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郊區。
不待前來應門的傭人請示主人,急性的程鬱如入無人之地般的快步闖入談睿的書房。
置身於書房明亮的燈光下,一身清爽休閒裝扮的她,仍顯得貴氣十足且嬌俏可人。
「我回來了~~」
以著君臨天下之姿,程鬱一面高聲宣告自己的到來,一面姿態強悍地闖入談睿的禁地──書房。
「哦!『大畫家』回來了。」
埋首於書籍中,談睿小心翼翼地斂眸後,才故作漫不在乎的瞄了她一眼,「恭喜妳載譽歸國啊!」
「談睿,你該不會忘了自己對小凜的承諾吧?」程鬱毫不客氣的抽走他手中的書,隨手一丟,沒頭沒腦地朝著他大吼。
「什麼承諾?」英挺濃眉微挑,談睿故作不解的反問,只是,一雙閃爍笑意的精明眼眸已然淨洩了他的心思。
「談、睿──」承襲程家火爆脾氣的遺傳,性子向來稱不上個「好」字的程鬱,氣急敗壞地揪著談睿的領子大吼。
在外,她或許不得不顧及所謂的「形象」;但對內,她可沒這麼大的耐性。
她橫眉豎目,怒視著談睿,至於外界一致讚賞不已的「優雅氣質」,此刻早已蕩然無存。
「不管有什麼事,妳先坐下來好嗎?」面對焦躁的程鬱,談睿無動於衷的微笑以對。
程鬱不悅的抿了抿嘴角,「好,我就坐在這,看你怎麼解釋!」
她雙臂環胸,理直氣壯的以著一副「說啊、說啊!看你還有什麼話好說」的神情瞪視著含笑凝娣自己的談睿。
對於程鬱單純的反應,談睿只是微笑。「暫且先撇開這些問題,我倒想問問妳,這次打算在國內待多久?」
技巧的將話題一轉,談睿有預謀的詢問程鬱的行程。
「待多久啊?這很難說耶!這次的假期,是我好不容易才從那個以小氣出了名的經紀人威爾森手上拗到的……」
由於程鬱對繪畫以外的事向來不甚介意,故而談起這事,不禁讓她蹙眉苦思。
「威爾森打算拓展亞洲事業,只等他將歐洲的事處理完畢,便會飛來與我會合……所以,我應該會在臺灣停留一段時日吧!」程鬱聳聳肩,一副「問我,我也不知道」的無辜表情。
「這樣啊!」談睿應道。
倏地話鋒一轉,她態度強硬地說道:「不過,那些並不重要。重點是,我答應過小凜,發誓要幫他盯著你進禮堂,不成功便成仁!」
雖然,至今她仍不明白,為何小凜要她特別立誓「不成功,便成仁」?但對這美麗的世界還有所留念的她,可絕對沒有「成仁」的打算喔!
「……所以,在還沒親眼看見你步入禮堂前,我就沒臉去見我那可愛的乾兒子了……」說著說著,明亮大眼斜倪他,口氣立即轉成不悅的質問,「怎麼,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趕我回去啊?」
「我哪敢。」談睿隨口回道。
程鬱或許不明白小凜的用心,可是,他卻很清楚自己這精明過頭的兒子心中打著什麼歪主意。
他該怎麼響應小凜的好意呢?
「除了這點外……小凜還有說嗎?」想了想,他突然問。
「說?說什麼?」她有聽沒有懂。
「就是關於我的對象是誰的問題啊!」
「咦!這倒沒有。喂!對象是誰?」不掩好奇心與愛聽八卦的心態,程鬱一臉興趣盎然的追問著。
談睿卻只是露出一絲狡猾如獵人般的微笑不語,這樣的詭譎神情,大大地激起程鬱的猜忌之心。
「慢著!我突然想到,該不會……該不會,你喜歡上的人我剛好也認識吧!」一定是這樣,她真是太聰明瞭!她露出得意的笑容。
「妳說呢?」談睿不答反問。
看著他笑而不答的曖昧模樣,程鬱更肯定自己的猜測。
她咄咄逼人的追問:「說!是誰?」
搖了搖頭,談睿但笑不語,專注而深情的眸光落在程鬱的身上……
只可惜,他這脈脈含情的眼神對神經線超粗的程鬱來說,無異是對牛彈琴,得不到一丁點的響應。
「是……你公司裡的人嗎……我猜對了,是不是?不用否認了,你的反應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但會是誰呢?總務部的張經理……不,不可能,她太老了……那是營業部的李副理……不,她太醜了,你的眼光沒那麼差……」
不顧談睿一副啼笑皆非的神情,程鬱全然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自作聰明的過慮起心目中可疑的人選。
有好幾次,談睿想插嘴辯白,卻被她喂以白眼大刑,兇狠的眼神警告他:「不準打擾我!」
不理會身旁當事者的反應,在歷經一長串名單檢討與自問自答後,最終,程鬱總算作出結論──
「嗯,對,就是她!」
一旁,飽受精神凌虐的談睿早已無力地癱在椅子上。
「誰?」他不感興趣的回問。
她氣呼呼的揚高聲調。「誰?你居然問我是誰!」
十足輕視的撇了癱坐在一旁喘息的談睿一眼,「你別想裝蒜,當然是你的特別助理何碧漣,不是她還有誰。」
雙眼中寫著「你不用再隱瞞」的瞭然神情,她還用力的拍了談睿的肩頭一把,「好,看在小凜及多年世交的份上,我就助你一臂之力,追求幸福……」
談睿除了無奈的嘆息外,那曾經一度充滿希望與光明的信心,此刻已然全部被自作聰明的程鬱徹底毀滅。
他不禁為自己此番驚天地泣鬼神的告白結果掬一把悲慘淚水。
誰會想到,一番真誠告白竟換得如此結論!
聞一知十,由這悲慘的開始看來,自己的情路恐怕難逃崎嶇坎坷的命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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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大清早。
提著一袋簡便行李的程鬱上門時,談睿正打算出門上班。
「你要去上班了啊!那正好,我跟你一塊去。」她理所當然地將手上行李丟至一旁,一臉興致盎然的笑說。
「妳這是幹什麼?」談睿雙臂抱胸。
「什麼幹什麼?」她不解的側首,「不就如同我話裡的意思一般,和你去公司啊!還會有什麼意思?」
她的中文退步了嗎?要不,他怎麼會聽不懂。
指著程鬱腳邊的行李,談睿無奈的又翻了個白眼,「我是問妳,為什麼大清早的提著一袋行李上門?」
「全副武裝,準備幫你追求你的終生幸福啊!」她回答得理直氣壯。
天啊!地啊!他無聲的在心底控訴著上蒼。
沒錯,愛上這麼個反應超鈍的人的確是他自找的。
他一向清楚程鬱的無神經加粗線條,更明白她「誤解」事實的超凡功力與自以為是的無理自信,只是,算他無能、識人不明,行不行?
可不可以等他飽受打擊的心稍微恢復一點自信後,再讓她繼續摧殘、折磨他?他無言的在心底哀嚎著。
只可惜,他面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以無神經聞名的程鬱。
以她的粗線條,不要說無聲的在心底哀嚎,即使當著她的面哭泣,說不定她還會一臉同情的反問你一句──
「呃……請問,你在哭什麼啊?」
就這樣,再次失去戰鬥力的談睿,只能毫無反抗的任由正在興致上的程鬱將他牛拖半拉的給架上車子,直接朝著神聖的辦公大樓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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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氏企業大樓的一樓接待大廳。
三十分鐘後,當談睿與程鬱連袂在擁擠的上班人潮中踏進談氏企業的大門之際,立刻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
置身在群眾目光中,基於多年的本能反應,程鬱宛如巴洛夫實驗犬般一面微笑,一面點頭示意,完美的扮演著溫文秀雅的假象。
相對於她的平易近人,她身旁的談睿可沒這等好興致。
若非不想引起另一波更大的話題,他很想一把揪住程鬱,火速地將她藏起來。
然而,基於諸多現實方面的考量,他只能忍一時之氣,維持著一貫的步伐,假裝什麼都不曾發生一般,拉著一路作態的程鬱通過鴉雀無聲的大廳。
大老闆在場,每一位有幸親眼目睹現況的談氏員工們言行自然不敢太過放肆,但當談睿與程鬱的身影消逝在高級主管專用的電梯門後,頓時,一樓大廳立即響起劇烈的討論聲。
然而,不論大廳內的情況如何,對於那兩位已經隨著電梯移駕至二十六樓總裁室的始作俑者根本無關痛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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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每一次不論是上你這,還是我那兩個老哥的公司,一樓接待大廳總是一片悄然無聲。」
談睿沒好氣的看她一眼。
輕嘆一口氣,超級粗線條的程鬱根本不明白自身的魅力,還一徑自以為是的發表著她的感想。
「唉~~我雖然不明白臺灣的企業文化有什麼特殊之處,但你們難道沒有想過嗎?太過安靜的接待大廳,其實予人強烈的壓迫感,有些時候,有點聲音的存在反而比較好。」
彷佛是為了證明自己的理論是對的般,在寧靜無聲的電梯內,程鬱滔滔不絕的高談闊論。
又是一記忍無可忍的白眼,談睿已經記不得這是今天第幾次無奈的白眼了。
明知程鬱那除了在繪畫上有超乎凡人的認知與感受力外,對於其它的事物均無知且鈍得驚人,他還能說什麼呢?
「當!」的一聲,電梯適時的在最尷尬的時間響起。
「到了。」全然無視談睿的白眼,乍見電梯抵達目的地,程鬱立即拉著他的手衝出電梯。
談睿的特別助理,也就是程鬱假想中談睿的心上人──何碧漣己等在電梯門前。
「總裁,早安。」晨光下,何碧漣笑著問候。
程鬱一馬當先的衝到她的跟前,以自己身為畫家的挑剔眼光,上上下下仔細的將眼前的人打量一番。
最後,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何碧漣的確夠格也夠水準,也難怪眼光極高的談睿會看上她。
「總裁。」何碧漣不解的看向一旁默然無語的談睿。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眼前這俏人兒不正是昨天各大報刊大肆報導的歸國名畫家程鬱嗎?
在這等詭異的氣氛下,縱使是向來精明幹練的她,亦只能以著無法掩飾的困惑眼光詢問著自己的老闆。
「先報告一下今天預定的行程。」談睿假裝沒瞧見她眼中的困惑,公事公辦的交代。
勉強收回心頭強烈的疑問,何碧漣盡責的將一天的行程逐一報告完畢。
聽完行程後,談睿驟然決定。
「幫我取消今天所有的會議,還有,如果不是重大突發事件,別讓任何人進來打擾我。」
為免程鬱繼續在外丟人現眼,他正打算將眼光仍不住在何碧漣身上流連忘我的程鬱拉進私人辦公室,何碧漣卻一反常態的開口叫住他。
「請等一下,總裁,」
「什麼事?」
「可不可以佔用您幾分鐘的時間?」說著說著,幾分突兀的羞赧出現在何碧漣秀麗的臉上。
尷尬中,只見何碧漣必恭必敬的遞上一張紅帖,「這是屬下的喜帖,屆時還請總裁您不吝大駕光臨。」
她恭恭敬敬的將所有的話說完便回座。
聞言,談睿只想開懷大笑。沒想到陰錯陽差,程鬱的誤會居然就這麼解開了!
他拉著程鬱回座。至於本該會加以抗拒的程鬱,則因過度震驚而任他連拉帶拖的扯進總裁辦公室。
「談睿,節哀順變。」一進門,程鬱迫不及待的開口。
「正所謂『天涯何處無芳草』,失戀乃人生必經之路……你別太在意。」
因著心頭莫名浮現的愧疚感,程鬱語無倫次的說了一大堆不知所云的話語。
只是,向來沒有安慰他人經驗的她,詞典內根本找不著任何好聽而不刺激人心的用詞,更何況是安慰一名失戀的人……真的很難。
「別說了!」談睿頭痛地制止程鬱自以為是的論調。
整件事從頭到尾根不是一出可笑的鬧劇,對於程鬱一廂情願的想法,他恨本不知該做何解釋。
「談睿,你別逞強了,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才會吩咐別讓人進來打擾……有什麼難過傷心的事,你都可以對我說,別憋在心底啊!」
很顯然的,擅長將所見、所聽、所想的事自以為是的重新排列組合後,下完全不正確的結論,且信以為真的程鬱,又再次不顧真實狀況的誤解一切。
談睿無法自己的苦笑。
對於愛上這麼個「稀世天才」,他還能怎麼辦?
只是,他的笑容看在程鬱眼中,又衍生出另一番更大的誤會。
她誤以為談睿的苦笑是他傷心欲絕的表露,因為面子問題而無法將心中的痛苦哀傷表現出來。該如何安慰他呢?程鬱腦筋飛快地逆轉……
對,就是那個!
她猛然擊拳,興奮的心忖。
將苦笑中的談睿拉到沙發上坐下,她自作主張的打開酒櫃,取出一瓶酒及兩隻酒杯擺到他的面前。
「俗語說,一醉解千愁。沒關係,我知道礙於男人的蛆子問題,你不好意思將內心的痛苦表現出來,但有些事情總不好一直積壓在心上,這樣會悶出病來的,所以,今天我陪你一起喝,喝到你醉、高興為止……趁此機會,你可以儘量將心中所有想說的話全都說出來,這樣就不會覺得不好意思了。」
怎樣,她這個朋友夠貼心吧!
頓了頓,她將滿盛的酒柸遞到談睿面前,外加一副「我瞭解、我知道」的表情繼續勸說。
「……然後明天又是好漢一條,咱們重新出發再尋找新戀情,而這一次,我絕對會傾全力幫你!」她率先一口喝光自己杯中的酒,認真的眼眸對上哭笑不得的談睿,豪氣干雲地承諾道。
雖然她向來不嗜酒,就算要喝,也只是小酌一番,從來沒有醉過,但為了安慰談睿,她決心捨命陪君子,和他大醉一場。
談睿無語地端起眼前的酒杯,不得不對自己承認,程鬱說得對,此刻的他的確需要借酒來慰勞那顆被她不斷重創的心靈。
面對全然不解風情卻還自以為是的程鬱,他還能說什麼呢?
談睿無力的搖頭。有樣學樣的一口乾盡杯中烈酒,徑自拿起桌上的酒瓶為自己再添上一杯。
「對,喝吧!今天不醉不歸。」程鬱興奮不已地直勸酒。
這樣你一杯、我一杯,短短不到幾分鐘,他們已經喝光了一瓶酒。
見瓶內空空如也,程鬱再次起身,準備再到酒櫃尋找第二瓶犧牲品時,突然覺得一陣天搖地動……身不由己的跌坐在沙發上喘氣。
突來的醉意讓她心頭湧上許多許多的話想對談睿傾訴。
「談睿……」她以著略嫌不清的口齒說,「你不要難過……」
在談睿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她繼續說道:「其實,你真的很優秀、很厲害也很英俊的……何碧漣……她沒有喜歡上你是她的損失,你千萬不要因此就對自己失去自信心喔!」
醉眼迷濛中,她的臂膀越過橫互在兩人之間的矮桌,按住談睿厚實的肩,「告訴你一件秘密喔!其實……我一直很喜歡你……」搭在談睿肩上的手無力地向下滑落,她的人順勢差點趴倒在桌面上。
不明白她究竟想說些什麼,談睿反手扶住她,靜靜的等待下文。
「你對我一直就像我的哥哥一樣,甚至比我那兩個哥哥還要疼我:呢……」小小的打了一個酒嗝,程鬱繼續說。
「所以……當我知道你有心上人時,還有點妒忌呢……曾經在心底小小的希望你的戀情不要有結果……」她抬手又道:「不用說,我知道,這麼想實在很不應該,可是……我真的很怕你不會再像現在一樣寵我……」
蹙著一雙秀氣的眉,她一臉纖悔不已。
「我知道這樣的想法很不應該,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都是我的錯,是我讓一時的私心矇蔽了良知,居然祈求你失戀……你會失戀,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談睿安靜的聽著她的醉言醉語,聽到最後,心卻越是無法平靜。
她說的話是真的嗎?
她清楚自己方才究竟說了些什麼嗎?
知不知道自己正對著他坦然傾訴內心真正的情意?還是這一切全都只是無心的醉言醉語?
看著將想說的話一口氣說完後就垂著頭一副罪人般等候他發落、責罵的程鬱,談睿無法自已的再次求證。
「妳說的全都是真的嗎?」
「嗯。」程鬱很老實的用力點頭。
「那……妳喜歡我嗎?」見狀,談睿惶惶不安的問出心中奢望已久的問題,而響應他的仍是一個肯定又用力的點頭。
「嗯。」
「那麼,妳……妳愛我嗎?」他的一顆心提得老高。
這一次,程鬱略微遲疑了一下下,側頭蹙眉的想了一會兒後才緩緩的點頭。
「天啊!」
這一次,談睿再也無法壓抑滿心歡喜的低呼,隔著桌面,抓著她的雙臂情難自禁的用力一扯,正打算將心上人擁納入懷之際,程鬱卻掙開他的箝制,以掌梧唇,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快!」情況不妙,談睿趕忙扶著她往總裁私人休息室內的盥洗室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