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陣過去了五天,終於襄陽到了。
於梵一頭從船艙裡鑽了出來,喜不自勝的,拖著歐陽玉就往碼頭上的人群擠……
碼頭要道邊的一座酒樓邊,此刻卻有四隻眼睛在盯著這一雙男女。
待得於梵兩人出了碼頭,行向城中之後,他們便立即付帳下樓緊躡在後。
隆中山在襄陽正西,於梵與歐陽玉雜在人群當中瀏覽襄陽市面的五色雜陳,目不暇接。
不論是他們走在繁囂的市面上,或是走進茶樓酒館,根本就沒能擺脫後面兩個躡蹤者的四隻眼睛……
這兩個人,正是歐陽子修和天山一劍褚霸!
他們跟蹤了許久許久,始見於梵與歐陽玉繞出西門,踏上前往隆中山的道路。
褚霸遠遠望著前面的兩人,笑道:“咱們好酒貪杯,竟將這小子追丟了,現在可好,後繼有人,賢侄女代領父職緊躡著他,這回不怕那太陽……”
歐陽子修搖頭道:“你倒說得好,玉兒是怎麼躡上這小子的?看看他倆的親熱之態,就令我心中不安……”
褚霸笑道:“憑我們兩個老東西,跟他周旋了兩天,不但事情都沒弄清下落,連話都沒能與他說上兩句,也許他是色不迷人人自迷,中了玉侄女的脂粉陷阱,也未可知!”
歐陽子修瞪眼喝止道:“我歐陽子修寧願放棄那勞什子的太陽真解,也不願設什麼下三門的脂粉陷阱……”
他氣呼呼道:“我打算現在就將玉丫頭叫回來,不讓她去……”
褚霸伸手喝止道:“這又何必呢?他們武當少林等大宗派不也是隻求目的,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麼?”
他頓了頓道:“我等怎可以小失大,錯過良機?到了隆中山,我們便可與賢侄女取得聯繫了!”
歐陽子修問道:“你認為他們到了隆中山以後,就一定會分開了嗎?”
“據我看,這小子年紀雖輕,心機卻沉穩得緊……”
褚霸道:“他此番不辭辛勞地來到隆中,當然是傳達的般若神僧什麼命令,且百分之百與太陽真解有關,他能讓賢侄女在旁偷聽麼?”
褚霸緩過一口氣來,又道:“我們只要趁他倆分開之際,與賢侄女取得聯絡,釐定往後行止,面授一番機宜,再去刺探他與玄元道人的談話,大計豈不可完成?”
歐陽子修笑罵道:“像你這般鬼計多端,終年計算別人,難免要自食惡果……”
他說到這裡!話聲一頓,輕輕地道:“噫……”
褚霸問道:“噫什麼?”
歐陽子修道:“你看他倆走得好好的,怎地忽然跳跳蹦蹦的起來……”
褚霸抬頭向前一看,曬然道:“這哪裡是什麼跳跳蹦蹦,分明是令媛在傳授那小子的輕功,這可不是兒戲,我們失算了!”
歐陽子修笑道:“老弟,你又緊張了,練輕功,若沒有紮實的內功作基礎,就傳他學個十年八載,又有什麼用呢,你多慮了!”
他伸手指著前面兩人,撫髯笑道:“你看,我那玉兒一蹤三丈出頭,那小子一躍不過四尺多,哈哈……”
褚霸問道:“你硬是不相信他有紮實的內功?”
歐陽子修叱道:“你又是那番話來了!”
褚霸一摸八字鬍鬚,道:“我想大致不會錯!”
“大致不會錯?”歐陽子修笑道:“哈哈!好,我且問你,你認為他的那股內力,是與生俱來的,還是得自般若神僧的授與?”
褚霸道:“不會吧,般若神僧要傳他武功,他豈會這樣糟糕!”
歐陽子修道:“又是一個可能!”
他們二人談了一陣,隆中山已呈現眼前,歐陽子修偶一抬頭,忽然噫了一聲,道:“他們站住了,晤,真像是準備分手的樣子!”
褚霸得意地一笑道:“這本是必然的,好,等會我去向賢侄女查問,你尾躡那小子上山,兩下一參照,便不是什麼都明白了嗎?”
於梵與歐陽玉站在山下一大片樹林邊,卿卿噥噥的不知道說些什麼。
最後,只見歐陽玉萬般悽婉地點了點頭,在林邊一塊大石上坐下。
而那於梵則毅然轉身,邁開大步,向登山的路上行動。
一陣疾奔,於梵已快到山腰,偶一側顧,發現覺慧長老健步如飛,正由一條隱密的小路,向山下奔來,心中一驚,連忙足下加勁,向山頂攀去!
於梵與歐陽玉五天同船,美色當前,確也難免動情,但是他卻沒為情而改變個性……
他將歐陽玉安置在山下,一則是為了見到玄元道長之後,可作長談,再則也是想試試歐陽玉對他的情意如何?
她要是一心只在太陽真解上打主意,勢必接踵尾隨上山,若真是如此,他就可以將她視如蔽屐,不再與她周旋!
於梵轉身登山之後,行不數步,就想回頭望著她的動靜。
可是剛剛話別,又不好意思回頭,正好看到林邊矗立一塊大石,他緊走兩步,一閃身就藏到了大石之後……
從石後望去,正好看到歐陽子修及褚霸兩人趕到林前,歐陽玉像小鳥似的投向歐陽子修的懷裡!
這種情形,說明了歐陽玉的驚喜忘情,於梵當即忖道:“就看她充滿意外的神情,顯見她並不是受命尾躡自己,那麼前幾天她所表露的情愫,當然也是真的了……”
至於往後呢,經過這兩個老鬼的從中撥弄,說不定就要變質,自己倒仍得留神些!
於梵略一沉吟,立即便閃身藏進一叢矮樹叢裡,睜著兩隻滾圓的眼睛,一動也不動!
身形剛剛站穩,他已見覺慧長老肥大的袈裟飄飄,已打他藏身的林邊奔向山上,兔起鶻落,迅逾飄風。
他心中恨忖道:“這老和尚利慾薰心,哪裡像是六根清淨的出家人,你迎去好了,大不了委屈你在三清觀門外等我……”
他望著老和尚的去勢,俊臉之上浮起一絲冷笑,暗忖道:“褚霸為什麼還不見來?這個鬼計多端的老傢伙……”
他耐著性子,席地坐在矮樹叢中,慢慢的等待著。
片刻功夫,來路上又起了足音,於梵靜氣摒聲,抬頭望去。
只見歐陽於修也儒衫飄飄地疾奔而來。
他暗忖道:“褚霸不會再來了,他一定在山下向歐陽玉問長問短時準備算計於我,好吧!現在就讓你們三批人馬,等的等,追的麼我可要找個地方去看看我的輕身飛行術,已經到了什麼火候巴……”
他輕笑一聲,暗道:“好在時光尚早,我在日落西山之後再回來,也是不晚……”
於梵想到這裡,遂離開上山的正路,一個勁的向山腰後疾奔而去。
奔出二里許,來到一處林中空曠之地,察看附近確實無人,他將輕身功夫盡情施展開來。
他從背熟口訣以來,就一直在裝傻,只不過隨著歐陽玉的示範隨身走動身子而已。他哪敢用出內力,提氣縱身!
現在,情況不同了,這一盡情施展開來,不論是閃、躍、騰、挪,全都表現得有聲有色。
此刻,若是授藝的歐陽玉在此,也要震驚的瞪目咋舌。
首先,於梵提氣猛然上縱,縱上了離地三丈有餘的一個樹枝丫。
緊跟著,撲身一掠,又掠到兩大開外的另一棵樹上。
由於這種事來得太過突兀,於梵在狂喜中,也忘了碰身的疼痛。
長身一躍,落下地來,因為運氣沒能恰到好處,落地栽了一個大跟斗!
於梵一骨碌坐起身來,摸摸碰傷之處,又抬頭望望頭頂上的大樹丫,正待再提氣上竄!
驀然,身後響起一個輕微的聲響——
於梵大駭中擰腰回頭,只見在自己身後不滿五尺之處,站著一個身如一尊鐵塔,滿身油汙,黑皮健壯的中年道士。
那道士見到於梵轉過身來,笑嘻嘻的道:“小施主好俊的輕功,可惜……”
於梵愣了半響,道:“可惜什麼?你怎的話說半截!”
中年道人見到於梵疾言厲色,不以為杵的道:“我看你上拔三丈多,橫掠兩丈餘,似乎尚不覺吃力,可是你縱躍時,又碰碰跌跌,是否真力不能確切控制?”
一言道破自己的缺點,這道士當然也是個行家,於梵見這黑道士和藹可親,似無惡意。
因而他一斂怒容,含笑答道:“道長一針見血,但不知應如何補救?”
黑道人仰天哈哈長笑,道:“補救的辦法,可不是一言兩語說得明白,不過,輕身功夫貴乎凝氣,氣凝則自然身輕,小施主內涵真力驚人,若能寓氣於心,輕功造詣,便難逢敵手……”
語聲倏止片刻,後又說道:“小施主你我相見總算有緣,今夜三更時分,我仍在這林中等你,貧道以兩個更次的時光,保管小施主有所獲得就是!”
於梵一揖到地,謝道:“多謝道長抬愛,敢問道長的上下怎麼稱呼?”
“三清觀上上下下,除了那位玄元道長能知我的底細之外,任何人也不知道我這小小的香火道人身懷武功……”
他話聲稍頓道:“小施主既然存心要問,我也不願瞞你,小道人法名了凡,你可得為我保守秘密!”
於梵又復含笑道:“多謝道長,我想請問道長一句!”
黑道人道:“什麼話?”
於梵問道:“道長適才所說的那位玄元道長,不知此刻可在觀中?”
黑道人道:“小施主,你問他幹什麼?難道你來隆中山,也有所為?”
於梵猶疑地道:“這……”
黑道人兩眼環睜如銅鈴,提身來到於梵近前,順手一撈,扣住於梵的右手腕脈。
他厲聲道:“小施主趕緊說明,你找玄元道長是為了宿仇,還是新怨?不說出緣由來,休怪貧道要得罪了……”
於梵哪裡防到這一著,實在也因了凡來勢大快,鐵布衫功夫未及運布.右腕上已如同扣上兩道鋼箍……
他惶惑地問道:“道長如何這般疾言厲色?我找玄元道長,一不是宿仇、二不是新怨.我是奉般若神僧所差,捎口信來的!”
了幾道人訝道:“啊!敢情是那位武林第一高人般若神僧?”
他仰望浮雲蒼穹,蹙聲道:“小施主,你來遲了,玄元道長即身歸道山了……”
於梵駭然一驚,顫聲道:“怎麼?他得的什麼病?”
“他是在前天晚上被二十多名高手尋仇殺死的!”了凡道人道:“不但他身首慘遭分割,且所住的一間精含,也被人抄得一塌糊塗……”
於梵怔了一會,問道:“慘案發生當時,可曾有人在場?不知來的是些什麼人?””
了凡道:“三清觀上上下下,沒人能懂武功,不過慘案發生經過,本觀的玄法道長卻看得很清楚,據說來人黑紗蒙面,將玄元道長叫出觀去,雙方一言不合,二十多人便向玄元道長圍攻!”
於梵略一沉吟,道:“那當然也不會有任何遺言啦?”
了凡道人道:“沒有!”於梵垂頭沉思中,了凡道人繼續道:“小施主此番前來,倒免了貧道一次終南山的奔波之苦,你準備回去?”
於梵苦笑道:“我既空跑一趟,只有就此回去了!”
了凡道人道:“小施主打算何時起程?”
於梵道:“當然越快越好,道長不是有意改正我的輕身功夫嗎?我在應了三更之約後,即刻上道!”
了凡道:“小施主既是行色匆忙,貧道拼個回觀受責,現在就指點你吧!小施主這廂來!”
說罷,將於梵帶到一處山拗裡,正色說道:“小道實際能力,並不見得比得上小施主,只是適才施主不寓氣於身,而未能將真氣配合的恰到好處,所以冒昧指點一下。此刻你隨我提氣,縱身,配合所學的訣竅施展,小道再從旁隨時指正,諒必收效極為快!”
於梵瞅著了凡道人施為,依樣畫葫蘆的突斂猛瀉,虛點實挪,只見紅日西沉的霞光萬道裡,二條人影疾行如箭。
半個時辰下來,於梵已深深懂得其中三昧,身與氣配合無間,奔走時飛逝如煙,騰躍中舒捲自如!
一道一俗,在這野草枯黃的山拗裡,一陣行雲流水般的凌空遊身,便已來到山下。
了凡道人指點於梵下山的路徑,叫聲:“小施主珍重!”說完,擰轉身子,幾個起落,消逝不見!
於梵悵然苦失的站在當地,他默立片刻,方始轉身向著山下奔去,沒有片刻,已繞道來到隆中山!他一面狂奔而去,一面心裡默然忖道:“覺慧老和尚和歐陽子修居士,此刻諒必仍在三清觀門口等我,我下山之後,何不就便聽聽褚霸怎樣算計我?”
於梵毅然決定了心意之後,便在距離與歐陽玉約定晤面的叢林約摸尚有十多丈還近之處,緩下前進的身子。
他負著手一搖三擺的從叢林左側繞將過來,將站在叢林前的兩個高手矇在鼓裡!
褚霸與歐陽玉心有所屬,皆有焦慮之色流露在面上。
於梵慢踱輕走的到了他倆的近身三丈,他二人仍是懵然地一無所覺。
於梵有心給褚霸一個猝不及防,到了二人身後,方始輕咳一聲,含笑道:“玉姑娘,要你久等了!”
褚霸與歐陽玉哪防到於梵會打自己身後走出來,聞聲俱都駭了一跳,不約而同的轉過身子來……
於梵微微一笑,道:“原來天山褚老前輩也在這裡?我倒真是失禮得很!”
褚霸愣了半啊,道:“阿!原來是你!”
歐陽玉愣了半響之後,笑嘻嘻地道:“事情辦完了。”
於梵輕笑道:“辦完了,姑娘是否仍一本初衷,有意到宜昌去走走?假如是的話,乘現在暮露西落之前,我們趕到襄陽用飯去吧!”
歐陽玉猶疑道:“這個……”她有意無意地膘了褚霸一眼。
於梵笑道:“玉姑娘是不是已改變初衷,或者是褚老前輩另有所遣?”他頓了頓,道:
“這樣吧!我先走,我們約好在宜昌見面如何?”
歐陽玉像是拿不定主意,輕輕地道:“晤,這個……”
於梵佯裝傻忽忽地走近歐陽玉一步,含笑道:“玉姑娘若是不合意,我這就要走了!”
他回頭又朝褚霸笑道:“褚老前輩,我們有緣前途再見!”
說完了話,他轉過身子,就向襄陽來路走去!
“站住!”
褚霸氣急敗壞地,沉聲一聲大喝,眼見於梵止步轉回身來。
道:“你這娃娃剛才是不是從隆中山下來的?”
“咦?”於梵故作詫異地道:“褚老前輩為這感到奇怪麼?”
褚霸鼠眼環睜,急聲道:“我問你的話,你得據實答覆,別想在我的面前搗鬼……”
他冷笑道:“嘿嘿!若是惹得我性起,我就要對你……”
歐陽玉唯恐褚霸動了肝火,關切地道:“褚叔叔,您……”
“你別管!”褚霸怒氣沖天地道:“這小子一慣的裝聾賣傻,居然與我等鬥上心機,有什麼事要這麼鬼鬼祟祟,我今天非要他說個清楚不可!”
於梵沒料到這位武林前輩是如此不講道理,他不由怒道:“褚大俠有什麼話,儘管請講,再要這樣盛氣凌人,我可不理你了!”
褚霸冷哼一聲,道:“以我褚霸的年紀與輩份來說,你這小子都應該尊重我一些,你說了一大堆的謊話,又不斷的捉弄人,算是什麼?”
於梵冷笑道:“憑你還不夠教訓我!”
褚霸怒道,“黃口孺子,你……”
他陡地右臂一搶,欲待劈出……
歐陽玉一直沒有開口,此時一見情勢不對,連忙躍身縱到於梵身前,大聲道:“褚叔叔,你何必生這麼大的氣,有話慢慢講不好?”
她眼見褚霸卸去了掌上的勁道,才定下心來,道:“唉!褚叔叔上了年紀,你委屈一點也不要緊,大家不要豎眉瞪眼,留個見面之緣不好嗎?”
於梵一見她的神態,完全是在維護自己,遂含笑道:“哪裡是我氣量狹窄,實在是褚大俠惡言厲色,叫人受不了!”“受不了嗎?”褚霸大笑道:“哈哈,你受不了也得受!”於梵臉色一變,怒道:“你……”歐陽王見到兩人又要頂上,連忙從中插口,笑著道:“你可曾見到我爹?”於梵問道:“歐陽子修居士麼?”他搖了搖頭道:“我沒有見到!”褚霸與歐陽玉兩人聞聲俱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