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麗人慾言又止,半晌才道:“你一路之上,自言自語,好像都提到‘蘋姐’,蘋姐是誰?是你什麼人?”
“這……”
於梵恨不得有地縫鑽下去,想不到自己的話,被她聽了去。
他響的半晌,無法開口。
紫衣麗人笑道:“怎麼?蘋姐一定是壞女人!或者是……是與你有不可告人之事?”
於梵聞言,提高嗓門忙道:“不!不!她不是壞人!與我更沒有不可告人之事,你不要亂猜一通!”
紫衣麗人笑道:“瞧你急得那份樣兒!她到底是你什麼人嘛!你不説出來,我當然要亂猜了!”
於梵未語先嘆!
“唉!蘋姐!她!她也是一個身世飄零的人!”
紫衣麗人臉上掠過一層淡淡的憂慮,隨口應了聲!
“哦!是嗎?”
於梵頷首道:“不但身世飄零,而且身世堪憐,她不是武林中人,而受了武林人的害,終於為武林而犧牲……”
話説得神情悲傷,語意淒涼。
不知是不是那紫衣麗人也被於梵悽倫的神態所感動。但見她那雙秋水般的雙目,也有些濕潤。
於梵並沒留心,他眼望天際悠悠白雲,十分神往的又道:“她是個聖潔的女子!”
紫衣麗人道:“説了半天,她與你到底……”
於梵搶着道:“萍水相逢,但是,她是我生平認識的第一位女子。”
紫衣麗人笑道:“難怪你如此懷念她,我想她一定很美!”
於梵道:“美?啊!她像姑娘一樣美,另外,她還有一個美麗的靈魂!”
“嗤!”紫衣麗人失聲一笑道:“靈魂?靈魂還有美醜嗎?”
於梵正色道:“這……也許你不懂,人的美醜,不該以外表來做標準,完全以靈魂來判斷!”
紫衣麗人含笑道:“我不明白你的話!”
於梵焦急的道:“我是打鐵出身的,譬如打鐵吧,用爛鐵鑄一把刀,外表打得又好看、又明亮,可是不能用,有什麼好,用純鐵打一把刀,縱然外表粗糙些,鋒利異常,那就不同!”
他十分認真的替夏蘋辯護,手比口訴,生恐別人聽不懂。
紫衣麗人不由笑了起來。
嬌笑如同一串銀鈴,花枝招展,柳腰微折。
於梵道:“我説的是真話,你笑什麼?”
紫衣麗人忽然笑聲一收,正色的道:“難道除了她以外,你沒有另外的女友?”
於梵幽然道:“有!”
紫衣麗人皺眉道:“那……你……你也不一定就珍重你與那位夏蘋的感情!”
於梵急道:“不!除了她之外,我都是泛泛之交,我珍重她的情感,雖然她不一定知道,甚至於她與我已人天兩隔、陰陽異途!”
紫衣麗人並不驚異,只隨口道:“原來她死了!”
於梵愣愣的點頭道:“可是,她在我心裏並沒有死!”
紫衣而人也被於梵的態度感動了,回身走了兩步,悄悄聲的道:“對!她也許沒有死!”
這時,日上三竿。
整個泰山的晨霧一掃而清,遠山近巒清新可愛,大地一片錦繡。
許久……
於梵嘆了口氣,緩緩的站了起來道:“姑娘!你不是約我來決鬥嗎?”
紫衣麗人的面容一肅道:“對!決鬥!”
於梵道:“我們無怨無仇,你為何……”
紫衣麗人道:“你怕?還是你不願意?”
於梵身子一挺,大聲道:“怕?哈哈哈哈!在下不知道什麼叫怕!
要是怕,我就不來!”
紫衣麗人忽然眉頭一揚道:“不一定要決鬥,另外,還有一個文斗的方法!”
於梵好奇的道:“文鬥?”
紫衣麗人緩緩從衣袖內取出一個紅紙裏着的一個小包。
那小包有七寸來長,直徑寸許。
她放在大石之上,徐徐的道:“我們可以比比內功的修為!”
於梵心中忐忑不安。
因為,內功自己覺得並不高明,除了仗着曾服用了二儀丹之外,並無深厚足以自信的道行。
但是,他天生的好勝倔強,並不怯懦的道:“如何比法?”
紫衣麗人道:“這是一顆其毒無比的索命毒根,我們把它分成兩段,一齊吃下去……”
於梵失聲道:“索命毒根?一齊吃下去?”
紫衣麗人點頭道:“是!服下之後,就在此地,各人運功祛毒,看誰的功力深厚,誰就能逼出毒氣,功力不足之人,少不得在一時三刻之內毒發,那時七孔流血,內臟寸斷!”
於梵淡淡一笑道:“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呢?”
紫衣麗人道:“比拼嗎!”
於梵又苦笑道:“為什麼要比拼呢?”
紫衣麗人略略一頓道:“武林人就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原則卜就是要你鬥我,我拼你!”
於梵心頭不由一凜。
紫衣麗人忽然秀眉一揚道:“就算紀念你那位蘋姐姐吧!”
於梵的身子一震,大聲道:“不!不!紀念蘋姐姐,我更要愛護我自己,我要殺盡天下的邪魔,伸張武林的正義,使蘋姐姐在九泉之下含笑瞑目!”
他的話爽朗明快,豪氣干雲,充滿了真誠的心意,豐富的情感!
“咯!哈哈哈!”
於梵奇怪的道:“你笑什麼?”
紫衣麗人忽然雙目連轉,俏聲道:“你這算什麼?難道你以為夏蘋真的死了嗎?”
“嗅!”於梵振袖而起;一個箭步,穿到紫衣麗人身前,大聲道:“蘋姐姐沒有死?”
紫衣麗人嬌聲道:“對啦!她不但沒死,前天,我還曾見到了她!”
這不啻是個天大的喜訊。
於梵恨不得立刻見到夏蘋,他幾乎失手的去抓那紫衣麗人的玉手,要她帶他前去見夏蘋。
他又想到深山高峯,男女授受不親。
縮回了手,大聲道:“她在哪裏!請你帶我去!”
不料,紫衣麗人微笑道:“我可以帶你去,但是……”
她停口不言,片刻才指着那紅包道:“但是你要把那索命毒根吃下去!”
於梵大惑不解的道:“為什麼?”
紫衣麗人道:“不為什麼?要想見你的蘋姐姐,就吃下去,否則,休想見到她!”
於梵沉思了片刻道:“不!無涯海角,只要她還活在人世,我一定能找到她!”
‘難!”紫衣麗人道:“她那隱秘的藏身之處,除了我,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找得到!”
於梵大聲道:“真的!”
紫衣麗人緩緩抓起那紅包中的索命毒根,冷笑道:“信不信由你,既然你不肯吃,再見!”
説着,回身向峯下走去!於梵急道:“姑娘!你……”
紫衣麗人道:“爽爽快快,要見夏蘋,就得吃這索命毒根!”
於梵大聲叫道:“你可不能騙我!”
紫衣麗人正色道:“放心!我可以對天發誓!”
“好!”於梵振聲喝道:“拿來!我……吃!”
紫衣麗人真的將手中紅包遞到於梵的手上。
於梵接了過來,微聞有一股奇異的香息,直透心脾,令人饞涎欲滴。
打開紅紙,但見有一泥土未洗的一枝薑黃樹根。
那樹根黃中泛紅,看是粗糙,其實,晶若透明,紋路可見!
他不禁對着手中的奇異樹根發呆,心想:
……這索命毒根服下之後,自己的功力恐怕絕不可能抵抗,少不得七孔流血……
……若不吃,今生今世,恐怕難見蘋姐……
這時……
紫衣麗人一旁催促着道:“婆婆媽媽,扭扭捏捏,哪像是男子漢!”
於梵苦苦一笑道:“為了蘋姐,就是死,又算得什麼!”
他拋開紅紙,大口大口的把那索命毒根嚼得吱吱有聲,三口兩口已吞了下去。
紫衣麗人面展笑容,幽幽的道:“你也算真捨得,那位夏蘋姑娘縱然死了,也該含笑九泉了!”
於梵大驚道:“你説什麼?”
紫衣麗人道:“我説夏蘋姑娘真是哪世修來的!”
於梵道:“閒話少講,請守諾言,現在帶我去!”
紫衣麗人道:“當然!”
“走!”
“請!”
紫衣麗人的“請”字出口,陡然雙臂一振,上蹤丈餘,斜刺裏凌空折腰,認定觀日峯下馳去。
她好美的身法,好快的勢子,真如綵鳳臨風,飛虹貫日。
於梵哪敢怠慢,尾隨而起,如同附骨之咀銜尾疾馳。
兩道人影,一紫一藍,就在泰山層巒疊翠之中,蒼松勁柏之間,流星趕月似的,狂奔疾馳。
足有半個時辰。
紫衣麗人越奔越快,逢澗越澗,遇峯翻峯,簡直如行雲流水,飄忽如電。
於梵已竭盡全力,尚落後五七丈之多。
再過片刻,他已通身見汗,體熱暴增,喘氣不勻呼吸急促。
紫衣麗人兀自催促道:“快!快呀!”
好勝心特強的於梵,不願落後,只得道:“還有多遠?”
紫衣麗人應道:“這就快了!”
於梵只覺着體內像一團烈火,五心如焚,由丹田到頂門,一股難耐的奇熱,燒得四肢鼓漲,筋脈賁張,好似要爆炸開來的一般!
他咬緊牙關,強忍痛苦,心想……
……毒性已發作了。
想着,一面力撐着奮力尾隨追趕,一面默默運功護體,意在祛毒。
誰知,越是運功,那內臟的一團烈火,似乎越發的旺盛。
漸漸地,他已覺出丹田之火上衝頂門,五臟六腑形同烈火鍛鏈,眼看就要不支,通身汗如雨下,雙目已似冒火。
他勉力叫道:“還有多遠?”
紫衣麗人微微一笑,嬌聲道:“到了!”
隨着她的話音,但見她雙臂外露,頭下腳上,認定一座峯頭落去。
於梵心中大喜,自念:
……幸而到了,只要能見蘋姐姐一面,縱然是毒發身死,此生無憾了。
“噫!”
他的想念未了,遊目四顧,不由既驚又怒,既駭又急的吼道:“你……這……這是觀日峯!”
原來,又到了他赴約的原地,觀日峯頭。
紫衣麗人仰天嬌笑道:“不錯!這兒是觀日峯!”
於梵心知上當,振掌出手,口中雷吼一聲:“看掌!你……”
然而,掌勢才到一半,他已覺通身疼痛,頭大如鬥,雙目金花亂問,人就頹然倒在當地。
於梵搖搖欲倒,只覺四肢百骸隱隱疼痛,五臟六腑火炙難耐,哪有力量發掌出招。
他凜然大驚,憤怒至極的喝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紫次麗人嬌笑道:“傻瓜!這一次你可不逞能了吧!”
於梵腹痛如絞,怒喝道:“看你芙蓉如面,卻原來是蛇蠍其心!”
紫衣麗人笑不可抑,微微招手道:“來呀!你不是武林一絕嗎?
有本事就不要裝這一副難看相!”
於梵恨不得立刻將她劈於掌下,方消心頭之恨。
然而,心有餘而力不足,稍微用力,便覺通身火燒般難耐。
紫衣麗人瞧了一下天色,自言自語道:“該有一個時辰了吧!”
説着,左掌虛劃,右手並指如就,認定於梵的乳下大穴點到,同時口中嬌聲吩咐道:
“老實一點!躺下!”
於梵覺着乳下發麻,仰天倒去。
紫衣麗人搶上幾步,玉臂舒處,扶着於梵的身子徐徐躺下。
這時……
突然一聲喝道:“蘋姑娘!您這是做什麼?”
喝聲之中,鐵陀行者晃身而出。
他一頭的亂髮,被露水沾濕了貼在臉上,面上一片疲倦之色,愣愣的望着紫衣麗人又道:“他就是於梵,姑娘不認識嗎?”
紫衣麗人盈盈一笑道:“我?”
她神秘而又得意的道:“我認識他比你早得多呢?”
鐵陀行者睜大了一雙神光湛湛的虎目,奇怪的道:“啊!在你隨聖僧學藝之前?”
紫衣麗人微微一嘆道:“我夏蘋若是沒有他,不會到這一步!”
原來這紫衣麗人果然就是夏蘋,於梵並沒有認錯,只是夏蘋矢口不從而已!
鐵陀行者不解的道:“為什麼?”
夏蘋幽幽一嘆道:“説來話長,現在時間不允許!”
鐵陀行者欲知其詳,追問道:“為什麼?”
夏蘋微噴的道:“你沒有看見他?還這麼羅嗦!”
“哦!”
鐵陀行者這時才看見,躺在夏蘋手臂上的“武林一絕”於梵。
但見他面如三月桃花,雙目緊閉,額頭的汗珠黃豆般大小,粒粒分明,呼吸聲陣陣疾促,嘴唇更如染脂,血紅怕人,一雙太陽穴,陣陣起伏,青筋可見,雙腳挺直如僵,兩手捏緊鐵拳。
他不由大吃一驚道:“蘋姑娘!他是怎麼哪?是中了毒?還是中了邪?還是……”
夏蘋道:“廢話!”
鐵陀行者道:“不瞞姑娘説,他就是大學士於剛恩公的……”
夏蘋道:“兒於!是嗎?”
鐵陀行者忙不迭道:“對!對!正是我走遍天涯海角要找的於公子!小恩公!”
夏蘋的秀眉一揚道:“找他幹什麼?”
鐵陀行者緊接着道:“報恩呀!”
夏蘋微微一笑道:“皇天不負苦心人!現在不是你報恩的時候到了嗎?”
鐵陀行者聞言,“拍!”對自己額頭着力打了一掌,口中一面十分後悔的大聲道:“真該死!一粒‘大還丸’被我自己吃下去了,不然此時……”
那份急得像熱鍋上螞蟻的神色,把個夏蘋逗得失聲一笑。
鐵陀行者急道:“姑娘!您還有心笑!”
夏蘋沒好氣的道:“我為何不笑’!”
鐵陀行者望着於梵道:“他……他都快……快……”
夏蘋伸出一隻葱白也似的三指,按了按於梵的腕脈,也一驚的道:“不能再耽擱了,來!幫忙把他抬到隱僻的所在!”
鐵陀行者愣然道:“姑娘要替他療傷去毒?”
夏蘋嬌噴的道:“少時你會知道!問什麼?”
鐵陀行者忙道:“是!是!”
他不等到抬,雙手捧起於梵火熱的身體,就向峯古走去,一面道:“這下面有一個風雨洞,隱僻得很!”
説着,一擰腰,猛虎撲澗,人已下了觀日峯。
風雨洞在林莽之中,奇石突出如蓋,地面細沙金黃,乾燥異常。
鐵陀行者放下於梵,催促道:“姑娘!救人如救火……”
夏蘋不願再急他,不由笑道:“放心!你的小恩公不是中了毒,也不是受了邪!”
鐵陀行者糊塗的道:“那是被病魔所纏?”
“呸!”夏蘋嚷道:“你怎麼總不在好的地方猜,專門找壞的地方想呢?”
“這……”
鐵陀行者茫然愣住,搔了搔頭。
夏蘋嬌笑聲道:“告訴你吧!他吃了半裸千年參王!”
“啊!”
鐵陀行者幾乎跳了起來,矯舌不下,半晌講不出話來。
“不信?”
夏蘋點點頭道:“聖僧為了救我一命,把我脱胎換骨,切斷我周身七十二穴的俗筋,不惜把價值連城的千年參王,贈給我服用……”
鐵陀行者搶着道:“你沒吃?”
夏蘋道:“當時,為了要化文弱為武質,我吃了半棵,是聖僧逼着我吃的!”
鐵陀行者一拍後腦勺道:“對!我忘記了!”
夏蘋接着道:“所以還剩下半棵!”
“這!”鐵陀行者不解的道:“記得聖僧説,一棵千年參王,可增百年內功,所以曾吩咐姑娘,半年之後,再吃下去另外半棵……”
夏蘋苦笑道:“你記得不錯!眼看半年也就到了!”
“姑娘!”鐵陀行者莫名其妙的道:“你為何不吃?”
夏蘋十分誠摯的道:“一個女人,要那樣高的修為做甚,再説,我能有今天,已是天大的福氣了!”
鐵陀行者愣愣的道:“所以你給他吃了!”
“對!”夏蘋接着又道:“他已得到了武庫的追雲搏電劍法,那可是獨步武林的第一劍法,所差的,是內功修為而已。”
“哦!我明白了!”
鐵陀行者像是豁然大悟。
其實,他哪裏真正的明白夏蘋芳心之中的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