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始平不禁怨道:
“你不是說裡面大得很嗎?我怎麼越走越小呢?”
在前面曲身領路,笑著回答她道:
“別急,別急,好景自在後面,包你別有洞天。”
雷始平將信將疑地再向前行了一陣,終於通過了狹窄的通道,不但身上一鬆,眼前也出現了一片無法相信的奇景。
她怎麼也無法相信在那片岩壁之後,會有這樣一處洞天福地,翠木蔥蘢,清溪曲繞,比她在武當山後面的那個瘞恨園美麗多了。
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週圍環境,她對於開闢這一片谷地的人,不禁從內心生出由衷的欽佩。
除了入口一片岩壁阻掩外,另一邊是絕嶽深谷,其餘的兩面都是密密的叢林,排列方法十分奇特,想來一定是另一種深奧的陣圖佈設,所以中間這一片空地與外景可以說是完全隔絕的……
在近水之濱有一幢精緻的小木樓,樓前的空場可供練功之用。
步入小樓,底下是起居室、貯藏室與廚房,樓上則是臥室與靜修室及書房,書房中準備著琴、棋、書畫、魚具等,足供住的人在無事進調情怡性之用。
雷始平看一處贊一處,最後才嘆道:
“太好了,在這裡面一輩子不出去,我也心甘情願的……”
凌雲也微微一笑道:
“這裡雖是司空皇甫設計的,他自己可是一天都沒有呆過,現在可是我們的產業了,將來我們倦遊江湖之後,就偕隱此處,永遠廝守著不出去了。”
雷始平幸福地點點頭,最後輕輕一嘆道:
“倦遊江湖,那日子太長了,我可不敢作那等奢望,還是把握住眼前算了,目前我們最少還有半年的日子可以在這兒,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在這神仙洞府中住上半年,足堪慰此一生了……”
凌雲卻被她的話觸動了心事,不住地喃喃低頭念著:
“洞中七日,塵世千年,洞中七日,塵世千年……”
雷始平笑著道:
“雲!你又在做神仙夢了……”
凌雲神色凝重地道:
“我只是想到了一件別的事。”
雷始平依然笑著道:
“什麼事能跟你的神仙夢連到一境兒去呢?”
凌雲嘆道:
“你越說越離譜了,我只是從你那句洞中七日的語,想到半年之後,我們出去時,那個世界不知是什麼樣了……那武林劫運一定已經開始了……”
雷始平哦了一聲道:
“原來你是為著這個擔心,那豈不是札人憂天嗎?該發生的事,你阻止不了……”
凌雲朗然道:
“未發生的事總可以設法預防吧?”
雷始平望了他一眼,突然地覺得他開始有點變了,變得與以前謙沖怡淡的心情大不相同了……
默然片刻後,她才輕輕地問道:
“雲,你怎麼對江湖上的事突然關心起來了?”
凌雲輕輕一嘆道:
“是的!從前我只想能擊敗司空家,重振師門聲譽就夠了,可是現在我的責任已不是那麼簡單了!”
雷始平怔了一下道:
“這是怎麼說呢?”
凌雲道:
“這是司空皇甫交給我的,他不但交給我一個沉重的任務,而且亦將劍皇的頭銜交給我了,你不是想成為劍後嗎?現在你已經是了!”
雷始平更感楞然道:
“我?”
凌雲點點頭,忽而又轉為嚴肅道:
“當然,你現在只能膺一個虛銜,必須要等六個月之後,我的劍法真正學成之後,你才可以名正言順地承當劍後之銜……”
雷始平莫名其妙地道:
“就憑長谷一夫傳給你的那幾手劍法嗎?”
凌雲連忙道:
“不!那劍法實在是司空皇甫的,長谷一夫只應他之請轉授給我而已!”
雷始平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凌雲知道她還不明白,乃嘆道:
“司空皇甫與長谷一夫之爭,實際上司空皇甫勝了,他只用了一招就將長谷一夫的劍擊脫了手,他們在裡面那麼久,實際上是司空皇甫將劍決說給長谷一夫聽,再要他轉授給我……”
雷始平詫然道:
“他為什麼要那麼做呢?”
凌雲搖頭道:
“不知道!不過他是個很可敬的人,照我的想法,他這一切的舉措都為了掩人耳目,唯有這樣,才可以避免別人對我們的注意,使我們能安心在此練劍。”
雷始平想了一下道:
“這也許有道理,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他自己會這些劍法嗎?”
凌雲搖頭道:
“不會,這當然不是他自己不能練,而是他受著一種約束不準練……”
雷始平連忙問道:
“什麼約束?”
凌雲道:
“這個他沒有說,長谷一夫也沒有問,他在比劍失敗之後,已經服下了預藏的毒藥,他們聽風流劍派門下的劍士有個嚴格的限制,一生不準有一次失敗,司空皇甫為了對他有所要求,所以才不殺他,可是長谷一夫卻無法原諒自己……”
雷始平默思片刻,才低聲道:
“奇怪!奇怪!……”
凌雲連忙道:
“又有什麼奇怪的?”
雷始平微笑道:
“我在奇怪司空皇甫為什麼將劍皇帝之銜贈給你,而不留給他的兒子……”
凌雲想想才道:
“這句若是別人問起來,我定然不肯回答,因為我們是夫婦……”
雷始平趕緊道:
“是啊,你告訴我有什麼關係呢?”
凌雲低低地道:
“司空南宮不是他的兒子,只有司空慕容才是親生骨肉,可是那幾招限於天賦,不適合女子,他只好選中我了……”
雷始平不信地道:
“不可能呀,司空南宮與司空慕容長得一模一樣,他們分明是一對孿生姊弟……”
凌雲搖搖頭道:
“長谷一夫轉告給我的只有這麼多,真正的情形,恐怕只有見到司空皇甫後,才能問清楚了。”
雷始平道:
“我們還見得到他嗎?”
凌雲道:
“應該是能見到的,司空皇甫又沒有死,對於將來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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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頓。
湖上的遊人少多了,可是秋蟹正肥,凌雲被她說動了心,遂也答應了。
兩人僱了一隻大船,買了十幾只大蟹,又叫船家到館子裡炒了幾樣時鮮菜餚,一起搬到船上,一面拾奪著,一面吃著……
“秋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這是詩人們的雅境,尤其是雨點打在枯荷上,必必剝剝的聲音,別繞情趣,可是對於存心觀賞三潭印月的湖上游客,卻是一件大煞風景的事。
雷始平對著那船窗外的雨絲風片,口中直罵著上天惡作劇,凌雲卻笑著安慰她道:
“你別怨天尤人了,風雨無情,你為什麼不從有情處觀這呢?古人還有著‘留得殘荷聽雨聲’的名句呢……”
雷始平撅著嘴道:
“雨有什麼好聽的。滴滴答答的,下得人煩死了,滿天都是黑雲,把月亮都遮住了……”
一語未畢,湖上卻傳來一陣壯涼的歌聲,唱的是蔣捷的虞美人——聽雨——斯時斯景,倒是別饒韻味。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盧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簷前點滴到天明……”
歌聲中帶著無限的感慨,悠悠而終,這時又聽見另一個蒼老的喉嚨道:
“宗大俠,悽風苦雨,已足增人愁懷,再加上你這一闕悲歌,當真是秋風秋雨愁煞人了……”
凌雲先聽歌聲已經覺得很熟悉,及至聽到那個後來說話的語聲後,反倒怔住了,臉上帶著極為古怪的神色。
雷始平自是十分詫異,連忙問道:
“雲!你是怎麼回事……”
凌雲用手直指,口中仍是說不出話來,雷始平更為奇怪的道:
“那唱歌的人我也聽出來了,正是那姓宗的老頭子,所以他才有那麼感慨……”
凌雲吶吶地道:
“不……我不是為了宗大俠而吃驚,我聽到另外一個人的口音,好像是我師父……”
雷始平也是一驚道:
“你的師父?”
凌雲點點頭才道:
“當然是我以前的師父。”
雷始平立刻道:
“你師父不是武當的掌門司教一心道長嗎?他怎麼會到這兒來了……”
凌雲道:
“不曉得,所以我才覺得奇怪。”
雷始平又道:
“你會不會聽錯了,隔得這麼遠,你又沒見到你師父了,那裡還會記得他的聲音?”
凌雲連忙道:
“絕不會錯,這聲音我從小就聽慣了,始平,我們應該回轉去看看……”
雷始平連忙攔阻道:
“不!就算真是你師父,你已經脫離道籍,沒有再見他的必要……”
凌雲輕嘆道:
“始平,我雖已不是三清弟子,可總還是武當門人,掌門人來了,我總該去拜見一下的。”
雷始平搖搖頭道:
“我呢?我不是武當門人,恨天姑姑規定我不得與武當的道士接觸。”
凌雲誠懇地道:
“恨天姑姑並不是恨我武當派,只是為了報復紫虛祖師的薄情而已,現在你已經成了我的妻子,我覺得這段怨恨也該解除了……”
雷始平想了一下道:
“那他還會把你叫回去做道士嗎?他會叫你離開我嗎?”
凌雲微微一笑道:
“原來你是為這個擔心,那真是太孩子氣了,道籍一旦削除是再也無法恢復的了,所以世上盡有半路出家的人,也有還俗的道士,卻從沒有還了俗又出家的人……”
雷始平臉上方鬆了一下,可還不能十分放心,緊追著問道:
“你不會騙我嗎?”
凌雲肯定地點頭笑道:
“我絕不騙你,而且你放心好了,除非你不要我,否則再也沒有人能使我們分開了。”
雷始平深情地望他一眼,激動地道:
“去!我怎麼會不要你呢?奈何死別,絕不生離,而且就是死,我也跟你死在一起。”
凌雲也十分感動,握住她的手,默然溫存片刻,才輕輕地問道:
“現在我們可以去見師父了吧?”
雷始平抽回手,驕羞地一笑道:
“隨便你,你是丈夫我是妻子,一切當然是聽你的。”
凌雲也笑道:
“那你見了我師父之後,可得對他老人家尊敬一點,因為他不僅是我的師父,也是將我撫養長大的恩人……”
雷始平嬌笑道:
“知道了!我的好丈夫,而且我們能夠成為夫婦,也是靠他的成全,我見了他之後,一定會好好地謝他的,假如他當初不是派你而派了個老頭子進來,格於恨天姑姑的規定,我也非嫁他不可,這一來我的名字也不叫雷始平了。”
凌雲一怔道:
“這是怎麼說的?”
雷始平笑下道:
“假如真有那種事情發生,恨天姑姑的長恨平了,我的新恨又開始了,我非叫雷新恨不可。”
凌雲這才知道她是在開玩笑,遂命舟子將船向歌聲之處撐去,走了一陣,果然看見一艘竹蓬小舟,泊在殘荷叢中,透出一點微弱的燈光。
雷始平經較性急,站在船頭上就叫道:
“姓宗的老頭子,是你在船上嗎?”
竹蓬一掀,露出宗儀的白頭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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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還好好的活著。”
宗儀幾乎要跳起來,急忙道:
“什麼!她還活著?她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