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在告別方茴之後,我和陳尋成為了同事。
陳尋,沒錯,就是F中那個長得不錯、會打球、會唱歌、會逗女孩子笑、會把方茴弄到澳大利亞去的陳尋。
我和他坐在同一個隔斷內的兩張辦公桌前,真可謂低頭不見抬頭見。而我入職那天享受到的火辣辣的目光,大半也是衝著陳尋去的。這讓我很有挫敗感,所以我一開始對他一點好感也沒有。
但是我和陳尋的接觸還是慢慢多了起來,沒辦法,天天見面,上班一個鴿子窩,出差一個屋,甚至加班到凌晨的時候還睡在一張床上,和他比和方茴都親密了。
說實在的,陳尋對我還真是不錯。他沒因為我第一次見面的怠慢而疏遠我,也沒有因為我多次詢問他的隱私而厭煩我,相反地,在工作上他給與了我很大的幫助。第一次幹審計非常辛苦,我一下子適應不了那種昏天黑地不分晝夜的工作強度,看著一大堆的數字賬目就想嘔吐,尤其半夜盤點庫存的時候,我簡直罵孃的心都有了。而陳尋已經來到了永安兩年,他早就非常熟悉了這個過程,因此總是安慰我,自己的活幹完,還會過來幫我整理底稿。平時閒暇下來,我們也會一起喝喝酒,吃吃飯,扯扯淡。
怎麼說呢,陳尋其實是個相處起來挺舒服的人,他聰明能幹,又不擺譜,很夠哥們兒,不摳門也不瞎吹牛。可是我卻怎麼也沒辦法打心眼裡接受他。說白了,我就是替方茴難受。一想起方茴為了他遠走異鄉,在外頭和拉拉合租,從大街上撿傢俱用,廁所漏了滿屋子的味兒還得住著,被偷的身無分文了還不回國,深夜打工,發燒了吃兩片百服寧硬扛著,半夜夢見他哭醒,為了一絲一毫和他有點關聯的東西都那麼傷心難過,再轉頭看看意氣風發的陳尋,我就沒法和他沒心沒肺的當哥們兒。
陳尋從來沒跟我提過方茴,這兩個字就壓根沒從他嘴裡迸出來過。我賭氣他的絕情,因此總想法設法的往這方面靠攏。比如我們一起吃飯,但凡吃餃子餡餅,我都點茴香餡的,而且總把茴字咬得很重。可陳尋根本沒這個覺悟,後來在我點菜之前他還總張羅,說要茴香的要茴香的,張楠愛吃!
再比如說,我有時候就逗他,說你丫高中大學總共禍害了多少少女啊?看你丫那樣怎麼也得一加強連吧?而他卻總嬉皮笑臉的說,我說你怎麼老打聽我底細呢,是不是你哪個蜜被我禍害過,你吃了兄弟剩飯了?你跟我說名,我告訴你到ABCD哪步,絕對老實交待,不能讓你吃啞巴虧!咱倆誰跟誰啊!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總之我從他嘴裡沒套出過話來,他和方茴這點還挺像,嘴又嚴又硬。後來我也不費那勁了,我覺得自己有點撐的,人家兩個恩怨情仇,我在裡面瞎摻乎,圖什麼啊!
可是不自覺地我還是會帶出一點點痕跡,在方茴的描述中我對陳尋瞭解了很多。有籃球比賽的時候,我直接就替他報了名,跟負責活動的女同事吹,說他曾經帶病進了耐克杯決賽,弄得他後來特迷糊,說好幾年都不提這事了,納悶什麼時候和我說過。出去買水的時候,不用他說我就肯定給他買冰紅茶,點菜的時候我也一定幫他要辣味的菜。陳尋曾跟我說,覺得我簡直就像他上輩子的老婆,到了這輩子轉世為男人,卻還記得他的一點一滴的習慣。我必然反駁了他,並且由上輩子到底誰是誰的老婆引發了一場貧逗。但是我心裡有點悽然,記住他所有細節的人不是上輩子的誰誰誰,而是這輩子還孤零零在異國他鄉為他傷心流淚的方茴。
我來到永安的第一個annualdinner,陳尋在我的攛掇下上臺演節目了。本來是付雨英找我非讓我出一個節目,正巧陳尋從我旁邊過,我忙拉住他,對付雨英說:“有他在還能輪上我?人家可是曾經上臺表演過,自彈自唱,當年北京搖滾圈的新星。要不是被永安劃拉來了,指不定在世界哪個國家開個唱呢!讓他去讓他去!保準震了你們!”
“真的陳尋?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啊?”付雨英興致勃勃地問。
“聽他胡說八道呢!不是,我說張楠,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啊?還是上回喝醉了我跟你說的?我記得你比我先趴下的啊!我說這麼多話了麼?”陳尋迷茫的問我。
“何止這些!告訴你別惹著我啊!要不我把你以前那些花花事都給你抖落出去!”我笑著說。
“什麼事什麼事?”付雨英拉著我的胳膊問我。
“哪有什麼事!他是栽贓陷害!你還真信!”陳尋指著我笑罵,“你讓他說,他要是能說出個什麼來才就怪了呢!”
“你還別逼我!我可說了啊!”我瞪著眼說。
“你說你說!小付咱倆聽故事啊!”陳尋拉著付雨英坐在一旁,挑釁的看著我。
“你丫喝醉了之後使勁唱歌,非說是你自己寫的,讓我好好聽,叫什麼來著?《匆匆那年》!”
陳尋喝醉了自然沒說什麼,這都是我隨口胡編,可是坐在對面的他明顯神色黯淡了一下,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陳尋這樣的表情,也微微吃了一驚。
“真的?陳尋你還自己寫過歌?”付雨英驚喜的問。
“哦……那是上高中時瞎起鬨亂寫的……”陳尋支吾的說。
“《匆匆那年》是吧?那我就給你報這個了!到時候我一定好好聽聽!”付雨英笑著走開,她轉過頭又對我說,“下次你多給我講點陳尋的秘密啊!真有意思!”
付雨英走後我湊到陳尋跟前說:“怎麼了你?一臉深沉!這次全公司的人都能聽你演唱了!你還不高興?”
“我真給你唱那歌了?”陳尋皺著眉問。
“那當然了!要不我怎麼知道?你真以為你是我上輩子的老婆啊!”我忙打馬虎眼說。
“滾蛋!”陳尋推開我說,“這歌我多久沒唱過了?都是你老問我以前的事,我喝醉了才和你念叨這個。我以為我都忘了呢!”
“哎喲,是給老情人寫的吧?瞧你那表情!”我逗他說。
誰知這次陳尋沒有回嘴,他頓了頓,扯著嘴角清淡的笑著說:“就算是吧。”
2006年冬天我終於聽到了現場版的《匆匆那年》,那是首很悠揚的曲子,有青春的獨特味道。陳尋彈吉它時露出了很迷茫的表情,他的樣子引起了底下同事的一片尖叫。
付雨英穿了一件醬紫絨的裙子站在我旁邊,她隨著陳尋的歌聲不停的揮動手裡的杯子。
我瞥了她一眼說:“你別這麼激動,小心又把襪子摳破了!”
“討厭!”她紅著臉打了我一下說,“我才沒激動呢!”
“還沒激動?就差上去獻花了吧!你們女的是不是都喜歡他這樣裝得特憂鬱的小白臉啊!”我坐在位子上問她。
“好啊!你說陳尋是小白臉!等他下來我就告訴他!”付雨英也坐下來說。
“少打岔,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沒事,你跟我說,我不告訴別人!”我假裝神秘兮兮的湊過去說。
“得了吧!我才不是喜歡他呢,是欣賞!”付雨英一下躲開我老遠說,“不過他這樣的男孩,肯定是挺吸引人的,但是要喜歡他可就太累了。當他女朋友多沒安全感啊!我有自知之明,才不幹那麼缺心眼的事呢!”
“沒看出來你還挺明白的!可惜呀!就有人愛幹這缺心眼的事!”我嘆了口氣說。
“誰呀誰呀?他女朋友?據傳說他現在沒女朋友啊!”付雨英八卦無極限的靠過來問我。
“我不知道,你自己問他吧!”我指了指已經唱完歌,正往這邊走的陳尋說。
陳尋來到我的桌前,拿起我的杯子就幹了裡面的酒。我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略帶悲傷的樣子,付雨英竄到我們中間說:“陳尋,聽張楠說你這歌是給你女朋友寫的?”
“哪兒呀!這歌分明是那天我特地給你寫的!張楠瞎掰那段一下讓我有靈感了,怎麼樣,還滿意吧?”陳尋瞪了我一眼,又恢復成往日的樣子說。
“去你的!我不跟你們倆這待著了,討厭!”付雨英紅著臉走開。
我笑著跟陳尋說:“你丫真有一手!小心付雨英當真啊!”
“是對你當真吧?告訴你,不許搞辦公室戀情啊!”
“滾!我說,當年你就這麼把你女朋友勾搭上的吧!”
“呵呵,我當年追她可費勁了!”陳尋眯著眼睛說。
“哪個她啊?”我別有用心的舉起酒杯問。
“最糟心的那個!”陳尋和我碰了杯,又一杯酒下肚。
那是他第一次和我提起方茴,雖然他沒說名字,但我知道他說的一定是方茴。
annualdinner後,我和陳尋就被髮往東北了。年底正是我們這行最忙的時候,估摸著回家怎麼也得春節了。好在這次的企業比較好審,不是有N多合併報表那麼變態的活兒,我和陳尋還有時間滋潤滋潤,欣賞一下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由於我學的一直是ASCPA和國內的CPA還不太一樣,所以我讓陳尋給我拿了本他們以前的審計教材看看。他上學時的版本必然已經舊了,但最新的準則什麼我都知道,我就是看看大概內容。為了飯碗,我在茶餘飯後不得不多用點工。為此我還被陳尋嘲笑了,玩的時候他總轟我回去看書,我則總拉他給我當“老師”。
陳尋是個陽光開朗的男孩,我們倆在一塊就特別吵鬧,話是挺多,但正經話很少。我都沒想到後來他會跟我講他和方茴的事,一切都很偶然,但就像馬哲說的,偶然之中蘊含必然。
那天我還是在看他的《審計》,在中間的一頁中我突然看見了兩行小字,上面寫著“不悔夢歸處,只恨太匆匆”。這個字跡我簡直太熟悉了,它曾經無數次的出現在我的澳洲小屋內,寫著“冰箱裡有菜,回來自己熱”,或是“晚上我不回來,你先吃飯,不用等我”。
看著方茴的字,再抬頭看看躺在床上看電視的陳尋,我心裡的感覺特別複雜。我覺得他們倆整個就是兩冤孽,讓我踏實不下來。我實在忍不住,蹭地站起來,把書往陳尋面前一扔說:“這會你可是讓我逮著證據了,老實交待吧,這是當年哪個姑娘聲淚俱下給你寫的啊!”
陳尋接過書來看,他愣了愣,慢悠悠的合上說:“我以前女朋友寫的。”
“你以前女朋友多了!哪個啊?”我坐在他旁邊,點了根菸說。
“正經八百說起來,在相當長的時間內,我就她一個女朋友。”陳尋看著我說,“真的,你別不信,給我也來根。”
我遞給他一隻煙說:“你不是不抽麼?”
“我那是戒了,當年少年輕狂的時候,比你丫抽得兇多了!”陳尋熟練的點著了煙,吐了一口菸圈說。
“嘖嘖,有故事的人啊!給哥們兒講講!”我笑著說。
“講個蛋!你丫怎麼那麼三八啊!”陳尋推了我一把說。
“我這是生活取材,沒準那天我就給你寫一自傳性的小說呢!”我假裝特正經的說。
“就你?MSN空間上除了罵人的話和錯別字就挑不出個完整句子的作家?”陳尋踩乎我說。
“去你媽的!”我笑著打他,“你說不說吧!”
“行!我跟你說,我跟你說。”陳尋閃開我說,“這事我還真沒和別人好好說過呢!”
於是就在那天晚上,我貢獻出了所有的點八中南海,而陳尋則貢獻出了他匆匆那年裡的所有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