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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雨絲隨著微風漫天而降。

    弄蝶坐在窗欞前,失神的大眼眨著,愣愣地看著花兒被雨水打落的庭院。

    春花端著藥膳,悄鍩進了廂房,端詳弄蝶的側顏,斗大的淚水不禁奔流。

    是誰讓她多事的在茶裡下藥?她幫弄蝶爭得這個眾所矚目的地位,然後,再眼睜地看著她的花容月貌如被雨水打落般地消失?這下可好了,一個被活生生捧在手心中呵護的大美人,此刻居然成了不動不笑的布娃娃?即使外邊雨沖刷的花兒都比她嬌豔。

    春花紋緊手絹,拭去頰上的淚痕,故作歡顏地把食盤端到她身旁,“姑娘,吃藥了。”

    “你擱著吧!”弄蝶動也不動,木然的表示。

    還來不及反對,春花手上的藥已被一雙長繭的大手接過去。

    “你不乖乖吃藥,那我就只好請爹孃來讓你吃-!”

    商宜修爾雅的嗓音貼在她的耳旁,輕聲的威脅。

    “你……”

    弄蝶猛然轉過那張慘淡的俏臉,精緻的臉蛋上有渾然天成的倔強神采,她狠狠地瞪著他,“你敢!”“我沒有什麼事不敢的!”他淡淡的斥退春花,仔細端詳著弄蝶的臉龐,“你的確是瘦了。”

    他的眼中閃過一陣愧疚的神采,是他害苦她了。

    “我的胖瘦與你何干?”弄蝶感受到他的憐憫,立刻敏感地別過頭,驕傲地抬起頭拒絕他的關懷。

    扳過她的下顎,他鄭重的宣告,“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胖瘦當然和我有關。”

    她真的非常痛恨這種感覺,出口嘲諷他,“我吃不吃藥還要勞動夫君開口威脅嗎?”

    他的眉頭一皺。

    開玩笑!日後他可是要管一個幫派,商宜修從採不是一個好惹的角色,他只是輕笑,假裝聽不懂她話中的諷刺,“你知道就好,嘴巴還不張開?”

    “我不要你可憐我?”

    弄蝶伸手一撥,打算把他送到面前的藥碗推倒。

    哪知他早就聽聞她這幾日不合作的行徑,心中已有準備,藥碗往上一丟,躲過她的推拒後,藥碗再度回到他手上。

    “可憐啥?我不懂。”

    “你別跟我裝蒜!你明明不愛我,又何必委屈自己來哄我?是因為我殘廢了嗎?你不用這麼委屈……”捶打著商宜修寬闊的胸膛,她珍珠般的淚水陡然落下,事實的真相不斷刺痛著她的自尊。商宜修強行環抱住她的柳腰,他一手頂住藥碗,一面專注地看著她,“誰說我不喜歡你?”“你敢說愛我?”弄蝶瞪大眼,看著這個睜眼說瞎話的枕邊人,她拚命掙扎,欲脫離他的懷抱。她才不要他來可憐她呢!她更不要他懷著感激的心來對她好,因為,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好可憐。她千方百計想得到的愛情,居然得用健全的四肢來換取?她強忍住亟欲崩的情緒,極力掙脫他的懷抱……她覺得自己已經快活不下去了。

    商宜修強摟著她的身子,任憑她如何抗議,他都置之不理,並反問:“咱們都老夫老妻了,你難道非要我說愛你,才肯吃藥?”

    “我的意思不是這樣……”

    “那是什麼意思?”

    “你那麼聰明,會不懂我的意思……”

    她氣呼呼地別過頭,不願靠商宜修太近,不管他對她態度轉變的原因為何,都令她傷心。商宜修乘機口含藥汁,快速地貼住弄蝶的臉頰,而後堵住她的唇,強行把藥汁送入她的口中。

    “你……”她嚇了一大跳,想要張口說話,藥汁便順勢哺入喉中。

    “乖乖的吃藥!”

    他沉下臉瞪著耍脾氣的她,開口威脅道:“除非你喜歡我這樣餵你,我是不介意的。”

    他慎重地凝視著懷中的弄蝶,強烈的展現出他的決心。

    “不要臉!”弄蝶一時突然跟老是與她耍陰的商宜修沒辦法,她只好狠狠地咒罵,一邊掉淚喝藥。

    “好委屈喔?”

    “你管我委不委屈?”弄蝶猛然一口喝完藥汁,把藥碗重重的遞給商宜修,“我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你還這麼急的要趕我走?這樣我很沒有當丈夫的成就感喔!”他假裝委屈地咬著她的耳朵。

    “你摔壞腦袋了嗎?”

    弄蝶突然指著商宜修,悲憤地大笑,“你沒搞錯吧?你信誓旦旦的對象不是我妹妹弄影嗎?難不成我捧斷腿,你就把我當成她了?你跟我說這些話,不怕我纏你一輩子嗎?”

    她笑中帶淚的指責他的殘忍。

    “你沒打算跟我過一輩子嗎?”抓住弄蝶的小手,他凝視著她的頹喪樣,不禁感到陣陣心痛,他怎麼能把一個深愛著自己的人逼至這般的絕境?看著她為他受苦,他就感到快樂了嗎?不!完全沒有,原來,他的心也早就失落在她佈下的情網。

    “你要我跟你過一輩子?”她漫不經心地反問。

    反正,她的一生都完了,她所憑藉的美麗外表已經有了敗筆,當她健康時,他就不曾愛過她;現在她變成這副德行,他的心怎麼可能會為她停留?她木然地將目光投射到窗外,神色顯得十分落寞。

    雨絲依舊漫天的降下。

    “花弄蝶,當初你要求我要做到,假裝我們在相戀,的堅決如今何在?我從來沒有食言過,你怎麼可以放棄與我獨守到老的承諾?你恨我、怨我,也不能改變你已經嫁給我為妻的事實,我是永遠都不會放你走的。”他用力抱著弄蝶,汲取著她身上的馨香。

    老天!為何他從來沒來發現她是這麼溫暖、纖細?商宜修細細的吻著她白皙的肌膚,突地,他知道他的心又活了起來,他又可以去愛人了……

    驚愕地凝視改變甚巨的商宜修,她久久無言。

    “你應該會跟我過一輩子吧?”他在她的耳旁喃喃問道。

    弄蝶忍不住滴落一滴淚,兩滴淚,滴滴淚……

    她可以這麼幸福嗎?當她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卻可以換來他的心?難道在這片蒼茫的蒼穹下,果真沒有完美的事?不管!她決定妥協,因為,她一直在等他的愛呵!“別哭了。”他吻掉她臉頰上的斑斑淚痕。

    雙手虛軟地環住商宜修的肩胛,淚水沾溼了他的衣襟,“我已經不能動了,你會後悔的……”

    “放你走,我才會後悔。”他堵住她的唇,不讓她再說話。

    窗外的春雨綿延,而室內火熱的氣息已隨著兩人親呢的唇舌而交纏,他們已開始懂得相戀的意義。

    兩人都不在彼此面前戴上假面具了。

    ★★★

    商宜修看著沉睡中的弄蝶,臉上有著無限的疼惜。

    他細碎地親吻著她長而翹的睫毛,她的溫暖讓他嘆息,為何他以前沒有發現這個日日與他共枕眠女子是如此的甜美?“別……這樣……”忍不住他胡碴的刺痛和摩挲時的麻癢,她忍不住別過頭,嘰哩咕嚕地笑倒了。

    “原來你早就醒了?”

    “好癢嘛!胡碴扎人。”蓄意裝睡的弄蝶忍住了商宜修火熱的視線,卻熬不住肌膚相親的不適,她頻頻閃躲。

    “癢?那我偏要親你!誰讓你騙我?”抓住妻子瘦削的肩,他情不自禁的狂吻。

    “你怎麼欺負人?”

    弄蝶氣喘如蘭,她下顎被他用大手抵住,動彈不得地只好任他予取予求,“誰你連睡覺的樣子也這麼好看?來!讓我親一下。”也不等弄蝶同意,他火熱的唇就堵上她的菱形唇瓣,汲取她的甜蜜。

    “誰知道你會偷看人家睡覺?”她噘著小嘴,愛嬌地捶打他的胸膛,“你又不說話,我哪知道你要做啥?”沉默了半晌,商宜修看著她的容貌,心中暗忖,可以擁有這個愛他勝過自己的小女人,他此生此世夫復何求?她被他看得心裡發毛,“你怎麼不說話?”

    “你說我要做啥?”他故意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她嬌小的軀體上。

    “啊!夫君是正人君子,天都亮了,當然要去忙恆山派的事了,哪有要幹嘛?”她故作天真地跟他眨眨眼,心中害羞的想,不會吧!天色都大亮了,此時若做那檔子事,等會兒聲音傳出去,那多丟人哪?況且,昨夜他纏了她一晚,她還好想睡覺喔!“哈哈哈!”輕啄她的臉頰,他那雙手已不由分說地在她身上游走。

    “夫君是正人君子耶……”

    她一直在想要如何逃過商宜修強烈的索求,一直支支吾吾的,和平時在眾人面前裝出那副知書答禮、大家閨秀的模樣完全不一樣,她稚氣天真的模樣全然展現在他的面前,在在挑逗著他的心。而他,愛極了她這副俏模樣!想到她這副嬌俏的模樣,如果被恆山派中其他的少年窺視,心情就十分不好,他舔舐著她的耳垂,輕聲細語,“你忘記我是個偽君子了嗎?”“可是,人家好累喔!”她繼續裝可憐……

    一陣血氣上湧,商宜修緊抱著弄蝶,“可惜已經來不及了,蝶兒。”他的大手伸入她的兩腿之間,探取其間的蜜汁。

    她的俏臉立即染上一抹嫣紅,呼氣如蘭地貼靠在他的懷中。

    “蝶兒!抱緊我。”

    “不要了啦……”她捶打著商宜修強健的臂膀,再三推拒,但又無力反抗他的求歡。

    商宜修已經管不了她的抗議聲。

    他將自己的理智置於千里之外,細心的品嚐和她之間的歡愛。既已察覺人世間美好的一切都由他和弄蝶有了關聯後而覺得值得眷戀,他又何須獨自品嚐這世間的孤寂?他可以和她一起創造他們共同的記憶,從此不必再偽裝。

    ★★★

    “快點!起床了。”

    催促著在床上蘑菇的妻子,經過一場纏綿的歡愛後,商宜修動作火速地叫喚她,催她梳妝打扮。“我好想睡覺!”弄蝶卻哀哀慘叫,她躲在鴛鴦被下,邊打呵欠,邊揪住棉被,死也不肯起床。唉!外人哪會知道,他那以賢慧聞名的妻子還會賴床?“午時在後山有狩獵的活動,你若不快些出來,我會打你的小屁股。”他開始用威脅的口吻說話。“我好累喔!不要去啦!”

    一聽到有活動,弄蝶不禁抱住頭,叫聲更悽慘。她現在已經不能走路了,雖然夫婿不在意,但在人前一向完美的她,哪能接受別人憐憫的目光?所以,就算打死她,她也不要出去丟人現眼。“少夫人不到,門內的弟兄們會怎麼想?”他試圖和她講理。

    “他們怎麼想幹我啥事?”

    聽到弄蝶以自己的喜好為考慮的因素,全然不管他人的想法,他那張俊臉忍不住皺起眉頭。“累還不是你自找的?你若不躲在床上,我也不會對你動手動腳,你也就不會這麼累啦!”他硬是扯開棉被,不讓她繼續討價還價,“大夥兒都在等你出門,快點!”“人家不要啦!”

    覆在身上的鴛鴦被被拉開,她馬上鑽到他厚實的胸膛,繼續哀叫,淚水都快滴了下來,一副我見憐的俏模樣。

    “為什麼不要去?”順順她及腰的烏髮,他邊安撫嬌妻的情緒,邊親吻她細緻的臉頰。“人家不能走路了,他們會笑我……”她邊哭邊說。

    他的俊臉上時有簿怒產生,“誰敢笑你?”

    “我是眾所皆知的美人嘛!這世上哪有大美女不能走路的?若傳到江湖上,飛鷹堡和恆山派一定會被笑死!而且,江南第一美女的名號也一定會被別的醜女搶走,那我還活著幹嘛?”她委屈的說。這是哪一國的怪理由?但看到弄蝶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可憐模樣,他也難過起來,“都是我害你的,如果你那天不救我,你還是會很健康的。”“你沒有害我,這是我自己要的!”

    她馬上收回淚水,抱緊商宜修,她一點也沒有意思要他為自己的處境傷心,她只是……不想出去見人而已。

    早驚異於她淚水的收放自如,此刻,他緊抱著懷中耍賴的她,“蝶兒,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你在人前的樣子和你真正的想法並不一樣?”

    弄蝶愣愣地眨眨雙眼,應變不及地看著他,在情急下,她甚至忘記裝可憐!“不許掉眼淚!我討厭用哭來解決事情。”

    嚇阻了她眼中亟欲奪眶的淚水,面對這張時而世故,時而天真的臉孔,他有絕對的疑問,“怎麼回事?你偷偷告訴我,好嗎?”

    弄蝶想了半日,終於謹慎的開口,“好吧!看在你是我心愛的夫君的份上,我就偷偷告訴你吧!可是,你不可以跟你的師妹說。不然,太多人知道,法寶就不靈了。”她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等他承諾。

    商宜修無力地猛點頭。

    “原本,我只要乖乖的、輕輕的說話,就會有人喜歡我,他們還會躲在澄秋園外聽我彈琴。當我不想做事,只要眨眨眼眼,掉幾滴淚,就會有人來幫我做好。這樣我就很輕鬆呢!”她理直氣壯地看著商宜修,開始眉飛色舞、比手劃腳地說明“武功秘芨”,把她鎮日躲在閨房研究的心得完全跟他分享。“你……”他已驚愕到不如該如何開口。

    “我只要會輕功就好了。因為,只要逃跑的功夫學得好,不會丟飛鷹堡的臉,誰會知道我的功夫的高低?反正上場打架,多的是由師兄上場,爹孃也不會派我出去,我只要從未打輸人家,還是武林第一才女……”弄蝶如出谷的黃鶯般,嘰嘰喳喳地在他的面前發表高見,“不過,姿勢要練得美一些就是了。不然大家不愛看,我自己也難過。”“怎麼說?”她搔搔頭,對自己有幾分自知之明,“我的底子練得不好嘛!加上,我又懶得下功夫。如果我的姿勢不擺得美些,以移轉大家的注意力,怎能當絕世美女?爹孃又怎麼會以我為榮呢?其實,當第一名很累耶!”她說出真心話。商宜修聽到這裡,不禁開始狂笑。

    是的!所有的頭銜都是辛苦得來的,即使只是一個虛名也一樣。

    他從沒料到,在他長期處在自怨自艾的同時,會有一名女子正面對著與他相同的世俗壓力,但她採取作弊的方法,卻同樣贏得了眾人的掌聲!難怪她樂此不疲、並且戰鬥力旺盛。

    看來,是他太愚蠢了。

    “蝶兒,我真恨不得能早點認識你。”輕啄著嬌妻的鼻頭,他喃喃自語,“孤軍奮戰是很辛苦的。”

    當他汲汲營營,在為恆山“飄香劍客”的頭銜闖天下時,如果知道世人有一個與他相同際遇的女子,或許他就不會那麼寂寞了。

    至少,她會告訴他怎麼作弊!誤解商宜修的意思,她的粉臉酡紅,“早也沒用,我還是要過了及笄的年齡,才能嫁給你。”

    “現在還來得及,至少我娶到你了。”他真心的說道。

    “那是當然的嘛!”她抿唇一笑,又開始自吹自擂,“我只要掉幾滴淚,就會有師兄教我功夫、幫我做事,我只要像一尊觀音像般靜靜的彈琴、讀書,也不用花力氣學工夫,就會有人說我是江湖第一美人。修哥,你看你娶了多棒的一個娘子!日後,我會教你怎麼裝蒜的。”“那我可要先謝謝你-!”

    商宜修突然有些啼笑皆非。難怪同樣師出飛鷹堡,弄蝶和同門師姊妹的武藝幾乎有天壤之別;原採,出問題的並不是飛鷹堡的教學,而是她的那顆小腦袋瓜。只是,身為下一任恆山派門主的他,又怎能事事裝蒜?矇混過去就好呢?不過娶到這麼寶貝的妻子,他這一生也算歡樂無窮了。“不客氣。你只要常常想到我比我妹妹的時間多,我就很高興了。”心她滿意足地笑眯了眼,突然,想到商宜修之前的愛情宣言,便又擅自開口加了一條,“你的娘子可是飛鷹堡裡最聰明的女人。你若不愛我,可是會後悔的喱!”看到他滿面笑容,弄蝶更是猛拍胸脯,用力褒獎自己的長處。並在心中忐忑不安的猜測,他會改變主意愛她吧?他忍不住爆發出巨大的笑聲,緊緊的抱住在自己面前仍不忘討價還價的弄蝶,“我會愛你的!我發誓。”“真的?”她聽了欣喜若狂。

    “我……”

    弄蝶的纖纖玉手堵住了他欲發言的嘴,眼中含淚道:“我不貪心,你妹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只要分多一點心來想我,我就很高興了。”“小傻瓜。”“我才不傻呢……”熾熱的雙唇再度忘情地交纏,在這個心靈交會的時刻,什麼育語都是多餘,就讓節節升高的體溫預告他們愛情的溫度……

    但蔓延的情火併不包括偶爾從門扉外閃人的怨恨目光,有兩道哀怨而憂傷的眼神投射在床上那兩個赤裸的軀體上,彷彿在訴說什麼,似乎有一股無處投寄的火熱情感,卻沒有人憐惜。

    也沒有人憶起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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