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單、西條、鼓樓前,京裡最熱鬧的街坊就這三處。
樊康跟水清要上的布莊位在西條大街尾端。大早街上正熱鬧,只見不斷加進人龍里的馬車龜似地前進,時不時還可以聽見一旁販子震耳的吆喝聲。
一進人聲鼎沸的街市,水清滿是掩不住的新奇。幼時她家住得偏遠,極偶然機會她爹爹才會帶她上街。後來爹死了與娘一塊搬進杜家,她就開始過起足不出戶的生活。平常悠轉的地方,不過就她房間跟在同一座牆裡的繡坊。
京城再熱鬧,從小看大的樊康也已經習慣了,反而是身旁佳人歡欣張望的表情,讓他倍覺有趣。
見她眼睛出神地望著前方,他湊過來打探:“看見什麼了?”
“好香——啊!”她邊說話邊轉頭,突見他臉就貼在她旁邊,她嚇得一彈,臉倏地紅透。
差一點,她嘴兒就碰到他臉了。她羞怯地低垂著頭。
嚇著她,樊康理要說聲抱歉才對,可他一見她紅得像蜜桃似的粉頰,便腦門發脹,什麼尷尬啊不好意思的全忘得一乾二淨。
“大人……”見他直盯著她不放,她嬌羞地掩住臉龐。
“啊!”他戀戀不捨地移開眼。“你剛說什麼?”
“我是說……有個味道很香”
“我聞聞……”樊康把竹簾子掀得更開。“你是說那個?”
“哪個?”她順著他手指一看,只見一販子正掀開油鍋蓋子,長筷子飛舞似拋出一根根炸得香酥金黃的麻花捲。
販子喊聲傳進:“來呦,剛起鍋的炸麻花,酥脆香甜,包管一吃再吃!”
樊康敲敲車項。“全秀,去包十支麻花上來。”
“知道了。”
一聲喊後,只見全秀麻利穿過人潮,一會兒將十根用竹篾包起的炸麻花送上車裡。
“嚐嚐。”樊康遞了一根給她。
炸成褐金色的麻花頗燙嘴,水清捻了一根噘著小嘴兒吹了幾口,才小心翼翼送進嘴裡,“咔嚓”的酥脆聲迴盪車內。她一面吃得津津有味,一面又害羞樊康盯著她不放的眼神。
“您……不趁熱吃?”一根吃淨,她瞅瞅他仍捧在手裡的麻花。
“你吃,我沒那麼愛吃甜。”他又遞了一根給她。
“謝謝。”
水清垂下頭細細啃著,不一會兒第二根麻花又吃淨了。樊康想再給她一根,她搖搖頭摸摸肚皮,表示飽了。
“其他帶回去。”他邊說邊折起竹片,擱好回頭,就見她拿手擦著嘴邊。
見添香用的黑白芝麻跟糖粉淘氣地黏在她嘴角,樊康說道:“我來。”他粗厚手指一拂過她細嫩的嘴角,眼神立刻變了。
“很髒嗎?”發覺他手一直摸個不停,她忍不住問。
他搖搖頭,望著移沾在自己指上的細粉,不假思索湊進嘴裡舔掉。
“啊!”水清抽口氣,她再不諳情事,也能感覺他動作裡的暖味。
他吃掉手上碎屑後,再度碰觸她臉。“別動,還有。”
這一回水清屏氣不敢再說話,就怕一張嘴會觸到他不住遊移的長指。
被他摸過的地方都熱得不得了——她藏在長睫下的眼眸,驚惶望著他的衣襟跟手臂,就是不敢望向他近在咫尺的臉龐。這時外邊吵雜的吆喝聲早已進不了她耳,她的注意力只剩下眼前的樊康,還有他端住她下顎的長指。
他手指挲過她未染上胭脂的小嘴。“你的嘴兒怎麼會這麼軟?”
她聽見他聲音從好近的地方傳來,眼一眨正要抬頭,他嘴已朝她傾來。
她被驟然覆上的觸感嚇了一跳,小嘴兒一張,他溼溜溜舌尖立刻探了進來。她抽口氣想掙脫壓制,卻不由自主被他抱得更緊、更密。
她突然覺得暈眩,被他燙熱的氣息與氣味籠罩,還有他奇怪的動作——她感覺他的鼻子挲蹭她耳朵下顎,之後又回到她唇瓣,更細膩暖昧地齧著她下唇、吸著她舌尖,她從來沒想過人可以跟人做出這麼羞人又奇妙的舉動。
她發覺自個兒胸口一陣燒,還有被他碰過的地方,也都刺刺麻麻,讓她腦袋紊亂得不得了。
這是什麼感覺?這是他倆應該做的事嗎?有個聲音在她腦中呢喃追問,可她的身體卻有不同的意見——它說它喜歡。
她發覺自己沒辦法不愛他捧著她臉頰的手勢,他促急的呼吸拂過她肌膚的灼燙感;他舌尖兜著自己舌尖打轉,尤其他接連而來的輕輕一吮。
“啊……”她身子發燙,呻吟也抑不住了。
“你真甜。”他唇瓣手指在她唇邊頰畔遊移,凝視她的黑眸裡滿是慾望的痕跡。幫她擦去殘留唇邊的糖粉不過是藉口,他想這樣親吻她、碰觸她,已經想非常非常久了。
一望見他迫切渴望佔有她的強烈眼神,她身子敏感一顫。彷彿是種無聲的訊號,即使他沒用嘴巴說出,她也能深刻感覺他體內壓抑不住的慾望。
“別怕……”察覺她在發抖,他一邊舔舐她細嫩的唇角一邊呢喃。“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是情難自禁……”
彷彿像要證明他所言不假,一當外頭傳來勒馬聲,他立刻放開留戀不捨的唇瓣,改親她臉頰、眉心,最後再鬆開緊摟住她纖腰的手臂。
“大人,布莊就快到了。”外頭全秀喊聲。
“再走遠一點。”他回話。望著懷中霞雲滿布的可人兒,他可沒那雅量,讓外邊人瞧見她此刻表情。
她此刻仍沉浸在暈陶陶的快感中,生澀的她還分不清殘留在體內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她只知道自己身體沉沉的、重重的,可剛才他觸碰過的地方,嘴唇、臉頰還有腰肢,卻又敏感得嚇人。
彷彿他摸一摸,那幾處就會迸裂了一樣,感覺酥麻又奇怪。
他嘴貼著她額際的發低問:“氣喘過來了嗎?”
仍埋在他胸口的頰紅了紅,好一會兒她才尋回撐開身子的力氣。
“你知道剛才是什麼?”他低頭睇著她羞紅的臉。
她依舊垂著的頭輕搖。
“那叫‘親’。”他抬高她臉龐,眼神掠過她被吮紅的唇瓣,再望向她眼睛。“我得承認我意圖不軌,打從看到你第一眼,我就一直在想它的滋味,果真如我所想,它就跟花蜜一樣甜。”
哪有?她掩住微微刺痛的小嘴。她的嘴就是嘴,哪有什麼甜不甜——她偷偷一睨他勾彎起的唇瓣,心想,要說甜,他的嘴才是又軟又纏人,弄得她頭暈目眩,話快講不好了。
“‘冠梅’……”他突然喚。“你不討厭吧,剛才的感覺?”
水清愣了一下,才驚覺他是在跟她說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扭了下身子。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他挑眉,難不成是他會錯意?
瞧她剛才反應——他以為她應該不討厭才對。
“你不喜歡?”
她又扭了下身子。
“用嘴巴說。”
她就是禁不起被逼問,想了想困惑地說:“我覺得……亂亂的……”他說的‘親”,讓她全身上下包括腦子跟身體,都有一種亂七八糟的感覺,那是她以前從沒有過的。
“哪兒亂?”
她按按心窩,又摸摸頭。
“討厭嗎?”
她猶豫了很久,才輕輕搖了下頭。
“你嚇到我了。”他大鬆口氣。“我剛以為你不喜歡我親你,呼吸差點都停了。”
他坦然直白的言詞常讓水清覺得窘,可一方面,也讓她覺得無比安心。
她無須要猜,光聽他說的話,就能探知他真正的想法。
“您——”她偷覷他一眼。“為什麼要擔心?”
“因為我還想親你。”他執起她手沿著骨節一根根輕啄,可以感覺他掌間的小手仍有些僵硬,可他不管,他直到親完最後一根小指,才又抬起頭笑。“我有好多好多想對你做的事,但前提是要你也接受,你也覺得喜歡。”
“如果我不喜歡……”她頓了下。“大人會停嗎?”
“會。”他毫不考慮。“我說過我不會讓任何人欺侮你,那‘人’,也包括我。”
一股被呵護的感覺混著擔憂,一齊自她心裡冒出來。“但我會怕,我好怕我一輩子都會像剛才一樣,動不動就緊張兮兮。”
“這我倒不擔心。”他放開她手,輕摟了下她肩膀。“只要你感覺到的不是害怕,其他我們可以慢慢來。”
有他這句話,她心就定了。
她指尖捏住衣袖,小聲探問:“大人……也喜歡……親我?”
“愛極了。”他黑黝黝的眸子掃過她全臉,笑得好燦爛。“不管是你的臉,你的手、你的嘴、你的每一個地方,我都想碰、都喜歡碰。所以才要問你,你怕不怕。”
這種話……沒一個人聽了,會不心蕩神迷。她羞紅了一張臉。
終於,馬車停在布莊前頭。樊康撩開竹簾先下了馬車,水清跟著下來。
瞧出他移動仍有些不便,她微蹙起眉頭,擔憂地問道:“您腳沒事吧”
“放心。”剛在車裡偷得的吻讓他心情大好,什麼腳傷手痛的,現在他可完全感覺不到。
布莊老闆哈腰歡迎兩人,水清很快揀出需要的繡線,又多添了幾支縫針,以備不時之需。
“‘冠梅’——”被迎進布莊另一頭的樊康喊聲。“你來瞧瞧。”
水清在一旁瞧繡娘工作瞧得出神,要不是一名繡娘好心拉她衣袖,她還不曉得樊康在喊她。
真糟糕!她邊走邊想,一直不斷在心裡提醒自己,要習慣他人喚她“冠梅”。可想歸想,每當她被叫了,還是沒法馬上會意過來。
她還真擔心她這反應,早晚有一天會讓人覺得不對勁。
“大人找我?”
布莊範老闆一見水清,劈頭就誇她好福氣。“將軍還真是疼夫人,您瞧瞧眼前這些料子,全是大人親手挑的。”
“沒的事。”樊康知道生意人逮著機會,就是要從人荷包裡挖錢。“我只是說我先瞧瞧,最後定裁還要看夫人怎麼說。”
“是是是。”範老闆將一疋摻著銀線的料子往水清身上比。“夫人瞧瞧,這料子一照光就閃閃發亮,前幾天東門的方府才跟小的訂了兩疋,還說裁做起衣服來樣子美極了——”
水清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沒說出口的話,樊康全從她表情讀出來了。
“換一疋來。”他幫忙說。
範老闆接著拿來一疋稍素一點的,舌粲蓮花還沒說完,樊康又是搖頭。
“好,小的再去拿……”範老闆不死心。
水清終於說話了,但她是低聲在樊康耳邊說:“料子是很漂亮,但我覺得還不需要。”
出嫁時杜家為了撐出排場,杜夫人可掏腰包幫水清趕做了不少衣裳,算一算,夠她穿上個把月不重複了。加上她性格又不喜鋪張,實在覺得沒必要再多花銀兩。
“你就硬著頭皮挑幾碼吧。”樊康同樣嘀咕回去。“你也知道生意人算盤打得多精,難得我這肥羊送上門,範老闆不把我荷包榨乾,他怎甘願放我走人。”
水清噗哧一笑,哪有人會喊自己是“肥羊”?
不過他的說法倒是給她一個想法。“這樣吧,範老闆。”在範老闆又一回比劃布疋她搖頭拒絕後,她這麼建議。“我想做幾件衣裳送大人,您幫幫我挑幾疋適合將軍,好穿又好看的料子。”
樊康大奇。“你要做衣服送我?”
她臉紅了紅。“反正我什麼不會,就刺刺繡、做衣裳拿手……”
“就這麼說定。”他滿臉開心。“你把衣裳做好,我立刻就換,馬上穿出門獻寶。”
他篤定的口氣逗笑了她,難得說起俏皮話。“您就不怕衣裳被我做短了做壞了,讓您穿上之後出糗?”
他捏捏她手回話:“怕什麼,就算做短做醜了,也是你的心意。”
他兩句話說得她沒辦法回嘴,只能紅著臉笑。
“只要是你送我的東西,哪怕是一碼碎布,我也會珍惜得緊。”
他真的很重視她——雖然心底一角有個聲音提醒她別太過忘情,別忘了自己身分,可水清一顆心就像不斷被人丟進小石頭的水潭,一路盪漾個不停。
過午,樊康、水清連同姊姊樊湘芩一塊用完了午膳,全秀突然跑來說話。
“大人,您吩咐的東西,小的們全部打點好了。”
“是嗎?”樊康擱下筷子,瞧一眼也已食畢的水清。“一塊來,我要給你個驚喜。”
好湊熱鬧的樊湘芩自然也跟在後頭。
一見自個兒弟弟準備了什麼,樊湘芩連連咋舌。
“你這傢伙,什麼時候變這麼貼心我不曉得?”樊湘芩輕捶弟弟肩膀調侃。
“我本來就很貼心。”樊康回嘴,然後一使眼色,樊湘芩懂了。
臭小子,娶了老婆就忘了老姊了!
“好,我出去。”樊湘芩一甩帕子。“省得讓人嫌我礙眼——”
“大姊……”水清不知樊家姊弟總拿鬥嘴當消遣,還以為樊湘芩生氣了。
還是新進門的弟媳體貼。樊湘芩拍拍水清手臂要她寬心。“我逗他玩的,你們聊,我外頭真有點事情要做,先走一步。”
直到樊湘芩離開,水清才放心大膽張望起屋裡的東西。樊康送她的驚喜是佈置了一個專供她刺繡裁衣的繡房,寬敞的屋子裡擺著兩張長桌,跟一座兩尺寬的棚架。左邊長桌擺的是丹青罐子還有她的畫筆,另一張則是擱著裁衣尺跟剛才買回來的布疋。水清拿起剪子把玩了下,眉眼滿是被寵愛的羞澀。
“想說幫你闢個地方,讓你可以安心在裡邊繡織,沒做完大可擺著不用急著收拾,就不會像昨晚一樣,一不小心磕痛了你膝蓋。喜歡嗎?”
他明知故問,就是想從她嘴裡聽見一句肯定。
“好喜歡。”水清差那麼一點就說出了心頭話——先前在繡坊,她只能跟著其他繡娘共用桌子跟剪子,真正屬於她的,就是針包上那幾支繡針……好在她及時記起自己的身分,忍住了話。她撫撫怦怦亂跳的胸口。
見她久久不說話,樊康多望了她一眼。“在想什麼?”
她趕忙搪塞了一句。“在想要幫您裁做什麼樣的衣裳。”
這話倒也不是說謊,自布莊出門她便一路思索,直到現在還沒個定奪。“我料想大人的衫子一定不會少,但做其他的,我又一時想不到”
“做斗篷如何?”樊康提議。“將來我到塞外,要是能穿上你裁的斗篷,感覺就會像你在身邊一樣。”
她心頭一跳,從來沒想過兩人得分隔兩處。“大人是說,到時您到塞外,我得一個人留在京城?”
“你想跟?”他一訝。雖說駐地將領可以攜家帶眷,但塞外太苦了,寂寞單調又危險,駐外的將領通常會選擇把妻子留在城裡,久久才回來探望一次。
她咬了咬下唇,突然不知自己該答想,還是不想好。
依她的情況,應該是離他越遠越好,她才不容易出紕漏被他發現秘密,可內心一角,她又不是那麼想跟他分開——
真的,雖然兩人見面接觸不過短短兩天,但她已經可以確定,他說想對她好的事,全沒一句假話。
兩人現在身處的屋子,就是他疼她最好的證明。
“這事不急。”他看出她的為難。他的小妻子就像張白紙,喜怒哀樂總那麼輕易自她臉上浮現。“等我傷好皇上下令我出兵,我們再來研究到底是要讓你留下,還是跟我一道走。”
“我想跟。”她衝口說出。雖然內心有個聲音不斷斥罵她太沖動,將來鐵定會後悔,但她知道,她此時說的,絕對是真心真意。“如果大人不嫌我麻煩,我希望能陪在大人身邊。”
“你說真的?”他沒想到她會這麼快說出夫唱婦隨的語句,甚至可說,他不認為自己聽得到,畢竟開頭她不是怕他怕得要命?
她摸了摸桌角,輕輕點了下頭。“大人對我這麼好,我希望……盡己所能同樣回報您。”
她有這份心他很感動,不過她弄錯了。他搖頭說:“你會錯意了,我之所以對你好,並不是要你的回報。”
不然呢?她滿臉困惑。
“我希望看見你的笑。”他摸摸她細嫩的臉頰,想起早先姊夫跟他提過的解釋——喜歡,就是讓對方永遠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對我來說,那就是最大的回報了。”
水清心頭又一次亂糟糟,想不出恰當的回話,只能胡亂抓起裁衣尺,佯裝忙碌。“我來幫您量身吧——”
樊康轉身,平舉雙手,任她小手在他臂膀、腰上移動。
裁衣尺為木製,水清先記下長度還得靠自己兩手丈量輔助。一當她小手按過他肩,挪了五掌還不夠量完他肩膀,她輕輕咋舌。
“怎麼了?”樊康側頭。
“大人的肩膀好寬吶!”她量完了肩膀,換量他身長。小手滑過他腰腹時她臉紅了下,可一當摸到他傷腿上的裹布,她心又狠狠一抽。
她手指滑過他傷臂。“大人的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好?”
他低頭瞅她。“你心疼?”
怎麼可能不心疼?她看了他一眼,樊康便懂了她意思。
他抑不下內心的情潮翻湧,大掌捧住她小巧的顎,頭便朝她俯了過去。這一回她倒沒被他嚇著,自兩人在馬車裡吻過之後,她心裡多多少少就在等他親她。
初初接觸的驚嚇一褪去,那甜如蜜的滋味一下全湧了上來。方才用膳時她不只一次偷瞟過他嘴,回味他唇瓣貼著她細輾的微妙觸感。
所以當他吻住她唇,她身體只僵了那麼一瞬,便完全臣服在他懷裡。這是一個疼她寵她,絕對捨不得傷害她的好男兒——她身體發出這樣的喃喃,不過當他舌尖開始纏著她兜轉,她腦子就再也想不出其他語句了。
厚軟的唇吮著她唇角、臉龐,舌尖在她唇上溼溼舔過一圈又滑進她嘴,她唇瓣逸出模糊的呻吟。當他寬大的手沿著她背脊下撫,罩住她嬌俏的臀兒時,她忍不住勾著他頸脖抽氣。
她覺得自己身子像快化掉了,腦子全身都不像自己的了。
朦朧間,她聽見敲門聲傳來。
她沒聽錯。當樊康咬著牙硬將嘴唇移開,她終於聽清楚了,是全秀在喊門。
“大人,您還在裡邊嗎?大夫已經到了,洗沐的水也準備好了。”
他嘴貼著她額際嘆息,難得她反應這麼柔順,毫不畏懼——他還以為自己能夠多接觸她一點點,卻全被外頭那傢伙搞砸了!
“我真想找塊布把全秀嘴巴塞住,他吵死了。”
她臉紅緋緋,還是忍俊不禁。“別這樣嘛,全秀也是職責所在,您該換藥了是嗎?”
“大夫一直是這時辰過來——”他答完拉開嗓門。“我知道了,你先請大夫到書齋稍坐,我一會兒就過去。”
“需不需要我幫您?”水清瞅著他問。
他搖搖頭,他可不想讓她目睹他傷口,說不準會嚇到她。
他輕蹭蹭她臉頰愛憐說道:“有大夫跟全秀就夠了,我先去忙,晚些再來找你。”
望著樊康離去的身影,水清略感失落地翻著布疋,思忖該找哪塊料子做斗篷。
不久,樊家大姊領人捧來已拆完線的衫子,大概是派了人在外頭守著,知道樊康已經離開,樊湘芩進門時間掐得恰恰好。
樊湘芩念念不忘水清稍早施的一手好畫工,當水清繃緊衫子以淡墨在上頭描出紋樣,樊湘芩就在一旁安靜地看著。
當水清畫筆放下,樊湘芩才敢靠近說話。
“妹子,容大姊問你一句——”樊湘芩率直地問:“你覺得我們家樊康怎樣?”
水清雙頰一紅。“大人對我很好。”
“何止是好?簡直叫好透了。”樊湘芩雖知道樊康心意,但她又擔心放任兩人慢條斯理好來好去,會把時間拖得太久。要知道樊康是邊防大將,說不準傷勢一愈,皇上又急著要他出塞去。
樊湘芩一心期盼樊康能在傷愈之前讓“冠梅”懷上孩子——樊湘芩一瞧“冠梅”,有心幫兩人推上一把。
“‘冠梅’知道,‘冠梅’能嫁給將軍,是祖上修來的福分。”
“我倒不是要跟你說這個。”樊湘芩拉住水清的手,看著她認真說:“我想知道的是,你有沒有那麼一點可能,會喜歡上我們家樊康?”
喜歡——這詞兒教水清心兒跳快。說真話,雖然常在戲詞裡聽見什麼情意難禁、意亂心迷,可她當真不曉得,到底是怎生的情意,才能被安派上如此熱烈的語句?
但她知道,就像樊康常望著她說的,他希望她開心;她也一樣,她也希望自己能讓他開心。
“我知道你們才成親不到一日,要你這會兒馬上喜歡,實在有些為難你,唉,我該怎麼說呢?
就算是我這做姊姊的私心吧。”
“大姊……”樊湘芩沒頭沒腦的語句教水清一陣呆。
“我知道你摸不著頭緒,來——”樊湘芩挽起她。“大姊帶你去看一個東西。”
兩人一出房門,樊湘芩下令不要婢女跟隨。
“我要帶你去的地方不太遠。”
一會兒水清才發現,原來要去的地方,是樊康的書齋。
“腳步輕點。”還未靠近樊湘芩先提醒道:“那小子耳朵極利,我可不希望被他發現我帶你過來。”
“怎麼說?”水清不解。
“等會兒再告訴你。”樊湘芩要她噤聲。
兩人賊似躡手躡腳靠進書齋左邊窗子,樊湘芩先看了一眼才要她接著看。
“注意他手上腳上的傷口。”樊湘芩在她耳邊提點。
房裡,身披著裡裳的樊康揹著門坐下,大夫正在一旁抹藥,水清一見那一排生肉似的傷口,忍不住抽氣。
“誰?”樊康聞聲回頭,一見是誰在窗外,他立刻拉來衣裳掩住傷口,示意大夫稍待。
“大姊,”他沉著聲問:“你在外邊對吧?”
“對啦,”被逮個正著的樊湘芩站起,她原意是要“冠梅”親眼瞧瞧樊康傷口,她好接著催使他們兩人快快洞房。結果千算萬算,她偏忘了算進“冠梅”的反應。“是我帶‘冠梅’過來,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我當然要怪你。”樊康忍不住罵。他就是知道“冠梅”看了會嚇著,方才不答應她跟來。“我沒事,你放心。”後兩句他望著水清說。
水清早哭得一塌糊塗,雖然她可以想像他傷得不輕,可當親眼看了,才知他是忍著什麼樣的痛在陪她遊街走路的。
“早知道您的傷那麼重……我剛剛……就不會讓您陪我了……”
“他沒那麼嬌弱。”樊湘芩倒幫弟弟說了句公道話。“好啦,我先帶她離開,你弄好再來找我們。”
一離開書齋範圍,水清立刻道歉。“對不起,早在大人沒法親自去迎親時我就該想到,大人的傷一定相當嚴重,才會請人幫忙”
“我也有不對……”樊湘芩嘆氣。“是我忘了你一定沒看過那麼可怕的傷口,才會讓你嚇得臉都白了。老實說,我所以帶你來看他,是想勾起你的惻隱之心,好催你們早點洞房。”
樊湘芩率性,出手就直指核心。
水清心慌了下,她跟樊康還未洞房這事,一直是她心頭的結。
“你知道樊康那傷怎麼來的?”
水清點頭。“大人說過。”
那她就好說了。樊湘芩開口:“我所以想催你們,也不是在乎什麼明正言順,我是希望你能夠當那個緊緊攀住他的人。”
水清皺起眉頭。“我不明白大姊意思”
樊湘芩嘆氣。“樊康的個性就幾個字——鞠躬盡瘁、視死如歸。每次他帶兵打仗我就心驚膽跳,深怕他又會為了保護哪個兵士忘了自身安全。他總說他孤家寡人,其他人多是有妻有子,他就為了這種理由不惜犧牲自己,你都不知道聽在我耳裡,我多難過。”
想起弟弟過往捱過的傷,樊湘芩眼睛泛出淚光。“我知道樊康是挺在乎我這個姊姊,他也一直是個盡心負責的好弟弟,但還不夠。我對他的重要性,還不夠讓他在捨身救人的時候,讓他多留一點心思在自己身上。我是看他對你的喜愛,我想你辦得到,只要你願意,你一定當得了他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你願意嗎?”
“大姊……”水清一時答不出話來。聽見樊湘芩的請求,她一面覺得開心,一面又覺得惶恐心虛——她並不是真的冠梅,這樣的她,當真夠格接受樊康的疼惜與專寵?
身上所揹負的謊言的壓力,讓水清一時沒辦法直視樊湘芩的眼睛。
“‘冠梅’?”
“你們在說什麼?”已裹好傷口的樊康過來,就看見兩個女人在花園裡不知在討論什麼。
“沒什麼,就聊些跟你有關的事。”樊湘芩偷偷擦去眼角的淚。“我打擾‘冠梅’也打擾夠久了,她就交給你了。”
說完她拍拍水清的手,小聲補了句:“我沒逼你的意思。”
“我知道。”水清點頭。“大姊慢走。”
“你們表情怪怪的。”望著姊姊離去的背影,樊康喃喃說道:“大姊該不會是在為難你吧?”
“沒的事,我們只是在說您的傷……”望見他已裹好的傷臂,她大著膽子輕扯他的衣袖。“您的傷明明不是一句沒什麼就可以簡單帶過,您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不希望你難過。”他牽起她手。“我知道我傷口看起來嚇人,像你剛不就被我嚇到了?”
“我才不是嚇到,我是心疼。”都已經一個多月傷口還模糊成那樣,她不敢想,當初他到底捱了多重的傷。“大姊告訴我,您每次帶兵打仗總是那麼奮不顧身,我一想到萬一下一回您再發生同樣的事,我就好難過”
就說不該讓她知道的,瞧她哭得梨花帶雨,樊康心都扭起來了。
“你先別哭,聽我說,我帶兵所以奮不顧身,並不是我不怕死,而是我知道,為了凱旋歸來,身為統帥的我,一定得比我底下的兵更加絕然勇敢。你有沒有聽過兩句話——‘必死則生,幸生則死’?”
水清一吸鼻子,搖頭。“什麼意思?”
“這是古時一個有名將領吳起說的——‘凡兵戰之場,立屍之地,必死則生,幸生則死’。意思是說在戰場上,如果心存僥倖,想苟且求生,這支軍隊一定必死無疑。”
水清驚了下,脫口而出:“不要!”她不要他死。
“所以嘍,”他抹去她頰邊的眼淚。“想要安然回來,面對敵人那一刻,反而更得置生死於度外。”
“但……”她記起大姊的擔憂。“會不會因為你時常不顧著自己安危,結果卻沒辦法‘必死則生’……”
他現下曉得她在擔心什麼了。“萬一我死了,你會哭嗎?”他審視她惶恐的眼眸。
“會。”還未說時,她眼淚已先滾落。“我不希望看見那景況,我不希望我被丟下,我不希望你走……”
此刻水清腦裡浮現的,是她爹爹身亡前吐了滿身血的畫面。人死了之後,留下來的人得承受多大的苦與難過,她自娘身上可瞧得無比清楚。
他將她摟進懷裡。“就衝著你這句話,我一定會想辦法安然回來,為了不讓你難過。”
“真的?”她自他懷中抬頭。“你做了承諾,就得遵守。”
這話是他早先說過的,想不到她拿來回敬他了。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他擦去她眼淚邊問:“不哭了?”
“嗯。”她一吸鼻子。“要不要我攙你回房間休息?”
“大姊剛才不也說了,我沒那麼嬌弱。”他搖搖手上的柺杖。“我想去書齋讀點東西,你儘管去忙你的。”
“那你走路小心,不要太累了。”
樊康很少被人當個孩子似的叮嚀,他挲挲她臉頰充作回應。雖然還得倚靠柺杖的腿仍隱隱作痛,可心頭那股暖,卻讓他威猛的俊顏越發變得柔軟親人。
在拿起兵書閱讀時他突然想起,此刻盤旋在他心頭的暖意,該不會就是姊夫說的,喜歡上人的感覺?
如果是的話,他想,那滋味還真是美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