要大得多,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金玄白的槍法神奇,往往能在刀陣變化之初便已洞悉奧秘,防堵於前,以致枉自揮刀,卻連一絲縫隙都無法找到,更別説施出什麼必殺之招了。
他想起了風雷刀張雲的吩咐,忖思道:“師叔怎麼還不行動?眼見刀陣已運行了一半,還沒能收效,等一下萬一困不住這個姓金的,那麼……”
心念電閃而過,陡然間他聽到張雲發出一聲長嘯,立刻便使得他精神一振,高聲喝道:“破獄震煞!”
喝聲中刀勢乍變,八名持狹刃單刀的弟子跟隨他變招疾走,矮身斜竄,專走下三路,而另外九名手持厚背大刀的神刀門弟子則刀出如山,從三個不同方向朝金玄白劈了過去。
他們出刀的時間先後雖有些許差距,然而就因為有了這種差距,於是構成了一面綿密的刀網,一刀快似一刀地急砍而下,而留下的那一方空門,卻有九名手持狹刀單刀的神刀門弟子堵住,並且刀行險招,專走下三路,更增刀陣的威勢。
金玄白眼見這般奇詭的變化,沒有感到驚駭,反而有種喜悦之情,暗忖道:“這倒有點意思。”
他手腕較勁,改守為攻,施出神槍追魂三式中的一式,槍尖斜吐、槍尾急擺,在瞬息之間,連發十八槍,立刻把縮小的刀網撐大,將那十八技刀全都拒於兩丈開外,使得那些神刀門弟子都險些失去繼續運行刀陣的力量。
而他運轉這追魂一式時所使出的功力,僅是他全身內力的三成而已,但是威力所及,卻使得組成刀陣的每一個人都感受到槍尖所刺之處,都是自己要害,於是不得不撤身後退……
金玄白感到暢快淋漓,哈哈大笑,正準備説幾句話讓對方下台,好結束這沒有意義的拚鬥,豈知他一收槍勢,卻倏然聽到齊冰兒叱道:“無恥匹夫,你敢!”
目光一閃,他只見風雷刀張雲手持厚背大環刀,領着六、七名神刀門弟子持刀撲向踞坐在客棧屋頂的齊冰兒等人而去。
頓時之間,一股怒氣從金玄白的心底升起,他怒喝道:“鼠輩張雲,留下命來。”
喝聲之中,他縱身驚起,朝張雲躍去。
可是隨着他身形一動,無情刀客也大喝道:“天羅地網!”
一道強烈的刀光挾着凜冽的刀氣急湧而至,緊隨着那道刀光的運行,天罡刀陣急速收縮,十八柄刀組成繁複美麗的刀網,把金玄白困在裏面,不容他再有逃脱的機會。
在無情刀客趙升的想像中,這招“天羅地網”乃是天罡刀陣最精華、最凌厲的一招,十八個人的功力藉着刀勢的組合,匯聚成一股沛然難以抵禦的巨大力道,配合上犀利無儔的刀法,就算是排名江南七大刀法名家之首天刀金斷情來此,恐怕也無法破解。
而在無情刀客的意念中,金玄白雖然槍法神奧,可是他到底年紀太輕、功力尚淺,絕對無法逃出這個恐怖的刀網,更別説能破解了。
然而想歸想,事實卻與他的想像相差太遠,就跟一隻青蛙永遠不能想像它身邊的人類會如何對付它一樣。無情刀客趙升由於不明白金玄白的出身來歷,更不瞭解對方的武學修為到了何種境界,這一貿然施出天罡刀陣的終極招式,於是便只有接受終極的後果了。
隨着刀勢運行,金玄白一發現陷身殺陣之中,立刻提起八成功力,長槍吞吐顫動,在瞬間便施出了奪命三式,槍尖閃出一道如火焰般的紅光,投進漫天湧來的刀氣裏,頓時發出一陣“嗤嗤”的尖鋭聲響。
隨着這陣尖鋭刺耳的聲響,他所攻出的三十九條槍影,在剎那之間震動了百多次,雄渾無儔的內力隨着槍法的運行,成扇形灑開,反映着火光,閃爍出似落日的光輝,在眨眼間的功夫便把刀網擊碎。
刀網一磅,那十八柄刀,無論是厚背大環刀亦或是狹刀單刀都斷裂成數十截廢鐵掉落一地,不僅如此,由於巨大勁道刀身上震動,沿着刀身傳進包括無情刀客趙升在內的十八名神刀門弟子的手臂,然後進入體內,他們在瞬間手臂全都被震斷成十二截,而隨着強大勁力的透入,每一個人內腑受到震傷,全都吐出一口鮮血。
不僅如此,槍神楚風神的奪命三式,不愧有神鬼莫測之奧秘,竟於槍尖震顫間,在每一個人的肩胛和右胸,留下了三處槍尖刺中的傷口,那些傷口雖僅深入半寸,不足以置人死地,可是那十八名弟子右手傷殘,經脈受傷,保證從此一輩子都無法再練刀法了。
縱然這些人心志堅定,不甘平凡,想要在傷勢痊癒後改練左手刀法,恐怕他們在經脈受傷的情況下,再花三十年,也無法練到像之前一樣強。
痛徹心扉的感覺似乎要撕裂他們的軀體,陣陣慘厲的呼叫隨着噴灑而出的血水,響徹小鎮的每一個角落。
在搖晃着倒地的人堆裏,金玄白一飛沖天,比脱弦之前的速度尤要快上三分,在風雷刀張雲手裏的厚背大環刀即砍落田中春子之前的剎那,替她擋住了那強勁的一刀。
在此之前,由於齊冰兒沒有兵器,面對凌厲的刀法,僅憑雙掌相抗,雖然她任督二脈已通,內力精進不少,可是張雲身為天罡刀程烈的師弟,練刀近二十年,功力之深與她不相上下,但熟稔的刀法卻非空手的齊冰兒能敵,所以才封了兩招,便被雄渾壯闊的刀勢所逼,幸好田中春子發出一枚暗鏢,替她擋了一下,齊冰兒這才沒有傷在張雲的刀下,但已被逼得跳下天井。
張雲刀鋒一轉,劈落田中春子發出的十字暗鏢,順着刀勢的運行,劈向田中春子,風雷聲中,已將她所有的去路封死,根本不容她有跳開逃走的機會。
田中春子雖有強悍的個性,但在面對這等凌厲的刀勢,依然無法抗拒,只有閉目等死的份,然而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金玄白的長槍已橫在她的面前。
“當”地一聲大響,風雷刀張雲那雄渾的一刀砍在七龍槍的槍桿上,進出一點火花,隨即刀刃受損,缺了一塊。
金玄白腳尖一踏在瓦上,手腕急旋,七龍槍如同靈蛇遊走,封住了風雷刀張雲手中的厚背大環刀,然後喝叱一聲:“張雲,你真該死!”
冷厲的叱聲裏,槍尖如靈蛇吐信,毫不留情地刺進張雲的胸口,透體而過。
金玄白這一連串的動作,迅如雷光石火!風雷刀張雲怎樣都想不到自己圓滿的計劃,竟然如此輕易地便被金玄白一杆鐵槍破毀了。
當他刀鋒毀制,手臂被震得發麻時,他便知道自己果然碰到了傳説中槍法有鬼神莫測之機的槍神傳人!因為世上唯有七龍槍才會將精鋼鏈成的厚背大刀刀刃崩缺,回震不停。
可是,當他想到這一點時,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大刀已被封壓在外門,他的中宮大開,眼見如同火焰般的槍尖刺進自己胸口,已無絲毫反抗的力道了。
風雷刀張雲只覺一股撕裂內腑的劇痛傳遍全身,不禁扔下大刀,雙手握住七龍槍的槍桿,從汨汨流出血水的嘴唇裏吐出幾個字:“你果然是槍神的弟子,沒有錯吧?”
金玄白沉聲道:“你説得不錯!”
風雷刀張雲悽然道:“那……我死得不冤……”
金玄白單手斜舉七龍槍,槍上掛着只剩最後一口氣的風雷刀張雲,揚聲道:
“神刀門的弟子聽着,從此刻開始,我數到十,凡是沒離開此鎮的人,殺無赦!”
他在片刻之間,破了天罡刀陣,連傷十八人,又僅使了一招槍法,便將神刀門中排名第三的風雷刀張雲刺個透心涼,這等威勢和殺氣,不僅使那些尚未來得及出手的六、七名神刀門弟子看得心驚膽跳,連趴伏在二丈外的五虎斷魂刀彭浩都嚇得幾乎跌下頂,滾落天井裏。
彭浩駭然望着掛在七龍搶槍尖上的風雷刀張雲,忖思道:“原來金少俠是槍神的傳人,難怪神刀門的天罡刀陣無法困住他,連張雲那種厲害的刀客也不是他槍下一招之敵,看來江南七把刀一齊聯手,也擋不住這個絕代高手!”
在這瞬間,他突然起了歷史上那位“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西楚霸王,禁不住脱口而出:“金少俠,你的神槍絕技可以媲美古代的西楚霸王,可説是今世的神槍霸王!”
齊冰兒再度躍上了屋頂,見到田中春子以欽敬畏懼的眼光望着金玄白,再一聽到彭浩的話,對照着眼前浮現的金玄白單手持槍,槍上吊着風雷刀張雲的懾人情景,也禁不住心頭震顫,充滿着畏懼崇敬的意念。
“神槍霸王!神槍霸王!”齊冰兒反覆唸了兩次,笑道:“彭鏢頭,你這個綽號取得是再貼切也不過了!衝着你這句話,我得多給你一百兩黃金。”
彭浩大喜道:“謝謝齊姑娘!”
金玄白皺了眉頭,忍不住道:“喂!動手出力的是我,你怎麼不送個一百兩黃金給我,反倒給他?”
齊冰兒有點羞怯地道:“反正你快成為我爹的女婿了,又怎會希罕這些錢。”
金玄白道:“喂!我可還沒答應要娶你喲!你別口口聲聲説我是你爹的女婿!”
齊冰兒一愣,問道:“喂,金玄白,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金玄白望了她一眼,沒有理她,目光閃處,只見那十二名沒有參與刀陣的神刀門弟子,此時紛紛奔了過來,將傷殘的同伴架了起來,於是大喝一聲,道:“你們可別忘了風雷刀張雲。”
他一抖長槍,張雲的屍體飛落而去,被兩名神刀門弟子接住,他們望着猶有體温的師叔屍體,禁不住悲傷地哭了出來。
無情刀客趙升臉色蒼白,咬了咬牙道,“金少俠,神刀門今天算是栽了,都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惹上了槍神的傳人,不過,在下斗膽,想邀請金少俠在一個月之後到敝門一會,想必少俠不會失約吧?”
金玄白很乾脆地答應,道:
“好!下個月之後的正午時分,我必定登上貴山門赴約,不過,在此之前,不許你們向五湖鏢局動手,否則休怪我槍下無情。“他深吸口氣,沉聲道:“廢話休説,一——”
無情刀客趙升聽他開始數數,真的不敢多説廢話,領着那些神刀門弟子,向馬羣行去。
他們雖然有一半以上傷殘,可是在金玄白數數的壓力下,仍舊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馬,掉轉馬頭朝鎮外來處馳去。
只不過兩者的差別是來時他們全都精神抖擻、豪氣萬丈,去時卻是垂頭喪氣、傷者累累,甚至連馬匹都顯得有氣無力,不復原先的神態。
不過縱然如此,金玄白還沒數完“十”,那些神刀門的弟子已經完全撤離。蹄聲漸漸遠去,小鎮又回覆平靜,只剩下街道上插着的十八根火炬,依舊在風中燃燒着。
這是一個血腥的夜,江湖劫難似乎就是從這一夜開始,可是追溯起來,暗潮洶湧的江湖,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平靜,實則隨時便會發生巨大的變化。
只不過導致這種變化產生的起源,不僅是一對未被師門容許的戀人,在相偕出遊時,偶然行經靈巖山下,在酷暑的午後,停留在樹蔭之下乘涼憩息。
就因為河水潺潺,垂柳依依,充滿了詩情畫意,遂使得意綿綿的一對情侶在情難自禁的情況下,由於肢體接觸而致慾火中燒,竟然在柳蔭之下,幕天席地的白晝宣淫。
就由於他們一時之間的打得火熱,雙方裸程以對,這才引起五湖鏢局鏢師們的注意,雙方發生衝突,神刀門弟子江百韜出刀砍斷五湖鏢局鏢師彭浩手臂,陷入刀陣之中受傷。
而五湖鏢局受託護送齊冰兒,若非受到江百韜和楊小鵑的淫聲浪語所吸引,以致停止了行程,伏在路邊看活春宮,那麼追殺他們的忍者也不會在靈巖山下趕上他們。
如果不是忍者們出手毒辣,也不會引來隨着師父隱居郊外的金玄白出手,就由於金玄白的出現,救下了五湖鏢局的鏢師和齊冰兒,遂驅使九陽神君沈玉璞改變原先要讓金玄白多練二年再出江湖的意念,提前讓他出師。
就因為金玄白的現身江湖,使得武林中掀起了萬丈波瀾,江湖的劫難自此展開無數的江湖豪俠、黑道巨擘、白道高手都被捲進這個漩渦裏……
放眼江湖,細數三百年來的武林,一切的糾紛和劫難都是起源於爭名奪利,或者是由於爭奪武林秘芨而發生。
可是唯獨這一次,江湖浩劫的發生,竟然是由男歡女愛所引起的,由於時、地、人的諸多巧合,導致無數門派莫名其妙地被捲進去,而遭致滅門之禍。
多年之後,當神槍霸王金玄白在回想起來的時候,還是認為這整件事極為荒謬!
因男歡女愛而引起江湖浩劫,固然非常荒謬,可是世界上荒謬的事情何止千百?多這一樁也算不了什麼,何況比起那些平日裏滿口仁義道德,暗地裏卻男盜女娼的袞袞諸公來,這種荒謬算得了什麼?小事一樁而已,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