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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4)

    那天晚上陳尋最終沒有給方茴打電話。

    之後的一段時間,陳尋一直採取著這樣的方法,徘徊在方茴的世界之外,他不想欺騙她,更不想傷害她。

    和沈曉棠在一起依然很開心,陳尋很著迷她的笑容,沈曉棠笑起來的時候就像怒放的雛菊,明媚了周圍的一切。而方茴從來不那樣的笑,她總是低垂下眼皮,把笑容斂在眼梢眉角之下。

    和沈曉棠在一起時,陳尋基本想不起方茴,而和方茴在一起,他卻會想起沈曉棠。有一天和方茴吃完飯,他說要去排練節目,方茴叫住了他。

    “準備的是什麼節目?”

    “《匆匆那年》。”

    “自彈自唱?”

    “和別人一起唱。”

    “誰?”

    “沈曉棠……財政的一個同學,她也彈吉他。”陳尋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出了沈曉棠的名字。

    “哦,那你去吧。”

    方茴點點頭,她早已經從劉雲嶶那裡知道了陳尋和沈曉棠要合演的事,當親耳聽見陳尋念出沈曉棠的名字,她發現自己已經不可能阻止什麼了。

    只是心很疼,疼得碎成了粉末,卻仍紮在五臟六腑之中,在呼吸之間都能深切的體會著。望著陳尋漸漸走遠的背影,方茴伏在桌子上痛哭出聲。

    和沈曉棠好了的事慢慢也不是秘密了,先是陳尋他們宿舍的人都知道了,宋寧笑說終於把42扶了正,高尚說是沈曉棠翻身做主人,王森昭沒說什麼,只是再也不和陳尋沈曉棠一起出去了。

    後來宋寧又告訴了林嘉茉,她知道了之後先去找了方茴,話語中探到尚沒分手的意思,回去後馬上又把陳尋叫了出來。兩個人在小餐廳吃飯,卻怎麼也沒有往日自在的樣子。

    “你和沈曉棠真的好了?”林嘉茉乾巴巴地問。

    “嗯。”陳尋毫不否認地點點頭。

    “方茴怎麼辦?”

    “我會好好跟她說的。”

    “那我呢?”林嘉茉盯著他問。

    “嘉茉,你有時候就是像小孩子。”陳尋笑了笑說,“你知道麼,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覺得特面善,好像以前在哪裡見過,老朋友的感覺。所以我才會總去幫你、安慰你。但那不是一見鍾情,咱們倆綁不到一塊兒。你不是一向標榜愛情麼?我現在就是在追求愛情呢。”

    “你怎麼就喜歡上了沈曉棠呢?”

    “因為愛所以愛。”

    “陳尋,我發現你跟我說話特不吝!這話你敢跟方茴說麼?”

    “不是不敢,是不能。我不能撒開她的手,再朝她心口踹一腳。”

    “我心裡也難受。”

    “嘉茉,咱們不這樣行麼?這樣不好,我根本不能這麼幹。往遠了說,我對不起趙燁,往近了說我對不起宋寧……”

    “你已經對不起了!你對不起方茴,對不起趙燁,對不起喬燃,對不起我!”林嘉茉猛地打斷他,紅著眼睛說,“你為了和沈曉棠同呼吸共命運,就把我們都拋棄了!誰當初說會和方茴好一輩子的?誰當初答應我會一直幫我的?誰當初在樹上刻‘我們永遠不分開’的?”

    “嘉茉,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我們都已經回不去了,我們得抬起頭往前走……”

    “說的輕鬆,怎麼走啊?像喬燃那樣飛出國去?喬燃那會兒那麼喜歡方茴,比你還先喜歡呢,那《一朵丁香花》寫的就是她!你把方茴搶過來了,弄得喬燃最後出國了,這叫往前走嗎?沒你這樣的!”

    “等會兒!你說什麼呢?什麼一朵丁香花?”陳尋驚異地問。

    “就是喬燃在咱們班唸的那篇作文!那是喬燃給方茴寫的,咱們畢業吃飯那天他親口告訴我的!”

    “你說的是真的?”

    “廢話!你們呢都要分手了,我還騙你這幹嗎!”

    “方茴知道麼?”

    “寫的是她她能不知道麼?都現在了,你管她知道不知道呢!”

    陳尋沉默了,不知道為什麼,他有點小小的憤怒,他覺得方茴隱瞞了他,這種感覺讓他心裡微微有些泛酸。

    “行了,走吧,我送你回宿舍。”陳尋悶悶地說,“這事你先別告訴方茴,我會自己跟她說清楚。”

    “我不會跟她說的,本來就應該你自己說。”林嘉茉穿上外套說。

    “對了,你知道趙燁最近怎麼了麼?我給他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也不回。”陳尋一邊付賬一邊說。

    “哦,我告訴他我喜歡上你了,後來他就沒再和我聯繫。”

    “什麼!你瘋了吧?和他說這個幹嗎?”陳尋瞪大眼睛說。

    “他該再去找個女孩喜歡了,我想讓他死心。”

    “你這是讓他傷心!他最重感情,當年你喜歡蘇凱他都轉不過彎來,現在……現在你讓他怎麼接受得了!”陳尋著急地說。

    “反正早晚都會知道,總有一天我們大傢伙要一起面對的。”

    林嘉茉淡淡地看著前方,裹緊圍巾走了出去。

    2001年12月7日,W大舉行了新生卡拉OK大賽的決賽,陳尋和沈曉棠一起上臺表演了《匆匆那年》,他們一個伴奏一個演唱,配合得十分完美。最後一段高xdx潮結束後,兩個人一起牽手謝幕,引起了底下一片山呼海嘯般的掌聲。

    方茴也坐在下面看了他們的演出,她在第16排,位置不是很好,但足夠看清一段愛情的開始,和一段愛情的終結。同一個光柱下的兩個人和諧美麗,彷彿離她特別遙遠,《匆匆那年》的旋律一響起來方茴就哭了,她想起去年的冬天,同樣是在這麼寒冷的時候,陳尋跟她說這首歌是隻給她一個人的,而現在才僅僅過了三百六十五天,陳尋就唱著《匆匆那年》拉住了另一個女孩的手。

    方茴絕望了,她知道,陳尋真的已經離開她了。

    不知不覺下一個節目已經開始,一個女孩子演唱《囚鳥》,方茴抹了抹眼淚,拿出手機顫抖地按下了陳尋的號碼。

    手機響起的時候,陳尋正在後臺和沈曉棠慶祝,他親了沈曉棠一口,他從沒在這麼多人面前表現得和沈曉棠特別親暱,這次他太興奮了,《匆匆那年》演繹得十分完美,他根本控制不住開心。看見方茴的來電,陳尋猶豫了一下還是出去接了,系算算他們大概有四天沒有聯繫了。

    “喂?”

    “喂,是我。”

    “嗯。”

    “陳尋,我想問你一件事,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方茴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讓哭泣的聲音顯露出來。

    “說吧。”

    “你喜歡沈曉棠嗎?”

    陳尋沉默了,他知道方茴一定是明白了什麼,他頓了頓,看著後臺遠處微笑著的沈曉棠,沒有隱瞞地回答是:“是。”

    從陳尋嘴裡親耳聽到答案還是讓方茴狠狠疼了一下,心就像被撕裂了,血液停止了流動,只是眼淚奔騰而下。即使她閉著眼睛,淚水還是不停地流了下來。方茴儘量壓抑著抽泣的聲音,兩個人的聽筒裡只傳來《囚鳥》的歌聲,時間就像永無止境的黑洞,一分一秒地流逝。過了好一會,方茴才開口說:

    “陳尋,你記住了,剛才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後幾分鐘,從現在起,我不是你的女朋友了,我們分手。”

    聽到分手這個詞,陳尋猛地愣了一下,雖然他知道和方茴終歸要分手,但他認為那是在兩個人面對面,至少好好說清楚之後的事。這麼突如其來的到來,讓他有些接受不了。

    “方茴,你聽我說……方茴?方茴!”

    陳尋剛想說點什麼,方茴就掛斷了電話,再撥回去的時候,對方就已經關機了。陳尋焦躁起來,他回想剛才聽筒裡《囚鳥》的聲音,知道方茴一定就在禮堂內,他毫不猶豫地衝入前臺,卻被工作人員死死攔住了。

    陳尋掙扎著從舞臺上面尋找方茴,可是底下有很多人,每個人的臉孔都只有一個灰暗的影子,他根本看不清楚哪個才是方茴。在好幾百人之中,不管他多麼努力,都無法辨認出方茴的樣子。她明明就在那裡,可是他卻找不到她。

    那一刻無能為力的感覺讓他心底荒涼一片,陳尋知道,那個說永遠陪伴他的女孩不見了。

    節目散場之後陳尋仍抱一絲希望地守在門口,可是禮堂有兩個門,他焦急地在這邊站一會兒,又到那邊站一會兒。害怕錯過這邊,又害怕錯過那邊。最後陳尋還是沒能找到方茴,他一遍遍地給方茴打電話,卻一直都是關機的聲音,他又往方茴宿舍打電話,劉雲嶶說她回宿舍收拾了一下東西就回家了。陳尋掛了電話就向學校大門跑去,他想見到方茴,立刻見到方茴,分手什麼的都再說,只要先見到她就行。

    陳尋坐上車的時候,天空飄起了雪花,路上漸漸的堵起來,到俱隆花園時已經過了三個小時,可是方茴家的阿姨卻給了他失望的答案,方茴沒有回去。陳尋給她打電話還是關機,她爸爸家的電話也沒人接聽,這個女孩就像突然在世界上消失了一樣,讓他惶恐不安。

    陳尋說他當時特別的焦慮,他覺得自己彷彿選擇錯了出口,從學校的禮堂到方茴會回哪個家,他都判斷錯了。這好像意味著他們註定分開,分開本來是他預計到的,可真正到來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那麼的痛苦與不甘。

    他從俱隆花園出來,外面的雪已經沒過了腳面,大街上所有的車都堵死了,每一個交通工具都寸步難行。陳尋茫然地走在人行道上,鵝毛大雪幾乎矇住惡劣他的眼,眼淚和雪花凝結在一起讓他看不到前面的人影,他不知道該往哪裡去,腳步胡亂地往前邁著,他心裡頭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方茴。

    當陳尋在大街上瘋狂地尋找方茴的時候,方茴也在另外的街上走著。

    從W大出來她回到了F中,她先去找了當年他們刻字的樹,名字還在,字跡也還在,因為鑰匙不太好用留下的鋸齒狀凹痕都還在。方茴哭了出來,她重新用雪掩埋起了這些,他們還是分開了,永遠地分開了。

    後來她又去了高中部教學樓,學生正在上課,樓道里很安靜,只能聽見各班老師授課的聲音。從後窗戶她看見了侯老師,她還是用女孩般的語調講著課,只不過左手上多了一枚戒指,聽說是結婚了。往前面走她又開間了劉老師,他還是不停地“這個捏”,底下的同學也還是不住的竊笑。頂層依然是高三年級,李老師還是帶A班,正強調著月考的重要性,學生在下面悶頭坐著,一片愁雲慘淡。

    恍惚間方茴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上高中的時候,一會林嘉茉就會來找她上廁所,中午趙燁會去拿飯,喬燃會掏出紙巾擦桌子,而陳尋則會拉著她的手,陪著她一起回家。

    但是不是,現在這裡只剩下了她一個人,校園裡一切都沒有變,但她已從坐在教室裡變成了站在教室外。方茴慢慢蹲坐在地上,她的雙肩劇烈地顫抖起來,淚水順著她的指縫滴落在地上,連成一片絕望的水漬。函數與文言文、摩爾與ABCD的聲音吞沒了她無法抑制的哭泣,冬日寂靜的樓道里,只留下了一個悲傷的孤獨身影。

    從F中出來,方茴順著每次和陳尋一起走的路,獨自走回了家。一路上她一直想著和陳尋經歷的那些事。一起張貼的板報,在東華門城樓下的呼喊,醫務室裡的凝視,表白心意的紙條,黑板上歪歪扭扭的字,回答是與不是說出喜歡她的電話,玻璃絲編的手鍊,反著穿的校服,賀卡和河馬牛的玩偶,署名石和貼著銀色桃心的撥片,她家樓下第一次牽起的手,春遊時買的吃的,遊行時畫的標語,紅色的集體舞T恤,破碎的米鏈,地壇天橋上血色的擁抱,1999年最後一天的初吻,耐克杯的比賽,為她寫的《匆匆那年》,高三後黑色的分離,逃課去醫院看病,德芙心語巧克力,散夥飯那天唱的《信仰》,申奧成功在長安街上飛奔的單車,青龍峽前的篝火,軍訓時的子彈殼,十一六天的一封郵件,學校裡的爭吵,最後的分手……

    每一件事曾經都那麼清晰,但現在想起來又那麼模糊,方茴無法抓住任何一點的

    過去,更無法想象一絲一毫的未來,她只能走在滿天飛雪中,肆無忌憚地盡情流淚。

    2001年大學這個節氣,在北京真的下了一場大雪,整座城市都陷入了史無前例的瘋狂的堵塞,就像方茴和陳尋的心一樣。他們哭著漫步在城市的兩處,最終走向了不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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