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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祁靈從北嶽恆山起程,心裏就牽念着叢慕白姑娘,感覺到對她有無限的內疚,辜負伊人一番深情真意,已是不該,竟還在心裏污辱過叢慕白師徒的關係,更是祁靈引為終身難以彌補的憾事。所以,祁靈之渴望見到叢慕白渴望當面痛斥自己罪行,而稍減內心之不安,幾乎是無時或釋。

    九月深秋,濃霜多厲,尤其是在高聳入雲的南嶽紫蓋峯上,翠柳早已衰黃褪落,只剩下千縷垂絲,無邊飛線,在月色迷濛之下,令人有一種淒涼的美感。

    正是祁靈全神貫注,一步一步向前探進之時,忽然,一陣清澈如三秋深潭,明亮如中天皓月的聲音,説道:“翠柳谷禁制業已撤除,祁靈無須多慮。”

    時隔數月,這聲音入耳依然是如此熟悉,如此温婉動人,祁靈當時雙腳一提,急展身形,一路行雲流水,並且口稱謝意説道:“多謝老前輩指點!”

    話音剛一落,人已抵達翠柳谷一座突出的岩石之前,深深施禮,説道:

    “武林晚輩祁靈,拜見老前輩!並願領責,以求應得之罪。”

    岩石上,正是站着神情瀟灑,負手而立的紫蓋隱儒許冰如,她微微含笑,頷首説道:“起來!”

    祁靈站起身來,仰首看時,紫蓋隱儒臉上沒有一絲兒不愉之色,這才不由地心裏逐增了一陣愧決,正待躬身謝罪時,紫益隱儒卻含笑説道:“別後時光祁靈功進不少,神光內藴,氣清神閒,分明是三花已蓋頂,五菊漸朝元,難得呀!祁靈!是否有何奇遇?”

    紫蓋隱儒見面沒有追問當日不辭而別的原因,不指責他憤然而去的失禮,沒有問他此行之意,已使祁靈感到如沐春風,温暖無比,尤其紫蓋隱儒又將當日稱他為“祁姓娃”,改變成直呼其名,更使祁靈感到受寵若驚。

    當時祁靈畢恭畢敬,垂手恭身,正待答話。紫蓋隱儒揮手笑道:“祁靈你不必拘禮,還汝本性,歸向自然,豈不更為真切麼?”

    祁靈不曉得這位武林前輩,為何如此和藹和縱容自己,但是,這時他也就自然地放鬆心情,仰首説道:“不瞞老前輩説,晚輩僥倖於不久之前,得獲一滴千年靈芝玉液,想必因此而大有助於內功修為。”

    紫益隱儒點點頭,繼而又含笑説道:“回春聖手他雖然心存濟世救人,但是對地珍貴聖藥,卻不無端輕易給人,他為何無由無故擅自贈人一滴千年靈芝玉液?難道你是受了何等毒傷,因此而因禍得福麼?”

    紫蓋隱儒這幾句話,説得祁靈為之一震,紫蓋隱儒對於他的事,知道得不少,難道是從慕白她對紫蓋隱儒所説的麼?

    祁靈心裏如此閃電一轉,連忙説道:“晚輩不幸而中了一枚毒器,回春聖手老前輩,才以一滴玉液相贈。”

    紫益隱儒有驚訝地“啊”了一聲,接着又點點頭説道:“是了!必是你中了萬巧劍客門下的毒器,慕白她省去了這一點,沒有對我説明白。”

    祁靈也幾乎驚呼出聲,臨到口邊的一聲“啊喲”,又縮了回去,心裏想道:“原來是叢慕白把所有的經過,都已經告訴了紫益隱儒。”

    紫蓋隱儒沒有理會祁靈的驚訝,接着又搖搖頭説道:“慕白此去,若能獲得兩滴千年玉液在身,則是安如磐石,可是如今卻是艇而走險,只怕一旦被人識破,危險就難免了。”

    祁靈這時禁不住大失失色,説道:“老前輩!叢姊姊她隨魯沂前去,的確是有預謀的麼?難道她已經知道了”

    紫蓋隱儒點點頭,接着説道:“她不但知道魯沂是萬巧劍客魯半班的兒子,而且,她還知道這萬巧劍客,極有可能就是當年血染三峽,無辜劍斃全家的血海仇人,就是這位詭秘無邊,毒辣無比的萬巧劍客所為。”

    祁靈的確是為這幾句話,感到驚訝已極,萬巧劍客的事,是回春聖手在黃蓋湖畔説出來的,而且回春聖手特別説明,知道萬巧劍客其人的,當前武林,是少之又少,而他只不過是在一個偶然機會聽到這個名字。最主要的萬巧劍客在數十年前,是藉藉無名的小卒,而幾十年來,又隱姓埋名,所以沒有人知道,叢慕白如何知道得如此詳細?甚至於連自己當初在黃蓋湖畔的一點推測,她都知道,這件事太過奇了。

    紫蓋隱儒嘆息着説道:“她不知道萬巧劍客的住址,幾乎費盡心機,才找到魯沂這條可以利用的線索,才決心深入虎穴,鋌而走險。”

    祁靈立時不禁脱口説道:“萬巧劍客為人機智百出,辣毒無比,手下人個個都是心狠手辣,叢姊姊此去單身一人,危險之情不言而喻,老前輩為何”

    紫蓋隱儒又輕輕的嘆息道:“我不能阻止慕白為她全家報仇雪恨的決心,過去十餘年,我一直避而不談此事,一則我確實不知仇人為誰,再則我怕她分心。如今她既然知道了仇人,我能力阻止,亦於心不忍,事實上慕白功力較之以前,有極大進益,只要小心不求急功,先探虛實,或許不致有事。”

    對了!説到此地,祁靈想起方才那一連串的疑問:

    叢慕白如何引得魯沂入圈套?

    她是如何知道萬巧劍客魯半班的一切?

    叢慕白的武功是否為千面狐狸靳一原所授?

    這許多新舊疑問,堆積在祁靈心頭,但是,祁靈不敢出口相問,這回叢慕白此去,必然是隨魯沂前往黃山天都峯探聽虛實,危險是隨時可以發生的,而黃山天都峯只有祁靈知道,他只在考慮,是否要將這個地址告訴紫蓋隱儒?

    以及他應該如何着手接應叢慕白?

    因此,祁靈已經無暇探聽悶在心裏的疑問,只是深鎖雙眉,苦思對策。

    倒是紫蓋隱儒恢復了瀟灑自如的神態,含笑説道:“慕白此次雖抱着破釜沉舟的決心,但絕不致莽然從事,而魯沂在萬巧劍客薰陶之下,機警細心,也斷不致輕易引導慕白,逞至他們的老巢。故目前一切情形,尚無須多急,我相信你對於慕白的設計經過,必是納悶已久,不妨待我説明,也好作為你思考之依樣。”

    説着便飄然轉身,直穿翠柳谷,向昔日祁靈和銀鬚虯叟所住的地方,掠身而去。祁靈一路思潮起伏,隨在紫蓋隱儒身後,抵達當初銀虯叟居住的那一間石屋,月光透門而入,室內微見光亮,一切依舊,只是人事全非,祁靈不由地輕輕嘆息了一聲。

    紫蓋隱儒就當中一個草蒲上坐下之後,微有感慨地説道:“滄海桑田,世道的變化,原是未可料定,慕白此次出外不到兩月光景,其間的變化,卻是歷經曲折”

    “塞翁失馬,焉知禍福?”這兩句話用來説明叢慕白這一段時間的經過,倒是入木三分,極為實在。”

    事情應該從叢慕白姑娘離開南嶽,追蹤到華山楓林山莊,和祁靈在解劍橋畔,幾句冷言,一絲冷淡神態,使姑娘柔腸百折、傷情慾絕處説起。

    叢慕白姑娘在華山楓林山莊前,解劍碑旁的小橋欄杆,聽到祁靈那種極為恭謹而又卻是冷漠無情説話之後,把她滿懷熱情化為冰冷,傷心欲絕地掉頭而去。

    離開楓林莊之後,叢姑娘真是有茫茫人海,無處容身之感,恨不能當時立即伏劍自剔,謝絕人寰。但是,她想到自己一身血仇未報,如此橫死九泉,無顏見逝去的父母,也無顏以對撫育她的恩師。她想找一個地方,盡情痛哭一場,以發抒心頭仇壘。但是,徒哭又該如何?

    “情”之一字,其對人也,真是力大無窮,世人之對於“情關”之難過,自古皆然。多少人為“情”而殉身,或者喪志灰心,終生潦倒,大凡能勘破情關的人,其必有超人之智慧,與不同凡音的定力。

    叢慕白秉性雖柔,但是遇挫即轉為剛強,在一陣狂奔之後,也不知道在巒起伏之間,跑了多遠,終於在一棵松樹下,疲憊地休息下來,此時已是微月當空,空山寂寂。叢慕白先在那裏仰望星空,背沾冷露,忽然間有一種極冷靜的念頭,頓上心頭,她暗自忖道:“祁靈的為人,並非淺薄無知,狂妄自大,他為何突然如此絕情?其中必然有其原因,當我憤然臨去之時,他不是還在高呼,有所説明麼?”

    想到此地,叢姑娘又止不住自己搖搖頭,想道:“只可惜我當時氣憤填膺,無暇想到這一點。如今,自然也不好再去責問了。唉!自古多情空餘恨,設若我當初只當他是一個普通的人,對他未動真情,何至到達如今這種傷心境地?”

    姑娘想着,在一陣自我嘆息之餘,又止不住臉上飛來一陣紅暈。

    想到今後行止,無顏逕回衡山,不願再返南嶽,姑娘芳心一動,撫着腰間的長劍,自語説道:“既然他不肯幫助我找尋仇家報卻親仇,我為何不自己獨自尋訪?父母親仇,原不應暇手於人,應該憑着自己一身武功和腰間三尺劍,遍訪天下。讓我訪到仇家,了卻心願,剩下餘年,再也不惹這瞬間糾纏,而引起無邊的煩惱。”

    叢慕白這一陣思前想後,心境反倒為之漸漸豁然,雖然他對祁靈減淡了不少恨意,但是卻由此加濃她淡漠人間一切的心情,當時立即站起身來,仰天長嘆一口氣,一頓腳間,彷彿擺脱了一切煩惱,昂然走向她遍訪天下的途程。

    因為她沒有預計的路線,便沿着山巒起伏,東山峽境而奔去。

    這天,她到達安麇府的西邊山鎮梅城,遠眺一山,高插入雲,宛如擎天一柱,極為壯觀,叢姑娘自幼隨紫蓋隱儒深山而居,對於名山奇峯,也不知道經過多少。但是,卻很少看到像這座山如此峭陡單直,挺拔驚人。一打聽之下,才知道這是大別山的奇峯,名曰天柱。

    叢姑娘暗暗點點心頭裏想道:“真不愧是天柱二字,路過此間,不能不去登臨一番,雖不敢在此山有所發現,至少可以飽覽天柱奇峯的山色。”

    叢姑娘在梅城稍作休歇,便獨自一人,攀登天柱山,及至山麓,仍不乏樵子山僧,往來山徑之上。好在姑娘早已易釵為弁,一介書生打扮,倒也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及至深山,人跡便絕,頓時使有人遺世獨立之感。

    天柱山是大別山脈或亙入皖以後,一個奇峯突出,上聳入雲,孤峯獨立,真不愧是天柱二字,唯自法山以上,俱是白石綿延,被蓋全峯,遠遠望去,宛如一片晶瑩白雪,幫有“天柱晴雪”之稱,而被列為梅城潛山十景之首,而蔚為奇觀。

    叢慕白雖然經歷過許多名山奇峯,但是,何曾見過這等白石崢嶙,而寸草不生的現象?一時興起,疾展身形,鵲起兔落,左閃右挪,就像是白雪叢峯當中,飛躍着一個巨大的膺隼,為這白石峯,增添不少景色。

    叢慕白如此一陣疾奔之後,漸漸抵達山峯之巔,形勢愈來愈險,壁陡如削,足滑似油,就連叢慕白這身有極俊功力的人,也只有小心翼翼,緩步而上。可是,這時候的天柱山,較之山下眺望,又有了不同,也不盡然都是如雪的白石,間或有疏疏朗朗的匍匐矮松,極饒趣味,也極為奇特地生長在這白石之間,而且如線的飛泉,宛如倒懸銀絲飛濺在白石隙中,為這白石崢嶙的山峯間,增添了不少生氣。

    叢慕白這時候,已然略有倦意,便倚着一棵矮松,稍作休憩。

    正是叢慕白觀黨迪人間少見的奇峯奇景之時,忽然彷彿眼睛一花,就在叢慕白身前不遠,隔着一道寬大不及丈的斷壑,對面一塊孤石上,站着一位鬚髮如雪,渾身長袍如火的老人。

    這個老人的出現,真的使叢慕白懷疑自己的眼睛,在這白石一片,陽光燦爛的天柱山,有了差誤。但是,就在這一瞬間,她已經鎮靜下自己的心,但是,等到叢慕白立起身來,再稍一凝神打量的時候,她更驚異不置了。

    這位白髮紅袍的老人,站在那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倒負着雙手,卻是緊閉着眼睛,站在那裏,宛如是一尊石像,一動不動。

    如此深山,如此險境,連叢慕白這樣身具武功的人,都要步步留神,時時小心。這位老人卻如此毫不為意,緊閉着雙眼,站在斷壑孤石的邊緣,這種膽氣,已經説明他是一個不凡的人物。

    叢慕白暗暗想道:“這位老人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難道是為我而來的麼?”

    叢慕白心裏在疑惑,正欲越身過去相見。忽然,一點烏星,從遠處勁射而至,這點烏星來得太快,等到叢慕白看清楚是一隻黑猩猩的時候,它已經撲向那位白髮紅袍的老人的身邊。

    那白髮紅袍老人是站在突出孤石的邊緣,腳下本是萬丈絕壑,這頭黑猩猩來勢如此疾猛,一撞之下,那老人飛墜絕壑之下,哪裏還有活命?叢慕白一時情急,也無暇多作思慮,當時立即大喝一聲:“孽畜膽敢傷人!”

    人隨聲起,腳下猛蹬,身形平去,式化“猛龍過江”,去勢如矢,也朝老人所立的孤石上撲去。

    兩人相隔不及三丈,中間是隔着一片闊不及丈的斷壑,在叢慕白如此幾乎是全力猛撲,疾掠而發的情形下,雖然比那頭黑猩猩起步稍晚一步,卻掙得個同時到達。

    叢慕白唯恐傷了那位白髮紅袍老人,在她人未到達孤石邊緣,猛地一提真氣,右手疾挽回胸,一記大力掌法,式走“五丁開山”,提足八成內力,猛推而出。

    叢慕白當時沒有看清楚這位白髮老人,曾否有躲閃的意思,也無暇顧到這位老人有否抵禦能力,她當時只是一個感覺:“這個黑猩猩來得太突然,救人要緊。”

    如果,再稍感有一點時間給叢慕白思慮,説不定她就不會擅自伸手了。

    因為,這位白髮紅袍能夠如此無聲無息地,站在天柱山巔斷峯壑邊緣,豈能對於一隻猩猩的來襲,如此渾然無覺麼?

    叢慕白沒有時間她多作一瞬間的思慮,所以當時人在半空,便提足八成內功,推出一掌大力掌式,而且其中還夾雜着有紫蓋掌力。

    其實這是叢慕白救人心切,犯了武林動手發拋之大忌。人未落實,神未定,氣未斂,對方功力深淺不明,如此懸空出手,只要對方功力稍過於自己,便要毫無挽救餘地敗落下來。

    雖然撲來的對方是一隻身材不高的猩猩,但是萬一有了意外,叢慕白的腳下,就是萬丈深壑,失足下去,只怕屍骨無存。

    就在叢慕白如此一掌推出,功式未及推出七成,掌力便已着實。當時只覺得一震,叢慕白一覺察情形不對,沒等來得及收勢偏身,落進孤石上,緊接着就慢一陣極強大的反擊,力道如湧,來勢如潮,叢慕白右臂一麻,身形憑空被震退五、產主尺,而且此時真氣已盡,無法再提真氣上拔,頓時就像斷線風箏一樣,滴溜溜地直向絕壑深處栽落下去。

    叢慕白大驚之餘,心頭一冷,當時閃電一轉:“這番完了!”

    這個念頭還沒有轉完,突然只覺有一股力量,從絕壑下面直衝而上,正好托住叢慕白下落的身形。叢慕白雖然真氣已盡,止不住向下墜落,但是像她這種功力,只要稍有藉力之處,便可以緩氣行功,登萍尚可渡水,踏雪已是無跡,何況從上而下的這股力量,來得相當的大。

    叢慕白當時背脊微一着力,丹田真氣,早已調勻,全力一伸雙臂,力演一式“摘星趕月”,便藉着下面來的那股力量,反彈上拔,再度凌雲,正好此時一手搭住那一塊孤石的邊沿,順勢“鯉魚打挺”穩當當地站在石上。

    等到這一招死裏逃主,翻上了石面,叢慕白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氣,只見那位白髮紅袍的老人,神情絲毫未變的站在那裏,在他的身後,一邊一個站着兩隻小黑猩猩。

    叢慕白暗自捏着冷汗,為自己抱着冤屈暗想道:“原來這黑猩猩是他養的,我要是死在絕壑之下,那才冤枉呢。”

    但是,接着又想道:“方才我雖然是凌空發掌,勁道不實,但是,一掌之下,至少也得數百斤力量,而且其間還夾着有紫蓋掌力,一隻小猩猩,竟然能毫無困難的,將我反震下壑,這隻猩猩不但已經通靈,而且功力竟在自己之上,這豈不是奇談麼?”

    叢慕白還在那裏怔怔地暗想,那白髮紅袍突然張開大嘴,聲如宏鍾地呵呵笑道:“女娃娃!近二十年來,你是看到老夫的第一個人,又難得你有這般好心,老夫不能讓你白到一趟飛來峯,這是緣!這是緣!女娃娃!你叫什麼?”

    叢慕白此時驚恐之情,難以抑止,這白髮紅袍何以一眼便能看出她是“女娃娃”?而且叢慕白第一眼看見他起,就沒有見過這老人睜過眼睛,這老人究竟是何人?他所説的緣分,所指為何?

    叢慕白一時怔在那裏,忘記了答話。

    紫蓋隱儒緩緩地敍述到此地,也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説道:“説來也真是她的緣份,竟然遇到了這個機會。”

    祁靈接着説道:“這位白鬚白髮,身着紅袍的老人,是否就十年前,為害武林,而後洗手歸隱,雙眼已瞎的千面狐狸靳一原麼?”

    紫蓋隱儒臉上透出一點驚訝之意,但是,稍停即平復如初,微微點點頭,説道:“正是他。祁靈你對於這個掌故,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是你師父告訴你的麼?”

    祁靈紅着臉搖搖頭,説道:“是晚輩在上塔鎮,聽到回春聖手和妙手空空兩位武林前輩,彼此的推測。”

    紫蓋隱儒含笑點點頭説道:“這兩個人見多識廣,這就難怪了。”

    祁靈接着説道:“據他們所知道的事實,千面狐狸靳一原由於收徒不慎,自毀雙眼,遁跡深,早已灰心功利名聲,為什麼會和叢姊姊一見之下,便要破例授之武功?”

    紫蓋隱儒微微嘆了一口氣,説道:“這是難以據理説明的,只能説這是緣份,天下有很多事,是無法以常理推論的,像靳一原早年為了門人,而自用毒藥毀去雙眼,應該對這收徒傳藝之事,絕口不談,可是他卻在慕白乍一碰面之時,便決心傳授他的武功、醫道和易容之術,而且幾乎是傾囊相授,用盡各種助長其成的辦法,使慕白在短短一個月時間之內,功力突飛猛進。

    你説,這除了用緣份二字來説明外,尚有何種理由,足以説明?”

    紫蓋隱儒説到此地,閉目靜默了一會,又緩緩地説道:“千面狐狸靳一原的武功,雖然算不得武林獨步,但是他的醫道,卻是在武林中算得前無古人,此人熟脈案,博識藥經,慕白在這方面的收益,遠較武功為多,特別是她本身,服用靳一原不少自制靈丹,已經撞破生死玄關,打通任督二脈。三花益頂,五菊朝元,那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

    祁靈暗暗吃驚地啊了一聲,心裏暗想道:“怪不得叢姊姊她的武功,突飛猛進如此之快。”

    祁靈想到這裏,又不禁有了一點奇異的想法:“武林之中,一個繼承衣缽的得意門人,是不能輕易讓別人掠奪而去的。紫蓋隱儒對於這件事,竟然不以為意。”

    心裏有了這種想法,眼神就難免要流露出驚奇。

    紫蓋隱儒望着祁靈,點點頭説道:“你會奇怪靳一原為何會如此為別人門下傳功授藝,這一點,至今我也不明,不過,靳一原僅僅傳功授藝,並不承認師徒名分,就這情形看來,靳一原絕非一時激於舊性復發,我行我素,而是經過了慎重的考慮,所作的決定。”

    祁靈也感到這一點,值得奇怪的,當時他又説道:“千面狐狸靳一原,他知道叢慕白的師承麼?”

    紫蓋隱懦微笑説道:“靳一原眼瞎心明,慕白一舉一動之間,他便知道是出自天山門派,倒是慕白她一順口之間,把自己的身世,也都説了,如果我推論不錯,靳一原在見面之初,誠如他所説,彼此有緣,又喜愛慕白存心良善,天資不惡,贈送一兩招功夫,如此而已,及至後來,幾乎是傾囊相贈,不要師徒名份,如果説有原因,那就是因為慕白的一段身世。”

    祁靈驚道:“靳一原基於這一點道義的同情,人道的激發,便會如此傾囊相授麼?”

    紫蓋隱儒微笑説道:“祁靈!如果易地而處,你會如此做麼?”

    祁靈搖搖頭,坦誠地説道:“江湖上不平之事,當然伸手要管,為他裏奔波,為他披星戴月,乃至於出生入死,這都是常情。但是,若基於這一點抱不平,便將自己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各種絕學,傾囊相授於一個素不相識,而又彼此無關的人,晚輩無法做到!”

    紫蓋隱儒點頭含笑道:“善載!祁靈!你坦誠如此,自然句句合乎實情,如此推及別人,自然也難能做到這一點,我亦以認定靳一原是基於這點原因,慨然傳授慕白武功,是相信他除了同情和仗義之外,還有其他的因素。”

    祁靈一時領會不了這句話的意思,愕了一會,接着問道:“老前輩之意,除了同情和仗義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的因素,晚輩愚蒙,老前輩可否指點明白?”

    紫蓋隱儒微微地噓了一口氣,緩緩地説道:“慕白在天柱山飛來峯下,隨靳一原習藝的詳情,毋庸多説。但是,在她離開飛來峯之時,靳一原一句話,對慕白爾後的行為,有了極大的影響。”

    説着,紫蓋隱儒的兩隻眼睛,神光迸射地,注視着祁靈,祁靈不知怎地,突然有一種難以形容的不安,慢慢地低下頭來。

    紫蓋隱儒靜止了一會,接着説道:“靳一原在慕白臨走之前,贈言幾句,他説,對於一個人未知真切之前,慢下定論。否則,你把一個壞人,當作好人,後患無窮,追悔莫及。當然,靳一原另一個意思,也就是如果把一個好人,當作壞人,那也是後悔終生的。”

    祁靈不由自主地點點頭,他若有所感,也頓有所悟,他想到叢慕白姑娘為何在黃蓋湖畔,以及在幕阜山麓,對他的態度,有如此轉變,顯然有了諒解之意。最可惜的,祁靈卻一直未能將自己藏在心底的話,找一個傾訴的機會。

    紫蓋隱儒接着説道:“慕白離開天柱山飛來峯以後的情形,毋須我再説明。”

    祁靈點頭説道:“從黃蓋湖,到長安驛,以及到幕阜山麓,晚輩身受叢姊姊援助良多。但是,晚輩仍不明白,她何以知道萬巧劍客魯半班的秘密。”

    紫蓋隱儒點頭説道:“萬巧劍客魯半班的確是少為人知,但是,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天道如此,豈是人力所能挽回,否則為非作歹之人,只要行蹤秘密,不就可以逍遙法外了麼?”

    祁靈點點頭,暗中欺心,神目如電,天道好還,豈是人們所能矇蔽的?

    紫蓋隱儒接着説道:“慕白從幕阜山麓,到上塔鎮,斷斷續續所聽所聞,也就不難知道一個大概了。”

    祁靈大驚説道:“叢姊姊她到過上塔鎮麼?”

    上塔鎮,那是祁靈和回春聖手離開幕阜山以後,互質疑問的地方,還有妙手空空也在一起。如此説來,叢慕白不但到了上塔鎮,祁靈他們不知道,連聽了他們的談話,祁靈他們也毫無所悉,這豈不是令人臉紅的事麼?

    紫蓋隱儒看出了祁靈驚詫之意,當時微笑説道:“慕白既然得千面狐狸靳一原的傳授,這易容之術,舉世無雙,你們不能發覺,應在情理之中,至於聽到你們的談話,那是她弄了一點機巧。”

    祁靈已經禁不住漲紅着臉説道:“深夜無人,二十丈以內,飛花落葉,晚輩自忖尚能聽得清楚。叢姊姊不知用何等身法,能避過在座三個人的耳目。”

    紫蓋隱儒微笑道:“若在二十丈以外呢?”

    説着,指向裏面一間房裏,牆角里放着一個茶杯粗細的竹筒子,長不到五寸,摩弄得異常光潤。

    紫蓋隱儒説道:“這截竹筒子是重疊大小的一套,拉開約有三丈多長,修理得極薄,深陷之廣,居高臨下,以這套東西,湊在耳上,二十丈外,也就不難聽到了。”

    這真是不經一事,不長一智。祁哪裏會知道這區區一截竹筒子,裏面還藏有許多節,還可以用來聽的呢?

    既然叢慕白聽到了他們的談話,這萬巧劍客魯半班的事,自然會知道了,再將他們所説的暗中結怨各大門派的事,互相印照,叢姑娘何等聰明,雖然不能斷言這身家血仇,是落在萬巧劍客的身上,至少這是叢姑娘茫茫人海,毫無頭緒的摸索以來,最有力的一條線索了。

    祁靈追尋叢慕白姑娘,主要是解釋舊日誤會,先求心安,毋成薄倖。但是,最主要的用意,是要告知叢姑娘,萬巧劍客魯半班的來龍去脈,沒有料到姑娘竟在他未到達南嶽之先,未去天柱山之前,竟自先獲得萬巧劍客魯半班的下落。更而單身冒險,獨蹈虎穴,令祁靈當時為此事佩服又擔心。

    事情至此,已經算是真相大白了。但是,祁靈心裏唯一感到微有不安的,他不明白叢慕白所設計的圈套,休以讓他背上一個無情無義,毫無信守的薄倖人。

    祁靈不好意思多問,紫蓋隱儒是長輩,而且又是叢慕白的師傳,祁靈怎好將這件事提出來詢問,儘管祁靈問話的用意,是在明瞭魯沂為何來到南嶽,叢慕白為何巧設圈套。但是,其間涉及到他本人,叢慕白就很難張口了。

    倒是紫蓋隱儒笑着説道:“幕阜山陸天成的莊上,慕白不僅安排了千年靈芝,也操縱了那位被你三言兩語逼走的陰謀怪客。”

    祁靈畢竟是聰明人,一點即透,當時便恍然説道:“魯沂一定是在叢姊姊的跟蹤之下,露出了馬腳。”

    紫蓋隱儒點點頭説道:“萬巧劍客手下人,有一點長處是任何門派所不及的,那便是守口如瓶。慕白雖然小心翼翼,竭盡己能暗暗跟蹤。但是,只知道其中有一個人要來南嶽。”

    祁靈接着説道:“那是因為南嶽有一塊玉環,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寶物,上次來人鍛羽而歸,這次順便察看究竟。”

    紫蓋隱儒説道:“慕白知道紫蓋峯翠柳谷,等閒不能闖進,料到對我的安危,無須顧慮,所以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等她從上塔鎮聽到你們的談話之後,她連夜趕回南嶽。”

    祁靈沒等到紫蓋隱儒説完,便搶着説道:“叢姊姊報仇心切,自是情理之常。應當從長計議,何必挺而走險,萬巧劍客為人陰險奸詐,叢姊如此單身前去,何異是自蹈虎穴?”

    紫蓋隱儒釋然微笑,説道:“萬巧劍客行蹤詭秘,對他的虛實,毫不知情,這報仇二字,談何容易?慕白決心獨闖虎穴,也不過是在探聽虛實而已,諒來她不會魯莽做於事無補的妄動。祁靈!你也應該知道,失去這一條線索,只怕一時無法知道萬巧劍客的住址,空自等待,要到何時?”

    紫蓋隱儒這幾句話,祁靈聽了之後,臉不由紅了起來了。不用説,叢慕白偷聽了許久,當然知道祁靈對於萬巧劍客的地址,為了不失信於那位魯姑娘,而守口如瓶,而且祁靈心裏還有着歉疚,設若當初祁靈對回春聖手和妙手空空,説出了黃山天都峯地址,叢慕白説不定就不會如此甘冒危險。

    當時,祁靈紅着臉,吶吶地説道:“叢姊姊如果不這樣性急,萬巧劍客的地址,遲早總會有下落的。”

    紫蓋隱儒彷彿沒有注意祁靈如此忐忑不安的神情,只淡淡地説道:“萬事俱有定數,絲毫勉強不得,慕白此去如果深陷不幸,那隻能算是她命該如此。叢門的血仇,能有別人代報,叢氏滿門在九泉之下,當也一消心頭積憤。

    所以,我對於慕白此去安危,並沒重壓心頭。”

    祁靈一聽紫蓋隱儒言下之意,竟有束手不管之意,不由地大吃一驚,紫蓋隱儒論功力,是當前三大奇人之一,論關係,與叢慕白情屬師徒,她如今竟要袖手不管,於公於私都説不過去。但是,這幾句話的確是出自紫蓋隱儒之口,祁靈自然要為之惶然大驚,繼而感到有着無比的失望。他望着紫蓋隱儒,説道:“許老前輩!祁靈如有口不擇言,失禮過妄之處,尚請老前輩原諒。以祁靈淺見,叢姊姊矢志為報親仇,其心可對天日,任何人都應該對之義伸援手,而視為責無旁貸之事,老前輩為當代高人之身,只怕難服天下人之口。”

    紫蓋隱儒眼神突然變得慈祥無限地對祁靈身上注視了一會,忽又有些黯然的説道:“慕白此去安危不可預卜,但是,我之所以不願意伸手營救,助她一臂之力,那是因為,我寧可讓慕白功未成時,喪命人後,而不願意她在功成仇報之後,以錦繡年華,付於悲哀冷寞的歲月,人生自古誰無死?何若以有生之年,活受情感折磨,耶耶終生?所以”

    紫蓋隱儒説到此處,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對着門外的冷月殘星,仰面説道:“所以,慕白此去,我不攔阻於先,也不相助於後,她能功成全身而回,自屬至善,萬一志未竟而先死,報仇之事,我固不能袖手,同時我也要為她早能解脱,而要暗為慶幸。”

    祁靈對於紫蓋隱儒這一番話,聽得有些模糊,似乎是説叢姑娘日後歲月,將是無限淒涼,無邊寂寞,與其悽悽慘修,悲悲切切地過一生,何如轟轟烈烈,慷慷慨慨地喋血橫屍?

    祁靈不懂,叢慕白難道還有什麼其他的隱情暗痛,竟到了“生不如死”

    的地步?

    紫蓋隱儒長長嘆了一口氣之後,揮手説道:“祁靈!你去吧!”

    紫蓋隱儒態度的冷漠,使祁靈頓生反感,使幾乎忘記了此行的另一個目的,,當時落地一躬,謹聲如故地説道:“祁靈要向老前輩告辭。”

    祁靈剛一走出門外,就聽到紫蓋隱懦説到:“祁靈如此匆匆起程,是否又是一次拂袖含怒而去?”

    祁靈聞言腳下一慢,立即回聲説道:“晚輩不敢!”

    紫蓋隱儒説道:“既然如此,祁靈匆匆而去,必有所為,你意將何往?”

    祁靈朗聲應道:“晚輩此行前往萬巧劍客處,探視叢姊姊的安危,當然一己之力,為叢姊姊稍盡綿薄,因為事不宜遲,故而急趕路程。”

    紫蓋隱儒站在身後説道:“能有把握憑你一人之力,使你叢姊姊無傷麼?”

    祁靈應聲説道:“盡力而為,至多不過是死而後己。”

    説到這裏,祁靈忽然想起師父神州丐道,兩個月的限期,但是如今救人如救火,何況叢慕白對他一再有活命之恩,祁靈不能稍有一絲延宕,否則他內心將會終生卸恨,所以,他只能託紫蓋隱儒轉一口信給自己恩師,而不能到泰山面謁恩師了。

    當時祁靈轉身走進屋內,抬頭一見,祁靈怔住了,只見紫蓋隱儒站在那裏,兩眼珠淚晶瑩,含眶欲滴。

    這一個情況的轉變,使祁靈心頭為之一落,他彷彿知道自己做錯了一件事。當時,站在那裏,期期艾艾地叫了一聲:“老前輩!”

    紫蓋隱儒點點頭,含着眼淚微微的一笑,然後展袖拭去,復又緩緩地説道:“祁靈!慕白這孩子一定是瞞了我許多事。告訴我,慕白和你已經誤會冰釋,毫無芥蒂了麼?”

    祁靈這時候一切都明白了,他對紫蓋隱儒不僅倍增敬意,更對於她那一份純真的情感,無論是對叢慕白的,還是對北嶽秀士的,都是其深如海,其沉如鐵。這還用得着説麼?紫蓋隱儒一生悽清孤獨,真情早已死在北嶽秀士身邊,這種苦齧歲月的生活,她不願叢慕白重蹈她的覆轍。所以,她寧願叢慕白死在報仇途中,不老死在淒涼的歲月裏,知徒莫過於師傅,紫蓋隱儒知道叢慕白對祁靈,已是一縷真情早寄,如她對北嶽秀土一樣。未來的下場,還不是和她如出一轍麼?

    祁靈當時感動得一股酸氣,直衝鼻孔,他極力忍住,低聲説道:“一切都是晚輩之錯,其中誤會,晚輩在北嶽恆山之時,即已全然明瞭,今日此來,一則向老前輩和叢姊姊謝罪”

    紫蓋隱儒一聽説到“北嶽恆山”四字,眼睛裏突現光芒,但是,立即就回到黯然,淡淡地説道:“你能瞭解慕白的一片痴情,我已經願足,尚有何罪可言。”

    祁靈搶着説道:“二則,晚輩尚負有一件重大使命,幾乎忘卻。”

    紫益隱儒微微皺着雙眉,緩緩地説道:“你如此專程前來,是令師神州丐道的差遣麼?”

    祁靈躬身應是,紫蓋隱儒這才將兩道眉峯,逐地散開,含笑説道:“是了!上次你到紫蓋隱儒翠柳谷,沒有學完紫蓋掌法,便拂袖而去,未能達成師命,這次想學這一趟紫蓋掌力是麼?”

    一提到上次祁靈不辭而別的事,祁靈就禁不住臊得滿臉通紅,羞愧無地。

    此刻,祁靈按住羞愧,仰着頭,朗聲説道:“晚輩雖然是奉師命,兼程來南嶽,卻不是為了再學紫蓋掌力,上次自己錯失機緣,至今悔恨無邊,除非叢姊姊能夠諒解,老前輩也不以祁靈往事為忤,否則,這紫蓋掌力,算是與我無緣了。”

    紫蓋隱儒不覺一雙眼神,又透着古怪之意,望着祁靈,一語不發。

    祁靈此時羞愧之意已盡,沉着異常,不慌不忙地對紫蓋隱懦説道:“晚輩此次奉師命前來南嶽,只是向老前輩敍述一段武林往事。”

    紫蓋隱儒點點頭,不由又微微皺起兩道眉峯,望着祁靈半晌,説道:“這一段武林往事,如此專程前來説與我聽,是因為我與此事有關麼?”

    祁靈不慌不忙,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異常沉靜地應聲説道:“家師命晚輩前來之意,只是請紫蓋隱儒老前輩評評這件武林往事的是非曲直。”

    紫蓋隱儒突然緩緩地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向門外。

    祁靈當時倒是為之一怔,坐在那裏沒敢立即上去,紫蓋隱儒剛剛走到屋外,負手仰天而立。良久,才輕輕地説了一聲:“你説吧!”

    祁靈一眼瞥見紫蓋隱儒滿臉黯然,無限幽傷之意味,當時心裏一動,立即説道:“據説昔日有一位武功高絕的武林高人,在深山隨師習藝數十年,然後仗劍江湖,立行正道,旨在掃除人間妖孽,存心鏟盡世上不平。”

    紫蓋隱儒輕輕地“嗯”了一聲,説道:“後來呢?”

    祁靈此時已然定下心情,越發説來生動活潑,如見其人,他説道:“人非生而知之者,人非生而即是聖賢,這位高人幼長深山,素稟師訓,在人情世故是隻是一塊玉,何知人間險惡,更別論世道崎嶇?一時之不慎,偶而一次小有失足。”

    紫蓋隱儒“哼”了一聲,便沒有講話。

    祁靈接着説道:“有道是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紫蓋隱儒突然接着説道:“過而能改,才善莫大焉,若是揮惡而固執,一失足就足以遺恨千古。”

    祁靈毫不以為意地,依然朗聲説道:“是的!晚輩要敍説的這位曾經一度失足不慎的武林高人,他也是浮沉在茫茫苦海之中,不曾稍一回首,但是,他是情有可原的。”

    紫蓋隱儒聽到這裏,腳下已漸漸向前移動,祁靈仍舊是坐在屋裏,朗聲説道:“一個身手超絕的武林高手,卻不幸誤中別人暗器,永遠受制於人,因此所行所為,只能聽人擺佈,在情理上言,這人的一切所做所為,與他本人無關。”

    紫蓋隱儒突然立定身形,轉而向祁靈叱道:“住嘴!祁靈!你膽敢在我面前玩弄花樣?”

    祁靈此時站起身來,朗聲説道:“請問老前輩!像這種人,我們應該助其一臂之力,賦予道義同情,使其能擺脱狠毒的約束,還其自由之身,為武林正道,保存一份力量抑或是鄙棄之”

    紫蓋隱儒不等祁靈説完,便厲聲叱道:“好個大膽的!你敢不聽我的話麼?”

    言猶未了,紫蓋隱儒身快如風,祁靈還沒有看清楚人影,只覺得一閃之際,祁靈的腰間軟穴,已經遭捱了一下重重的點擊,立即全身軟癱,勁道俱無。

    紫蓋隱儒為當前武林三大奇人之一,和祁靈的師父神州丐道齊名,這一份功力,尚不是祁靈所能比擬,固是不庸待言。但是,如果説是祁靈就如此毫無閃避之力,束手捱打,也還不致如此。

    祁靈雖然當時暗暗驚覺紫蓋隱儒的功力,果然不比尋常,宇內二書生的盛名,名不虛傳。但是,同時也成心不還手不躲閃,憑紫蓋隱儒點閉軟穴。

    紫蓋隱儒點中祁靈軟穴之後,冷冷地説道:“祁靈!我已經許多年不曾與人破臉動手。但是,我最恨巧言令色,為虎作悵的人,你方才的行為,是辱神州丐道的令舉,有辱你自己的品德,讓你在此反省一些時候,稍示薄懲。”

    説着飄然而去。但是,隨即國志面,指着祁靈説道:“念你系受欺騙蠢惑,給你反省機會,否則如此妄言欺矇長者,懲罰當不止於此。”

    説着話,便轉身而去。

    祁靈癱瘓在草團之上,毫不為意地説道:“許老前輩!如今不讓晚輩説完來意,晚輩雖死亦難心服,何能有所自省?”

    言猶未了,紫蓋隱儒忽又現身門口,冷笑一聲説道:“你還想巧言置辯麼?”

    祁靈説道:“晚輩素秉師訓,但不知何為巧言,更不知狡辯,但知事實不容誤解。”

    紫蓋隱儒哼了一聲,點頭説道:“好!我讓你説完你想説的話。”

    説着伸手上前,抓住祁靈前胸,擰身一躍,疾掠出門,但見她若無其事地抓住祁靈,直向紫蓋峯頂,疾馳而去。

    一路上,悠然起落,雖在深夜四周寂靜之時,毫無聲息,直如一朵浮雲,隨着疾起的山風,飄飄忽忽地,向峯頂飛去。

    如此閃電奔馳,約莫走了半盞茶的光景,憶尼登臨紫蓋峯之極頂,仰首天空,弦月色已近,疏星伸手可摘,俯瞰峯下,但見茫茫雲海,起伏飄搖,此等景緻,人間少見。祁靈此時哪裏還有心思去欣賞南嶽絕峯的夜景?心裏只在暗暗地盤算着,紫蓋隱儒究竟如何處置於他。

    紫蓋隱儒將祁靈放置在一塊四臨無地的岩石上,指着他説道:“祁靈!

    你觸犯了我的忌諱,我隱居南嶽,誓言不談往事,你膽敢為北嶽秀士姚雪峯來作説客,而且執迷不悟,你知道後果麼?”

    祁靈應聲説道:“我知道後果,那是祁靈身喪紫蓋峯,老前輩你將抱憾終身,後悔無窮。”

    紫蓋隱儒站在祁靈對面,忽然沉默半晌,良久,抬起頭來説道:“祁靈!

    不許你東拐西彎,故作機靈,你將來意直接説明。但是祁靈朗聲説道:“與長輩言,本不應故作玄虛,有失禮數。但是,老前輩對我緩緩説來尚不能相容,聽完內情。晚輩如若直言無隱豈非更易觸怒老前輩麼?老前輩一怒之下,祁靈喪命並無可惜之處,若因此而讓這段隱情,無法表露,祁靈雖死,亦不能彌補此事之失。”

    祁靈如此侃侃而言,紫蓋隱儒顯然態度上有了極大的轉變,稍有不安地站在那裏,時而遠眺前方,時而仰首夜空,半晌,才嘆氣説道:“祁靈!我聽過姚雪峯自己表白過自己,那是謊言,我不知道你到底受了他多大的脅迫,竟到如此頑強地步。”

    祁靈朗聲説道:“晚輩確是受了脅迫而來”

    話音未落,紫蓋隱儒忍不住輕輕地,卻又失望無限地“啊”了一聲。

    祁靈卻緊接着説道:“晚輩是受了自己情感的脅迫,不忍見武林之中,一對高人,由於誤會,而造成冰炭之不相容。”

    紫蓋隱儒一聽到“一對高人”之時,渾身止不住微微一顫,往事頓襲心頭,止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只輕輕地説道:“祁靈!你有多大年齡,能知道的畢竟太少了。”

    祁靈一聽紫蓋隱儒的口氣,知道紫益隱儒北嶽秀士數十年的成見,已經為自己這種不屈不撓的精神,而漸漸為之動搖變化了。

    當時祁靈便説道:“祁靈武林末學後進,所知確是太少。但是,今日祁靈膽敢當老前輩之面,朗聲説是。北嶽秀士姚老前輩不是壞人,老前輩應該比晚輩知道得更清楚。”

    紫蓋隱儒突然又變色恨聲説道:“我當然知道得清楚,我雖然久隱深山,他的所作所為,十數年來,瞞不了我。”

    祁靈説道:“那是受了別人脅迫。”

    紫蓋隱儒冷笑説道:“大丈夫寧死不屈。”

    祁靈説道:“老前輩!如果死而無補於事,何妨忍辱一時。”

    紫蓋隱儒忽然提高聲音説道:“當今之世,北嶽秀士雖然不是獨步武林,至少沒有人能脅迫他,而予取予求,任意驅使。”

    祁靈一點也不放鬆的説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正大光明的拼鬥,姚老前輩無懼任何人。但是,卑劣陰險的算計,則任何人難以預防。”

    紫蓋隱儒漸漸又平靜下語氣,問道:“他中了何種暗器?”

    祁靈説道:“無名毒梭!當今之世,無藥可救。”

    紫蓋隱儒此時忽又緊張地問道:“是何人能使這無名毒梭,中之於他的身上?”

    祁靈應聲接道:“萬巧劍客魯半班。”

    紫蓋隱儒這才驚詫無比地啊了一聲,站在那裏惶然若失,彷彿方寸已亂,莫可如何,忽然右臂一伸,彈指吐勁,解開祁靈穴道,輕輕地説道:“祁靈!

    我們回頭再談”

    剛只説完一句話,便一個轉身,掀起青衫,叱道:“何人如此暗中竊聽,有失風度。”

    説着話,手中已經多了一把青銅長劍,抱劍騰身,直向腳下不遠的地方撲去過去。

    祁靈正待站起身來,前去察看個明白,只見紫蓋隱儒又停下身形,左手反手一收長劍,含笑説道:“我道是誰,有如此能耐,來到紫蓋峯上,令人無覺,原來是大名鼎鼎的丐道人。”

    緊接着就是一陣呵呵的笑聲,有一條人影一閃,來人已經現身在紫蓋隱儒之前。

    祁靈一聽這極為熟識的笑聲,不需要再聽紫蓋隱儒的説話,便知道是恩師神州丐道來了紫蓋峯上。

    果然,神州丐道一陣笑呵呵之後,便説道:“我道人的小徒,説話臉難以詳盡之處,騰下來細節,還是讓你們二書生,對面詳談。當面鑼,對面鼓,才不致有遺漏或誤解之處。”

    紫蓋隱儒微微一紅臉色,緩緩地説道:“丐道人會介意我方才對令徒無情之處麼?”

    神州丐道呵呵的笑道:“你紫益隱俠當我丐道人是如此不明事理麼?”

    説着話,忽又收斂了笑聲,説道:“秀士如非身有毒創,而解藥又斷,他會前來南嶽,當面請罪,並非我道人多口”

    紫蓋隱儒微笑説道:“丐道人!你還當我是爭奪虛禮,作小女兒態麼?

    我只是放心不下從慕白這孩子的下落,鋌而走險,萬一不慎,後援無人。”

    神州丐道正顏説道:“天山雙俠,恢復神仙眷屬,並肩仗劍武林,還有何事比這更為重要?何況目前武林正是多事之秋,賢伉儷雙雙出道,武林之福,至於其他的事,我道人閒不了,我那小徒兒也閒不了,你請便罷。”

    神州丐道索性連賢伉儷都説出來了,當着身着青衫的紫蓋隱儒,倒是一件令人發出會心微笑的事。但是,神州丐道是正色而言,紫蓋隱儒也是點首而聽。最後,紫蓋隱儒長嘆一聲,自言自語説道:“十年黃梁,人生如夢”

    説了這兩句,忽又回頭對祁靈看了一眼,祁靈因見恩師和紫蓋隱儒談話,自己身為晚輩,一時不便上前行禮,只是遠遠地站着。

    紫蓋隱儒看了祁靈之後,又向神州丐道説道:“許冰如生平做事,從未如此不分青紅皂白,遷怒於人,令徒方才”

    神州丐道又張開嘴,呵呵笑道:“易位而處,我道人亦會如此,何必為此些小事,牽掛於心?其實,祁靈將來尚要有求於人之處太多,還怕討不到你的一份好處。”

    紫蓋隱儒歉然地一笑,趁着夜色未明,飄然落峯而去,神州丐道揚着手説道:“秀士面前,代我師徒二人致意。”

    且説神州丐道目送紫蓋隱儒飄然去後,一轉過身,祁靈撲上前行禮“恩師!”神州丐道拉起祁靈,撫摸着他的頭,笑嘻嘻地説道:“你這兩件事,都做到了,總算沒有讓我道人失望。”

    祁靈驚道:“師父!你老人家都知道了麼?”

    神州丐道笑着説道:“紫蓋隱儒的事,方才不就是結果麼?至於千年靈芝的事,我看你氣色不同,分明已到了內功極致之象,不是服了千年靈芝,焉能如此?你自己尚有千年靈芝玉液可服,北嶽秀士之事,你豈能忘記?”

    祁靈這才知道,恩師是憑推測而來,但是這推測之言,卻是如同眼見。

    祁靈將遇上回春聖手的事,略略説一了遍,神州丐道連忙搖着頭説道:

    “目前我已經沒有時間多問你這些話了,叢慕白那娃兒單身獨闖,紫蓋隱儒臨行不放心,我已經答應下來,這應該是你的事。”

    祁靈連忙躬身説道:“弟子即刻前往。”

    神州丐道説道:“你不要言行太隨便,我這次不放心你的衡山之行,沒想到遇到古老偷兒,已經約略地知道了大概,你要想憑你的力量,除掉萬巧劍客這個魔頭,那是奢望。”

    祁靈叫道:“師父!”

    神州丐道呵呵笑道:“師父還會長他人志氣,減自己威風麼?目前你確是不能有此奢望。不過,你的氣色很好!縱有兇險,也能逢凶化吉,小心去吧!我道人對你而言,還有兩件心事未了。”

    祁靈也不知道恩師對他究竟有哪兩件心事未了,不敢多問,也不能多問,他想到叢慕白隨着魯沂前往黃山天都峯,知道時間愈長,危險愈大,為了急取一時一刻的時間,祁靈只有和恩師才見面就分離,就趁着天色未明,拜別下山。

    但是,他匆匆地離開恩師神州丐道,心裏又有着一份難言的孺慕之情,與依依之意,恩師對他情逾父子,恩同再造,可是,師徒之間,相聚一起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少得令祁靈時常縈繞於心,倍增懷念。所以,每一次離開神州丐道,祁靈都有一份黯然傷情之意味。

    另一方面,祁靈在心靈深處,無法不時刻地惦記着叢慕白姑娘,這位對他有着深情與重恩的姑娘,在祁靈的心中重量與日俱增,增加到已經不是歉疚與感恩,而是產生自內心的一絲情愫。但是,在這一絲情愫日纏愈緊之時,隱約中,還有一位楚楚可見的人影,搖搖在記憶之中

    剪不斷,理還亂。祁靈此刻的心情,千頭萬緒,起伏不停,直到朝陽乍湧,遍山金黃祁靈才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清澄雜念,疾奔下山。祁靈他沒有想到,就因為他這樣一陣思慮之際,慢了一段行程,幾乎斷送了關外神偷妙手空空古長青的性命。

    炒手空空古長青自從在紫蓋峯,發現翠柳谷內有人之後,他便斷定是那位假言離去的紫蓋隱儒。老偷兒知道祁靈還有一樁要案,自己夾在中間,自有若干不便。而且,妙手雖然成名關外多年,比起紫蓋隱儒,還不能扯上一個平輩,至少紫蓋隱儒超過他不少年齡。

    老偷兒怪心眼兒多,他便真勢溜走了,就在他離開南嶽,未到衡山縣城之前,碰上神州丐道。老偷兒一五十一地將祁靈的遭遇説了個大概,便急急忙忙的走了。老偷兒雖然遊戲風塵,心限卻是精細得很,他記掛着那位鋌而走險的叢慕白姑娘。

    萬巧劍客本人如何,老偷兒是素昧平生,但是,老偷兒見過萬巧劍客手下的幾個人,那都是可以稱得上詐詭百出,陰狠毒辣。就拿魯沂這小子來説,眼睛轉動之間,詭計百出,令這種人上圈套,一個不小心,就會反上進他人的圈套。

    老偷兒看準了魯沂是迷於叢慕白的美貌端莊秀麗嫺淑,也或許真的中了叢姑娘的圈套,但是,時間一長,難保破綻不漏。叢慕白雖然是以一個姑娘之身,有利於自己的計謀施展,又何嘗不是因為她是一個姑娘,而平添更多的危險?

    妙手空空已經對祁老弟的心事,瞭若指掌,對於這位叢小妞兒也是深知不小,在他們倆個互通靈犀,而未能相訴心願之前,容不得有任何波折,老偷兒為人熱心,特別對於一見投緣祁靈老弟,老偷兒還能不將他的事放在心上麼?

    老偷便匆匆地別了神州丐道,他便沿着官塘古道,向前疾趕,他心裏在暗自思忖:“叢慕白這小妞不是呆痴之人,她隨着魯沂,主要是尋找萬巧劍客的下落,除非事不得已,否則她應該逼着魯沂,多走官衝大道。”

    妙手空空雖然苦於不知道萬巧劍客的住地,所以不敢確定魯沂究竟向何方而去,但是,老偷兒畢竟是老江湖,他剛入衡山縣城,就打聽如此這般的兩個人。一經聽説果然有這樣兩個人過去,老偷兒便安心篤定,沿着大道追趕。

    妙手空空古長青的算計不能謂之不精,用心不能謂之不深,但是,百密難免一疏,他忘記了一件事,他忘記了自己身上帶了柄惹人上眼的鐵劍,而這柄劍正是他和魯沂交肩擦過的時候,巧施妙手空空,而帶過來的。

    他沒有想到,機警如魯沂這等人,他之來到南嶽,豈能單人獨放?老實説,即使魯沂不需幫手,萬巧劍客魯半班還要有一個人準備在萬一時殺以滅口呢,何況魯沂在萬巧劍客面前的地位?

    儘管魯沂與叢慕白拼騎而行,在此之前,也不知道有幾撥人,返回黃山報訊,因為不僅是引一個陌生人前往黃山,是萬巧劍客所不許可,就是和一個陌生人互相往來,都是絕對禁止之列。魯沂這情形,大大違反了萬巧劍客的禁,要是換過別人,想必早就屍骨化灰,死於無形。但是,魯沂身份不同,暗中同行之人,不敢造次,只好快馬傳訊,急報黃山。

    在魯沂和叢慕白之後,也不知道還有幾撥人,隨在後面,或幾里,或數十里,乃至一百里以內,在察看着可疑的人,他們不是保護魯沂,他們相信魯沂足以自保,他們是察看有否他人,暗中跟從,來追查下落。

    這是妙手空空古長青沒有想到的,也是他無法想到的。

    妙手空空如此改在夜裏追蹤,立即引了這些眼線的注意,他們就利用白天快馬,沿途緊跟追趕,好不容易跟上了妙手空空,使他們更為吃驚的,那是發現了妙手空空的鐵劍,而且,持有這柄鐵劍的人,地位極為不低。

    這不僅是他黃山的規矩,武林之中,也都是如此,隨身的兵刃,不能隨意失落,何況這是代表黃山標記的一柄鐵劍呢?這些人一急,便派人日夜前,追趕魯沂,另一方面,就越發的盯緊了妙手空空古長青。

    這天夜裏,妙手空空發覺有人盯上了,老偷兒一生闖蕩江湖,也不知道見過多少大風大浪,哪裏還會把這些事放在心上,本來他還想將這些人戲弄一番。但是,想到自己追人要緊,沒有心和這些人閒逗。

    當時腳下一緊,行雲流水,落樂勁風,飄然起落之間,使出了老偷兒爐火純青的輕功,看來狀似悠閒,實則去勢如矢,老偷兒如此腳下顯出功夫,不消片刻,立即將後面的人甩落到不知何去。

    妙手空空正自唾了一口水,暗笑這些人不自量力,空惹他疾馳一陣,突然,身後一陣嘶嘶之聲,破空而起。

    老偷兒心裏一動,立即一旋迴身,只見一線紅光,沖天崦起,約莫上升到八、九丈高,還帶着一陣類似竹哨之聲響在這寂靜的夜空。

    妙手空空知道目前的情形,前後有了呼應,今天晚上要想平靜無事,已經是不行了。老偷兒當時一想,滿心不快地,索性就在路旁一塊大石上,坐下來,看着究竟是那路角色,不認清對象,找錯了人。

    妙手空空剛一坐下來,果然,在身前不遠,也亮起了一支沖天火箭,帶着一線藍光,衝起七、八丈高,也帶着鳴地竹哨作音。

    老偷兒一時怒聲未消又起,暗自笑道:“賊崽子!你這是關公面前要大刀,我老偷兒要不耍弄耍弄你,消不了這口冤氣。”

    當時一個翻身,四伸八叉地睡在大石上,頃刻鼾聲大作,熟睡如雷。

    不到片刻功夫,只聽見大道上的東西兩頭,都響起了衣袂生風的聲音,敢情來的人還不止一兩個,而且都還有着一身輕功。

    這些人一走近妙手空空所睡的石頭附近,頓時停下腳步,打量着妙手空空那副睡相,聽着他那如雷的鼾聲,大家都意外地怔了一下,彼此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便有人發話喝道:“老頭兒!別裝傻子,起來爺們有話問體。”

    妙手空空鼾聲忽止,突然一個翻身,這些人都不自主退後幾步,全部亮開架式,以防不測,沒想到妙手空空這個身翻了以後,嘴裏咿喇地囈語一陣,伸手就將腰間大酒葫蘆取出來喝了一陣,嘴裏又喇呀不清地説道:“我醉欲眠君且去!”

    剛説完這句話,接着又是鼾聲呼呼,熟睡沉沉。

    就在這時侯,大家又不約而同地慢慢移動上前,其中就有人叱道:“老頭兒!你要再裝死不理人,就休怪爺們手下無情了。”

    説着話,其中就有一個人一伸右右臂,疾舒手拿,朝妙手空空右肩抓去,口裏並且叱喝着道:“老傢伙!你給爺們起來吧!”

    這人剛一觸及妙手空空的肩頭,立即就察覺到情形不對,五根指頭,就像抓着敗絮一樣,絲毫着不上力道,這人大吃一驚,立即收掌退步。但是,那裏還來得及呢?當時只覺得手腕一緊,脈門早讓別人扣住。

    妙手空空一個翻身,呲牙咧嘴地説道:“吵人清夢!你是哪個臭爺們!

    你滾吧!”

    那人脈門被扣,半身勁道早失,哪裏還有力量反抗?當時只覺得一股潛力,猛彈而起,偌大的身子,就如一堆衣包,甩起好幾尺高,然後又像是一堆死肉,直摜下來,叭地一聲,震得灰塵四起,那小子只摔得“哎喲”一聲,頓時摔閉過了氣。

    妙手空空一伸手,像摔小雞樣的,摔倒了一個,剩下的人一看,知道對方扎手,當時各自一撤腰間鐵劍,嗆啷啷一陣亂響,人影四閃,都向妙手空空圍來。

    妙手空空坐在大石頭上,彷彿沒有看到他們似的,只是不住揉着胸口,口裏不住在説道:“哎呀!哎唷唷!可真糟了,從來不跟人打架,一打了架就岔了氣,這會子胸口直髮悶,八成是要吐!吐!嘔!”

    他是説吐就吐,只見他將嘴一張,哇地一聲,頓時一股酒味沖人,在迷濛的月色之中便見一股水光似箭,直向周圍掃去,緊接一陣哎唷之聲,不絕於耳,周圍那些持劍前撲的人,都被這一陣突如其來的酒雨,淋射個滿臉滿頭,就好像天下突然落下大冰雹,打得疼痛難忍,叫苦連天。

    就在這些人抱頭叫痛的時候只所得妙手空空一陣呵呵大笑,笑着罵道:

    “你們這些不長眠的賊崽子,找人麻煩也得先看看對手,要是擱着當年,不讓你們跪下來認罪,你們就休想走開一步。今天,少給你們懲罰。”

    説着話,妙手空空身形一閃,一轉瞬間,周圍的人手中的鐵劍,都不翼而飛。

    空空巧施妙技,如此轉身一掠,得手之後,頓時呵呵笑道:“我説是誰家小崽子們不長眼睛,原來是有一些混帳的來頭。”

    老偷兒在呵呵笑着説話,膽子裏可就有了打算,原來一手掠過這幾把鐵劍,劍一到手,就發現份量形式,都異於錄常,老偷兒是何等角色,不要仔細打量雖然在迷濛的月色之下,只一打眼之間,便辨出這些人使用的長劍,與他取自魯沂的那柄鐵劍,一模一樣,份量沉,三稜兩刃,至少在形式上看去,是一樣的。

    妙手空空心裏頓時明白了,自己不知道在何處疏忽,漏出了破綻,讓他們發覺到了跟了上來。

    在這種情形下,不允許妙手空空有一點多餘思考的時間,在場的幾個人,雖然都被妙手空空一舉手之間,耍弄得醜態百出,手足無措,但是,妙手空空他自己知道,那是由於先聲奪人,攻其不備,而且妙手空空都是露了幾手他的特長,這算不得是真正的硬拼硬鬥。

    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不敵人多。妙手空空的功力,毫無疑問的要高出來人許多,但是,果真的來人一擁而上,死纏死拼,妙手空空單身一人,未説然就能佔到便宜,尤其當妙手空空一閃身之際,掠過這許多鐵劍之後,發覺到來人都是萬巧劍客的手下,心裏更多了一分顧忌,萬巧劍客下的人的畏毒暗器,妙手空空已經數聞其名,萬一眾人雙手齊發,毒器如雨而至,妙手空空雖然名傳關外,技震武林,也只怕萬一其中一着,則後果難堪。

    因此,在妙手空空雙手抱着堆鐵劍,笑呵呵地陰損他們一頓之後,眼睛一轉,便又朗聲笑道:“憑着你們這幾把鏽劍,也要張牙舞爪,氣勢凌人,真是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

    説着話,雙手一鬆,把那一把鐵劍,放在地上,隨手又抓起一柄,顛了一顛,説道:“這些爛劍,還給你們。”

    周圍那些人,已經被妙手空空一連串的手法,弄得頭暈目眩,氣勢早衰,站在那裏一時拿不定主意,進退維谷,無可奈何,這時候一聽妙手空空説要將鐵劍還給他們,這些人不由地心裏一震,不約而同地退後兩步,不知道妙手空空又要施展什麼招式,來作弄他們。

    正是這些人惶然不知所措的向後移動腳步的時候,妙手空空忽又笑聲一收,瞪着眼睛問道:“怎麼?你們還不服氣麼?我老人家説,你們是爛劍,你們還不相信麼?”

    説着雙手拿着鐵劍,隨意一折,好好的一把鐵劍,頓時變成了一大鐵環。

    妙手空空隨手一扔,順手又拿起一把鐵劍,一折一彎,又是一個鐵環丟在地上,如此雙手不停,一轉眼間,原是一堆鐵劍,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大堆鐵環。

    妙手空空撇下最後一柄鐵劍之後,拿起腰間的酒葫蘆,咕嚕嚕地對着嘴猛喝了幾口,藉以調勻真氣,暗自行功,稍作調息。

    然後,他才呵呵笑道:“此後少拿這些破銅爛鐵,再來丟人現醜,無端滋事。”

    説着話,他又自顧自地掉轉身去,坐在大石頭上,自言自語地説道:“酒後黃梁一夢,人生一大享受,你們這些賊崽子,休要再來煩人,不知死活。”

    自言自語地説到最後,雙眼竟然闔起,放頭便睡,簡直把周圍站的那些人視若無物,根本沒有擺在心上。妙手空空這一連串的行動,周圍這些人,心都寒了,氣電餒了。憑方才那一陣折劍為環的功夫,每個人再忖都經不起人家一舉手,大家面面相覷,半晌拿不了主意。

    妙手空空躺在石頭上,狀似熟睡,實則心裏不住地尋思,自己與萬巧劍客從無直接過節,為何如此派人窮追。

    妙手空空機靈一輩子,他偏偏此時此刻忘記了身上那柄特別形狀的鐵劍,是個惹禍的根源。

    妙手空空暗自思忖一回,決心起身撇下這些人,仍舊順路追趕,他心裏只在擔心着叢慕白姑娘的安危,也不知道此刻下落如何。

    正是他翻身而起,準備諷刺兩句話,便展開輕功,順道而去的時候,遠遠地一聲狀似幽篁細竹的尖鋭哨聲,悠然而至。

    這一聲哨音一起,原來站在那裏發呆的幾個人,霎時候,就像渾身一震,心神一清,每個人都一閃身形,分列兩邊,讓開了一條道路,肅然而立,像是迎接某個重要的人物來臨。

    妙手空空不愧是機靈透頂,老謀深算的人物,他首先發覺這些人沒有離開,接着又發現這一聲哨音,所引起這些人的興奮和緊張,心裏立即恍然大悟,不用説,此刻來人正是魯沂,而自己的問題,就是發生在那一柄鐵劍身上。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妙手空空雖然面對着即將臨來的一場避免不了的拼鬥,而且這場拼鬥,又將是險惡異常,但是,這位關外神偷,並未因而稍生畏意,只是依然坐在石頭上,暗自行功,恢復疲勞。並且雙眼凝神注視着來路,看看來的究竟是不是魯沂。

    月色濛濛為浮雲所掩,星光也微弱無光,這條古道附近,越發的顯得寂靜與陰暗,只有那一聲的細竹幽篁的哨音,仍舊在一聲一聲,悠悠忽忽地吹着,增加了這陰暗深夜的淒涼與可怖。

    頃列間,哨音遂止,只見來路人影急閃;隨後又有馬蹄震地,直向這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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