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城就在前面裏許處。”騾車的主人豪爽的説着:“閣下只要一直往前走,沿着路去便到了。”
“多謝了!”
坐在後頭的那名“年輕人”笑了笑,飄身下了地,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是個瞎子,又有誰相信?
騾車主人顯然有點吃驚,但是他可是豪爽的漢子,哈哈大笑道:“我胡某人有幸載了一位武林高手。”
他的神色露出了真心的喜悦。
這幾天的相處,可是認定了這瞎子是個磊落光明的好漢,打從心底喜歡他。
就算現在發現他是武林高手也沒什麼分別心。
柳夢狂笑了,覺得這位胡大漢是個真誠的人。
真誠的人有一顆真誠的心。
遇上這樣一個人,是令人覺得很高興的事,柳夢狂沒有給他銀子,因為那會變成一種侮辱。
“你的左肩曾經受過傷?”柳大先生微笑的問着。
“是!”胡大漢訝異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從你搬東西的呼吸聽出來的。”
“真是神奇。”胡大漢既讚佩又高興的道:“聽知道這件事真令人愉快,多了一分見。”
柳夢狂心中湧起了一股温熱,這名漢子真是個男人。
不有名利富貴欲求,充滿了純真的赤子之心,他一笑向前,探手點了胡大漢背後幾處穴道。
同時,杖用力朝胡大漢腰際一拐擊下。
“所有的動作在同一剎那完成!”神秘而乾澀的聲音,是來自星海亡人那個老頭子的口中:“看見了吧,這就是帝王絕學的‘慢’動作。”
因為,如果是“正常”的動作,人眼難見。
人眼所能看清楚物體,動作移動的速度是每小時一百四十五公里。如果超速,則肉眼望不真切,在那個時代並不知道這些物理觀念,但是卻知道有些人的出手根本不是肉眼所能判斷的快速。
“很好!”斷頭印全身的肌肉繃緊,神經也拉扯似張滿了的帆,道:“像這種對手不是刺激多了?”
修羅天堂裏出來的人,如果不是“刺激”在引誘着,又那裏有生存下去的樂趣!
殺人只是例行的工作。
殺難殺的人是一種愉快的事情。
而去殺一個像柳夢狂這種宗師高手,那才是樂趣。
“哇啊!”胡大漢大叫一聲,只覺得那個瞎子一枴杖打下來以後全身精神飽滿,立即充滿了活力。
“太妙了!”胡大漢朝柳夢狂一抱拳道:“這已經纏了十來年的宿疾好像忽然間就消失無蹤!”
柳夢狂一笑,點頭道:“經絡受損之傷已是治好,日後你搬運東西時不會再有痛楚難過。”
“真是大謝了!”胡大漢恭敬的揖了個身,看着柳夢狂微微一笑,大步往開封城而去。
真是奇人,胡大漢雖然沒有問對方的名字,但他相信這一輩子會永遠記住這個人、這件事。
就在胡大漢轉身要上車時,忽的被一個人側偏撞了一下,撞的力量不大不小,奇怪的是周身有一股怪異的氣機通過。
胡大漢震了一下,看清楚了那人是乞丐。
是一名中年歲數,但是一身百丁補衣卻乾淨得發白。
“對不起!”那乞丐抱拳一笑,道:“匆匆趕路,撞到了這位仁兄。”
胡大漢呵呵一笑,上了車座,回道:“沒礙事的!”
他吆喝一聲,騾蹄一抬,便是動了飛塵走了。
中年乞丐淡淡一笑,默然不語的往西快了步子而去。
往西,開封城。
“嘿嘿,這乞丐可不是乞丐!”星海亡人冷冷的由路旁草叢內負手踱了出來,是有一張像風乾橘子皮似的老臉,陰沉沉的。
“他撞那個姓胡的一下目的是在探測柳夢狂的氣機。”斷頭印越來越有興趣了,道:
“江湖上以往似乎沒有這個人。”
“這就是江湖的魅力所在!”星海亡人極有深意的道:“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你都有可能遇上一個想不到的對手。”
斷頭印同意這句話。
柳夢狂也同意這句話。
四個粗布衣的乞丐擋在馬路中央,也擋住了柳夢狂的去路。天下除了想殺人以及想被殺的人以外,沒有人敢對柳大先生如此。
“從這裏距離開封城還有半里之近。”其中一名年紀最大的老乞丐呵呵笑道:“可惜,黃泉路更近!”
柳夢狂微微一笑,緩緩道:“是,更近!”
“帝王”説的話一向就是結果,對別人而言是結果。
而別人説的話他如果重覆了一遍,那就表示那句話對柳夢狂而言是狗屁,但是對説話的人而言就是結論。
這四名乞丐都是好手,而且合搏之術也不弱。
但是,在柳夢狂出手後他們忽然發覺了一點,在帝王絕學之前,無論多少人的結果是相同的。
“這就是帝王絕學麼?呵呵呵!”有人在柳夢狂背後淡淡的笑道:“想知道我是誰?”
柳夢狂沒有回身,在他來説前面背後完全是一樣的。
“很好的輕功,呼吸已經跟天地融合。”柳夢狂微微一點頭,道:“如此好手,江湖少見。”
“嘿嘿,你已經瞭解你的敵人不少事。”“你是秘先生的三個分身之一吧?”柳夢狂一嘿,道:“第一個叫秘道劍的在三燕子潭,另外一個叫秘儒刀的在開封城內,你又是叫什麼?”
“秘丐棍!”背後這名中年乞丐哈哈大笑道:“棍為百器之祖,這正是他用枴杖當劍的理由吧?”
秘丐棍手上的打狗棍似乎比柳夢狂的枴杖長了一點,他伸兩手輕輕撫着棍身,棍身上雕了九條盤龍。
“這棍叫九龍棍!”秘丐棍冷冷一笑,道:“柳大先生不會不知道吧?”
柳夢狂雙眉一沉,緩緩回過身來,道:“能用這種棍的人值得我尊敬,所以我面對你出手。”
“我明白!”秘丐棍點了點頭,雙目深邃處一閃,道:“所以我願意告訴你這棍的雕製出於巴山老人的手藝!”
柳夢狂的眉頭在挑動間有一股迫力。
“好,很好。巴山老人的九龍盤天棍是真正的棍!”柳夢狂朗嘯一聲直入雲霄,接道:
“同時能讓九條龍飛出的人,自古以來只有兩人!”
秘丐棍雙眉一挑,已握棍平橫於胸前。
“那兩個?”他忍不住問了。
“第一個有這種能力的人叫‘武皇’!”柳夢狂的神色有一絲敬重,也有一絲凝重,道:“在十五年前做到了。”
秘丐棍肅穆道:“第二個人是誰?”
“第二個人?”柳夢狂淡淡一笑,道:“第二個人叫‘帝王’,在八年前做到了這點。”
武皇和帝王。
“帝王”是柳夢狂,“武皇”的真實身分又是誰?
“你是第三個有這種能力的人?”
“是!”秘丐棍吞了一口口水,鎮定中冷笑道:“我們兩人都有這個能力,但是死的人會是你!”
因為九龍棍在他手上。
而巴山老人的九龍棍有奇妙難測的威力。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所雕制的每一根棍子都不同,不同的使用法,不同的大威力。
“想要用巴山老人的九龍棍,必須將所有的棍法忘記!”柳夢狂仰天長嘯,道:“巴山老人每一根棍成,就是一門創新的武學成就!”
秘丐棍沉納一口氣進入丹田,喝道:“果然真明白!”
一喝,棍出!挾威迫力劈向柳夢狂。
柳夢狂的臉色凝重賽勝以往。
因為秘道劍創傷聞人獨笑的事他已經知道,而眼前這個秘丐棍最少應該有秘道劍的實力。
更因為,對方使出來的是十足十正宗的九龍棍。
柳夢狂雙眉一挑,枴杖已是如探如刺落向對方,這剎那,秘丐棍的九龍棍有了變化。
那雕鏤的棍身九條龍像是“活”了。
棍勢所來,九種盤旋的氣機各自飛騰。
九龍棍並不是出手一棍,而是一棍加九共十之數。
柳夢狂出拐到了半途,已叫九道氣機纏住。
沒錯,對方已九龍棍的精髓發揮到了極致。
“當你使用九龍棍到最頂峯成就時……”巴山老人曾經説過:“棍上的九道魔龍氣機可以纏鎖住任何兵器。”
柳夢狂是不是也遇上這唯死無生的情況?
“難道這兵器是天下第一?”八年前,柳夢狂達到那個境界時曾經問道:“無可破解麼?”
秘丐棍的眼中有了笑意,棍上的九龍棍氣旋已經完全封死了柳夢狂的枴杖變化,就等他真實一棍劈下打殺。
“天下沒有第一,也沒有不可破解的武功。”巴山老人那時的回答,是柳夢狂這一輩子中學到最後的一句話。
從那時起,他的智慧圓通明瞭人間一切情理事。
柳夢狂已“死”的枴杖竟然還可以挑換一個角度。
一個非常微妙的角度,就在秘丐棍擊中他左肩的同時,他的枴杖已是點撞破對方的護身罡氣碎斷心脈。
“為……什麼……”秘丐棍真的不敢相信,道:“你的棍……明明已被封死………如何……能擊出這一技……”
柳夢狂對着他佈滿血絲的眼瞳,他看不見,卻可以感覺到對方的眼、對方的心是多急切的想這個答案。
“巴山老人曾經説過一句話。”柳夢狂輕輕噓出一口氣,忍住左肩被擊碎的痛苦,淡淡道:“如果不怕死,天下沒有攻不破的武功!”
不怕死,所以生!
柳夢狂以左肩硬挨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能活下去”的意念,他心中想到的是,自己的出手如何達到完美而“神化”的境界。
他做到了,所以死的人反而不是他。
“我明白了!”秘丐棍躺下去的時候説道:“這需要極大的定力……不管是在不怕死或者在出手上……”
在死神面前猶能不動心的出手,這要多大的定力?
“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秘丐棍雖然已趴在地上,但是仍然有他最後一口氣要知道:“告訴我,除了……這點以外……還有什麼?”
柳夢狂輕輕一嘆,道:“我不能回答,因為,就算你死了仍舊有辦法通知‘武皇’這一點!”
秘丐棍上眼的時候他對柳夢狂有了更深的瞭解。
他已經由自己肯定了秘先生就是昔年的“武皇”。
另外一點是,柳夢狂之所以一直在江湖中沒有敗過,因為他是個極謹慎而且對內力可能達到的範圍有極深研究的人。
如果柳夢狂説出了破解九龍棍的秘密,自己用內力在體內的確可以留下線索告訴秘先生這件事。
當然,以秘先生的能力也可以由其中找出破殺柳夢狂的技法,只需要一招就可以。
秘丐棍覺得生命力消失了,最後他在腦海裏的問題是,如果他在出手以前就這麼瞭解柳夢狂,自己會敗嗎?
***□
柳帝沒有經過開封大城,他是由另外一條路直趨到洛陽名邑內。
當然,潘離兒用了某些方法讓他們很快的到達。
“那個女人到底想怎樣?街柳大公子朝皮小子苦笑道:“瞧她一付十分誠懇的樣子真令人心底發毛!”
皮俊聳了聳肩,道:“我能怎樣説?好歹好真的幫我們少幹了十來場架是不是?”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柳大混混才會嘆氣。
“這下可好了,她表現的絕對誠心誠意,我們就更沒有理由跟人家翻臉。”
“不翻臉又找不回宣大小姐?”
“可不是!”柳帝王大大嘆了一口氣,道:“翻臉也一樣找不回,不過,最少心情可以好受一點!”
“能明白翻臉也找不回來是最好的啦!”門口,潘離兒巧笑目的走進,那體態曼妙以及那張豔絕天下的面可令人喘不過氣來,道:“因為,我可以死,死了那宣雨情就一定不可能活下去。”
咱們柳大公子可不願這樣子一命換一命。
皮俊張望了四下一眼,嘿嘿道:“這間屋宇你不怕有夏自在的人在監視着?”
潘離兒笑了起來,道:“你以為我是誰?”
皮大堡主聳了聳肩不説話了,柳帝王嘿的一聲,説道:“行了,有一處落腳的地方,哥哥我跟皮小子出去走走。”
潘離兒淡淡一笑,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今晚會下雪了吧?天氣挺冷了起來,早點回來烤熱爐吃晚飯。”
這語氣簡直是新婚妻子對着夫君在低聲呢語。
柳大公子可不敢聽完,一把拉住皮大堡主便往外走。
“太可怕了!”柳大混混走在街道上時,捂着心口直叫道:“他奶奶的,這女人這一招可以劍狠比刀毒!”
皮俊苦笑的搖了搖頭,看一眼天色,嘿,還真的是快下雪的樣子。
他收回了目光,忽然間住了,道:“乖乖,這個夏自在可真是大手筆!”皮俊傻了眼,道:“這條街……這條街……”
街?柳帝王苦笑道:“昔日乾坤堂總舵所在,哥哥我幹過園丁、三總管的地方……變了!”
是變了!整條街左右加起來二十六户屋子全改了樣兒,可以説,把二十六户人家的子全部打通改建,而且左右對面的屋宇上頭又架了通道。
街道反而變成了“洞道”,整條漆上了山水風景一系列的盆栽沿路而放,説真的,別有一番風情。
尤其是長明不滅的各形各式長串及地燈籠,直讓人以為元宵節就是此刻。
“這個夏自在倒是挺自在挺有心思的。”柳帝王仰首看了一眼天橋,再低頭看看那些盆栽,道:“上頭可以擋風擋雪,加上燈籠的光,這些盆栽在初冬猶可常綠。”
皮俊嘿嘿一笑,道:“看來這小子對洛陽的控制已經是十分十的了。”
他們兩人踱步進入其中,兩邊屋牆在山水畫中別具風韻,彷如是人入畫中融成一體。
這整條街左右全數開闢成商店、館子、布店、茶樓,取的名字倒也是風雅。
倚風臨歌、豪情天地、驀然見你、望塞外天……
柳帝王走過十來間店外,抬頭這一座是“不忍別離樓”。
“好!”柳帝王抬了抬眉,道:“咱們就進去吃喝他一頓飽再説。”
皮俊拍了拍肚皮,呵哼笑道:“可不是,總要見識!”
兩人四腿就這樣一前一後進入了“不忍別離”內,當下,一名乾乾淨淨的店小二已是迎上道:“兩位客倌,請跟小的來!”
應對舉止,這店小二氣度大是不同。
柳大公子和皮大堡主雙雙一笑,便由店小二帶到了樓上一處臨窗的位子坐下了。店小二不徐不緩道:“這裏有本樓五十五道名菜,請客倌點着吧!”
説着,遞過來一冊木簡,打開上頭寫滿了名稱、價錢,字字清晰,一目瞭然。
柳帝王贊口道:“這真是創舉!”
在那個時代,可沒有人是這麼做的。
“那是夏大爺的功勞……”店小二微微一笑,神情穩重而有恭敬之意,道:“是他提倡這點,全洛陽家家奉行。”
皮俊看了他一眼,嘿聲道:“真是不同,不知那位夏大爺住居在何處?”
“就在本條街底右首那間木屋子裏便是了。”店小二淡淡一笑,道:“兩位可是要點些什麼?”
柳帝王隨口點用了六道菜、一壺酒,店小二點頭收了木簡菜冊去了。這廂,他們兩人不由得又互望了一眼。
“不得了了!”皮大堡主苦笑道:“咱們這回的對手實在是太強了!”
“這簡直是跟整個洛陽城為敵!”柳大棍棍苦笑一聲,道:“而我們現在就在洛陽這個大里面!”
菜送上來得很快,酒則是好酒,已斟滿。
到目前為止,他們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殺氣,也沒有任何的敵意。
但是,他們的心裏都非常的明白,敵人正很悠閒自在的看着自己兩人在“玩”些什麼。
“這是一種壓力。”柳帝王苦笑道:“任何一個地方都讓你覺得自己赤裸裸而無處下手的壓力。”
“難道咱們就這樣坐着讓人家看笑話?”
“當然不是!”柳大混哈哈笑了起來,道:“哥哥我以前可不是混假的!”
柳帝王説着站了起來,朝向隔壁桌那一名花甲老頭子獨坐的位子旁一屁股落坐,招呼道:“老丈可好?”
那老頭子翻眼看了他一下,嗯哼一聲,道:“這位小哥兒有什麼事指教?”
“大事沒有小問一樁!”柳帝王偏頭笑道:“這條街……怎的回事改了這般多?”
那老頭子呵呵一笑,道:“這話可問起老夫興致來了!”他清了清喉嚨,接道:“老夫趙子錢活了六十好幾年歲,可沒見過有人像自在爺作事如此魄力的……”
柳帝王嘿的一笑,道:“如何個魄力法?”
“哪!小哥兒以前如果來過洛陽應該知道,這條街原本是乾坤堂總舵所在……”
“是。晚輩在去年時來過,知道的確如此!”
“就在個把月前……”趙子錢一捻頷下鬍鬚,道:“自在爺忽的下了一道令,表示要把古城洛陽弄出個特色來。”
特色,就是這條街了。
“前後不過是七天的功夫……”趙子錢面有得色,呵呵笑道:“真是要得,他硬是能做出這條街來。”
“除了這裏以外呢?”皮大堡主也湊了過來,問道:“那位夏大先生還做了什麼沒有?”
“那可多了!”趙老頭越發興致高昂了,道:“打個例説吧,半個月前白蓮教在城外四周造反,連官府也束手無措,眼看他們就要逼迫攻入洛陽了……”
柳帝王和皮俊互望了一眼,只聽趙子錢紅光滿面的接道:“幸好自在爺出面,一個人單槍匹馬去勸退了白蓮教眾,你説這是不是了得的事兒?”
柳大混混苦笑一聲,點頭道:“是,的確是!”
***□
街道的最後的確右手邊是一幢木屋子。
很破很不起眼的木屋子。
“奇怪嗎?”有一名年輕人微笑的走過來,道:“整條街都是山水情景,到了這兒卻是黑褐色的一片?”
“不,不奇怪!”柳帝王緩緩道:“這是潑浚筆法,其實是‘畫’着一矗立的山勢吧!”
“耶?好!”那年輕人笑道:“能有這點見解,我相信自在爺會很高興有這位知音!”
年輕人抱了抱拳走了。
皮大堡主可忍不住要罵人了,道:“他奶奶的,怎麼一回事?整座洛陽城好像變了調兒,以前那些活蹦亂跳的傢伙全去了那,怎的一個個斯文有禮啦?”
柳大公子苦笑一聲,在門板上輕輕敲了兩下。
“請進!”裏頭有一聲温煦而親切的語調回應道:“夏某人的門從來不上閂,隨時可以進來。”
好個夏自在,簡直是自信得有夠自在。
柳帝王哈哈大笑,毫不猶豫的推了門和皮俊雙雙進入。眼前的佈置,誰會相信是赫赫有名統領二十萬白蓮教眾、黑色火焰成員之一的住處?
屋子四周的牆壁很乾淨,用白漆和雪白棉紙一層一層的塗上、鋪上。
厚度不同,所以光線進入後自然而然生了各種不同的光影,隨着太陽光線或是火燭的變化自是產生種種不同趣味的風景山水來。
這個人心思驚人,柳大混混笑道:“好,好地方。特別是在這裏決鬥的話,克敵上可有大大的幫助。”
屋子裏除了一張桌子、四張椅子、四隻碗、四雙筷子、四個盤子、一張牀、一臉盆、一毛巾、一口箱子以外,就是一個人。
“是柳公子和皮公子吧?那氣宇軒昂的中年人穿着一身布衣,緩緩由打坐的牀上下來,兩腳穿插入那種很平凡的布鞋內,笑了笑道:“有何指教?”
柳帝王一聳肩,嘿道:“小事兒,想將一個人帶走!”
夏自在點了點頭道:“是蕭靈芝姑娘?”
承認得好乾脆,柳帝王點頭道:“正是了!”
夏自在輕輕一笑,指了指屋角那口箱子,道:“把箱子推開可以找到機關按鈕,下面有兩條秘道分成左右,你們可以選一條!”
皮俊雙眉一挑,哼道:“真多玄虛。嘿嘿,一條是蕭姑娘所帶,另外一條是死神所在?”
夏自在輕輕笑道:“不,兩條的過程都有死神,而兩條路的最後也都有人……”
他看向柳帝王一眼,道:“一條是蕭靈芝,一條是宣雨情。”
什麼?宣雨情也在這裏落在夏自在的手上?
“潘離兒的手下也就是我的手下。”夏自在輕輕笑道:“這個理由夠不夠讓你相信?”
這個夏自在似乎比自己估計的更高明,柳帝王嘿嘿一哼,道:“你是無條件讓我們下去救人?”
“當然不是!”夏自在哈哈大笑道:“我只允許你們其中的一個下去,因為,另外一個必須留在這裏與我交手,生死各命!”
什麼生死各命,這簡直是要命!
皮大堡主哼哼道:“你不怕我們兩個現在聯手攻擊?”
“你不怕你們雙雙一出手下面的兩個女人就斷了氣?”夏自在哈哈大笑的反問,接道:
“男子漢,這重事就用男人的方法解決!”
柳帝王和皮俊現在才真的瞭解了夏自在的可怕。
他這個人瞧着好輕鬆隨便,卻是每一步棋路都逼得你走往滅亡的路,而且,又是讓你心甘情願如此去做。
“唉!停雲和夏兩忘怎麼會有這種堂伯?”皮大堡主嘆氣道:“真是太了不起了!”
夏自在雙目一閃,淡淡笑道:“如果你們不是柳夢狂的兒子以及我堂侄的好朋友,現在早已死了!”
他隨口説着,可是肯定得令人不能不相信。
“決定好了嗎?”夏自在緩緩道:“誰和我交手?”
“那當然是晚輩啦!”皮俊嘆氣又嘆氣,道:“柳小子,下地獄的事就交給你去辦吧!”
***□
江湖上沒有人不知道有解勉道這一號人物。
因為,他是天下最大幫派乾坤堂的堂主。
胖嘟嘟的身材,和藹可親的笑容以及風趣的談吐,不到四十年歲的人能創立這麼大的勢力,必有過人之處。
洛陽和解勉道是平等的兩個名稱,但是,現在洛陽的人似乎已經忘被有姓解而只知道有姓夏的。
“柳帝王和皮俊進入了那間黑大山木屋後一直沒有出來。”那個叫趙子錢的花甲老頭子道:“會不會有事了?”
“不會!”解大堂主笑道:“不會!”
趙子錢不明白為什麼這位傳奇人物那麼肯定?
“夏自在現在正處於微妙的心態中。”解勉道看着眼前的四個人,淡淡笑道:“一個人擁有了二十萬兵馬,是不是肯聽命於別人?而且,那些人又是蒙古人,正打算侵略中原的韃靼!”
他們專心在聽着,而且相信解大堂主現在的每一個字都關係到天下的安危。
“宣雨情原本是落在潘離兒手中……”解勉道嘿的一聲笑,道:“夏自在為什麼又將她半途劫走?”
“據我們所知,潘離兒也背叛了黑色火焰……”一名年輕而碩壯的漢子沉吟道:“最少她殺了火焰雙虹!”
火焰雙虹,可是秘先生的女兒!
“潘離兒活着的目的就是為了報復宣寒波!”解勉道一笑,道:“所以,目前黑色火焰只剩下秘先生以及塞外的董絕而已!”
夏自在別具異心,潘離兒自有目的。火焰雙虹已死,董一妙和古元文則雙雙武功已廢。
“想不到以黑色火焰這麼大的組織會在短短的時間內落到這種地步!”另外一位年輕人感嘆道:“真快!”
解勉道雙眼瞳孔一閃,淡淡笑道:“你們以為何此?”
他看了眼前這四個心腹一眼,緩緩道:“你們看到了黑色火焰的什麼?古元文、董一妙、火焰雙虹?可怕啊!秘先生這個人是真可怕!”
趙子錢那一雙白眉皺起,忍不住道:“請堂主明示!”
“黑色火焰是個組織,而不是八個人而已!”解勉道語重心長的道:“稍早你們都接到了消息,柳夢狂和秘丐棍一戰的結果。更早以前,則是聞人獨笑和秘道劍的一戰!”
他們每個人都點了點頭,恭敬應道:“是!”
“你們想,秘先生的三個分身和黑色火焰的董一妙、古元文、火焰雙虹如何?”
“有過之!”
“所以,真正的實力還在那一座神秘的大喜聖殿內!”解勉道沉聲道:“知道為什麼本座要將總舵退出洛陽?”
“鷸虹相爭,漁翁得利!”趙子錢嘆氣道:“只要我們和夏自在一戰,秘先生便可策動真正黑色火焰的力量兩方兼併!”
“而這樣子的結果是……”有人接着回答道:“白蓮教以及江湖上最少會有一半門派受到他的控制。”
屆時,秘先生最少可以握有六省道的控制勢力,那幾乎已是有半壁江山了。
解勉道嘿嘿一聲,道:“夏自在是聰明人,他一定也瞭解到這件事。”
“所以他不會對柳帝王和皮俊不利!”趙子錢終於明白了,道:“甚至還有可能做個人情放了宣雨情和蕭靈芝!”
解勉道雙目一閃,道:“明白了?他這個人情一放下,洛陽便真的是變成他的勢力範圍,不過,我相信他只會放宣雨情。”
“那蕭靈芝姑娘呢?”
“等柳夢狂進入洛陽!”解勉道嘿嘿一笑,道:“這樣才是叫做‘人情’,貨真價實的擺在眼前。”
“難道我們乾坤堂的地盤就這樣算了?”那個年輕人立刻叫了起來,道:“這裏可是我們拼出來的……”
解勉道威嚴的瞪了他一眼,沉聲道:“乾坤堂成立的宗旨是什麼?”
那年輕人一震,雙膝一跪,朗聲道:“逐蒙古、復中原,為蒼生、不怕死!”
“好,你知道!”解勉道朝在場的每個人嚴峻説道:“逐蒙古復中原是我們的第一宗旨所在,在這大原則下一切都不重要!”
“是!”所有人大聲應着。
“為蒼生不怕死!”解勉道朗喝道:“記住,我們是為千萬生靈而行俠義,並非只為一己私利。連死都不怕了,天下之大又豈在乎這洛陽一小塊地方!”
“是!請堂主恕罪!”一時眾人紛紛跪下,朗聲同道:“我等謹記本堂宗旨,時時護念不有所失。”
解勉道緩緩噓出一口氣,道:“本座之所以留在洛陽的目的,是希望夏自在能脱離黑色火焰的控制,這點你們千萬要記住了!”
每個人的內心都湧起了一股熱血。
他們慶,深深慶幸自己沒有跟錯了人。
***□
宣大小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這麼輕易的就被放了出來。
“真令人難以相信……”宣雨情回頭看了一眼那條“自在街”,道:“夏自在就這樣放人了!”
不但她不信,柳帝王和皮俊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那老小子打什麼主意?”皮俊搖了好幾下頭道:“姓夏的竟然跟哥哥我比賽下圍棋,簡直是嚇人麻!”
柳大混混可也是左思右想了半天,這才嘆氣道:“真怪,那地下秘道壓根兒沒有阻攔,就這樣一路找到了雨情。”
“那……你怎麼不順便去救蕭姑娘?”皮俊問。
“沒有路啦!”
“沒路?她不是在另外一條通道?”
“騙人的,通道只有一條……”
他們邊交談着,轉眼間已回到了潘離兒那間屋宇。
“好了,不管怎樣咱們總算把宣大小姐‘要’了回來。”皮俊嘻嘻一笑,指指屋子道:
“哪!自己的債自己要。”
宣雨情輕輕一笑,道:“這當然,我還有一把扇子在她的手上呢!”
説着,身形化成一道虹影,便往屋子裏去。
宣雨情這廂方才落足踱入屋內,已見得一座純白大理石的桌上正不是放着那柄黑檀扇?
她調了調氣息,知道左近沒有任何人方是踱向前伸手拿起,扇下有張紙條,紙條有字。
“扇可歸還,人不能走!”
宣雨情雙眉一動,淡淡笑着朝窗外道:“潘離兒,我知道你人還在這裏,本姑娘回答你的一句話是,我和柳哥哥都等着看你的出窘!”
潘離兒所留下“人不能走”指的是柳帝王。
這是一種大挑戰,明目張膽的挑戰。
“別太自信!”潘離兒的聲音飄緲緲的傳來:“宣雨情,你以為我跟柳帝王在一起這幾天什麼也沒做?”
宣大小姐雙眉一挑,冷哼道:“你能做什麼?以柳哥哥的武學造詣,不管你用什麼手段一點也沒用。”
“是嗎?”潘離兒的聲音在暗處逐漸消失:“他會來找我的……而你為了他也一定會讓他來找我的……哈哈哈,這才是我真正的復仇,哈哈哈……”
笑聲,消失。
留下的卻是深深濃濃的不安。
潘離兒憑什麼那麼自信?
這中間是不是有自己,甚至連夫君也不知道的秘密?宣雨情全身一震,竄身出去。
“幹啥啦?”柳帝王訝笑道:“後面又沒人追你,這麼急做嘆麼?”
宣雨情楞了一下,紅着臉搖搖頭道:“沒什麼。”
柳大公子看了看她手上的黑檀扇,道:“她還你?”
“不,是放在桌上……”她話説一半,停了。
這其中一定還有別的事。
皮俊了兩聲,嘻嘻道:“哥哥我發現了乾坤堂的記號了,先走一步去探路。”
他可是急忙走了,這廂柳帝王輕輕一握嬌妻的柔荑道:“好啦!現在可以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了?”
宣雨情嘆了一口氣,將字條遞給柳帝王看。
“什麼屁話嘛!”柳大公子在指間將字條粉碎,笑道:“人家隨便一張紙就動了你的心念?唉!”
聽這話,咱們宣大美人的心情可是好多了。
“不是啦!是她後來在外頭傳話……”宣雨情道:“瞧她説得十成十的把握,所以……
家有些擔心!”
柳帝王哈哈大笑,道:“你未免對我太不相信了吧?”
“那裏不相信?”宣雨情輕輕一嘆道:“就是太相信了,所以怕會失去你!”
柳帝王心中大為感動,一把摟住愛妻的肩頭擁入懷內,低聲道:“有你這話,柳帝王此生此世又豈會它想?”
宣大美人可是嬌羞紅透了臉,撐推了一下,頓足道:“這兒可是大街上哩,叫別人看瞧了説話!”
柳帝王哈哈大笑,道:“行!那咱們去找乾坤堂邦位解大堂主吧!應該會有許多有趣的事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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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兩忘看着馬飆那張臉就覺得好笑。
“馬大爺,你就彆氣啦!”夏兩忘哼道:“人家柳小子到洛陽去是賣命,你在這兒跳什麼腳?”
馬飆當然不高興了。
“什麼話!”他瞪的人是韓道:“什麼洛陽城險,非得把老子連哄帶騙的過來開封不可,好啦,人家姓柳的就這樣輕易的救出了宣雨情。”
“這是有原因的……”韓道仍舊喝他的茶,還嘖嘖有聲的連啜了五六口,這才放下茶盅。
他自以很脱,可是有人説話了:“這男人真沒品,連喝茶都那麼大聲,好惡心!”
“就是嘛!”雪蓮格格笑着,接了方才黑珍珠的話道:“瞧他還自以為很風流才子的模樣,難過呵!”
玉荷兒拍手叫道:“罵得好!”
“停!”韓道大叫一聲:“我知道你們不高興大總管我留下你們在這裏,不過,事關千萬生靈的大兵劫!”
這可是嚴重的事,果然大夥兒就住嘴了。
“夏自在可能自立門户……”韓道簡單的道:“這是打擊黑色火焰最好的機會,如果我們跟他豁上了,豈不是叫姓秘的漁翁得利?”
大大有理。
韓道嘿嘿又接道:“所以,我們目前要做的,反而是在開封城內阻止黑色火焰的勢力擴展。”
他們從遇上秘儒刀開始就知道了黑色火焰大有染指這裏的意思。
“乾坤堂可以放棄洛陽,為的是天下太平。”韓道沉聲道:“但是,同為了天下太平卻不能不守住開封!”
因為對象不同,他們都能明白外人以為矛盾的話。
“行了!”夏停雲聳肩道:“柳大先生在城外一戰後便失去了蹤跡,哥哥我跟兩忘老弟去找吧!”
“誰是哥哥誰是老弟?”夏兩忘大叫。
“走啦!”
“不行,先説清楚!”
“你瘋啦?不趁機……那六個女人……”
“媽呀,快走!”
好啦,一對姓夏的溜了,馬飆馬大爺哼的站起來,用着自以為虎目的眼光一掃,道:
“本爺到官衙去照會一聲!”
他也走了,咱們韓大總管呢?
六個大小美人可全瞧着他,心底一陣“害怕”,韓大總管乾笑道:“各位……你們……
能不能……買點……女紅回來做?繡繡花不錯啦!”
韓道真懷疑自己竟然還活着看那個六個女人大步走了出去,大難不死,他想必有後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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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動手的時機了!”星海亡人一邊嗑着瓜子,邊用乾澀生冷的聲音道:“玉荷兒,死!”
對面斷頭印右手抓刀左掌撐桌,倏忽由這茶樓二樓竄飛下去。
下頭走着的是剛從乾坤堂總舵出來不久的那六個女人,她們絕對沒想到憑空冒出一名殺手來。
而且,是絕毒絕狠的一個。
玉荷兒連慘叫的機會也沒有,眾人眼前只見白晃晃耀眼極了的大刀一閃,緊接着是殷紅赤目的熱血噴出。
她們悲憤怒叫,五個人全數絕技搏殺而出。
斷頭印冷沉沉一笑,已是提了玉荷兒的首絕倒身飛了回去。
“狂徒別走!”倪不生雙目赤紅,大喝着和韋皓雁雙雙最先搶進,那斷頭印冷冷一聲長嘯。
刀光又起,迎面是狂飆怒卷的刀氣罡風。
倪不生在這百險中猶且能一把拉住韋皓雁倒翻閃過。
“嘿嘿嘿,不簡單!這女人能躲過印某人的五成力刀勢……”斷頭印臨走前大笑道:
“我對你很有興趣。”
聲音,一下子走了好遠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