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冬天體育課的一次跳箱練習中,方茴的腳崴了。
她那個時候特別的瘦,因為長時間在宿舍蹲著不運動的結果,身上唯一的一點肉都是軟軟的那種,一點肌肉都沒有。對於跳箱這種手腿並用的動作,她根本做不到想薛珊、劉雲嶶一樣瀟灑地跳過去。勉強做了幾次練習之後,在正式跳箱的時候,她的一隻胳膊沒撐住身體,磕絆地摔了下去,左腳先著的地,隨即就驚呼了一聲歪在地上。等李琦她們跑過去扶起她,再看左腳崴踝,已經腫得像桃一般大了。
幾個女孩子雜咋呼呼地把方茴送到了校醫院,大夫簡單看了看,拍了片子見沒骨折,就僅僅給她開了點藥。李琦幫她取了藥,驚訝地說:“咱們學校還有扶他林?真想不到!我以為只有紅藥水、紫藥水呢!你沒看平時感冒開的那些藥,沒一個好使的!”
“藥再好也是藥,不得病是最好的了。”方茴扶著牆勉強站起來說。
李琦攙著她的胳膊說:“你腳腫得這麼厲害還能上課麼?咱們宿舍在4層,你每天怎麼上下樓呀?要不給陳尋發個短信,讓他把你送回家吧。”
方茴遲疑了一下,搖搖頭說:“不用,今天都禮拜三了,再熬兩天就週末了。到時候,讓我媽來接我一趟就行。陳尋他們器樂社和校學生會在一起籌辦新生卡拉OK大賽呢,最近挺忙的。”
“哦。”李琦沒說什麼,她也不忍心跟方茴多說什麼了。其實昨天劉雲嶶回來告訴她了,在小餐廳看見陳尋、沈曉棠一起和一幫器樂社的人吃飯,喧譁的聲音在包間外都聽見了。那邊廂歌舞昇平,這邊廂零落頹敗,李琦都替方茴心酸。
陳尋是直到禮拜五才知道方茴腳崴了的,前幾天沒顧上和她聯繫,週五想問問她一起回家不,卻怎麼也打不通她的手機,一直是關機狀態。下午他下課後,給方
茴宿舍打了個電話,是李琦接的,聽到他的聲音語氣就冷淡了下來。
“方茴剛下樓。”
“哦,那我去樓下等她。”
“那你得多等一會兒。”李琦輕哼了一聲說。
“怎麼了?”陳尋覺得她話裡有話。
“她禮拜三上體育課把腳給崴了,得扶著樓梯扶手一點點兒的下。怎麼,你都不知道啊?”
“先……先這樣,我找她去,謝謝你啊!拜拜!”陳尋覺得自己的腦子空了一下,連忙掛了電話。
陳尋跑到方茴的宿舍樓下時,方茴正好從大門口出來,略大的深綠色呢子大衣穿在她身上有點晃悠,衣服外面的臉和手有些蒼白得過分。因為沒有扶手可扶,樓門前的三四個臺階讓她有點為難,她笨拙地把書包挎在胸前,看樣子是想一步步跳下來。
陳尋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臟墜痛了一下,他緊走兩步,一把扶住方茴說:“慢點!”
方茴抬起頭看見她,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詫異表情,隨後又很快地黯淡下去,她低著頭,小心保持著與陳尋之間的距離,撐著他的胳膊,一瘸一拐地下了樓。
“怎麼弄得?幹嗎不告訴我一聲讓我送你?”陳尋蹲下來,撩起她的褲腿看著說。
方茴急忙往後退,衣料從陳尋手中掙脫,兩人中間只剩下冰冷的空氣。
“體育課跳箱,摔了一下。我媽的司機一會來接我,剛才打了電話,這就到。不用麻煩你了。”
陳尋收回了手,站起來問:“為什麼不和我說?”
“打了一次電話……你沒接。”方茴抿著嘴唇說。
陳尋想起來了,那天他陪沈曉棠去買話劇團的道具,他感覺到了褲兜的手機震動,看是方茴的名字就沒有接,而後他再打過去,就已經關機了。看著方茴現在的樣子,再想想那天的電話,陳尋心裡就好像被什麼狠狠擰了一把,格外難受起來。
他皺著眉說:“後來怎麼就關機了?”
“沒電了……”
“充電啊!要不打我宿舍也行啊!”
“電源在桌子底下……不太方便蹲下去,也不想麻煩別人。”方茴淡淡地說。
陳尋覺得心裡的擰痛感更強了,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抱抱她,方茴卻側過身子躲開了。
“車來了,我先走了,再見。”方茴背起包說。
“要不我送你?”
“不用了。”
“那晚上我給你打電話。”
“嗯。”
方茴轉過身,走了兩步又停下,她側過頭說:“其實,那天你也可以給我宿舍打電話的……”
她說完就往前走了,司機出來接過了她的包,替她打開車門又關上,銀白色的轎車絕塵而去,陳尋站在後面,愣愣地看了很久。
那天陳尋自己回了家,他揹著吉他,拎著包,像一個流浪者一樣。他跟我說他當時的心就像在流浪,更準確地說是在流放,完全找不到方向。他說他以前很喜歡那種彷彿在天上飛一般的自由,而且他從不擔心會迷失,因為他知道,方茴一定會在地面上等著他回來。只要想到一直有這麼一個人守著自己,無論飛得多高就都不會害怕。可是後來他覺得自己飛得太遠了,遠離了那個人的視線會有種暢快的解脫感,但是之後卻很迷茫,他找不到陸地在哪裡,因而不知道飛行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
陳尋說,他對方茴的感情,從那時候起就說不清楚了。
陳尋問我一直聽他說這些情啊、愛啊會不會覺得特蛋逼,我看著他搖了搖頭,其實我們都明白,也就在那個年紀,我們能單純地去想安歇情與愛,長大之後,我們只能在這裡對著抽中南海。
後來陳尋在永安裡的地下通道里停了下來,有一個長頭髮的藝術家似的青年在那裡抱著吉他嚎,那動靜讓他的耳朵很難受,偏偏藝術家還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他的吉他。陳尋被他一看,立時激起了鬥志,對著藝術家就坐了下來,把吉他套往地上一扔,放了三五塊錢,也彈唱了起來。
兩個人有點默契,你唱一首我唱一首,情歌搖滾,中文外文,居然就沒有重複的。半截陳尋接了沈曉棠一個電話,那藝術家還特敬業地等了他會兒,比個手勢,意思是你先接,不著急。
“幹嗎呢?回家了麼?”沈曉棠在電話另一邊說。
“回了,但還沒到家呢!”陳尋朝手心呵了口氣說。
“在哪兒呢?”
“永安裡地下通道。”陳尋朝著那個藝術家笑了笑,“和你一哥們兒飆歌呢!”
“啊?真的假的?沒蒙我吧?”沈曉棠驚訝地大叫。
“真的,不跟你說了,該我唱了,人家等著呢!”陳尋拿撥片滑了一下琴絃說。
“行!你接著唱!我現在就過去找你,看看到底是不是這麼回事!”
陳尋剛想說你不用來了,沈曉棠就掛了電話。他無可奈何地把電話放在兜裡,衝藝術家說了句不好意思,就接著彈了起來。
又過了大概半個多小時,那藝術家明顯唱累了,估計也沒什麼可唱的了。他收起了吉他,走到陳尋旁邊說:“哥們兒,看你歲數不大,不簡單啊!有點水兒!”
“也不行,沒你底氣足。”陳尋謙虛地笑笑說。
“抽菸麼?”藝術家遞過一根菸,陳尋搖搖頭,他自己點著抽起來說,“失戀了吧?跑這兒唱歌來?”
“沒有,我女朋友一會就找我來。”陳尋胡謅說。
“得!玩得夠浪漫的!我不跟你侃了,先走一步,我嗓子都疼了。”藝術家拍拍他的肩膀站了起來。
“行,你慢點啊!下回遇見接著唱!”陳尋揮了揮手說。
“你當玩,我當吃飯,咱倆下回肯定碰不見了。”藝術家最後吼了兩嗓子《一無所有》,背起吉他走出了地下道。
藝術家走了之後,陳尋慢慢感受到了地下道的寒冷,他緊了緊以上,隨手撥了兩段和絃,獨自一人慢慢唱了起來。
沈曉棠來的時候,他正在唱《匆匆那年》,唱道“忘川河畔盛開了多少朵紅蓮,輪迴中我們擦肩了多少個百年”這句,沈曉棠的笑臉出現在了他眼前。
“和你飆歌的那個哥們兒呢?”沈曉棠看看周圍問。
“剛走了。”
“是不是騙我呢?”
“不是,我有那麼愛騙人麼?丫最後沒扛住。”
“琴套裡的錢都是你自己的吧?”沈曉棠拿起一張紙幣說。
“有一部分是,剛才一個老外過來還給了我五塊呢,我特意為他唱了一曲《RAGEOFTHEWINTER》。”
“我也給你錢!我要點歌!”沈曉棠蹲下來,掏出一個一塊錢的鋼鏰兒扔在琴套裡說。
“你要聽什麼?說吧!”陳尋笑著說。
“就剛才那首。哪個樂隊唱的?叫什麼名字?”
“陳尋樂隊唱的,《匆匆那年》,聽著啊。”
陳尋低下頭撥動琴絃,慢慢吟唱了起來。沈曉棠歪頭看著他,如痴如醉。
他剛唱完,沈曉棠就把那一塊錢又拿了出來,重新扔進去說:“再唱一遍!”
陳尋笑了笑,又彈了起來。
沈曉棠反覆投了五次硬幣,當陳尋唱完等著第六次時,她突然攥著硬幣停住了,
陳尋詢問地看著她,她的臉有些紅,歪著頭說:“喂,我現在有兩個主意。”
“什麼?”
“第一,別練《NOTHINGELSEMATTERS》了,卡拉OK大賽的決賽曲目換成《匆匆那年》吧,你教我彈,我給你伴奏,咱們一起演出!”
陳尋緩緩點頭。
“第二……”沈曉棠頓了頓說,“我現在想把自己發給你,你接收麼?”
陳尋愣住了,他看著沈曉棠,沈曉棠也看著她,他們的距離很近,可是從彼此的瞳孔裡看見自己慌張的臉,也可以看見彼此呼出的一團白氣。
陳尋一把扶住了沈曉棠的後腦勺,沈曉棠跪在了地上,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陳尋已經吻了上去。從最先開始細碎的輕吻,到後來緊緊摟在一起的深吻,沈曉棠幸福地閉上了眼睛。
陳尋說,當時他以為又找到了陸地了,但後來卻發現他找到的是一隻和他一起高飛的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