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僧道:“不錯,這是約好的暗語,你這一去,危難重重,老衲本當傳你幾招絕學,只是時不我與,好,你且坐下!”
於梵剛剛依言坐好,便覺一隻手掌按上頂來,霎時熱流自頂而下,轉眼進入忘我之境,等到他由朦朧中醒來,已是天色微明,剛一怔神,般若神僧的聲音又自耳畔響起:“老衲已經將三年真力,助你完成鐵布衫橫練功夫,此後危急之際,只要你運氣護住全身要害,普通刀劍就傷不了你,任重道遠,一路小心了!”
於梵一躍而起,只見四野茫茫晨曦初透,哪裡還有神僧的影子。
他知道事關重大,心中不敢遲疑,略一思忖,立即就上路。
他此時真力充沛,一連三日,趕出數百餘里,直到第四日傍晚,才至一座小鎮上投宿,就在他投宿之後,這才發覺已經被人跟蹤。
這跟蹤的人不是別個,正是數日前見過的褚霸、歐陽子修,以及少林覺慧長老。
他躺在床上,心中忖道:“今晚如果真有人要算計我,我可用不著再睡了,倒要看看這些正派高手,會出些什麼的鬼門道來!”
他放下了蚊帳,和衣倒在床上,運足鐵布橫練的功夫,又忖道:頂多給我一刀吧,要害部位都被我完全護住了,一刀結束不了我,反而要把你們嚇死……
鼓漏三更,冷月的清光,從半掩著的窗子照了進來,銀華滿地,消除了暑夏的炎熱不少!
客棧裡川流不息的有人進出,直到三更之後,這才趨緩了下來。
於梵目不懈地,瞪著窗外的萬里蒼穹,毫無睡意的一任神思飛竄。
他從自己的身世,冤仇,想到未來的前途和抱負,不經意地臉上展露一絲笑意。
“咿”地一聲——半掩著的窗子,緩緩地,輕輕地,被人自外面推了開來。
是鬼風,還是人,敢情是自己等候的朋友已經來了吧!否則不必如此鬼祟。
於梵疑念方動,“嗤”地一聲響起,一條人影竄了進來。
於梵目簾微闔,凝神打量過去——嚇,原來是少林寺的掌門人——覺慧長老來了。
不錯,正是他,只看來人雪髯蒼須,長眉如銀,身著肥大的袈裟,就可斷定不會有錯。
這位和尚,身手好不快捷,長身縱進房中,兩隻眼睛在黑暗中彷彿流螢飛舞,閃動不停,光芒隱約……
覺慧老僧似對和衣而臥的於梵特別留意,靜立片刻,方始面露笑意的在屋裡搜索起來。
這陣搜索直如狂風暴雨,在瞬息中完成,很快地他便站定了身軀。
別以為老和尚草率行事,事實上他連一針一線都沒有放過。
於梵明白,此刻自己決不能出聲,否則老和尚老羞成怒,自己的性命難保。
故此,他仍微闔雙眼,凝神留意老和尚的行動,連粗重的鼻息聲不敢呼出。
清冷的目光照射之下,老和尚剛將屋裡搜索完畢,但卻沒有跟著退走的意思,木然的站在屋子中間,不知在猶疑什麼?
摹然……
他似是已有了決定,一步來到於梵的臥榻之前,手肘一起,蚊帳就被他提了起來。
蚊帳雖只是一層透明的薄紗,在於梵的心裡上,卻等於是一道堅強的屏障。
展障既然被解除,於梵霍地生出一股即將頻臨崩潰的恐懼。面對面了,於梵不但要默運鐵布衫來防範暗算,而且還要裝成一副安然熟睡的模樣,以免引起懷疑。老和尚拉開蚊帳,似乎心裡的主意還沒拿定,張開兩隻如炬清眼,一眨也不眨的,緊盯著似在熟睡中的於梵。
於梵的心裡,就像是十五隻水桶打水,七上八下,一顆本已不算寧靜的心,小鹿般的似要從口中衝了出來……
但是,他仍然強忍著,並在心下忖道:“裝睡要裝得像,千萬不能露出破綻來,不然可就麻煩了!”
他調和了心中的猛烈纏戰,微微發出些許安詳的鼻息……
老和尚拉開蚊帳,兩眼緊盯著於梵,不過在極短的時間之後,他眼見於梵並無異狀,就動起手來!
他那兩隻手,有如幽靈似的,在於梵渾身上下摸索著。
這次摸索,老和尚是摒聲靜氣而行之,一處不漏,將於梵全身上下都摸遍了。
於梵打從出孃胎到現在,哪曾給人家這樣全身撫摸過?
他只覺老和尚兩手所到過的地方,其癢無比。
一癢就要發笑,但是這是什麼時候?他暗忖道:“老天,苦刑快點過去吧!再下去,我就要忍耐不住了。”
於梵忖度祈禱,覺慧長老雙手已停,但他並非是上體天心,而是因為觸到於梵懷裡的小藥瓶。他又是一陣翻翻撥撥,將小藥瓶取在手上,走到窗邊去……
他把藥瓶拿在手裡,望了一下,一陣驚詫沉思,伸手在懷裡一摸,取出一件物事,仔細地查看起來。
於梵沒看清老和尚拿出來的是什麼,見他已然離開榻邊,就微微睜開眼來。
觸目所及,他暗喊一聲道:“糟,糟,這禿驢怎地身邊也有這樣一隻白玉瓶?”
他將兩隻藥瓶湊在一起比呀比的,敢情他已在藥瓶上發了什麼?
於梵忖度尚未已,老和尚業已轉回身來,輕手輕腳的,將藥瓶仍舊放回於梵懷裡,又開始動手摸索……
這陣摸索,於梵處之泰然,因為這次老和尚所摸的,不是於梵的周身,而是枕邊褥下。
又是一段時間過去了,老和尚的摸索終於結束,他躡手躡腳的縮出蚊帳……
他似乎意猶未盡,痴愕地站在房中半晌,又向全房打量了一遍,方始微喟著縱身離去。
屋子裡,又恢復了原有的寧靜。
於梵用手一摸懷裡的藥瓶,忖道:“這隻藥瓶,可能給我帶來麻煩,老和尚的心機真多,看他臨去的神色,似乎還不肯善罷干休……”
他正在忖想之際,榻旁的地下,倏然發出一聲脆響。
這是什麼聲響?像是有人從窗外扔進一塊石頭來。
於梵暗忖道:“是少林寺的掌門人沒有遠去呢?還是另外有一批人到來了?”
他乾脆裝佯到底,看他們要怎樣攪法?
只聽“砰砰”兩聲,如疾電般,又竄進兩條影子,一白一黑,在銀華之下,特別顯眼。
於梵俊目半闔,打量來人,只見一個是點蒼山的的歐陽子修,另外一個就是天山一劍褚霸。
那歐陽子修和褚霸兩人似是事先已經商量停妥,縱進房中,褚霸站在榻前監視著於梵,歐陽子修則是到處搜索。
偶而,屋內發出輕微地聲響,除此之外,室內仍然是一片靜寂。
等了半晌,想是褚霸不甘於監視的寂寞,伸手在榻上也展開了摸索……
褚霸下手的份量,比老和尚還要輕些,幾乎使於梵全無感覺,他的手也觸到過藥瓶,似乎已明知就裡,很快地又將手移了開去。
一間斗室,片刻功夫搜查又告完畢,兩個高手對望一眼,俱是搖搖頭,先後就縱出房而去。
於梵牙癢癢地,暗忖:“還有一個胖和尚和一老尼姑沒有見來,我既已不打算睡覺,乾脆就等著你們吧!”
月華在地上緩慢的移動,屋子裡更趨於黑暗,一陣輕風吹來,帶動窗外的樹枝,在月色下婆娑起舞……
時光在無聲無息中消逝過去……
四聲更鼓響起,遠遠的送過幾陣雞鳴之聲,想是天快亮了。於梵已有倦意,暗道:“那一僧一尼想是已存心向善,回頭是岸了吧,趁著天色未亮,我確實需要憩息片刻了!”
霍地——
一陣疾風拂過,房中又飄進一條人影。
於梵私下慶幸,幸虧自己還沒采取什麼行動,不然的話,就裝佯不成了。
他童心又起,將全閉的眼簾,細細的又挪開一條縫,一心想看看,這番前來搜查的是老尼姑呢,還是那個胖和尚?
觸目所及,不禁使於梵怔了怔,在惶惑中感到驚詫不已!
這哪裡是什麼尼姑與和尚,分明是一個身穿白色羅衣,年約十六七歲的大姑娘!
這個大姑娘好大的膽子,更淺漏盡之際,竟敢跑到一個男人的房裡來,成何體統。
敢情她也是為了大陽真解而來的?這確非自己所能預料所及。
於梵驚異之下,暗忖道:“我且不要動,先看看她的舉動!”
他只見那白衣姑娘輕手輕腳的翻翻摸摸,女孩子家果然比較細心,連茶杯底下,靴子裡面,都沒有輕易放過。
於梵見了她的舉動,忖道:“都是一丘之貉,通通是衝著太陽真解而來的!”
摸索片刻,白衣姑娘失望的站在屋角落裡,無聲無息的就活像一具幽靈。
於梵心裡又忖道:“註定你必然失敗的,慢說這間屋裡沒有太陽真解,就是有,也被人捷足先登了,傻丫頭,該走了吧!”
於梵一念未意,白衣姑娘似已有所決的,姍姍的向榻邊走來。
於梵急忖道:“怎麼?你也要向床上搜查?這可千萬使不得,除了單薄的一身衣服,我可連被單也沒蓋上!”
不出於梵所料,白衣姑娘在蚊帳外面,只不過沉吟了一剎,終於毅然決然的一咬櫻唇,玉手一抬,就掀開了蚊帳!
蚊帳掀開,撲鼻一陣如蘭似麝的少女幽香,於梵下意識地心調在暗叫:“好香!好香!”
按理說,那白衣姑娘揭開蚊帳就該開始搜索了,可是她卻沒有這樣,反而用兩隻如水秋波,凝視著於梵的臉上,直在端詳,……
於梵暗道:“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倏地,又復忖道:“你看我,我也要看你!”
想著,眼角微啟,向白衣姑娘打量過去……
啊!美美美,真美,真是個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白衣姑娘向於梵默看片刻,嬌靨上露出一絲薄薄的笑意。
她將白紗蚊帳往肩後一披,攏身一步,看樣子就要搜查起來!
於梵情急暗叫道:“哎喲,我的女菩薩,你哪能真的動手,男女授受不親,難道你不避諱?”
可是儘管他心急如搗,萬般情急,白衣姑娘竟終於真的動手!
她可不像老和尚,將於梵的周身摸遍,她只在她認為有蹊蹺的地方,用纖纖玉指作微微試探。
起先,她對小玉瓶也留上了神,玉指隔衣在藥瓶上停留了許久,最後才失望地移了開去。
白衣姑娘在於梵身上未能搜出什麼,蹙眉痴愕了一陣,又展開奇疾的搜榻行動!搜到於梵腳頭,於梵倒還沒什麼感覺,可是一等她搜到床頭和枕邊時,於梵便直喊:“真受不了……”
因為搜索床頭與枕邊,她勢必要半俯著嬌軀,於梵不但感覺到少女的特有氣息由淡轉濃,有幾次,那個曲線畢露的酥胸,堪堪就要湊在於梵的嘴邊。
白衣姑娘在靠攏榻邊打算搜索之初,於梵心裡就已小鹿亂撞,有不克自持的感覺。
此刻再經接連頻頻的肌膚相觸,鼻息相通,叫他這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如何還能按捺得住?
儘管於梵還沒接近異性的經驗,但由於本能的作用,此刻於梵在心裡,生理上,都發生了驟然的變化……
也不知是從哪裡生出來的一股怪火,於梵頓覺這股怪火蔓延得非常快捷。
頓時,那蓬怪火一分為二,一衝丹田小腹,迅雷不及掩耳地,上衝下激……
不論是上衝或者下激的那一股火,都不是於梵這麼大的孩子所能剋制得了的!
只見他那一張美如冠王的俊臉上,湧上兩片熱暈,口乾舌燥,熾熱難當……
尤其是往丹田以下竄行的一股怪火,更是瘋狂而囂張,使得他簡直忍受不住了!
事實上,他若是要這樣仰臥著硬挺下去,情勢已是萬萬不可能了!
因而他佯裝著在熟睡中舐嘴張舌,口裡發出輕微“晤”的一聲長吁,霍地就朝外翻過身來!
任他於梵裝得再像,但這陡然的一翻身,也將搜索中的白衣姑娘嚇了一大跳。
她嘴裡輕嚶一聲,提起一口氣,便倒縱出去!
她提身倒縱,忘了披在香肩上的帳子,帳門被帶動撕成兩片,飄舞在空中,就像是一個體積巨大的白色怪物,張牙舞爪,向她身後追去……
蚊帳被震動,帳鉤、床架、接連發出一片音響,環繞室內……
白衣姑娘驚見此情,駭得花容陡地變色,哪裡還敢在屋裡勾留?
蓮足一點地面,一條嬌小的身子,便如白色飛鳥般的穿出窗門,再接連幾個免起鵑落,消逝得無影無蹤……
於梵若有所失的瞪著窗外,耳聽金雞三唱,遠遠的又有更鼓響起,心想:“這丫頭固然來歷不明,事實上也是為著太陽真解而來,看來自己真是危險得很,夜夜都要這樣等到天亮,豈不要被活活的折磨死麼?”
他暗暗地決定,等到天亮之後,立刻離開此地,另走他方。
是以他僅只運了一陣功,便算好房錢,離開這家客棧!
迎著拂面的晨風,於梵大步走在藍武道上,只見道旁草木都蒙上一層晨露,給人一陣清新之感……
足足的疾奔緊走,人晚十分,於梵已來到了龍駒鎮!
這龍駒鎮雖然僅是個小小的鎮集,但是舟車彙集,繁榮尤勝於縣城。
於梵在龍駒鎮用罷晚餐,心中直在拿握不定,猛然一念慧生,暗道:“我又何必擔受這被人干擾的煩惱,何不在此買舟順江而下襄陽,不但可以連夜趕程,使自己可以早日到達隆中,而且也可求得精神安定!”
主意既已打定,於梵提著一隻簡便行囊,來到長江碼頭,往來巡視,打聽著直駛湖北的便船。
說巧也真巧,正好有一艘雙艙帆船要直放武漢,回頭船隻,價路自然公道,不需多費口舌,於梵就將它承包下來。
只要等到船家用畢晚餐,就可以啟碇順江而下了!
於梵心下一定,在頭艙裡放下行囊,站在船梢尾端,極目欣賞這漁火點點的長江暮色,恍如人在圖畫之中……
就在他悠然神往之際,一陣銀鈴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船家,可有直下湖北的便船?”
這嬌滴滴的聲音,直如珠落玉盤,鶯嚦九轉,響在於梵的耳邊,悅耳之極。
為著好奇,於梵打篷索隙縫裡看了過去,一瞥之下,頓時使他目瞪口呆。
木然中,他暗忖道:“這不是夜裡人房搜索,被自己嚇走的那個白衣姑娘麼?怎麼?她也要到湖北去?莫非又是尾隨著自己而來?”
船家在於梵忖度時已然接口答道:“姑娘,不瞞你說,我們這條%確是直下武漢,但你來遲一步,已給一位相公租定了。”
白衣姑娘答道:“哦,真是不巧,另外可還有便船?”
船家搖頭道:“沒有了,今天沒有了,您要不願起早,明天再來看看吧!”
白衣姑娘似是煞費躊躇的站在那兒,玉手一攏雲鬢,忽地又道:船家,我多給你租費,可不可以……”
“對不起!”船家道:“船給人家租定了,您就是願意多給銀子,我們也無法作主的!”
白衣姑娘見船已被他人租定,只得向船家商量,道:“我是說能不能順便……”
“姑娘,我給你問問那位看看……”船家說著,掉頭大聲嚷嚷道:“相公!相公!”
他倆的一番對話,於梵句句聽得清楚,為了減少自己的麻煩,立在船尾梢頭,不願理睬。
哪知這船家多嘴饒舌,大發善心,一疊連聲的這樣鬼喊鬼叫,他若不予聞問,也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事情可真是作難,答應跟她同舟吧,自己又要落人人家的監視之中,何況孤男寡女相處,這該多不舒服?
若要不答應,似乎又不近人情。
“怎麼辦呢?”於梵忖道:“般若神僧暗中交待,要我送信給隆中山的玄元道長,事關今後正邪消長大勢,這丫頭昨晚已到客棧搜查過我,看來對我不懷好意,我該怎麼辦?最好還是善言回絕,免得麻煩。”
心意既定,於梵便走到船頭,故意問道:“船家,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