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問菊與吟蓮 馬車轆轆,行在洛陽道上。車前一對官牌,上寫著:“東都留守”“裴”字。 馬車中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裴郎,我真想見見這位東方明蕙姑娘?”車中一個男子答道:“紅玉,到了洛陽,你就可以見到她們了。” 車中人, 正是新任東都留守裴應和他的狐妻紅玉。 (紅玉和裴應的故事,在《狐異之天狐傳》這本書中)。 紅玉問:“她們,她們是誰,難道東方明蕙之外,洛陽還有什麼奇女子?” 裴應笑道:“不錯,明珠坊一共是三位小姐,人稱洛陽三姝。大姐東方明蕙,是商場上的西楚霸王;二姐東方問菊,是位武藝高強的俠女。當年東方問菊遠走西域,在大沙漠上打敗橫行西域的大盜黑風十八騎,重新打開絲綢之路,建立明珠鏢局,將明珠坊的綢緞帶到西域,從西域帶回奇珍異寶,明珠坊方有這今天的興旺發達。如今,就連宮中都要用到明珠坊的珍寶。不過這是明珠坊的獨家生意,別人就算眼紅也搶不來,誰有東方問菊的膽子,敢闖大沙漠,過黑風林,又通曉西域各國的語言。所以,絲綢之路上,打的都是明珠坊的旗號,明珠駝隊,在蘭州就拴有駱駝五千只。東方問菊在西域各國,也是個傳奇人物。” 紅玉聽得如痴如醉,雙手合掌嘆道:“啊,如此多姿多彩的女子,我真想現在就見到她。”裴應看著紅玉,微微一笑,紅玉天性好奇,特別熱衷於傳奇故事,殊不知她自己這個修煉了五百年的最後一隻天狐,鬧出人狐戀,又在女媧的三昧真火下化為人身,這種故事,更該是傳奇中的傳奇了。 紅玉瞪大了水靈靈的眼睛,對裴應說:“剛才你說洛陽三姝,那麼還有一位姑娘呢,她叫什麼各字,又有什麼故事?” 裴應剛要說:“她是——”馬車忽然搖晃起來,聽得車外人叫馬嘶,裴應掀開車簾問:“出了什麼事了?” 車伕的聲音顫抖不已:“大、大人,有、有強盜……”“有強盜?”紅玉立刻好奇地伸出了頭:“我還沒見過強盜呢,我看看強盜什麼樣的?” 裴應嚇了一跳,馬上把她的頭又按回去了:“紅玉,別多事。”他看外面的情景,見是十幾個滿臉橫肉的大漢圍住了前後的三輛馬車,為首一個獨眼龍大聲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紅玉從車中往外偷看,一句句地記詞:“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不對呀!”她又探出頭來指著那棵樹:“這棵樹起碼有七八十年了,怎麼會是你栽的?”幸虧裴應站的位置正好遮住了她的面容,那些強盜只看到她一隻手在裴應身後晃呀晃的,要是讓這些強盜看到紅玉的美貌,只怕又要生事。 裴應鎮定地道:“各位好漢,錢財身外物,各位儘可取去,只請各位不要辱及家眷。”背後一伸手,先將紅玉按回車中,才道:“王媽,把所有財物都拿出來吧。” 不料獨眼龍卻並不罷休,喝道:“慢著,剛才說話的是誰?”裴應心中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道:“諸位要的是錢,不是嗎?”獨眼龍不懷好意地笑道:“錢我們自然是要的,不過,人也要見一見。這麼嬌美的聲音,想來人一定更美了。”說著,一步步地逼近。 裴應站在馬車前,巍然不動,自有一股威儀。獨眼龍為他神色所逼,竟也退了一步,隨即定下心來,喝道:“你這書生,好大膽子,還不讓開。”裴應淡淡地道:“士可殺不可辱,我不會讓你們碰我妻子一下的。” 獨眼龍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我走了這麼多年江湖,還是第一次看見你這麼不怕死的人,好,你不是說什麼士可殺嗎,那我就成全你。”說著,舉刀向裴應砍去。 眼看刀鋒離裴應不過一寸時,哪知那刀忽然轉彎,獨眼龍一刀,竟砍在自己的手臂上。獨眼龍哇哇大叫:“啊呀,他媽的見鬼了。” 裴應心知這必是紅玉在作怪。但是紅玉現在只是個普通人,已非狐仙之身,她那些小法術,只能抵得一時,要是這些強盜一擁而上,那就不妙了。 裴應急忙叫道:“紅玉,你快走,我自有辦法,老王,快趕馬車走。”不料紅玉反而從車中跳了出來:“裴郎,我和你在一起。” 眾人只覺得眼前一亮,一個紅衣少婦俏生生地站在眼前。獨眼龍獰笑道:“好,今天收穫可真不小。”紅玉哼了一聲,雙手捏起法訣,正要念咒。忽然,“啾——”地一聲,不知從哪裡,射來一隻響箭,接著,就聽見一聲嬌喝:“東方問菊在此,什麼人敢在洛陽道上搶劫?” 說也奇怪,這群凶神惡煞似的強盜,聽到這一聲嬌喝,竟然個個面露驚慌之色,“鐺”地一聲,一個強盜竟嚇得連刀都掉在地上,叫道:“不好了,老大,是東方問菊,她不是到西域去了嗎,現在怎麼辦?” 獨眼龍啐了一聲,罵道:“媽的,我今天出門沒揀好日子了,散——”一句話未了,眾強盜撒腿就跑。 紅玉又驚又喜,抬頭望去,只見左邊山道,躍出一匹黑馬,馬上一個黃衣少女,英姿颯爽,急馳而來,喝道:“放下武器,一個也不許走。” 強盜們四散而逃,黃衣少女四周一看,就看出為首是那獨眼龍,馳馬追了上去,順手取下身上的弓箭,一箭中正獨眼龍的馬頭,獨眼龍立刻摔下馬來,黃衣少女飛馬而至,長鞭一卷,獨眼龍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就被她走馬生擒了。 這時候,從黃衣少女的來路上,又有一隊騎士趕來,個個身手不凡,十幾個強盜,一個也沒逃走,全被活捉了。 黃衣少女將獨眼龍摔給那群騎士後,馳到馬車前面,拱手道:“對不起,讓兩位受驚了。”紅玉急忙搶著問:“你就是東方問菊?”一邊說,一邊就盯著她看,這少女的美貌竟不下於紅玉,卻自有一份英氣和瀟灑。 這少女大大方方地點頭道:“我是東方問菊,請問兩位是……”裴應拱手道:“下官是新任東都留守裴應,這是拙荊。今日多虧姑娘相救,姑娘見義勇為,在下當真不知如何感謝才好。” 東方問菊忙下馬行禮道:“原來是父母官,我真是太失禮了。大人休說什麼感謝的話,說起來我該慚愧。洛陽道竟有盜匪出現,讓大人未進洛陽城就受了驚嚇,應該我向大人道歉才是。” 紅玉笑出聲來:“真是好玩,洛陽道上有盜匪,應該是裴應的責任,你反而要向我們道歉,豈不是反過來了。” 大家聽了紅玉這話,也不禁笑了起來,東方問菊身後一名騎士上前忙道:“夫人,是這樣的,二小姐若在洛陽城時,洛陽道上,是沒有人敢搶劫的。這次,二小姐去西域半年,這批強盜,大概是從外地流竄來的,才會驚了諸位,所以二小姐是該向兩位道歉的。” 紅玉大為傾倒:“哇,好威風呀。”立刻說:“問菊姑娘,你可不可以做你的朋友?”東方問菊看著紅玉,沒有半點貴夫人的架子,卻只有真誠活潑與爽朗,心中早有好感,笑道:“好啊,裴夫人,只怕是我高攀了。” 紅玉忙道:“你可別叫我裴夫人,就叫我的名字紅玉好了。”東方問菊點了點頭,告訴身後的隨從說:“你們先把人帶進城去交給衙門,告訴我姐姐,我和裴夫人一起進城。” 紅玉與問菊共坐一輛馬車進城。紅玉忍不住要把所有的問題都問了。 “問菊,你的武功真好,你是怎麼才學到這麼好的武功的?”紅玉第一個就問這個問題。 問菊說:“我從小體弱多病,後來七歲那年,有一位神尼說可以治好我的病,但我要做她的徒弟,跟她走,才能完全好。就這樣,我跟我師父到青埂峰學了十年武功,師父認為我已經學成了,才下山回家。” 紅玉又問:“那麼,你收伏黑風十八騎,重開絲綢之路,也是真的了。” 問菊點頭道:“黑風十八騎,都是有血性的好漢子,我跟他們比開武,完全是偶然,並不是誰收伏誰了。我運氣好,略勝半招,他們都是一諾千金的人,就說要奉我為首,其實我們都是好朋友,要不是有他們幫助,我根本沒法過大沙漠,哪稱得上重開絲綢之路。其實我完全不懂生意,所有生意上的事,都是由幾個能幹的管事在經手,我是一竅不通。”好大的事蹟功勞,被她這麼一說,全變成別人的了。紅玉看著問菊,覺得她真誠得可愛。 紅玉說著說著,忽然想起一事:“啊呀,剛才裴郎對我說,你和你姐姐都是洛陽三姝中人,可是還有一個人,他還沒告訴我呢,你知道她是誰?” 問菊笑道:“那是人們胡說呢,什麼洛陽三姝,難道說洛陽城中,就只我們家的三姐妹了嗎?” 紅玉忙問道:“還有一位,也是你的姐妹嗎,她叫什麼名字?” 問菊眼神中有著憐愛:“那是我小妹,東方吟蓮。” 紅玉急忙問:“那麼,吟蓮姑娘一定也會有更精彩的故事了?” 問菊笑道:“小妹是我們姐妹中最美麗,也是最聰明的。不過,小妹卻沒有故事。” 紅玉問:“為什麼?” 問菊說:“當然是因為我孃的緣故了。因為大姐從小跟在我爹身邊學做生意,我又是個舞刀弄槍的野丫頭,我娘很生氣,就不讓吟蓮學我們的樣,說我們倆做不成淑女了,可是她最後一個女兒,一定要是個淑女。小妹吟蓮,不是我這做姐姐的誇口,我從來沒見過比她更美的女孩子,就象,”她想著該怎麼形容:“對了,就象是不食人間煙火似的。” 紅玉睜大了眼睛,道:“真的,啊,我真想馬上見到她。你們兩個做姐姐的都這麼出色,我想,你們小妹一定會更精彩了。” 問菊笑道:“好啊,紅玉姐姐,那你們就先住到牡丹園吧,牡丹園與我們明珠坊只有一牆之隔,也是我們家的產業。要是你早來半年,那時候正是三年一度的牡丹花會,洛陽城的文人雅士,公子仕女們都會到牡丹園去,可熱鬧了,現在,可要再過三年了。”說到半年前的牡丹花會時,一向爽朗的問菊,臉色竟忽然紅了,大有羞澀之態。 不一會兒,馬車就已經進城了,問菊拉著紅玉的手,真誠地說:“紅玉姐姐,你們要不要去我家坐坐,也見見我的大姐小妹。” 紅玉伸出頭去,先問了問裴應,裴應點頭道:“好,那你就去吧,也免得你一天到晚惦記著。我先去留守衙門,接任以後,就去接你。” 明珠坊不見豪華的門面,只有高高的門牆,走進去就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大青石的地面上,有著被車輪碾出來的兩道深深的車軌痕跡,顯見得平時有多少載著重重貨物與金銀的馬車,從這條長長的甬道,進出明珠坊。 過了甬道,在一個大院落,她們下了馬車,東方問菊拉著紅玉跑進內堂,就看見一個年青女子,站在滴水簷前相迎,東方問菊連忙叫了聲:“大姐。” 東方明蕙穿著一件天藍色的衣衫,這位明珠坊的主人,已經二十五歲,看上去精明利落,要比問菊老練得多了。她憐愛地看著妹妹,輕撫了一下問菊的臉:“半年不見,你又曬得更黑了。”轉過頭看見紅玉,盈盈行了一禮:“這位是裴夫人吧,我妹妹打擾您了。” 問菊笑道:“姐姐,你早知道了?對了,怎麼不見吟蓮小妹呢?紅玉姐姐可是專程來看小妹的。” 東方明蕙呀了一聲,道:“不巧,吟蓮三天前剛剛被姨母接到長安去了,裴夫人,當真不好意思。” 紅玉笑道:“沒關係,我一天之內,已經見著了洛陽三姝中的兩位傳奇,已經是不虛此行了。”她卻在心中,對這位神秘的明珠坊的小妹,起了更強的好奇之心。 問菊歉然道:“對不起呀紅玉姐姐,不如,我先帶你去牡丹園看看,牡丹也是很好玩的。”拉著紅玉欲走。 “問菊,”東方明蕙輕聲責怪她:“裴夫人遠道而來,想是很累了,你應該先陪裴夫人去更衣休息,明天才有精神看看。你不累,別人卻不象你呀。” 問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紅玉姐姐,對不起,我一時想不到了,我還是先陪你去休息。”說完正欲走,卻幾乎撞上一人。 問菊不好意思地道:“哎呀,韓先生,對不起。” 紅玉聽得問菊語氣中的敬意,忙仔細地看看對方。只見那男子約三十餘歲,相貌儒雅中帶著幾份剛毅,著一身粗布青衣,與明珠坊其他人的豪華衣著不同。紅玉仔細看看廳中,只有明蕙與他一樣衣著樸素。 兩人出了廳外,紅玉問道:“問菊,那韓先生是誰?” 問菊道:“韓先生名叫韓桐蔭,是爹爹在世時請的先生,極有學問,是姐姐最倚重的人。我還奇怪,怎麼我們還沒到家姐姐就知道你的身份了,現在知道了,一定是韓先生告訴姐姐。” 紅玉問道:“韓先生好象什麼都知道。” 問菊點頭道:“對呀!明珠坊能有今天,韓先生功不可沒。” “韓先生?怎麼我沒聽人說起他呢?”紅玉奇怪地問。 問菊道:“韓先生不喜歡與人應酬,除了明珠坊內的人,其他人知道得不多。” 這一夜,紅玉興奮地難以入睡,今天一天所見識的人,真是從未有過的精彩。能幹的明蕙,俠氣的問菊,神秘的吟蓮,還有這不為外人所知的韓先生。她可以預料到,明珠坊,將會有許多令人期待的故事發生。 第二天清晨,問菊就早早跑到紅玉的房中,要帶著紅玉去牡丹園玩。 兩人一路行來,園中景物宜人,小橋流水,曲徑通幽,山水相繞,雖是秋天,仍有各種秋花盛開,點草片石,每一細微之處,都有出人意料的景緻變化,雖居鬧市,卻有山野之趣,園子雖小,卻有包攬天下美景之勢。牡丹園雖是明珠坊私有,但每年春天開放一個月,舉凡洛陽城中人,無不以一入牡丹園為賞心樂事。牡丹園的名聲極大,每年牡丹花會,各地都會有人不遠千里,來看牡丹園的花會。現在雖非牡丹花盛開的季節,但是,從園中佈置,卻可以想象得出春天牡丹花會的時候,會是怎麼的一種盛況。 紅玉一邊看一邊讚歎不已:“問菊,我在京城就聽說過牡丹園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我去過那麼多地方,還真沒有一個地方能比得上牡丹園的。” 問菊笑道:“紅玉姐姐,你太過獎了,京城是天子腳下,難道還能少了好去處?” 紅玉道:“不錯,京城的確也有許多好地方如驪山華清宮等,氣勢宏偉,比之牡丹園另有一種大氣,卻比不上牡丹園的雅緻,獨到。你看這山水園景,真如王摩佶所說,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意境了。” 問菊拍手笑道:“啊呀,吟蓮若在此,一定引你為知已,那時候她也說過這句話,這園子求的就是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意境,卻又是以寫意的手法,不刻意求之。” 紅玉詫異地問:“難道說,這園子的設計,是出自吟蓮的手筆?” 問菊說:“這園子本上祖上傳下來的,只是粗具形態,後來給我們三姐妹住在這兒,我和大姐都是到處跑的,只有吟蓮長住於此,一年一年地,就慢慢按她的喜歡,改成這個樣子了。所以每年,吟蓮都要去終南別業去住上一陣子,原本是為了躲這兒大興土木的喧譁,後來,就成了習慣了。”她看著紅玉,抱歉地說:“對不起,紅玉姐姐,你要是早來三天就好了。” 紅玉呀了一聲,自然是有點失望,不過她馬上又笑了:“也好,說不定我和吟蓮是還沒到見面的機緣。我一天之內,見過了你和你大姐,也已經是很令人高興的事了。今日雖沒見到吟蓮,不過,遊了牡丹園,也是大有得益。” 三天後,裴應正式接任東都留守之職。紅玉也與洛陽的官眷貴婦們有了來往。從這些貴婦人的口中,她又更多地聽到了明珠坊的三小姐東方吟蓮的名字。 這些貴婦們都是自負才貌的,一提起明珠坊精明能幹的大小姐東方明蕙,武藝高強的二小姐東方問菊,就是一副不屑的樣子。紅玉想起問菊形容這些小姐太太們的裝腔作勢,當真可笑。可是這些人一提到東方吟蓮,卻是個個自嘆不如,無不將吟蓮誇得是天上有地下無。 吟蓮溫柔可人、吟蓮蘭心蕙質、吟蓮高雅脫俗、吟蓮繡的花能引來蝴蝶、吟蓮是不沾人間煙火、吟蓮琴棋詩畫樣樣皆通,吟蓮簡直是每一個女子的閨中知已,是每一個男子夢寐以求的夢中佳人。 可是真正見過吟蓮的人,卻是少而又少。只是每一個見過吟蓮的人,都不由地從不服氣變得口服心服,如此一傳十,十傳百,吟蓮的美名在洛陽廣為傳頌。明珠坊的財富雖然令人心動,可是以明蕙的厲害,問菊的武功,卻是誰也不敢向她們倆提親。每年上明珠坊提親的人,幾乎踏平了明珠坊的門坎,無一例外,都是向吟蓮提親來的。 而紅玉的心中,對吟蓮的好奇,更是增到無比的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