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影人魔所傳的招式,果真辛辣,於梵雖是初次使用,卻已鋭不可擋,那老六寶劍剛剛拔出一半,前腦便已中了一掌,當場兩眼一花,腳下連退三步。
於梵連連得手,不由心中大定,但就在此時,突聞左側連聲怒叱,兩騎連馬,如飛趕來。
於梵剛自一震,右側叱聲復起,猛一回頭,三騎健馬業已衝入樹林。
剎那間,於梵明白那老者所説的七星衞土全都到齊了。
打,於梵自知不是七人敵手;跑,自己雖從歐陽工學會了輕功,但目前的火候,卻絕對快不過七人跨下的健馬。
心念一轉,於梵終於拿定了本意,上山。
山,就在矮樹林的後面,峋巖峭壁,險峻無比,在這裏若是還想騎馬,那可是痴人説夢。
時機緊迫,於梵一翻身,三兩個起落,便已登上一座山頭。
那原先的兩名黑衣人,身負重傷,根本就攔不了他,事實上兩人已成驚弓之鳥,也不敢攔他。及至五名黑衣人趕到,於梵已由山頭一閃而逝。
進了山,林木茂盛,丘谷櫛比,於梵如同魚兒人水,盡往那隱蔽的地方鑽。
不過,這七名黑衣人卻也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尤其是那為首一個,顯得異常的精明強悍,略一商量,立將七個人分為三路,向中抄了過去。
這三路是東、南、西,故意空下了北面。
他們一路搜,一路叫,一路吼。這倒給了於梵不少方便,他一聽到動靜便躲,無形中漸漸奔向北方。他到底經驗不夠,心以為這些傢伙太傻,卻不知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墜人別人的圈套。
向北五里,便是一座山澗,自東而西,逶迤曲折,澗水滔滔,深不可測。
於梵直到發現了這座山澗,方始霍然警悟,然而,時機已經太晚了,只聽到連聲狂笑分由東、西、南三面傳來,範圍愈縮愈小,轉眼間,七條人影已至十丈之內。
稍一遲疑,一名黑衣人已經飛身撲至。
這人功力老到,人未至,掌先到,並且出手就是以致命的狠招。
於梵一咬牙,匆匆回攻兩掌。
招式一接,他立即感覺到,此人火候分明遠在那老六、老七之上。
心中剛自一慌,背後突又響起一串怪笑道:“哈哈,老四你看,這不就是早上那不長眼的東西麼?”
話音未畢,劍氣透體而來。
於梵縮肩疾閃,嘶地一聲,髮絲應劍飄落。
驚魂未定,又是一聲狂笑:“哈哈,果然不錯,老五,看我來收拾!”
劍光閃動,寒芒攔腰斬來。
於梵立足未穩,見狀即慌了手腳,就在這險急存亡關頭,突聞一聲穿雲裂石的長嘯,緊接着噹噹兩響寒芒盡斂。
於梵剛自一怔,就聽黑衣人連聲驚叫道:“銅冠道長!”
猛回頭,果見身後卓立一名赤面長鬚身形高大的道人,這道人手提長劍,頭上戴一頂光華閃亮的銅冠,他對四位黑衣人置若罔聞,徑向於梵笑道:“小施主,匹夫無罪,懷壁其罪,這道理你可懂得?”
於梵心下一愕道:“道長的意思……”
銅冠道人道:“五行掌範迪交給你的那件東西,雖説是武林瑰寶,可是你目前得之非但無益,反而隨時隨地都會替你帶來殺身之禍!”
原來那死在瓦窯中的老者叫五行掌範迪,只不知他是什麼身份?
於梵一面思量,一面答道:“道長之言不錯,只是小可……”
話猶未落,驀聞一名黑衣人插口冷笑道:“嘿嘿,堂堂武當一派的銅冠道人,居然也會花言巧語向一個江湖無名小卒行騙,可笑啊可笑!”
銅冠道人面色一沉道:“胡説,貧道誠心以本派不傳的劍法與他交換,這能説是……”
話尚未畢,陡聞震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一名老僧,應聲飄墮場中。銅冠道人向這名老僧一瞟,頓時精神一變。
於梵此時也看到了,來的這名老僧,乃是少林掌門人覺慧長老。
覺慧長老身形一定,頓時向銅冠道人合什道:“阿彌陀佛,道兄欲將貴派不傳的劍法授人,天一掌教知道麼?”
銅冠道人被問得一愣,覺慧長老自顧轉向於梵道:“小施主,此時此地重又相見,你我的緣份可真不淺啊!”
於梵對他本無好感,聞言淡然答道:“好説!”
覺慧長老對於梵的冷淡,絲毫不以為杵,道:“欣聞小施主得獲奇寶,當真是可喜可賀!”
於梵一聽,已知他打的什麼主意,不覺冷笑道:“怎麼,掌門人是否也心動了!”
覺慧長老臉上一熱道:“阿彌陀佛,小施主此言差矣,老相慈悲為懷,不忍見小施主濺血荒山,願以本守三種絕藝交換小施主手中之物,尚望小施主不要辜負了老衲一番好意!”
少林寺七十二種絕藝,得一可以傲視江湖,如今覺慧長老出口就是三種絕藝,這誘惑力實在太大了。
銅冠道人一聽,不覺神情又是一變,就在他空自緊張而又無法可施之時,突聞山岩上傳來一串梟啼般的狂笑。
“哈哈哈哈,覺慧老禿,你別枉費心機了,縱然你盡出少林寺七十二種絕藝,又豈能敵得過老夫這件活寶!”
眾人一抬眼,只見靠近洞邊的一塊大石山,端坐着一個赤須披垂紅袍如血的怪客,他右手不住揮舞,左手則牽着個絕色佳人。
在場諸人,雖然識得那絕色佳人的不多,但對這紅袍怪客卻沒有不知道的,因此就在這一眼之下,頓時發出連聲驚叫:“血影人魔!”
不錯,這怪客果然是血影人魔,當然,他左手牽着的絕色佳人乃是夏蘋。
於梵驚呼一聲:“蘋姐!”
協影人魔道:“於梵,想要你的蘋姐就快把東西交給我!”
於梵一愕道:“東西?你是説……”
血影人魔道:“就是你由範老頭手中得來的那個小包,嘿嘿,只要你把那小包交給我,夏蘋這丫頭你就可以馬上領走!”
於梵一聽,不禁大喜道:“好,好,我交給你!”
在他的心目中,只要可以換得夏蘋的安全,任何貴重的東西也是在所不惜的。因此話聲未畢,人已朝向血影人魔行去。
銅冠道人神情一震。
覺慧長老臉色驟變。
那七名黑衣人更是以目示意,伺機欲動。
不過,他們全都懾於血影人魔的兇名,誰也不願率先出手。
血影人魔顧狀大樂,頓時志得意滿地發出一串狂笑。
熟料他笑聲未畢,突聞一聲嬌叱道:“於梵,你站住!”
聲音發自血影人魔身邊的夏蘋,因此在場之人無一不感意外。
於梵愕然止步道:“蘋姐,你……”
血影人魔見狀大怒,未待話落,已經暴厲叱道:“賤丫頭,你敢攪擾老夫的好事,現在我就活劈了你!”
話音未落,已經惡狠狠將掌揚起。
於梵急叫道:“血影人魔,你今天動她一指,這件東西你就別想要了!”
這句話果然收效,血影人魔那隻揚起的手掌,立即放了下來。
於梵道:“蘋姐,你叫我站住幹什麼?是不是他欺負了你?”
夏蘋用手一掠鬢角,説道:“欺侮倒是沒有,只是我覺得,你實在不應該把那件東西交給他!”
血影人魔吼道:“鬼丫頭,好……”
“血影人魔,請你放手!”
血影人魔冷哼一聲,果然放開了牽着夏蘋的左手,當然,他知道夏蘋逃不出他的手掌握去。
於梵重向夏蘋道:“蘋姐,我為什麼不該給他?”
夏蘋神情凝重的道:“因為那東西關係重大,你若是交給血影人魔這種人,將會害了整個武林!”
血影人魔厲笑道:“嘿嘿,丫頭,你可別忘記,他若是不肯交給我,恐怕今天第一個受害的人便是你!”
夏蘋木然半晌,而後發出一聲輕嘆道:“唉!像我這人海飄零薄命花,比起整個武林來又算得了什麼,我情願死,也不希望他把那東西交給你!”
她説時神態從容一片肅然,不過,她這番話剛一説完,還沒等血影人魔發怒,於梵已經痛苦地叫道:“啊,不,蘋姐,整個武林與我何關?我關心的只是你而已!”
夏蘋蒼白的面頰上,突然浮起一絲笑意道:“你這樣做全是為了我?”
於梵道:“當然!”
夏蘋道:“假如沒有我呢?”
於梵未及深思,脱口答道:“假如沒有蘋姐在中間,小弟當然不會受他的挾制!”
於梵淒涼地一笑道:“為了天下武林,夏蘋是死也值得了!”
眾人正自不解,陡見紫影一閃,夏蘋已朝背後的山澗跳了下去。
於梵驚叫一聲:“蘋姐!”
發狂似地衝了過去。
但事情實在太也出人意料,別説是他救援不及,就連近在颶尺的血影人魔也是束手無策,眼看紫影飄飄,如同飛星瀉地,轉瞬沉入澗底。
銅冠道長驚然動容。
覺慧長老高宣佛號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就在眾人為着夏蘋捨身投潤之事大為震動之際,墓地,一條人影,橫空飛來,快如電掣般直撲於梵。
於梵此時傷心斷腸,耳目均已遲鈍,等到警覺,對方那一掌業已擊上身來,當場眼前一黑,人便暈了過去。
此人一掌擊倒了於梵,探手取出他胸前的小包。
又寬又大的藍衫,掩敞住這人擁腫痴肥的身材,一頂特別設計的竹笠,底緣剛剛垂到兩肩,竹笠前端的那條裂縫裏,閃動着一雙陰險狡詐而又神秘的眼睛。
銅冠道長,覺慧長老,霍然一震之後,不約而同地欺身而進。
可是,那人小包人手,頓時嘿嘿一聲長笑,雙肩那麼一旋,人已飄退五丈。
此人輕功之佳,與他那副擁腫痴肥的身材根本不相稱。
不過他剛一落地,三名黑衣七星衞士倏已橫身攔住了去路,三支寶劍寒芒陡漲,一聲不響地向這藍衫人攻到。
藍衫人哈哈一笑,信手反掌一揮。一股強勁絕倫的內力如山湧出,頓時把三名七星衞士迫退。
這一招凌厲非凡,就連黨慧長老與銅冠道長這種人物,也全看得駭然變色。
他們驚怔未已,籃衫人早已越過三名七星衞士,衝到了澗邊。
血影人魔見狀一聲厲笑,雙掌揮處,陡見一蓬血紅色的勁氣,如同彩虹流轉,朝向藍衫人當頭罩下。
緊要關頭,他已不再顧忌,一出手就施出了震驚天下的血影神功。
要知道他在九大凶人中列名第二,無論心計武功,全都不是江湖中一般高手可比,他此時看準藍衫人寶物得手正要遠揚,因此這一招角度拿捏得恰到好處。
藍衫人要是硬接這一招,就無法脱離現場,若是不接,則非被逼下山洞不可,如想問躲,那可是千難萬難。
不過,事實往往難以盡如人願,他一切都估計得不差,但卻忽略了藍衫人那超凡絕俗的輕功。
眼看血影神功捲到,藍衫人突然哈哈狂笑,雙眉一揚,人便飛身騰空,一陣迴旋疾轉,瞬息飄過澗去。
這種怪異的身法,看得銅冠道長與黨慧長老神色一變。
血影人魔更是驚怪一震:“咦,是他?”
話音未落,人已長嘯拔起,飛上澗邊的一株翠竹,用足千斤墜向下一壓,然後振臂一彈,借勢飄過澗去。
洞寬八丈,銅冠道長與黨慧長老也無把握,當即依樣施為,先後越過澗去。
這時場內除去昏倒的於梵外,就只剩下那幾名來路不明的七星衞士。
拍,拍,兩下掌聲,發自當中的那名七星衞士,其餘六人,應聲奔了過來。
不用説,這人便是七星衞土的首領。
七人剛一聚攏,就聽其中一人發話道:“老大,這事該怎麼辦?”
當中那名七星衞士略一遲疑,立即答道:“老三,難道你還看不出來,憑現在伸手的這些人,我們追上去也是白費!”
另一名七星衞士道:“老大,這樣説,難道我們就……”
老大擺手插口道:“老四,話不是這麼説,我們當然不得不追下去,不過事情既有變化,我們必須先通知姑娘!”
“什麼信號?”
“最緊急的信號!”
“七星齊發!”
“七星齊發!”
卿卿一聲脆響,七支劍同時出鞘,劍光指地,劍柄朝天,只聽嘶地一聲!
老大的劍柄上飛起一點紅星,緊接着嘶聲不絕,一連七響,七顆顏色各異的星光,分由七人的劍柄上飛向九天,緩緩地朝向山澗對岸落去。
眼見星光消失,老大立即還劍人鞘道:“取出飛索,準備渡澗!”
這種飛索,乃是牛筋人發絞成,柔韌無比。每條飛索長約二丈左右,兩頭各有環扣,七條飛索連接之後,剛好八丈有零。
這一羣七星衞士,在老大指揮之下,利用隨身攜帶飛索,不久便也渡過了那條絕澗。
依然陣陣山風、滔滔澗水,大地又恢復了原先的情景,除去躺在那兒的於梵外,一切的一切全與往日無異。
隨着時間的消逝,那歷盡艱難的於梵,終又慢慢醒來。
他躺在那裏,感到全身痠痛。
幸好剛剛那藍衫人志在奪物,要不然,他恐怕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他掙扎着站起身形。
慢慢地行向澗邊。
他不在乎自己的傷勢,也不在乎那失去的寶物,他現在唯一的希望,是捨身投澗的夏蘋能否倖免一死。
好不容易,他攀上血影人魔原先盤坐的那塊大石,他記得:夏蘋就是由這裏跳下去的。
探首下視,只見岸壁陡峭繚繞,滔滔的澗水根本無法見底。
他心頭突然興起一片淒涼,他現在明白了,盡有的一線希望現在完全幻滅。
於梵意懶心灰,真想跟隨着夏蘋之後跳下去。
可是自己師仇未報,如果今日這樣死了,豈不令九泉之下的師父失望?又豈不太便宜了那一班惡人?別的人不説了,單説那一雙殺師的叛徒……
一想到這裏,於梵的心底深處,頓時升起了一股仇恨之火,精神一振,身心的創痛不覺減了幾分。
一翻身,他飄下了那塊大石。
他也不過剛剛飄下大石,耳畔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笑聲,這笑聲雖然不大,但卻顯得非常的得意。
於梵心頭一震,趕緊在石下深草中藏了起來。
就在此時,陡見一條人影,飛身越過山澗。
於梵偷眼一看,心頭為之一怔。
他怎麼也想不到,來人竟是那從他手中奪去寶物的藍衫客。
他不解這藍衫人去而復返的用意何在,藍衫人卻自行開口道:“哈哈,我算準他們再不會找到此地來,讓他們慢慢的找吧,咱家先歇歇再説!”
這藍衫人的行動,委實出人意料,於梵對他的機智不禁暗暗佩服。
不過此人口音甚熟,分明曾在哪裏見過,假如他能取下……
他思量未已,藍衫人又已開口道:“厲老二既已認出了我,這些問人的勞什子還要它幹什麼?”
話畢嘩啦一聲,抖手兩把,扯下了身上的藍衫,立即露出了長滿茸茸黑毛的大肚皮。
於梵一見到這大肚皮,差點失聲驚叫出來,不過他知道事態嚴重,到底還是蹩得連大氣也不敢喘,把身形隱藏好。
那人扯下了長衫,然後一抬手,取下了頭上的竹笠,一道金箍,束着技眉長髮,圓圓的胖臉上永遠掛着笑意。
單憑這副長相,除去九大凶人中的枯木尊者彭海還會有誰?
於梵暗歎天道不公,傳聞柳雲山莊一戰,般若神僧與九大凶人同歸於盡,怎麼卻偏偏讓這傢伙與血影人魔漏了網!
意念及此,突聞枯木尊者彭海一嘆道:“唉,可惜,可惜,於梵那小子較我預計甦醒得早了些,不然我既得太陽真解,又收下那樣的徒兒,豈不是兩全其美麼?”
直到此時,於梵才知五行掌範迪臨終之前交給自己的東西,竟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太陽真解。
這東西一旦落人九大凶人之手,後果委實嚴重,夏蘋以死相諫,要自己不要交給血影人魔,可是現在……
他一想到枯木尊者的陰險狠毒,猶在血影人魔之上,真想馬上衝出去……
可是,他知道憑自己現在的身手,要想奪回太陽真解簡直是痴人説夢,頂多不過陪上一條命而已。
於梵的個性,一向是不肯委曲求全的,然而此時為了大局,他終於是忍下來了。
就在此時,又聽枯木尊者道:“嗯,那小子絕對無法越過這道山澗,是不是下山去了?
對,我追追看!”
話音一落,人影已起,大步飄飄,奔向山下行去,別看他臃腫痴肥,但輕功之佳,就連血影人魔也難比擬,轉瞬之間,已到百丈之外。
於梵雖然無力搶回太陽真解,但就此放手心卻不甘,當下一長身,由草叢中站了起來,緊隨着枯木尊者的背後,遠遠地跟了下去。
夕陽,替西天塗上了一抹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