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大是愕然,因為溫寶裕說來說去,還是想說那批人是蠟像,消失,是遇上了火,融掉了!
胡說和溫寶裕友情深厚,他雖然也反對,可是說法不同:“先保留,暫不討論。”
溫寶裕還想“舌戰群儒”,可是想想,多半自己也覺得這種設想,沒有什麼可能,所以也不再堅持下去,只是眼珠亂轉,不知又在作什麼假設了。
我站了起來:“這樣胡思亂想,於事無補——”
良辰美景搶著說:“所以我們才要實際行動!”她們說著,又示威似地望向溫寶裕。
白素道:“小寶已經夠可憐的了,別再刺激他!”
溫寶裕恨恨地道:“那地方,可能有神秘的黑洞,人一跌進去就出不來,永遠消失,你們小心一點!”
良辰美景一聽,就作十分害怕狀,兩人互相抱著,身子發抖,甚至於牙齒相碰,得得有聲,看得除了溫寶裕之外,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胡鬧了一會,巴圖道:“來看你,總算有收穫,至少,認識了那麼多年輕朋友,在感覺上,自己也象是年輕了許多!”
良辰美景一邊一個,站在巴圖身邊:“我們還要並肩進行冒險生涯,請多多指教!”
巴圖笑得十分歡暢,伸手搔著她們的頭髮,看來她們要到芬蘭去,已成定局了。我安慰溫寶裕:“這件事雖然怪,發展下去,可能平淡無奇,反倒是開始十分平淡的事,可能十分有趣。”
溫寶裕懶洋洋地,提不起神來:“試舉例以說明之。”
我向巴圖望了一眼,心想,在這個人身上,就不知可以發掘出多少有趣的故事來,象過去十年,他究竟在從事什麼勾當,就大大值得深究。
良辰美景又跳跳蹦蹦離去,溫寶裕望著她們的背影,神情不勝欣羨,忽然大是感嘆:“人真不能老,一老,壯志就會消磨!”
我大喝一聲:“你在胡說什麼?”
溫寶裕眨著眼:“可不是嗎?想當年,偷到南極去,說走就走,哪有什麼顧慮。”
我正想斥責他,白素道:“小寶,這證明你長大了,成熟了,再也不會象小孩子那樣胡來。”
白素十分懂得少年心理,果然,她這樣一說,溫寶裕大大高興:“對,這雙胞胎小丫頭長不大,才會去湊這種熱鬧。”
巴圖一聽,發出了一下重重的悶哼聲,溫寶裕人聰明,一想剛才那句話頗有得罪巴圖之處,忙作了一個鬼臉,大拍馬屁:“要不是那批人恰好遇見了你,整件事一定不了了之,哪還會有什麼人追究下去?事情要是有意料之外的發展,全是因為太陽系中,有巴圖先生。”
巴圖搖頭:“不象話,說話,比衛斯理還要誇張,真不知是什麼風氣。”
在接下來的兩天之中,話題自然仍離不開那件事,我也一有機會,便旁敲側擊,想弄明白巴圖在芬蘭幹什麼,可是沒有結果。倒是他和溫寶裕、胡說、良辰美景的一些對話中,頗有洩漏行藏之處。
以下就是這些對話。對話在兩天之內繼續發生,事先自然也沒有安排,我將之集中在一起,是因為談話內容,都和巴圖在芬蘭活動有關。
胡說是昆蟲學家,他忽然提起:“我也很想到芬蘭去,靠近北極圈,有很多奇怪的昆蟲,有一種昆蟲甚至能刺破堅硬的凍土,把卵產進十公分深的凍土中去。”
巴圖的對答是:“啊,那真不簡單之至,凍土的硬度十分高,簡直和石頭差不多,要用機械挖掘,也不是容易的事。”
從這段對話中,可以推測,巴圖在芬蘭,曾經挖掘過凍土。大地在低溫下凍結,不是有特別的原因,誰也不會把挖掘,所以巴圖的行動,十分特別。
溫寶裕在再一次聽巴圖敘述經過時發問:“那時你在選手村的附近作什麼?”
巴圖對溫寶裕沒有什麼防範,所以他順口道:“我正在跟蹤一條狗——”
他講了那樣的一句話,令得所有聽到的人都大感興趣,人人向他望去,他卻立時自知失言,用力搖了一下頭,沒有作任何解釋,雖然溫寶裕和良辰美景,都發出了連珠炮也似的問題,他卻恰如鋸了嘴的葫蘆,一聲也不再出。
我深知巴圖那一句話是偶然的洩露,不會再有進一步的解釋,所以根本沒有向他發問,只是心中覺得奇怪之至。
首先,他是極出色的情報人員,應該不會有這種“說漏了口”的情形發生。除非這件事,在他腦中盤旋不去,日思夜想,思緒每一秒鐘都被這件事佔據著,人總會犯錯,那才會有這種不知不覺間,說出一句半句話來的情形。
他後來不作解釋時,曾好幾次向我看來,我故作不見,可知他感到自己的“失誤”,相當嚴重……
這又使我疑心,他這兩天,應該在想那件“失蹤”事件,而他能把原來在芬蘭的事放下,萬里迢迢來找我,可知原來的事,不甚重要,怎會一直在想著它呢?
這使我感到,他一定有什麼重大的隱蔽在心中。
(各位一定十分奇怪,為什麼我花那麼多筆墨,去追究巴圖十年來在幹什麼,甚至在第三節,還用來作了標題。當然,大有原因,看下去,自然會知道——事情有相當意外的意外,事先,全不可測。)
而巴圖所說的話,也怪異莫名,這也是引起了一連追問的原因。他說:“我正在跟蹤一條狗。”
要是他說當時正在跟蹤一個人,那就不算什麼,普通之極,可是跟蹤一條狗,卻不尋常之極。
那隻好推論,他在芬蘭,從事的是一件不尋常的勾當——這種推測自然太空泛,但是在沒有進一步的資料之前,也只好如此。
良辰美景不知為了什麼,忽然又笑聲不絕,巴圖在一旁看了,大是感慨:“多少年沒有過人笑得這樣燦爛了。”
良辰美景道:“怎麼會?生活那麼美好,人人都應該笑。”
巴圖搖頭:“美好?少數吧,悲慘的多。”
良辰美景多半少見這種嚴肅的神情,所以吐了吐舌頭,沒有再敢說什麼。
巴圖的這一句話,又令得我大是起疑——他怎麼會有那樣的感嘆?如果這種感嘆,和他過去十年的生活有關,莫非他生活是不好?還是在那幾年中,他一直在接觸著悲慘的事?
多半可以作這樣的推論。
兩天之後,巴圖、良辰美景的“三人探索組”出發,我把自己推測到的巴圖十年神秘生活的線索,拿出來和白素商量,白素皺著眉:“那算什麼線索。”
我苦笑:“他半點風聲都不露,只好從這些線索上去推測。”
白素忽然問:“你對他過去十年的生活那麼有興趣,原因是什麼?”
我想了一想:“自然是好奇,也作為一種對自己推理能力的挑戰,更加……更加……”
白素笑了一下:“概念還十分模糊?”
我用力揮手:“對,而且,十分怪誕,我隱隱感到,他過去十年在做著的事和那批學生失蹤有關。”
白素呆了半晌:“怎麼會?”
我攤開手:“說不上來,巴圖做起事來,鍥而不捨,不會半途把事擱下,去做另一件事,你沒聽他說,那天,在選手村附近,他正在跟蹤一條狗?”
白素側著頭:“對,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我道:“總之,他有重要的事要做,可是忽然他又調查起失蹤事件來,而且老遠來找我,可以推測,他本來在做的事,和失蹤有關。”
白素思索著,一時之間,沒有表示對我的意見贊成還是反對,過了一會,才道:“那他為什麼不說?”
我問哼一聲:“兩個可能,一是他自己也是模糊地感到;二是他明知道了,可是瞞著我。”我氣憤起來,不免有點激動:“這傢伙,是蒙古人,非我族類,總有點古里古怪。”
白素望著我,責備說:“你和外星人打交道也不只一次,怎麼胸襟愈來愈窄了?大家都是地球人?”
我笑了起來:“大家全是宇宙人,什麼怪物,都是同類了。”
白素一揚手,不和我爭下去:“照說,巴圖不是吞吞吐吐不爽快的人,恐怕別有內情。”
我心中很悶,長長吁了一口氣,白素道:“希望良辰美景能幫到我。”
我不以為然:“這一雙搗蛋鬼,只怕幫倒忙。”
白素十分寵她們,這時,單是想起她們,也口角泛笑,樣子喜歡。
當天晚上,在就寢之前,離開書房,經過客房門口時,走廊上的燈光不是太明亮,我無意向客房門看了一眼,發現在不是很亮的光線下,門上有用特殊的塗料,塗出的一個記號。
那是一個指示轉彎的箭嘴。
所用的透明塗料,是特製的,在幹了之後,只在某種亮度的光線下,在特定的角度,才能看得到。我恰好看到,倒也不是什麼巧合,因為一天要在客房門口經過不知多少次,總有一次可以看得到。
我呆了一呆,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溫寶裕和良辰美景,不禁咕噥了一句:“太過分了。”
因為有陳長青的那幢大屋子任他們玩,還不夠,居然玩藏寶遊戲,玩到我這裡來了。
可是我繼而一想,覺得大有蹺饃,現在的年輕人十分現代,就算玩藏寶遊戲,也必然大有花樣,各種電子儀器齊出,象這種隱蔽的箭嘴,只有中年人才用,方法十分古老的了。
我自然又想到了巴圖。
可是巴圖有話不說,弄這種玄虛幹什麼?
一面想著,看箭嘴的意思,是要人推門進去,指示房間中大有有乾坤。
我轉動門柄,推門進去,著亮了燈。客房的陳設簡單,我有時也會進來打個盹,自己住所的一間房間,當然再熟悉也沒有。
我站在房間中心,緩緩轉動身子,才轉到一半時,就看到一列書架的第三格上,有一股紅絲線,自一本書中垂下來。那可能不代表什麼,是有人不小心夾上去的,但也有可能,又有一項“指示”。
我走過去,將那本書取下來,那本書對我來說,十分有趣,它的書名是《奮進的衛斯理》,美國作家侯活-史奇脫的作品。
這個“衛斯理”自然不是我,而是十八世紀英國一個偉大的基督徒、教會復興者和社會改革者。他的名字是約翰,姓氏譯成中文之後,恰好是“衛斯理”。我不知什麼時候,偶然經過書店,看到了買下來,看了一遍之後,一直沒有再動過,這種闡釋宗教教義的書,幾個小鬼頭大概不會有什麼興趣,那股絲線,就有可能是故意夾上的了。
我打開那一頁,發現夾著一張極薄的紙,約有十公分見方。
那張紙上,有著隱隱約約的字跡,要用一種筆心軟度高的鉛筆,小心在上面輕塗,才能令字跡顯現出來——這又是很古老的方法,古老到只有巴圖那一代的人才會使用。
我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巴圖不知在鬧什麼鬼,我拈著那張紙,到書房,找了一支合用的鉛筆,在紙上輕輕塗著,心中想:巴圖想要傳遞的消息,一定無關緊要。因為他提也沒有提這件事,我可能一年半載都發現不了玩的花樣,如果是重要事,豈不是全叫耽擱了?
想著,已經令薄紙上的字跡顯了出來:車後防撞杆下。
我咕嚕著罵了一句,巴圖這種古老的手法,很叫人不耐煩,可是卻也有一定的吸引力,一步一步,非叫你跟著走下去不可。
我下樓,白素在樓上問:“出去?”
我道:“不,巴圖玩了點花樣,你沒留意到客房門上,有一個很不容易被發覺的箭嘴符號?”
白素道:“沒有。”
我道:“他說……多半藏了什麼東西在我車子保險桿上,希望不是一枚計時炸彈。”
在汽車的後保險桿下,我輕而易舉地把一隻象一包香菸大小的鐵皮盒子取了下來,鐵盒子的一邊,有磁性相當強的磁鐵,所以會吸在保險桿上。這種盒子也不是什麼罕見的物事,通常用來放置雜物。
我性急,一取盒子在手,就想打開來。可是一轉念間,又覺得十分不妥。巴圖如果真要向我傳遞什麼訊息,我和他在一起三天之久,他沒有道理不直接說,而要用那種鬼頭鬼腦的辦法。
如果這只是一個遊戲,只是一種惡作劇,那麼,大有可能,盒子一打開,就會有令我十分狼狽尷尬的事發生,例如有不知名的毒蟲飛出來咬我一口之類,而這種狼狽的事,也必然會成為日後的笑柄。
所以,我不立時打開,拿著鐵盒子上樓,白素在書房門口,她一直喜歡淺色的絲睡袍,修長而飄逸,淡雅動人,我在她頰邊親了一下,她也顯然看到了那張薄紙:“手法真古老,盒子裡是什麼?”
我笑:“不敢隨便打開,因為很怪,怕是巴圖童心大發的惡作劇。或者他只是想玩小把戲開玩笑,卻叫我領了去,一世英名,付諸流水。”
白素也笑了起來——當時,隨便我們怎麼想,都不會覺得事情有什麼嚴重,有很多事,實在一點也無法預料。
白素道:“總得打開來看看的。”
我點頭:“當然。”
我有一副專門設計來在這種情形之下使用的裝備,那是一個強力鋼化玻璃罩子——這種玻璃,可以抵擋點三八口徑的手槍近距離射擊。在罩子中,是一副遙遠控制,操作十分靈活的機械臂,全部是雲氏家族精密儀器製造廠的出品。
我把設備取出來,接上電源,把盒子放進去,然後,利用機械臂,把盒子打開,那樣著重其事的結果,是令得我和白素兩人都啞然失笑。
鐵盒子內,只是一柄鑰匙,相當長,一望而知,是銀行保險箱所用,還有一小張紙條,上面有一個簽名式。
我和白素相視笑了一會,又同時感到事情也可算是相當不尋常。
如果不是重要的東西,不會收藏在銀行保險箱中。巴圖行事很有分寸,惡作劇,也決不會鬧到利用銀行保險箱的程度。由此可知,他是真正有點東西要交給我。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神色惘然,顯然她也不知道巴圖何以要這樣做。
我把盒子取了出來,鑰匙上有銀行的名字,那個簽名式看來十分複雜,但是愈是複雜,愈是容易摹仿,巴圖的意思很明白,要我假冒簽名,去打開這個保險箱。
白素提議:“再到客房去看看,是不是有什麼別的花樣。”
銀行晚間不營業,非得等明天早上不可,我的脾氣,有了這樣意外的發現,自然一定要作各種各樣的設想,所以多半睡不著,白素的意思是,如果再發現一些什麼,也可以消遣長夜。
我們到了客房門口,白素先研究門上的箭嘴,發現門在推開時,箭嘴十分容易看到,而且直指書架——這個發現,推翻了我事情不會嚴重的假設。那自然也使我更心急想知道保險箱中是什麼。
我和白素花了將近一小時,在客房中尋找,可是卻沒有再發現什麼。
當晚,我果然沒有睡好,第二天一早就醒,到達銀行,還沒有開始營業.等了十多分鐘,銀行大門才打開。簽名式早已練熟,絕沒有問題,打開保險箱,不禁脫口罵了一句“他奶奶的”。
那是六卷錄音帶。
錄音帶自然是相當好的訊息傳遞方法,可是有一個缺點:沒有機械的配合,就無法知道內容是什麼。而且,那六卷,是超微型錄音帶,帶子卷著,不會比一枚一毫硬幣更大。
我知道這種超微型錄音帶,是頂尖科技的產品,決不是普通人所能得到的。以巴圖的身份來說,要得到,自然不是難事,而且一小卷錄音帶,用特定的速度,可以運轉六十分鐘,用來記錄談話,十分好用。一共有六卷之多、若是全記錄了聲音,那麼,化為文字,就是一本相當厚的書本了。
除了錄音帶之外,還有一張折起來的白紙,打開一看,又使我興奮莫名,顯然是巴圖的筆跡寫著“我不能告訴你的事,全在其中,你可以聽,聽了之後,希望你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最後那句話,又令我莫名其妙。
錄音帶上記錄的,自然是他過去十年來的生活,那他怎麼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要我告訴他?這個人,花樣真是愈玩愈多了。
我有可以運作這種超微型錄音帶的裝備,不然還真傷腦筋,只怕要到外國去找。
急急趕回家,白素也心急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錄音帶上並沒有編號,也不知道該先聽哪一卷才好——這是一個大困難,浪費了我們許多時間。由於錄音帶上記錄的聲音,千頭萬緒,非但有各種不同的人在說話,使用的語言,也複雜無比,甚至包括了蒙古的達斡爾語。
若是我們知道了次序,順序來聽,自然對於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比較容易瞭解。
可是事情本就複雜,我們又沒有這個好運氣一下子就拿到了第一卷,只好顛來倒去地聽,等到好不容易,弄清楚了次序,再聽一遍,所花的時間極長,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時分了。
也就是說,總共花了超過二十小時的時間。
在這二十小時中,我們只是胡亂嚼吃麵包——實在不想吃;喝大量的水——人在情緒緊張。驚恐和惶惑之中,特別容易口渴;也喝了不少酒——在不知所措,或者是驚惶失措的情形下,喝酒可以略起鎮定作用。
錄音帶的內容,當真是不可思議之極,雖然將之整理了一下,一定已經順序,可是其中還是有很多地方,不是很容易理解。
以下是整理過的錄音帶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