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少年,穿一身深藍色短裝衫褲,足著爬山薄底快靴,肩後斜揹著一把黃緞子包紮的奇形兵刃,從容不迫邁著安詳的步子,向肖俊等停身地方走過去。
等走近肖俊一丈左右停住,抱拳一禮微笑道:“閣下自稱姓肖,大概就是馳名江湖的鐵書生了,在下久聞大名,恨無機緣一睹風采,不想今天在郊野荒徑途中巧遇君駕。”
肖俊看來人態度安詳,儀表不俗,虎臂峰腰,英氣透於眉目,自己四人,他好像全沒看在眼裡,似乎是有恃無恐,趕忙抱拳還禮,笑道:“肖某不過是薄具虛名,江湖傳言豈足採信,兄臺和肖某等素昧平生,何以隱身跟蹤,尚請見告一二,使肖某人一開茅塞。”
那少年仰面一陣大笑道:“君等鐵騎疾來,跋涉千里,難道是無為而至嗎?真人面前不說假話,閣下俠名震江湖,又出身名門正派,想必不會打誑語。始才隱身石後,聽君涉及嶗山靈水崖,好像那片窮山幽谷和各位有著極深的關係,必於尋到而後甘心,在下自幼就在那片摒絕塵凡的清靜窮山中長大,各位如果一定要去,我倒可以指明四位一條捷徑……”
那少年話未說完,梁文龍已按捺不住一腔激忿,冷笑一聲接口道:“這樣說起來,朋友定是靈水崖上福地洞天的主人了,那我斗膽借問一聲,最近一月內有一位姓羅的朋友,登山造訪兄臺仙居,他現在哪裡去了?”
那少年驀然沉下臉,冠玉似的雙頰如罩寒霜,冷冷地接道:“靈水崖寒山窮谷,說不上洞天福地,不過那地方接待的是心正意誠,善意造訪的武林朋友,決不允許任何人到那裡撒野。姓羅的如果是幾位的好友,那麼請幾位多備點錫箔素幡,招領他亡魂歸去。靈水崖不是吃人魔窟,埋屍墓場,但卻是接引無知狂徒歸真登天,返回極樂的捷徑。我言盡於此,信與不信憑各位自決,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異日有緣再會。”
說完話轉身就走。鐵書生突覺著心裡一冷,失去了往常遇事的鎮靜沉著,猛的一聲大喝道:“你站住!”
話出口,人施展“八步趕蟾”,帶起一陣風,躍出去兩丈多遠,回身攔住了那少年去路。
肖俊劍眉倒豎,臉兒變成了鐵青的顏色。
鐵書生咬著牙問道:“你說那姓羅的死在你們靈水崖中,我問你,他的屍體在什麼地方?”
那少年似乎被肖俊急忿形態所震懾,不自覺退後了兩步,但只一瞬間,又恢復了鎮靜,冷笑一聲答道:“你好像很急,我再告訴你一遍,姓羅的死了,昨天是兩七忌辰,屍體嗎?
在三合瀑下面沉鵝潭中。沉鵝潭片毛不浮,找屍體那是笑話,素花冥錢祭亡友是江湖道義,但我勸你最好是不要去。鐵書生威名震江猢,但卻震不住靈水崖中三尺童子,除非你不打算回來……”
藍衣少年話未完,肖俊一聲長笑道:“好狂妄的口氣,你認為靈水崖是銅牆鐵壁,刀山劍林嗎?朋友!你好像很會講話,能不能告訴我你尊姓大名。”
那少年霍的後退幾步,仰天打個哈哈。笑道:“我姓武,草字鴻釗,靈水崖上的無名小卒,你準備怎麼樣,是不是想賜教我幾手武當派的不傳絕技。”
鐵書生強按著怒火,又切齒問道:“姓羅的死,你是不是親眼看到,他是死在什麼人手裡……”
肖俊問話未住,那少年已厲聲喝道:“名傳遐邇的鐵書生怎麼這樣羅嗦,武當派管不到靈水崖上,告訴你,是叫你知難而退,憑你們再多幾個也無非是去送死陪葬,我沒有工夫和你打這無謂的口舌官司,進嶗山百里內,立時還給你們顏色。再告訴你,前兩天進嶗山去三個人,和尚、叫化子還有一人施鞭的少年,這三位大概也是閣下的知己朋友,兩個被活捉,叫化子跑的快,亡命在萬重山中,不過他決離不開這個地方,深入嶗山一百里就不要再想退出來,這是我們的規矩,不進山我們決不會有絲毫侵犯。鐵書生,現在你們還來得及回去。”
鐵書生痛聞雁秋之死已是心碎腸斷忿填胸,再聽說玉虎兒、三寶和尚遭人活擒,那無疑火上加油。武鴻釗狂妄口氣點燃了肖俊的怒火,鐵書生一聲冷笑,切齒出聲。
他咬牙點頭,沉聲說道:“我肖某人走遍大江南北,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狂妄的話,靈水崖上三尺童子都懷絕技,那你閣下必然是技壓天下,肖某願在此地當面領教,我看看靈水崖究竟有些什麼絕傳之密。”
武鴻釗是六指仙翁白元化的第三個弟子,從師十二年,除五鬼陰風掌外已得白元化真傳十之八九,平時絕少下山出入江湖,鐵書生的名頭他也是聽師父提過,他因為生的又白又漂亮,博得雅號“粉金剛”。
粉金剛自負一身出奇武學,當然不肯示弱,他一豎眉,先來一陣冷然長笑,笑得像陰冰地獄裡吹出的寒風,翻腕從背上取下鉤鏈刀,抖開黃緞子包皮。這兵刃是十八種兵刃以外的東西,厚背薄刃,尖端帶著一個月牙子,西斜麗日照得刀光刺眼。
武鴻釗一順喪門鉤鏈刀,看肖俊仍然靜立著不動,歐陽鶴、梁文龍、小白猿李福卻分站四周,一個個面罩寒霜,粉金剛眼神如電,掃三人一眼,又笑一聲,對肖俊說道:“肖俊,還不亮劍動手,是不是想來個群攻群打,武鴻釗雖然是無名小卒,四個人一齊來我還不在乎呢。”
歐陽鶴、梁文龍已氣炸了肺。
驀然齊聲怒吼,雙雙向前撲去,兩個人動作如箭,快得像狂風,他們快,可是鐵書生比他們更快,猶如電光石光般迎去,阻止住倆人怒撲。
肖俊回頭對粉金剛冷笑一下道:“姓肖的雖然是草莽之輩,但對你朋友還用不著群鬥……”
環顧四周後,又說:“不過,在未動手之前還有句話說。我們素不相識,自然談不到恩怨二字,江湖上講究道義,一諾千金,我們都是為了朋友,假如我敗在你手裡,姓肖的任憑怎樣處理,我都含笑接受,誓不皺眉,即讓你把我亂刀碎屍,也沒有一句怨言;萬一朋友你敗了,姓肖的只求你一件事情,請你把我引到那位姓羅的葬身地方,給我兩天的期限,允許我設法打撈他的屍體。姓肖的言出衷誠,望朋友一言定局。”
鐵書生說著話,再也沒法子控制悲痛心情,星目淚湧,滾滾如斷線珍珠,這席話雖不悽楚欲絕,聽起來卻也使人碎心斷腸,歐陽鶴、梁文龍都忍不住跟著流淚。小白猿李福簡直已哭出了聲。
粉金剛也聽得怔了神,呆了陣才答道:“看樣子你和那位姓羅的交情極深,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算難得,不過沉鵝潭急瀑漩渦,近潭邊如歷濃霧,你不要說打撈屍體,連景物也看不清楚。交技履約,全憑功夫決定輸贏,我自然不能不答應你提出的條件,不過話要說清楚,我如真敗在你的手裡,也只能領你到沉鵝潭那個地方……”
過了一會,又繼續說道:“兩天內我負責沒有人找你們動手,過了期限,我便不再擔當,你能否出山,那就要靠你自己,這也只限你鐵書生一個人,另外的三位恕難同住,我全身最大的能力就只能做到這點。”
肖俊點點頭道:“好吧!就依你朋友說的話辦……”
說到此處,轉頭又對歐陽鶴等三人說道:“我和姓武朋友講的話,三位賢弟都是親耳聽到,不管我們倆人誰勝誰敗,你們都不許插手過問,我如死在此地,你們是願回去,願入山我自然無法再管,這全憑三位賢弟自決,我不能害你們的命,但也不能讓你們為保性命拋棄道義,我若僥倖得勝,以後的事,自然照這位姓武的朋友所說諾言隨他入山,你們回萊陽縣城等我,現在請三位賢弟退後十丈。”
肖俊說話時,一臉堅毅之色,肅穆莊嚴,凜然難犯,歐陽鶴張張嘴可沒有說出來,三個人六隻淚眼盯著鐵書生慢慢的移步後退。
鐵書生注視三人,著他們退後到十丈以外,倏地回身翻腕推劍。
劍映日光,輝奪人目,他捧著劍,一絲悲痛極端的苦笑,襯著睜睜星目中兩顆晶瑩淚珠,驀然,他拭去眼淚道:“朋友,寸陰寶貴,就請動手發招吧!”
武鴻釗不知是否為肖俊一片義膽熱情所動,他長長嘆口氣說道:“鐵書生你俠名不虛傳!
我武鴻釗有僭了。”
話落刀發,喪門鉤鏈刀使一招“金雕展翅”,橫掃斜劍。
鐵書生翻身避刀,刀挾勁風掠身掃過,粉金剛再進手,鉤鏈刀變一招“雲龍抖甲”,肖俊猛的向右翻,全身躍起,一招“八步回空”。武鴻釗輕喊一聲:“好身法。”
人卻猛躍追去,身未落地,刀又出手,向下點“金針定海”。
肖俊連讓三招,已看出粉金剛出手迅捷,快中帶穩,確具超凡身手,也不再閃避試招,翻身揮劍硬接喪門鉤鏈刀,刀劍互擊出聲。
倆人臂力半斤八兩,肖俊右臂發麻,長劍幾乎出手,粉金剛馬步浮動,虎口生痛,兩個人較過實力,彼此心裡有數,誰也沒有了輕敵觀念。
肖俊定下神反守為攻,劍化“推波逐浪”,直取前胸,粉金剛沉腕避招,刀取下盤,出一招“老樹盤根”。
鐵書生魚躍三尺,劍走空招,腳落地劍法驟變,疾如狂雨,密似連珠,滾滾化一團白光,挾排山倒海之勢,著著逼進;武鴻釗也展開靈水崖十二年日夕苦學,一把喪門鉤鏈刀施得呼呼生風,這是一場生死決鬥,倆人全展本身所學,荒郊外斜陽下,刀劍並飛,漸漸的看不見倆人的身影,只有兩團白光糾結在一起滾來滾去,白光所到之處,斷草飄飛走石揚塵。
遠遠觀戰的歐陽鶴等三人,看的目瞪口呆。
他們初次見到鐵書生真實身手,確非凡響,對方喪門鉤鏈刀也是精奇,招式變化莫測,倆人勢均力敵,一時間難分勝負,火辣苦拼了四十多個回合,一丈方圓內盡都是刀光劍影。
肖俊一連換了八仙劍、玄門劍等四種劍法,但都被武鴻釗一柄喪門鉤鏈刀從容化解,任肖俊勢如潑水,對方老是從容應付,絲毫不慌不亂,鐵書生心急劍快,他想早點打敗對方,好讓他履行諾言,帶自己去沉鵝潭奠拜義弟雁秋沉潭亡魂,設法打撈他的屍體,所以拼命狠攻,劍法屢變。
可是武功一道,講究的是心清氣定,你愈急那就愈難發揮出真實本領來。
肖俊已得張慧龍大部真傳,一陣猛打急攻,竟未能取得半點優勢,有幾次反被人家用刀封長劍,逼得自己連連後退。
這樣又苦鬥了五十多個回合,回回捨命相拼,險招迭出。倆人捨死忘生,愈打愈狠,粉金剛、鐵書生臉上全現了汗珠,看的人更是觸目驚心。
這是鐵書生技滿離師闖江湖以來,第一次施出了全身所學舍命的苦鬥,他心痛盟弟之死,存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決心。
哪知道武鴻釗藝得六指仙翁白元化親自傳授,十二年日夕苦練,成就一身出奇本領,他平日深居靈水崖,從未下過山一次,自認為一身武功足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所以他初逢肖俊時,態度異常狂妄。
在他想,就四個人打他一個,也有必勝把握,可是動上手,全然不是那麼回事,一個肖俊就夠他全力對付,一百回合已有氣力不繼的感覺。其實當時兩個人全都已溼透勁裝,都拼出餘力求勝,這才叫拼命忘生,舍死苦鬥。
肖俊戰到一百二十回合,心念忽動,暗想自己這種打法,到最後至多是兩敗俱傷,念轉慧生,劍法突變,疾風狂雨的猛攻變成從容輕靈的防守,施展出武當派太極慧劍。
粉金剛見肖俊只守不攻,也想喘口氣,刀法一緩,後退了三步。
肖俊哪肯放過這個機會,立時挫腰騰躍,追個如影隨形。
武鴻釗剛剛落下身子,鐵書生長劍又到,他急施“鷂子翻身”想閃開來勢。
可是肖俊青鋼劍快逾閃電,一陣冷風掠體而過。
武鴻釗右上臂藍色短衣裂開一道五寸長的口子,血從那藍色破口中泉水般湧出來。
肖俊只要推出一點劍鋒,武鴻釗這右臂就要完全被截斷。
武鴻釗強忍著痛,回身哈哈一聲大笑,道:“鐵書生名不虛傳,武某人甘心認輸,為友賭命,義薄雲天,三日後武鴻釗仍在此地恭迎大駕,拼著受師門派規制裁,我引你到沉鵝潭去,不過,希望你是單人一劍……”
肖俊搶前一步,截住了武鴻釗的話,道:“肖某承讓心領盛情,三日時間雖然很短,但我心急如箭,兄臺既有心成全,能不能提前兩天。”
說著話他棄劍走近武鴻釗的身邊,取出懷中金創藥替人家敷藥裹傷。
看傷勢深達半寸,鮮血浸溼了一條右臂衣袖,幸而未傷及筋骨。
粉金剛雖然有點痛的發抖,但他仍然帶著一分微笑,看著肖俊替他敷好藥說道:“你如果真急,那麼改在明夜二更,仍在此地見面,不過,你真到了沉鵝潭,定會使你失望,據我所知,再好的水性,也不敢到沉鵝潭打屍撈人,何況靈水崖境內步步有伏,去倒容易回來難,你要三思而行。”
肖俊點點頭道:“肖某人也知那地方無疑龍潭虎穴,奈羅雁秋是我結盟的義弟,義重情深,誓同生死,大不了一個死字,肖俊死而無憾,何懼之有。”
武鴻釗嘆口氣道:“好吧!事情就這樣,一言為定,明晚二更天,此地會面。”
說過話,撿起自已喪門鉤鏈刀轉身施展開提縱身法,帶傷向正中那條道上疾行而去。
歐陽鶴等武鴻釗走了之後,才急忙跑近肖俊身邊,問道:“大哥,姓武的果然身懷絕技,今天這場苦戰,實令人觸目驚心,他是否答應引你入山。”
肖俊點點頭道:“今天這一戰,是小兄自從師學藝來最兇狠的一次,我只能說是僥倖勝他,他已答應履行諾言,帶我入山,不過,只限定小兄一人,現在,我們暫回萊陽縣城,找個客棧休息下再說。”
肖俊說完話,四人一同牽過坐騎,翻身上馬,徑返萊陽城而去。
第二天,薄暮時候,鐵書生一人一劍,準備赴約入山,歐陽鶴、梁文龍、李福都堅持著和肖俊一塊去,鐵書生極力阻止著說道:“講的是我一個人,自然不能大家都去,好在我只是去看看形勢,探查秋弟是否真遭人家毒手,你們去於事無補,而且,武鴻釗也可以藉口推翻約言連我也不帶。你們不妨先留在這裡等我,假如我在三天之內仍無消息,你們最好不要再去涉險,趕緊回武當去請命師父,看他老人家作何處置。”
肖俊這樣一說,三人雖然心裡一百二十分的不願意,但卻沒法子提出反對理由,只好暫留客棧裡,鐵書生一人一劍,連馬也未騎,趁暮色晚風,奔行赴約而去。
鐵書生一人一劍滿懷沉重的心情,暮色中急步如飛,片刻工夫已入荒野。
鐵書生這時心情極端悲忿,忽然發出一聲長笑,自言自語地道:“雁秋弟陰靈有知,助愚兄一臂之力,讓我能手刃害你的仇人……”
鐵書生話未落口,身側草叢中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嘆息,肖俊被這聲實如其來的嘆息,驚醒滿懷悲緒,急回頭厲聲喝道:“什麼人?
再不現身可不要怪我用暗青子招呼你了。”
他說完話,草叢中一陣輕響,跳出來一個瘦小的叫化子,一頭蓬亂短髮、赤著一雙黑腳,輕聲接道:“我,肖師兄,這一回我小要飯的算栽到家啦!黑羅漢、玉虎兒,都被人家活擒了過去,我跑的快,算是逃出了天羅地網,滿山上藏藏躲躲,餓了兩夜沒有吃東西。靈水崖六指仙翁白元化名不虛傳,看門童子都會兩手拳腳,今晚我趁了個空兒跑了出來,不想在這裡遇上你。”
鐵書生趕兩步,走到諸坤身邊問道:“你們到了靈水崖嗎?我五弟是否已真遭人毒手?
黑羅漢小師父和玉虎兒倆人都是否受了傷?”
小乞俠搖搖頭嘆口氣,道:“小要飯的自出世以來,第一次弄得這樣狼狽,一步走錯,滿盤皆輸,步步中人埋伏,小和尚和玉兄弟力戰被擒,我諸坤倒不是姑息我這條窮命,我怕你們後來的照樣吃虧。”
說到此處,他仰面一聲狂笑,又道:“現在,我已覺無話可說,肖師兄,最好請立即回山,小要飯的認命了,黑羅漢、玉虎兒和我一塊進了靈水崖,要死我們得死在一起,事情把我逼到這裡。我不得不走極端,我不信靈水崖上的人都有本領逃出我的七孔黃蜂針簡。”
小乞俠話落口,人卻反向靈水崖來路撲去。
肖俊知他再入山已存以死相拼的決心,再倚仗威懾江湖道上的七孔黃蜂針暗器,準備在靈水崖造成一次悲劫。小乞俠這一著,反而使鐵書生極端沉重的心情恢復了鎮靜,高聲喊道:
“諸兄弟,饅走一步,聽愚兄一言奉告,如何?”
小乞俠止步回頭,長笑一聲答道:“你不必再想勸我,縱然是金玉良言,我也聽不下去……”
鐵書生走近諸坤,含淚說道:“諸兄弟,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還有出乎你意料以外的事情。三寶小師父和玉師弟被擒的消息,我早有所聞,我今夜隻身來此,亦是為赴靈水崖方面一個死的約會。”
說著話,他把如何遇上粉金剛武鴻伸,訂約交手,連萬翠蘋、餘棲霞偷走下山的事都說了出來。鐵書生嘆口氣繼道:“萬師妹和餘姑娘可能先愚兄們趕來此地,目前究竟在何處,全無消息,靈水崖既然早有準備,她們來,自難倖免!羅兄弟是否真死,愚兄這次入山觀察後,自然可以弄個水落石出,白元化和武當派素無怨恨,我想他們決不致把三寶師父和玉師弟立時處死。”
肖俊又道:“只要人不死,總有辦法能救,你想,假如今晚入山一鬧,不單愚兄無法暗潛入山查看,而且,說不定還會給三寶小師父和玉師弟招致殺身之禍,愚兄意思,不如你先回萊陽客棧,同歐陽師弟等一起暫住,等我隨武鴻釗暗潛入山查看歸來後,再作計議。”
諸坤沉吟一陣,才答道:“你不怕人家引你入伏?”
肖俊搖搖頭答道:“我看武鴻釗也是一條血性漢子,大概他還不致於做出這種奸猾的小人勾當。目前很難預言他是否沒有詭計,但這比你捨命一拼的打算要高一著。”
小乞俠點點頭道:“好吧!我不能義氣用事,破壞你全盤計劃,小要飯的決心在萊陽等你三天,三天後你不回去,我可要再入靈水崖拼他個同歸於盡。”
鐵書生沉著聲答道:“三天後,我不回去,事情當然是發生了意外變故,不過,我不同意你這種寧為玉碎的打算,七孔黃蜂針固然可使白家子弟送命不少,但同樣也害了你和黑羅漢、玉虎兒的性命,也許你這樣一做,我們這次來的人,恐怕全難活著退出山東。”
鐵書生繼道:“假如羅雁秋真死在靈水崖上,白元化就算預付了滅門慘禍,羅雁秋恩師悟玄子,是隱跡風塵的當代奇人,東海三俠名震環宇,三個人目前只有他這一個弟子,師徒情何異父子,他們涵養就算到了無嗔無念的境界,也不能說眼看愛徒慘遭橫死而不聞不問。”
鐵書生又道:“還有東海學劍的凌雪紅,絕代紅粉奇女子,柳師叔一生從不服人,我看到了他那次也佩服個五體投地,白元化縱然一身本領,但決無法抗拒這幾位仙俠奇傑,靈水崖免不了一場血雨腥風,所以,我希望你能暫息心頭悲忿怒火,免得弄巧成拙。”
小乞俠聽完話後,微微冷笑一下,答道:“肖俊兄,你這番話的含意我小要飯的完全明白,你是準備弄清楚羅小俠生死真相之後,先讓歐陽鶴和梁文龍離開此地回山,你肖師兄卻準備在靈水崖全義死戰。自然,你這辦法比我小要飯的高明,既無制勝把握,犯不著大家同歸於盡,能走一個是一個,不過,話要說明白,小要飯的已有必死之志,羅雁秋雖不是我結義兄弟,但人家有恩於我,再說黑羅漢、玉虎兒和我一起進了嶗山,在道義上,我不能丟下他們,一個人獨自逃走。”
小乞俠又道:“這樣吧!三天後你如仍不見返回萊陽客棧,我打發歐陽巴和梁兄弟等先回武當山求援,至於我小要飯的,這次已認定了窮命,我要仗七孔黃蜂針,拼他們一個算一個,你要再想阻止我,那咱們只有絕交斷義,各奔前程。”
小乞俠幾句話說破了肖俊心事,他深知諸坤性格,再勸他難免要鬧翻,只好苦笑一下道:
“好吧!就這麼辦,不過,在三天之內你不許輕舉妄動,也許,這三天內事情另有轉機。”
小乞俠點頭應道:“這個,你只管放心,小要飯的誤不了事,我們如果都不死,後會在即,恕我不送你啦!”
說過話,他轉身撲萊陽而去。
肖俊凝目佇立望著小乞俠如飛背影,說不出此時心情是痛是恨,他舉手高喊:“諸兄弟,他們住在萊陽東關金升客棧裡。”
耳聞小乞俠遙遙迴音,隨著應聲,消逝了鐵膽血心的乞俠身影。
諸坤走後,鐵書生思潮洶湧,百感交集,呆呆地站在那兒,如一座雕刻石像。
不知道過了有多長的時間,猛然夜風中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醒了肖俊沉醉心神。
慌忙回頭,見黑夜朗星下飛馳來一匹健馬,馬快得如一陣急起旋風,眨眼已快到肖俊跟前,奇怪的是馬上鞍空蹬閒,竟無人騎。
鐵書生還找有來得及飛身攔馬。那健馬卻似已看見肖俊,驀然仰首,一聲長嘶,停在肖俊身旁。
鐵書生細看健馬,周身如墨,四隻白蹄子襯著銀鐙子嵌玉本鞍,馬圍著肖俊身邊,低嘶打轉。
鐵書生看清楚馬兒,正是五弟羅雁秋的烏雲蓋雪寶駒。
靈馬竟能辨認出主人好友,肖俊看清馬,驀如萬丈崖上失足下墜,一顆心片片粉碎,淚若泉湧,目閃金星,頭暈欲絕,打個踉蹌,不自主後退數步。
肖俊手扶馬鞍,悲聲說道:“秋弟,你真的遭了別人的毒手嗎?
天啊!真叫人做夢也想不到,巴東一別竟成永訣,你死的好苦啊……”
鐵書生心情激盪,眼流血淚,悲音劃破夜空,竟伏在馬鞍上,半晌直不起身子……
那靈馬此時也靜站不動,直等到肖俊伏鞍痛哭了一陣後挺身離鞍,它才仰首,發一聲長嘶,豎耳伏身,搖頭搖尾,那意思要鐵書生騎上,好帶他入山。
肖俊心中體會到馬意,立即翻身上馬,手握韁繩說道:“靈馬,靈馬,你暫時帶我到前面去應個約會,然後再帶我到你主人遇難的地方,祭奠他的亡靈。”
肖俊話剛說完,烏雲蓋雪寶駒,已放蹄如箭一般飛馳,鐵書生初試寶馬,只覺得快的如電掣風飄,但坐在馬背上卻感到異常平穩,不過剎那工夫,已到他和粉金剛武鴻釗約會的地方。
肖俊一收馬韁,馬已停住身子,鐵書生跳下馬背,剛剛把韁繩放上馬鞍,忽聞離身兩丈左右一棵樹上,傳來一聲大笑,道:“二更已到,怎麼才來?”
說著話,從樹上跳下來身著黑色夜行勁裝的武鴻釗,右臂還裹著紗布。
他看到肖俊身旁的烏雲蓋雪寶駒,似乎微露驚愕,問道:“這匹馬是閣下的坐騎嗎?”
肖俊強忍滿腹痛苦,搖搖頭,答道:“靈馬自會選異主,姓肖的不配,這匹馬就是遭難寶山沉鵝潭羅小俠的神駒。”
粉金剛點點頭,道:“果然是匹神駿寶馬,主人沉潭,它竟悲嘶三日夜,繞山不去,我們傷了兩個人,還沒有把它捉到,靈馬易主不變節,它竟會自投閣下手裡。”
鐵書生微帶怒意,沉聲答道:“馬不死,主人未必一定殉難,也許姓羅的復生有日。”
武鴻釗仰面一陣大笑後,道:“你認為我是騙你嗎?姓羅的沉潭送命,我雖沒有親眼看見,但那卻是千真萬確的。”
武鴻釗又道:“三合飛瀑懸崖峭立,水急如排山倒海,沉鵝潭漩渦力能卷沉蚊龍,除非他是大羅金仙,證果羅漢,你不信他死,何言他會復生?”
肖俊又冷笑道:“天地間奇人正多,很多事盡出人意料,你認為姓羅的已毫無生機了嗎?
假如他真死沉鵝潭中,你們靈水崖即將遭致血洗浩劫。”
幾句話,武鴻釗面色突變,他冷笑道:“鐵書生,你講話要有分寸,白家的弟子們,沒有一個貪生怕死,姓羅的葬身沉鵝潭,只怪他學藝不精,既然成敵對,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不管什麼人替他報仇,我們全都接著,今晚上我是來履行前約,帶你到沉鵝潭奠祭姓羅的孤魂,如果你改變原約,想闖山雪恨,圖報姓羅的送命之仇,武鴻釗雖然傷臂未愈,但我還可以捨命奉陪。”
鐵書生強按悲忿怒火,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豈可反悔,替姓羅的雪恨復仇自有高人,肖某不過是末座小卒,錯開今晚上,以後我們哪裡碰上哪裡算,現在,我們不需要再作無謂的口舌之辯,就請你朋友勞神費心,快帶我到沉鵝潭一行。”
粉金剛點點頭,道:“很好,武某人承你劍下留情,得保殘命,以後再會面,我自當重行領教,濺血劍下,死而無怨。”
肖俊截住了武鴻釗的話,接道:“我說過,今晚上我們不再談這個,肖某人既然敢來,就沒有再準備回去,我是問你去沉鵝潭的道路。”
粉金剛沉吟了一下,又看著肖俊身邊的蓋雪寶駒,答道:“走大路,不下三百里,且有很多不方便,走小路,翻山越嶺不到百里行程,只是閣下帶著靈馬寶駒,是否能夠翻山?”
這句話問得肖俊確是沒有法子回答,決不能說渡澗越嶺如履平地,不過,這匹寶駒又與一般健馬不同,剛才它初試蹄鋒,快如騰飛駕霧,比起他在大巴山騎虎的速度並不遜色,虎能躍澗翻山,但馬不知是否也可以,心中沒把握,回頭看馬,靈馬仰首奮鬃,長嘶出聲,肖俊咬下牙,回頭硬說一聲:“寶駒神奇,不妨一試,只是一馬倆人如何乘坐。”
武鴻釗不信馬能翻山,誠心窘肖俊,答道:“如果閣下的寶馬真能有此神力,我不妨借坐鞍後一點地方。”
肖俊知他故意作難,但話出口沒法收回,回身躍上馬鞍,手握韁繩,低聲禱告:“神馬有靈,不妨一顯奇蹟。”
鐵書生剛坐好,武鴻釗飄身搶上鞍,靈馬似乎不願別人乘坐,竟一跳五六尺高,全身都像要豎起來,武鴻釗身尚未穩就跌落下來,幸得他借勢施展“大鵬展翅”,輕飄飄飛出去一丈多遠。
肖俊收韁輕喝:“靈馬何故刁難,他帶我去祭奠你主人遇難英靈。”
肖俊話住口,馬兒果然不再亂跳,武鴻釗站一邊,看著馬發愣,肖俊又喊道:“朋友請再上馬。”
粉金剛只好二次飛騰又坐鞍後,這一次,馬不再跳,鐵書生輕抖韁繩,馬驟飛馳,星光下如一道捲起的煙塵。
不過有一盞熱茶的工夫,已進入山區,朗星夜色下,看山勢綿延深長,無盡無邊。群峰繚繞,山徑曲折,重山疊嶺,深澗陡壁。
肖俊看山勢如此險惡,恐怕靈馬力難飛渡,心念一動,剛想喝止,準備步行越山,哪知話還未出口,突聞胯下寶駒前蹄怒豎,發出一聲雷鳴似的長嘶。
嘶聲響徹山谷,群山呼應,靈馬雙耳猛的向後一堅,三尺長短的馬尾和身子成了平形,一個急躍,縱出去有一丈多遠,幾乎把肖俊和武鴻釗給摔了下來,倆人不約而同急忙兩腿加力,扣緊馬身,靈馬顯神力,馱著兩人,揚蹄直竄,登山渡澗,如履平地,且快速如風。
只聞耳邊呼呼作響,成排的樹木閃電般向後倒去,有時面前深壑突現,溪瀑雷鳴,肖俊還未看清楚眼前景物,那馬已縱躍飛渡而過。
有時仰首踏山,全身幾乎成了一條直線,兩人只覺著同在雲霧中凌空飛行一般,不知道馬翻過多少山峰,縱躍過多少溪澗。
鐵書生猛覺著身子好像由半空中落到實地,耳聞不斷巨雷般連珠響聲,抬頭看前面半里處,有一片百丈方圓大小的白色雲霧,隱現出一座聳雲高峰。
那巨響正從那一片濛濛茫茫雲霧裡轟然傳出,肖俊心中正覺有異,再看烏雲蓋雪寶駒停站在一個百丈高峰的山腳下面,全身如同水淋一般,知道這匹馬今晚上也盡了它最大力量。
正想翻身下馬,身後武鴻釗已先肖俊跳落實地,笑道:“好馬!
好馬!雖明珠千顆,黃金萬兩,亦無處蒐購此千里駒!今晚上我姓武的算開了一次眼界,此際天色不過三更過後,百里山行不過一個更次,如果要我們人走,不管有如何好的輕功,這百里崎嶇山路,至少也得走上四五個時辰。”
說著話,兩隻眼神仍不住盯著那匹馬雲蓋雪寶駒,點頭讚歎,流露出無限羨慕,鐵書生對這匹馬的神靈神力,內心也有著說不出的驚奇,不過睹馬思人,驚奇中又帶了一分極端的悲傷。
遂拱手向武鴻釗道:“沉鵝潭距此還有多遠?前面那片茫茫白霧是什麼地方?”
粉金剛被肖俊一逼問,從羨慕的沉醉中驚醒,用手一指那片濛濛白霧,答道:“那千丈大小的一團如雲如霧的裡面就是沉鵝潭,雲霧後聳立的高峰就是三合飛瀑懸崖,耳聞巨雷般的響聲,是三合飛瀑急流衝擊所發的聲音。不過,那一片濛濛茫茫的東西不是雲霧,而是飛瀑瀉入潭中擊飛起的水花,姓羅的就是由那聳立高峰上跌落下來,葬身在崖下潭中,現在,你可以去詳細的查看查看,我不信你能夠尋找到他的屍體。從現在起到後天中午為止,我就設法不讓有人來打擾你撈屍工作,過了後天中午以後,閣下再想退出此山,那就要憑你自身的本領硬闖。假如你發覺撈屍無望,有靈馬神速腳力,你還來得及安全退出,武某人這種作法已盡所能,今晚上到後天午時,我們算是朋友,錯過了這段時間,再見面我們是生死對頭,現在,你寸陰寶貴,我不便再打擾你,恕我不再奉陪大駕,先走一步了。”
說完話,武鴻釗又對肖俊拱拱手,轉身看了看站在身側的烏雲蓋雪寶駒一眼,然後才施展開輕功提縱身法,踏石登峰如飛而去。
鐵書生目睹武鴻釗身形在朗星夜色中很快消失,轉身走幾步到了靈馬身邊,手撫寶駒鞍前鬃毛,自言自語道:“神獸通靈,你能否告訴我你的主人是否真的在這裡沉屍送命……”
肖俊話未住口,烏雲蓋雪寶駒猛的一雙前腿打彎,狀如跪拜,伏地流淚,鐵書生驟然心碎腸斷,沉聲又道:“你如有靈,在此等我,我去潭邊奠祭你主人昇天英魂。”
說過話,不再管馬,翻身直向那一片濛濛白霧中走去,一邊走一邊流淚,順手採幾朵野花松枝暫作香燭花圈,半里多路,不過片刻工夫,已然進入那茫茫水珠圈內。
只覺著如歷濃霧,像天在下著絲絲細雨,肖俊窮目力向前看,也不過能看到二丈左右,暮天繁星剎時無蹤,眼前的景像全成了一片白色雲霧。
三瀑合流,由那千丈高峰上倒掛下一丈方圓大小一個水柱,飛射到數十丈遠近才傾落潭內,聲如萬馬吼奔,震耳欲聾,這景象實在太嚇人了。
肖俊摸索到潭邊,衣履全溼,近潭水珠如豆,密雨般打在鐵書生的身上。他提氣凝神,運目力細看沉鵝潭的形勢,那潭面約十畝地大小,給排山般倒瀉下來的水柱一擊,潭中間形成了一個兩三丈深的大漩渦。
武鴻釗並沒有故作驚人描述,那湍轉水力何止萬鈞,不要說人掉下去要被卷沉潭底,就是一葉一毛確也沒法子浮在水面。
鐵書生看清楚形勢後,打撈雁秋的屍體已成絕望,不由一陣心酸,淚珠兒奪眶而出,他雙膝並跪在距潭水數尺的岸畔,插竹作香,排成花圈,悲哭出聲道:“秋弟陰靈有知,請受小兄奠拜,我肖俊要不能手刃害你仇人,沉鵝潭也就是我葬身的地方……秋弟……秋弟……
魂兮歸來……”
鐵書生越哭越傷心,索性匍匐地上大哭痛嚎,直到力竭聲啞,淚盡血流,也不知過了有多長時間,幾度昏過去又醒了來,人已如在水中浸過一樣,全身沒有半寸乾衣。
肖俊勉止悲聲,站起身子抖抖溼透的衣服,伸手摸下右後肩,透出劍把,挫牙出聲,望著那渦漩潭水,發出一陣悲忿的冷笑,正想轉身退出這一片如霧水珠,猛然聽到巨雷般的水聲中夾雜著一個清脆女子的哭聲,聲如杜鵑啼血,令人聞之斷腸。
這突來其來的哭聲,使肖俊沉重的心情清醒過來,他凝神靜聽,那女子邊哭邊訴說道:
“秋弟,秋弟呀!你死得好慘啊!可憐爹孃……雙遭濺血慘禍……如今你又身葬潭底,留下我孤苦伶仃一個弱女子,無情皇天,為什麼不睜開你一雙眼睛,你陰魂有知,等等你可憐的姊姊吧!等我給你報了仇,咱們一塊兒去見地下父母……”
肖俊聽得心中一動,這女子分明是奠祭雁秋,可是她是誰呢?
又不像萬翠蘋和餘棲霞的聲音,她們也不能這樣哭法。
鐵書生沉思了一陣,猛的憶起了雁秋的親姊姊羅寒瑛來,雁秋告訴他說有一位生死不明的姊姊,七年前家遭橫禍,是被一個碧眼道人帶走的。
聽這女子哭訴的話,大概除了羅寒瑛再不會有別人,難道她也找上靈水崖了嗎?事情怎麼會這樣巧?又想,雁秋所追索的仇蹤不就是一個碧眼道人嗎?
如果這樣,那道人定是白元化的門人,也可能就是帶走寒瑛的那個人,不過,這中間還有點疑問,因為羅寒瑛真的在靈水崖,她既知雁秋追來,必然設法救他,如果她不知道這件事,當然也不知道沉潭的人就是雁秋,而且,雁秋落潭葬身已經半月,難道說,在這半個月後她才知道了這件事嗎?這重重疑竇,令人費解。
鐵書生決定循聲找人以查究竟,立時沿潭向哭聲處搜尋過去,濺飛水珠密如銀幕,遮住了目力視線,他走了一陣,哭聲漸近,肖俊拿準哭聲所在,縱身一個飛躍。
腳沾地已離女子身邊不過數尺遠近,正見她嬌軀伏地,哭得悲痛欲絕,身邊二尺左右,並跪著一個勁裝少年,也哭得泣不成聲。
肖俊細看那人,竟是與小乞俠一塊兒入山被擒的玉虎兒,他剛想招呼玉虎兒一聲,猛然一陣勁風由身後撲來。
鐵書生挫腰長身,斜著竄出去七八尺遠,從那女子身側尺餘處飛過,按說這樣一來,對方不管如何,必然驚動,無奈此時那少女已昏厥過去。
肖俊從她身側飛過,她竟然是毫無所覺,肖俊剛落下身子,耳聞另有一個男人的嗓音,從濛濛濃霧般水珠中傳來道:“來的可是鐵書生肖師兄嗎?”
聲音很生,肖俊竟分辨不出是什麼人的口音,但人家已認出自己的面目,且口稱肖師兄,自然不會是敵人,立時應道:“在下肖俊,朋友你是誰?”
鐵書生話音一落,立即有一團黑影飛近他身邊落下,輕聲答道:“小和尚三寶,肖師兄請趕快勸勸玉師兄和那位姑娘,不要再儘管痛哭了,人死不能復生,哭死何益,應該設法替他報仇,目前這地方危險太大,最好能先退出靈水崖再作計議。”
這當兒鐵書生自是無暇追問事情經過,回頭看少女,似已暈倒在地上,玉虎兒也哭到昏迷狀態,雙膝跪地,上半身完全伏在地上,兩個人講話的地方離他們不過四尺左右,他們竟全然不覺。
肖俊知他們倆人都寸心痛碎,傷悲極端,這情景也勾起他的傷心,差一點也要再伏地痛苦一場。
黑羅漢三寶看肖俊站在那兒也是瞪眼不動,不由心裡急了起來,又催促著說:“肖師兄,事情應該往大處著想,現在,我們就是全都跳入沉鵝潭去,也不能使羅小俠復生,再說此時天已快大亮,如果靈水崖發現我和玉師兄在石牢失蹤,必然大舉搜查。”
三寶和尚繼道:“我們死中得生的人,這條命丟了自無話可說,但那位羅姑娘決難倖免,你是雁秋結盟的大哥,難道讓你義弟的親姊姊再遭毒手,真連羅家男女一個不留嗎?我沒法勸她,也不能勸她,玉師兄也哭得死去活來,我小和尚在附近替他們巡視守望,但他們卻是越哭越狠,看樣子不哭死不肯罷休,肖師兄,你看該怎麼辦?小和尚不便再硬作主張,和尚這條命是羅姑娘救的,再為羅姑娘戰死沉鵝潭,毫無半點遺憾,問題是這樣死,是不是值得?
現在,我去看看人家是否有動靜。”
說完話身形一晃,向那水霧邊衝去。
肖俊為人本富機智,但自聞羅雁秋噩耗後,悲忿填胸,做事哪還能顧前想後,現在三寶和尚連說帶激,使鐵書生把一腔沸騰的悲痛暫壓制下去。他不認識寒瑛,自不便去扶她起來,先走到玉虎兒跟前,沉聲喝道:“四弟,你醒醒,不要再哭了。”
說著話,他已用右手抓住玉虎兒一條右膀,把他拉起來,玉虎兒人已哭到半昏狀態,先聽肖俊一聲沉喝,繼之又被拉起,迷糊中猛睜雙目,怔怔地看著肖俊,半晌工夫,才大喝一聲:“大哥,可憐秋弟他死了,屍體就沉在這無法打撈的潭中,大哥,你來晚了一步,再也見不到他了。”
肖俊一顆心原就是勉強剋制,哪能受得住玉虎兒這樣發瘋般一鬧,立即鬧個師兄弟相對而泣,肖俊流淚說道:“現在,不是我們只管傷心的時候,我們應該想法給秋弟報這個仇,那位姑娘是不是秋弟的姊姊,你趕緊把她扶起來,看她已暈過去多時了。”
玉虎兒被肖俊一語提醒,細看寒瑛果然伏臥地上,狀如死人,也不顧再答肖俊的問話,慌忙走幾步搶到寒瑛跟前,一伸手扶起羅姑娘伏地嬌軀,不住搖動喊道:“瑛師妹,你醒醒。”
肖俊疾走到玉虎兒身後,看姑娘雙目緊閉,兩眼角汩汩出血,氣若流絲,知她已哭傷元氣,立時對玉虎兒說道:“快把她扶出水霧,再晚恐怕不好救治了。”
在這種危緊的時候,哪還能顧及到男女授親不親之嫌,玉虎兒雙手捧起羅姑娘昏迷嬌軀,轉身往外面急跑出去,肖俊搶前帶路,兩個人一陣疾走,片刻工夫已衝出水霧,來到一個山腳下面。把寒瑛放下,玉虎兒半曲半蹲,扶著羅姑娘,口裡不住的輕喊著姑娘的名字,鐵書生站一邊,瞪著眼發急,約過了一盞熱茶的時間,姑娘才手足轉動。
猛然的,她睜開了一雙充血大眼睛,一下子抓著玉虎兒右手,嬌喊道:“秋弟弟,你死得好苦啊!姊姊痛死恨死了。”
玉虎兒流著眼淚答道:“瑛師妹,你定定神,我是玉虎兒,你的玉師兄。”
姑娘鬆了手,直著眼,看了半晌,猛然又喊道:“你是玉師兄,我好慘的兄弟永……遠再見不到他的面了,弟弟……”
一挺嬌軀,站起身子,用溼透的衣袖擦抹眼角淚跡,一眼看到身側肖俊,問玉虎兒道:
“他是誰?”
玉虎兒退一步,指著肖俊道:“他是秋弟的結盟大哥,也是小兄的同門師兄鐵書生肖俊。”
羅姑娘忽地仰天一聲大笑,笑聲淒厲刺耳,悲壯如衡陽鶴唳,她笑聲一落,人似乎也恢復了清醒,但卻一臉肅穆神色,對玉虎兒說:“玉師兄,我們一塊兒從小長大,羅家慘遭橫禍經過,你是親眼看見,用不著我再說,想不到七年後慘事重演。”
“親弟弟死在他姊姊的義父手裡,世上事竟有這麼巧,而且,巧得又是這樣慘,過去我問義父秋弟下落,他總是支吾以對,說秋弟已遭身死,如今想來,這中間必有一段隱情,可憐我弟弟已死,他不能親口對我說明經過,我想你們一定知道。那時候,我認為羅家只餘下我一個弱女子活在人間,心想將來懇請我義父替我們羅家報了仇後,我就橫劍一死,追隨爹孃和弟弟於九泉下。”
“誰想這中間還有另外的曲折,目前秋弟罹難沉鵝潭,屍骨不見,他死得比爹孃更慘,可笑我這個親姊姊那晚和他交手,竟不知是我日夜縈繞心靈的親弟弟,他一直避不還手,逐步後退,我卻一昧猛追,現在想來是想把我引到無人地方,說明身份,姊弟相認,我卻做夢也沒想到他的心事。只管步步逼近,可憐他地勢不熟,直退到三合飛瀑的懸崖上面,我和白素棠,兩支劍、一支拐,三般兵器疾如狂雨。我當時也看得出他身手不凡,為什麼只避不願還手,心中正感奇怪,我義父卻突然出現,不容他講話,一支劍狠命猛攻,當時情景如果他要拼力死戰,也許還能逃出我們三人的包圍,恰巧在那當兒我的劍被他用寶刀削斷,失足跌倒。他大概怕傷我,又怕我跌下斷崖,反而向後面退去,等我起來,他已退上崖頂,猛見我義父施展辣手,用五鬼陰風掌向他打去,恍惚中似乎聽到一聲姊姊!不過那時正是羞忿交加,也未去想它。”
“誰知,他竟是我的弟弟,他如果不是為我,自然不會退入這種險地,羅寒瑛變成了誅弟的兇手,我何以對得住父母的在天之靈,何以對弟弟罹難的英靈。玉師兄,可憐我見到你以後,才弄清這中間的曲折情形。玉師兄,你們是結盟兄弟,這報仇雪恨的事全由你們辦了,天要亡我們羅家人,又有什麼法子?”
說到此處,她對玉虎兒和肖俊深深一禮,鐵書生、玉虎兒趕緊還禮,就這一瞬工夫,羅姑娘猛施提縱身法,箭一般又向那片水霧中衝去,口中喊道:“弟弟陰靈不散,來接你姊姊吧!”
鐵書生、玉虎兒知她要撲潭一死,慌忙追了過來,玉虎兒大喊著:“瑛師妹!你這是何苦呢?”
寒瑛快如飄風掣電,肖俊、玉虎兒追個流星趕月,無奈距離過短,羅姑娘輕身功夫又不在倆人之下,相隔有五六尺遠,終無法追上,眨眼間羅寒瑛已衝進一片雲霧之中。
鐵書生心中急如火焚,猛施“蜻蜓三點水”,一連幾個飛躍趕到寒瑛身後,伸手一把沒抓住,羅姑娘又跑出去三四尺遠近,水霧迷眼,再想追上自非容易了。
鐵書生跟著衝進來,不顧生死,加緊腳力,仍圖能擋阻寒瑛,倆人相隔幾步,就是設法子抓得住,玉虎兒在肖俊身後急得大喊大叫,可是羅姑娘已橫定了心,一味不理。
眼看潭水漩渦不過餘丈遠,可憐一代紅顏就要被急流漩渦捲入潭底,就在這一瞬間,猛然由潭邊濃密水珠中捲起一陣勁力狂風,把羅姑娘嬌軀打飛起六七尺遠,一交跌在地上。
鐵書生、玉虎兒也被突來勁風打退六七步,全都栽倒,三人剛倒在地上,耳聞一個洪鐘聲音喝道:“你這無知的蠢丫頭,怎麼這樣想死?你父母亡體未葬,死嘗抱恨終天,老夫雲遊四海,歸來大錯已鑄,秋兒已隨我去,你們姊弟重逢來日不遠,速離靈水崖,不要在此多留,異日會面有期,老夫去了!”
說話聲音,聽起來就在眼前,可是三個人六隻眼睛,就是看不見人家在什麼地方?那聲音隱去良久,三個人才如夢初醒,羅寒瑛掙扎著跪在地上道:“哪位老前輩留言示警,羅寒瑛如夢初醒,秋弟弟既蒙拯救,小女子感恩戴德刻骨銘心,望能賜一面之緣,容我叩拜仙蹤。”
羅寒瑛說罷,伏地叩首,但只聞飛瀑水聲如雷,再無人應聲答話。
鐵書生、玉虎兒,也跟著對空拜了一拜,滿腔悲忿驟然全消,兩個人走到寒瑛跟前,仍見她叩頭如搗蒜般一直不停。
玉虎兒笑對羅姑娘道:“瑛師妹,仙人已然走了,你還在叩的什麼頭?趁天色還未大明,我們趕緊退出這個地方吧!”
羅姑娘回首看看玉虎兒,緊鎖著雙眉,答道:“你說的倒好,我沒見弟弟的面總是不放心,要是人家騙我呢?”
羅姑娘口裡雖然這樣說,其實內心已經輕鬆不少,不自覺流露著一種天真的憨態。
鐵書生接口笑道:“姑娘不要這樣想,試問剛才那一陣勁風,把我們急急前衝的身子駕雲般捲了起來,卻妙在我們都未傷及毫髮,這是一種極高的內家神功,老人家既然有這種本領,決不和我們後輩打誑語,秋弟人間奇傑,瑤池仙品,他決不會罹遭橫禍。我看,還是先退出這片水霧吧!我們三個人都成了什麼樣子啦!好像泡在水裡的人啦!”
寒瑛看看一身青色勁裝緊貼在嬌軀上,豐體隆乳分外明顯,不由嬌羞地笑笑,站起身子,飛一般向水霧外面跑去。
三個人退出水霧,黑羅漢三寶和尚正焦急地在到處找他們,一見三人出來,搖著光頭說道:“怎麼?你們三個又跑到那片水霧中去啦!害得我小和尚急瘋了心,你們看天色已快大亮,再不走恐怕走不了啦!”
肖俊笑問道:“怎麼?你發現了什麼嗎?”
黑羅漢見三個人都面帶著輕微的笑容,和剛才一臉悲傷忿然欲絕的神態大不相同,不由心中犯了疑,他拍拍光腦袋問道:“小和尚一生從沒進過悶葫蘆,今天算叫三位把我弄昏了頭,你們高興什麼?好像找到了你們秋弟一樣?”
玉虎兒笑笑道:“和尚唸經求佛,怎麼不知道人間因果,秋弟弟瑤池九品蓮花,他不會死,他有百靈護佑。”
黑羅漢擠擠眼,又說道:“怪事,沉鵝潭激流卷漩,不要說人,就是蛟龍也不能浮起,真掉下去還會有命?”
鐵書生接口道:“天下事,哪能一概而論,你當和尚不信人間有神仙?”
黑羅漢搖搖頭,道:“神仙,也許有,可是和尚沒見過,你們不要賣關子,什麼話,明著說,和尚和小要飯的死都不怕,就怕悶葫蘆悶得我難受,說明了,讓我也樂一樂。”
和尚話住口,猛聞右面峰腰中傳來一聲厲喝道:“兩個掌底遊魂,竟敢破牢私逃,靈水崖滿布著天羅地網,想逃命,無疑白日做夢。”
隨著一聲厲喝,腰峰中飛下來一條人影,像巨鶴凌空而落,腳沾地已離四人丈餘左右,此時東方已呈魚肚色,景物異常清晰。
肖俊看那人一襲灰佈道袍,碧眼長鬚,背插寶劍,高大身軀,相貌威嚴,正想喝問,那道人又指著寒瑛,怒叱道:“我還認為兩個狂徒被人放走,原來是你這個丫頭乾的好事,吃裡爬外,義父算白費了數年教養你的心血了。”
說著話,竟從兩道神光充足的碧眼中滾落下來兩滴淚水。
羅寒瑛見來人正是恩養自己七年的義父碧眼神鵰胡天衢,心中立時泛起恩怨兩種不同的滋味,她往前走兩步,含淚答道:“義父,你不要責怪我私放他們倆人。”
她指著玉虎兒繼道:“這是我父親生前的弟子,和我一塊兒長大的師兄,那位小師父是我師兄的朋友,在情理上說,我自是應該幫他們一次忙,我知道私放要犯有違門規,但我已經做了,本來應該負荊請罪,可是我從他們口中得到了那夜被義父打下沉鵝潭中的人,是我唯一留在人間的骨肉同胞羅雁秋弟弟。過去,我問義父他的下落,義父總是說,他已在七年前罹難衡山雁鳴峰下,誰知,七年後他被義父用五鬼陰風掌打下絕崖,沉潭送命,目前我對其中一切恩怨已經明瞭。”
“我弟弟千真萬確是死在義父手下,他是不是真的會死,誰也不能斷言,現在,我只求義父放手讓我跟他們一起離此,我做了違犯白家門規的事,也不能再在靈水崖住下去,義父恩養我七年歲月,羅寒瑛不是負恩忘情人,等我把個中恩怨真象完全瞭解之後,如果牽涉不到義父,我一定回來在你老人家面前請責領罰,你打我,我也甘心,從此女兒承歡膝下,守著義父你一輩子,就是我弟弟他如還能活著,我也讓他在你老人家膝前盡幾分孝心,你這次打他下潭,如是無意,我也必使他不記此仇。”
羅寒瑛一席話仁盡義至,碧眼神鵰聽得淚珠紛披,全身顫抖,他張下嘴沒有說出來話,倏地見他一咬牙,仰面一聲哈哈大笑,道:“孩子,你說得很對,你不管有多大的錯,義父決不會對你存一點記恨的心,不過,沉鵝潭飛瀑漩渦,如果那個人真是你的秋弟,也決沒有一點生存的希望。瑛兒,你回來,如果靈水崖真的不能容你生存,義父帶你到另外的地方去,現在,我看在你的面上放過他們三人。”
說到這裡,又厲聲對肖俊三人喝道:“你們還不快走,想留這裡等死。”
鐵書生聽雁秋說過,他七年前被一碧眼道人打下斷崖的經過,那道人八成就是此人,正想出言揭露,羅寒瑛又搶先答道:“義父一片愛護之心,恕女兒目前不能遵辦,在事情未能全部明瞭之前,女兒決不再在靈水崖存身。”
羅寒瑛幾句話,碧眼神鵰臉色突變,他冷笑一聲,道:“難道你這個丫頭還敢硬闖出山?”
寒瑛接口應道:“如義父執意不放手,女兒拼受一死。”
胡天衢聽完話怒容滿面,厲聲叱道:“丫頭,你真想離開靈水崖,除非你逃過我五鬼陰風掌。”
說著他翻身拔下肩上三尺青鋒,劍指肖俊道:“你們這般無知小輩,靈水崖清淨聖地,從不介入江湖上兇殺惡鬥,你等無緣無故,膽敢進犯山境,除非留下命來,體想再出此山。”
鐵書生退一步,也拔劍怒道:“你身披玄門衣,心如蛇蠍,一肚子陰謀狡計,外表故示仁慈,我問你!七年前雁鳴峰下打下羅雁秋跌入斷……”
鐵書生話未完,胡天衢猛的一聲狂喝:“小狗找死!”
惡狠狠舉劍猛刺肖俊,劍挾勁風捲雲飛雪,快得像滿天烏雲中一道閃光,鐵書生閃身避招,劍施“金絲纏腕”,反向胡天衢右臂刺去。
碧眼神鵰已盡得六指仙翁白元化全部真傳,見肖俊劍到,倏的沉腕,讓開肖俊劍鋒,跟著劍化“王母捲簾”、“進步迴環”、“斜展七星”三手絕招,迴環出手,劍聚一片銀光,勢如排山倒海,鐵書生被逼得連連後退。
玉虎兒知碧眼道人武功高強,自己和黑羅漢全是被他一人所擒,趕緊解下手中金絲鎖龍鞭,搶攻過去,黑羅漢也不客氣,翻手摘下背上二尺六寸降魔杵,加入了戰鬥。只有羅寒瑛,呆睜著一雙秀目,輕皺著兩條彎月似的柳眉,手執著長劍,看著四人拼命苦鬥。
碧眼神鵰一支劍,力鬥肖俊、玉虎兒、三寶和尚竟尚能揮劍猛攻,四人交手了二十餘個回合,一時間難分勝敗。
肖俊施展出“太極慧劍”把胡天衢凌厲劍風從容予以化解。玉虎兒的金絲鎖龍鞭,和黑羅漢的降魔杵一味猛打急攻,四個人團團如走馬燈般又打了十幾個照面。
碧眼神鵰辣手頻施,竟不能傷害對方一個人,尤其肖俊劍術高明,出於他想像之外,每每劍尖劍鋒常常有一種陰柔之力,有幾次他反被肖俊劍封住門戶,無法施展,這憋得胡天衢一肚子怒火,他知道,今天不傷三人,寒瑛決不會再留靈水崖上,而且,他剛才聽肖俊口風,似乎他知道七年前自己把羅雁秋打入斷岸的那段事。
這些話,有機會他一定會告訴寒瑛,從此義父女翻臉成仇,最好的辦法,就是殺之滅口,無奈對方劍法高明異常,他竟認不出是什麼來路,事實迫著他,他雖明知道這幾人都是武當派門下弟子,殺死一個就將引起無窮紛爭,但目前情勢又不能讓他們活著逃走。
心念一決,眉透殺機,他手中長劍猛施一招“倒轉陰陽”,把肖俊等三人的兵器盪開,然後身子箭一般退出去一丈多遠,提一口丹田真氣,功運雙臂,左手一抬,準備施毒手追取三人性命。
寒瑛驚叫道:“玉師兄,你們快退,他要施展五鬼陰風掌了。”
她一邊喊著,一個騰躍飛了上來。肖俊聽師父說過五鬼陰風掌是白元化獨門絕技,一經中人,透骨過體,立時如寒冰壓身勁力全失,三個時辰內不能解救,必死無疑,不由心中一怔神,羅姑娘已搶身到三人面前,胡天衢殺機已動,獰笑一聲道:“丫頭,你也想找死?”
羅寒瑛剛答一聲:“義父,你手下留情。”
話未說完,碧眼神鵰掌勢已發,一陣冷風正襲過來。
這當兒,肖俊等身後突然也捲起一陣勁風,迎著五鬼陰風掌打下,兩團奇猛勁力一接觸,卷飛起一陣塵土,猛聞一個聲音由肖俊等身後傳來:“對幾個不會內功掌力的娃娃,何苦要下這種毒手,你認為你這五鬼陰風掌,就沒有人能接得住嗎?”
隨著那聲音,破空落下一個短身材,大頭環目,身穿補滿補釘大褂,足著草履,滿身細皮白肉的老叫化子來,他落身肖俊等幾人前面,用手指著胡天衢笑道:“你這個雜毛老道,憑著你這點五鬼陰風掌力,到處欺侮後生小輩,實在說,你這玩藝只能嚇嚇孩子們,六指仙翁白元化一生用過幾次這種掌風,傳到你手裡,算是不可一世啦!不管對什麼人都想露露,你如真想玩,我老要飯的陪你,咱們先講好,哪個敗了不許哭!”
胡天衢一見現身個老叫化子,用劈空掌打出內家氣功罡力,破壞了自己五鬼陰風掌,心中異常忿怒,又聽他連挖苦帶教訓,心中更覺冒火,正想再發難,猛然憶起一個人來,立時厲聲喝問道:“你是誰?看你這樣頗似傳言中的江南神乞尚乾露……”
胡天衢喝聲未住,尚乾露晃晃大腦袋,笑道:“想不到,你還知江湖上有我這老要飯的,你既然猜對了,我也不騙你!你們靈水崖一向潔身自好,從不沾江湖恩怨,六指仙翁白元化在武林中頗受同道尊敬!怎麼救出你這種徒弟,虧你還假仁慈惺惺作態地披上玄門外衣。對付幾個後生竟然妄用你那五鬼陰風掌力。”
說到這裡,他回頭對肖俊等喝道:“你們還不走,在這裡等什麼?難道要人家用轎子大吹大擂的抬你們嗎?”
尚乾露話剛說完,碧眼神鵰胡天衢突然發出一聲淒厲刺耳的長笑,他一順手中劍,先攔住肖俊等去路,眼望著江南神乞,帶怒喝道:“尚乾露!你認為江南神乞的名頭可以震懾住我們靈水崖嗎?
老實說,我只不過聽人說過江湖上有你這個人而已,就憑你這副形象也配講出這種輕妄的話,別說家師,就是在下還沒有把你看到眼裡……”
胡天衢話未完,尚乾露冷笑一聲,接口答道:“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我老要飯的不過是看在白元化份上不願使你過於難看,教訓你幾句也就算了,你這樣厲顏厲色,難道真想和我老要飯的比劃比劃嗎?”
胡天衢又厲聲叱道:“尚乾露!你好狂妄的口氣,白家弟子和你老叫化子素無怨恨,井水不犯河水,你這樣深入靈水崖來硬要伸手,管別人閒帳,大概是看透我們靈水崖就沒有人敢動你一指一發,我勸你趁早回頭,不要惹火上身,如果你自負武技硬要替別人出面,也許這三合飛瀑下就是你埋骨的地方……”
尚乾露突然截斷胡天衢的話,狂笑一聲道:“我老要飯的一生江湖,行蹤走遍了大江南北,專愛管別人閒帳,別說你這後生晚輩,就是白元化本人其奈我何,你這叫給臉不要臉,有本領儘管全部施展出來,讓我老要飯的看看你那五鬼陰風掌,究竟多大狠勁。”
碧眼神鵰胡天衢不是不知道江南神乞是武林道上著名的難纏人物,無奈他此時已成騎虎之勢,羅寒瑛真要離開靈水崖,弄清楚自己是殺她父母的仇人,又是害死她弟弟羅雁秋的兇手,那不但義父女恩情斷絕,而且反臉成仇,勢不兩立,何況六指仙翁白元化知道了箇中曲折之後,也不會輕易的放過自己。目前形勢逼得他只有舍死一拼,萬一幸勝,能把尚乾露、肖俊等全毀在這裡,再挾持寒瑛一走,找個窮僻野村隱居起來,那時候寒瑛在自己威迫之下,縱有替父母報仇之心,可是也沒有這份力量。他一動邪念,兇心陡起,一語不發,猝然發難,一揚右手,一團冷風勁力猛向尚乾露打去。
江南神乞在武林道上素以狠辣精明著稱,他一生從沒有上過別人的當,見胡天衢目射兇光暗運功勁,知他已存了突襲辣手的詭計,不由無名火起,引動這位江湖怪俠的殺機。他外形仍然不動聲色,抱元守一,氣納丹田,等到碧眼神鵰一發難,也隨即發動,雙掌猛的向外一推,打出排山掌力,呼呼一陣勁風向打來的五鬼陰風掌迎去,隨著打出掌風,全身躍起,口中斷喝一聲:“鼠輩找死,竟敢下此毒手。”
左掌護胸,右手“飛鷹搏免”,五指若鉤猛向碧眼神鵰抓去。
胡天衢五鬼陰風掌力吃尚乾露打出的內家真力一震,立時判出優劣,不自主全身向後退了兩步,腳下尚未站穩,尚乾露人已飛到,五指齊張當頭抓下,胡天衢想不到尚乾露打出內功掌風后人還能跟著飛擊,來勢又如此之快,總算碧眼神鵰功力極深,江南神乞內家反彈之力並沒有震傷他。
百忙中左手劍起,一招“鴻雁舒翼”,疾掃尚乾露右臂,倆人動作都是異常快速,尚乾露右手離胡天衢頂門還有一尺,碧眼神鵰的劍鋒已快近他右臂,這情勢間不容髮,如果尚乾露不撒手救招,右臂必傷對方劍下,看得肖俊等一身冷汗,心想要糟,哪知就在眨眼工夫尚乾露護胸左掌一招“畫龍點睛”突然打出,食中二指猛向劍脊一點。胡天衢左手長劍似被一種極重的力量向下一壓,立時疾沉下去,尚乾露右手跟著易抓為打,五指倏合變為“單掌攝魂”,這是江南神乞生平絕技之一,不需打實,只要被掌力印上,立時腦髓震盪當場斃命。
尚乾露恨透了碧眼神鵰,存心把他毀到掌下,掌離胡天衢頭頂還有半尺,碧眼神鵰立時覺著有一股極強的吸力使自己無法避招,心中這才知道自己比人家差得太多,料想今天定難逃命,一面躲避對方掌勢,右手握拳盡全力,向尚乾露小腹狠命打去。
猛然有一條人影,曦色中快如閃電,人未到,先打出一團勁力,一股奇大力量猛向尚乾露撲去,江南神乞警覺到這是劈空掌力,顧不得再傷碧眼神鵰,雙臂一分,人像穿雲燕子,把懸在半空的身子又飛起一丈多高,避開飛來掌風,跟著一招“燕青八翻”,輕飄飄落出去三丈多遠。
再定神看胡天衢人已昏倒地上,卻是被自己“單掌攝魂”絕技所傷,雖然沒有完全把掌力印上,使他當場送命,但看樣子大腦已被震動,負傷也不會太輕。
在胡天衡身旁,多了一個短小枯瘦的老人,穿一身黑布長衫,前面光禿著大半個腦袋,後腦袋上有幾根白髮結一個小辮子,顎下留著稀疏的山羊鬍子,大頂門、三角眼,兩道黃眉毛,塌鼻高顴,大嘴巴,長相異常難看,他看看倒臥地上的胡天衢後,咧開大嘴對著尚乾露冷笑一聲道:“你這老要飯的真是越鬧越厲害了,靈水崖素不招惹江湖恩怨,你憑什麼到人家這種清靜的地方賣狂,我要是晚來一步,他的命怕不送在你的手裡,再說,就算真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你也應該找白元化說話才對,何苦欺侮一個晚輩?聽說你己洗手退隱,不再問江湖上一切是非,原來都是一套騙人的把戲。”
說著話,兩隻三角怪眼中神光電閃,把肖俊等幾人略一掃視,眼光又落在尚乾露的臉上。
尚乾露一見現身的人,竟是嶺南有名的魔王鬼手潘洪,心中暗暗一驚,想不到潘洪竟會到靈水崖來,聽他口風一力袒護碧眼神鵰自然和白元化交情不錯,江南神乞還是十五年前在嶺南行俠時,和潘洪見過一次面,深知鬼手潘洪在嶺南綠林道上,是最難纏的一位魔王,一支奇形鐵鬼手,獨步嶺南數十年來逢敵手。這人介於正邪之間,他本身並無什麼惡跡,只是性格冷僻,做事偏激,他認為對的就固執已見,一意孤行,和人一動上手,非分勝負不可。
他用的兵刃,異常出奇歹毒,用純鋼冶鑄製成,形如人臂,前端分成五指,中指和大指內各藏有毒針五支,和人交手時,只要按動把手處機簧,毒針即自動飛出,嶺南綠林道上都稱它叫做鐵鬼手,那意思說,遇上這種兵器就等於遇上鬼的手,很難倖免。
潘洪仗一隻鐵鬼手,在嶺南道上稱霸幾十年,傷亡在他手下的人不計其數,鬼手也就變成了他的外號,嶺南一帶吃黑飯的朋友,只要提起鬼手潘洪四個字,全都退避三舍。
潘洪除了一支奇形鐵鬼手獨門兵刀之外,其他武功方面亦都有極深的造詣,但誰也不知道他的師承門派,出身來歷,他很少和人交往,獨身一人,行蹤飄忽,神出鬼沒地在嶺南一帶倏現倏隱,不過,鬼手潘洪很少離開嶺南,所以,中原一帶知道他的人並不多。
尚乾露俠蹤四海,雖然還是十五年前在嶺南和鬼手潘洪見過一面,不過,倆人長相都異於常人,一見之後就不易忘懷。因此,潘洪一見江南神乞,就認出是尚乾露,而尚乾露一見之下,也認出來人是鬼手潘洪。
江南神乞成名武林多年,潘洪話中帶刺,他哪肯吃這一套,立時冷冷笑道:“我還以為是白元化親身蒞臨,原來是你,這倒是出乎我老要飯的意料之外,大駕竟肯遠離嶺南,深入嶗山靈水崖,真是失敬得很,關於我老要飯的洗手退隱與否,這和你姓潘的應該是毫無關係,別說是靈水崖這片荒山惡谷,大概遍天下沒有我老要飯不能去的地方……”
尚乾露話未說完,鬼手潘洪陰惻惻一陣冷笑,兩條黃眉毛驀然倒豎,一雙三角眼倏而怒翻,截住尚乾露的話,說:“好大的口氣,我潘某活了這一把年紀,第一次聽到這種狂妄的話,大概你自認你那一身本領世無匹敵,足可以獨步武林,其實呢?未必見得,靈水崖雖然不是我姓潘的居住之地,可是此地主人和潘某人交稱莫逆,誰叫我趕上這件事呢?既然趕上了,我就不能不管。你老要飯的如果不服氣,咱們不妨找個地方較量較量。不過,咱們先把話說明白,你和此地主人究竟有些什麼恩怨糾纏,我是完全不清楚,白元化也沒對我提過,他大概這兩天就要回來,如果你一定要見他的話,咱們不妨把較量的日期拉遠點,或者等你見了白元化,新債舊帳一起算,怎麼樣?”
江南神乞被鬼手潘洪一席話逗得滿腔怒火,恨不得立時就動手一決生死,不過他深知目前對手是個勁敵,動上手不是片刻可分勝負,時間一久,對方援手定可趕到,自己雖則不怕,可是肖俊等安危勢難兼顧,目前,自己本身對事情因果也不太明瞭,不如暫時退出三合飛瀑,弄清事情經過,再謀對策。
想到這兒,強按下無名怒火,冷笑道:“我老要飯的這條窮命,原本就不值錢,你既肯賜教,我自然樂意奉陪,白元化這兩天既能歸山,自然應先見他之後,我們再另定約期……”
說到這兒,伸手指著倒臥在地上的胡天衢,繼道:“他已受我掌力震傷腦部,想閣下必有解救妙法,用不著我老要飯的再動手腳,請借金口轉達白元化一聲,就說尚乾露在十日之內,定當具柬拜山。”
說完,也不等潘洪再答話,立時回頭向肖俊等喝道:“我們走!”
鐵書生、黑羅漢、玉虎兒、羅寒瑛,隨著尚乾露的喝聲,各展開提縱身法,攀越峰嶺,疾躍出山,肖俊一邊走,一面舉目四顧想尋找烏雲蓋雪靈馬,奇怪的是寶駒竟不知何時,已跑得沒了影兒。
五人一口氣越了六道峰嶺,來到一個山凹下面,尚乾露才放慢了腳步,肖俊趁空對寒瑛道:“羅姑娘,這位尚老前輩就是名傳遐邇的江南神乞,也是家師至交,我們都稱他尚師叔。”
聰明的羅姑娘,哪還會不明白鐵書生弦外之音,趕緊緊走兩步,搶到尚乾露前面,說道:
“晚輩羅寒瑛,叩謝老前輩救命之恩。”
說著盈盈跪拜下去,尚乾露停步,望著寒瑛下拜嬌軀笑道:“你快點起來,我老要飯的一輩子最怕這個。”
他說著話,肖俊等圍了上去,一起施禮請安,尚乾露晃著大腦袋,瞪著眼喝道:“你們這幾個孩子是怎麼搞的,誠心和我過不去嗎?誰不知道我老要飯的窮,從來不送別人禮物,你們這多酸禮,是不是故意逼我出醜……”
他這幾句話,差一點嘔得肖俊等笑了出來,黑羅漢三寶和尚施過禮笑道:“尚師叔,你老人家今天要是晚到一步,我們準得一塊同登極樂,看起來我佛有靈,小和尚如能再回到楓林寺,一定要戒吃狗肉一百天。”
說完話又合掌當胸高念一聲“阿彌陀佛”。
他這樣做,肖俊、玉虎兒再也忍不住,一起大笑起來,寒瑛也笑得花枝招展,別過頭去。
尚乾露邊笑邊答道:“事情只能算是趕巧,差一點我老要飯的就沒法子再回武當山去,不過,目前事情並沒有算完,嶺南鬼手潘洪來到靈水崖,事情可能鬧得更大,窮師叔即將面臨一場生死決鬥,事情沒有到頭上,暫不去談它,你們中間詳細經過我還不太清楚,這位羅姑娘,是不是羅雁秋的姊姊?”
尚乾露這一句,本來充滿輕鬆的空氣,立即轉變成一片沉寂,羅寒瑛不自主滴下來兩點淚水,答道:“羅雁秋正是晚輩胞弟,可憐他目前生死未明,而且,我做姊姊的,又是逼死弟弟的兇手……”
尚乾露怔了下神,又問道:“怎麼?你們姊弟見了面,難道都不認識了嗎?”
玉虎兒趕忙接口,答道:“秋弟夜入靈水崖時,用黑紗蒙面,匆忙中自難辨認……”
說著,他把羅雁秋遇難沉鵝潭的經過,凡是知道的都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尚乾露聽完後,笑道:“既然有人暗中救助你們,又說出羅雁秋被他救去的話,自非空穴來風的事,試問,你們三個人六隻眼看不見人家,當然是一位風塵奇人,我聽諸坤說過,羅雁秋是東海三俠的弟子,這三位都是當代武林的仙俠人物,尤以三俠之首慧覺長老,聽說已入武家玄境,來去如風,日行千里,他自然不會不關心自己的弟子。”
“不過,聽你們剛才所說,那位暗中救助你們的奇人的口氣,又不像是東海三俠之一,也許另有其人,不管怎麼說,像那樣的高人,決不會給你們幾個孩子開玩笑,何況,以他的話推斷,似乎和羅雁秋有極深的淵源,所以,這方面你們儘管放心,羅雁秋不但未死,而且,還會有一段極難得的遇合,也許你們再見他面之時,他已另成就一身出奇本領,看起來,今天就是我老要飯的不露面,暗中也會有人替你們解除危險。”
肖俊接口道:“我入山之初,遇上秋弟寶馬烏雲蓋雪駒,一個更次把我送到沉鵝潭畔,後來巧遇玉弟和羅姑娘,當時大家痛心秋弟遇難,也無暇再顧及寶馬,及走時我曾留神四顧,卻不見靈馬影兒,大概亦為那暗伸援手的奇人帶走了。”
尚乾露點點頭,還沒來得及答話,羅寒瑛突然又問道:“尚老前輩,剛才在沉鵝潭釁和我義父交手之時,我看義父傷在老前輩的掌下,不知道這一掌是否還有救,我義父他會不會死?”
尚乾露出了著寒瑛,嘆口氣答道:“你這女娃兒心很忠厚,他那五鬼陰風掌力,雖然志在傷害肖賢侄等幾個,可是你,因為妄想以數年父女之情挽救他們三人危難,所以挺身而出,其實,他五鬼陰風掌力仍然照樣打出,不是我用掌力化解,首當其衝自然是你,你現在還仍關心他的生死安危,我想,鬼手潘洪如果救治得法,當無可礙,否則,很難說他能不能保住性命。”
羅寒瑛含淚答道:“七年來,他對我說得上愛護備至,撫養情深,自不應遺忘,假如我秋弟弟真能不死,以後我必求他放過我義父一命。”
鐵書生聽完寒瑛的話,很想告訴她,胡天衢才是真正殺死羅九峰夫婦的兇手,忽然,他又想到,這話似乎不應由自己說出,也不忍再重提這段悲慘往事,招惹寒瑛傷心,可是,玉虎兒忍不住卻要開口,肖俊趕緊示意阻止。
尚乾露、黑羅漢又不知道箇中詳情,自然都不便講什麼話,五個人加快了腳程,一陣緊走,路上幸未再遭受攔擊,足足走了四五個時辰,才出了嶗山,肖俊等幾個人疾奔萊陽東關金升客棧。
尚乾露等五人離金升客棧還有一箭之路,只見小乞俠諸坤和歐陽鶴、梁文龍、李福四人正站在店門口低聲談話,他們一見尚乾露帶著肖俊、玉虎兒、三寶和尚歸來,另外還多一個秀美異常的少女,四個人一窩蜂般迎了上去。
歐陽鶴帶路,領著江南神乞等到自己住的房裡,又忙著叫了一桌酒席,小乞俠過去拜見師父,梁文龍等都向尚乾露施禮請安,江南神乞笑道:“你們都起來坐下,窮師叔老毛病,最怕這一套。”大家只好依言就座。
玉虎兒又介紹寒瑛和諸坤等幾人見面認識,幾人聽說是雁秋的姊姊,不由都多看她一眼,果然生得秀眉瑤鼻,姿容絕代,和雁秋有幾分相像,羅姑娘被人眼神一逼,羞怯地低下頭去,退到自己的座位上。
這時,歐陽鶴首先忍不住問肖俊道:“大哥,你此行是否探聽出秋弟行蹤,他究竟有沒有遭人毒手?”
鐵書生搖搖頭,答道:“一言難盡,如果不是尚師叔及時趕到,小兄等恐怕已陳屍三合瀑下沉鵝潭畔了……”
肖俊遂把經過細說了一遍,歐陽鶴、梁文龍一聽雁秋遇救未死,高興得笑出了聲。
尚乾露猛地收斂了笑容,問諸坤道:“你怎麼搞的?一個人先溜到萊陽客棧,小和尚、玉虎兒你全不管!假如他們送命在靈水崖,我看你如何交待,三個人一塊兒進去,你一個人逃了命,我老要飯的這張臉雖然很厚,也沒法子再見萬永滄和一心大師,你這幾年長進得很快!棄友不顧,貪生逃命,你都能做得出來,你真是我老要飯的好徒弟!”
說完後,一張白臉變成了鐵青顏色,兩道眼神如挾霜刃,逼視著小乞俠。
諸坤一見師父神色,不自主打了一個冷顫,趕忙跪下去,答道:“弟子雖然頑劣,但絕不敢棄友不顧,獨自貪生逃命,拋下兩位師兄不管,弟子等深入嶗山百里,即中了埋伏,一場激戰,三寶師兄和玉師兄失手遭擒,弟子當時本存以死相拼之志,又因聽師父說過,白家人並無惡跡,故不敢妄用七孔黃蜂針簡,又怕肖師兄等後來的人,照樣中人埋伏,因此弟子捨命突圍,隱藏山中,準備告訴後來的人,一方面回武當山求援,再者,免重陷覆轍中人埋伏,然後弟子再進山設法救人,萬一不能如願,弟子也只有仗黃蜂針最後一拼,不想路上遇到肖師兄……”
小乞俠說到這裡,肖俊亦跪下去對尚乾露說明了以後的經過。
江南神乞點點頭,道:“這麼說來,是我做師父的錯怪你了,起來吧!”
小乞俠站起身子,玉虎兒道:“說起來事情很巧,我和三寶師兄被胡天衢出其不意點中穴道遭擒,糊糊塗徐被人家送入一個石牢中,全身被人用牛筋捆在一根石柱上,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突然透出來一片亮光,原來,這石牢是一個天然的石洞改造而成,透出來亮光的地方,是一個三尺左右的方孔,一陣工夫,從那方孔中,進來位少女。想不到是我七年未見面的寒瑛師妹,我們被擒後,送入石牢時,被她看見,仗她相救,我和三寶師兄當夜就逃出石牢,剛脫危險,又從羅師妹口中聽到,半月前有一個施劍的蒙面少年,在三合飛瀑懸崖上失足墜入了沉鵝潭中,聽她說形態模樣頗似秋弟,當時我們真是急瘋了心,也無暇顧及危險,趕到沉鵝潭去祭奠秋弟……”
玉虎兒說完話,肖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急問小乞俠道:“你們三人是否發現過蘋妹和餘姑娘倆人的行蹤?”
諸坤搖搖頭,道:“怎麼?她們兩個也下了武當山嗎?”
肖俊嘆口氣答道:“你們三人走了之後,當天夜裡,她們兩個也偷離了前山白鶴觀,在永城合盛客棧還聽店夥計說她們倆人一路追來,行程還先我們兩日,怎麼會全無一點消息呢?”
鐵書生說出經過,第一個著急的是玉虎兒,他急得從椅子上跳起來道:“糟透了,她們兩個姑娘家,竟這樣膽大的亂跑……”
肖俊道:“事情已然發生,目前光急無用,蘋妹和餘姑娘由武當山到永城這段路,並未走錯,可能過了河南境走叉了道路。”
小乞俠搖頭答道:“萬姑娘冰雪聰明,又知道我們預先約好的路標圖記,她們儘可以按圖索路,就算走錯了路,但總不會錯了方向,這幾天也該趕到了,何況,還有個江湖閱歷極深的餘姑娘,如果說她們已進了嶗山靈水崖,又似不像,進了山總該有點風聲可聞,以我想,可能是在路上另出了差錯。”
這時,酒菜已送上來,尚乾露、肖俊、玉虎兒、黑羅漢、羅寒瑛等五人,都差不多一天沒有吃東西了,酒菜一上,立即按序就坐,江南神乞和瘋俠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兩大酒鬼,他一入座,也不管同桌的盡是晚輩,立即舉起酒壺,一連痛飲了十幾杯,才放下酒壺道:“據我勘察,這兩個女娃兒確實未到靈水崖來,八成是在路上出了亂子,目前我無法分身尋她們,和鬼手潘洪約好十日內拜山,總得去和人家比劃比劃,也許我要飯的這把窮骨頭命該拋在靈水崖上,這件事,你們也無法幫忙,留這裡反而增加我麻煩。”
“不如你們立刻西返,順便訪查兩個女娃兒的行蹤,如果查出眉目,不妨盯緊她們去處,我老要飯的如果死不了,近日內即可追上你們,凡事量力而為,切勿魯莽從事,免得一步失算追悔莫及……”
話到這裡,尚乾露忽然收斂了平時嬉笑的態度,倏變一臉肅穆之色,長長地嘆了口氣。
一陣狂笑,道:“瓦罐不離井口破,仗劍江湖有哪個落得好下場,譬如拿我來說,是否能勝潘洪手中一支奇形鬼手,實在很難預料,這幾天之中,我們倆人必定有作個死傷……”
梁文龍忽然接口道:“師叔,無必勝把握,何苦要單身踐約,再說他們人多勢眾,縱然師叔勝了鬼手潘洪,還有白元化等人決不會袖手旁觀,不如和他改定約期,等弟子疾馬返回武當山去,恭請兩位前輩東來,和他們一個了斷,免得以後再糾纏不清。”
江南神乞笑道:“你這孩子倒真替我擔起憂了,窮師叔一生做事從未假借他人之力,靈水崖雖然人多,真正能和窮師叔對上手的也只有潘洪、白元化兩個人,其他的微不足道,我雖無把握勝他們,但也未必就會落敗,改定約期,留人話柄,窮師叔走了一輩子江湖,還沒有做過這種事情。”
鐵書生急忙暗示梁文龍,不讓他再接口,卻不料寒瑛插嘴說道:“晚輩久居靈水崖,深知虛實,白夫人龍拐婆婆,十二手連環飛拐和追魂燕子鏢,狠毒之處不輸六指仙翁,老前輩單身無援,涉險履約,恐有不便……”
羅姑娘話未說完,尚乾露面色微變,冷笑一下,接道:“你這位女娃兒,不必替我擔心,老要飯的一輩子走南闖北,會過不少高人,也經過不少大風大浪,你們吃完飯,立刻返西,不許再問這件事。”
尚乾露幾句話,聽得羅姑娘心中非常難過,自己一番好意,不想競碰個釘子,她年輕面嫩,這些人又都是初見,害得一張粉臉兒紅到耳根後面,妙目裡淚光湧現,趕忙低下頭去用衣袖拭去淚水,勉強裝出一分微笑。
這時大家都不便再說話,匆匆的吃完酒飯,尚乾露催促幾人立刻動身,肖俊深知這江湖怪傑外形看去雖然遊戲三昧,其實異常任性,他決定的事,誰也沒法勸他改變,羅雁秋既已被人救走,自己幾個自然再無留魯東的必要。
目前第一要事是追尋翠蘋等二女行蹤,江南神乞武功已達登峰造極,勝敗故難推斷,脫圍總有把握,只說了聲:“師叔,你老人家珍重。”
即和歐陽鶴等七人,拜別尚乾露登程西返。
肖俊等八人六騎一路西進,出了萊陽城,小乞俠笑道:“我師父做事,從來不準人參加意見,所以,我這個做徒弟的只好在一旁裝啞巴!對你們還算客氣,有一次,和瘋師叔爭執得差一點要翻臉,其實,他老人家心最慈善,剛才,羅姑娘當場受窘,幾乎要哭,現在,我代師父給你賠個禮吧!”
說著話,他真對寒瑛一揖到地,慌得寒瑛跳下馬還了萬福,嘴裡應道:“我怎麼敢當呢?
各位義重如山,為雁鞦韆裡跋涉,我這沒用的姊姊感謝還來不及,你這樣,反使我慚愧得無地自容,尚老前輩俠心仁腸,他就真罵我幾句,做晚輩的也應該恭聆教言,何況,他老人家並沒怎樣使我難看,只怪我不懂禮貌,插嘴饒舌……”
玉虎兒接道:“算了,都是自己人,何苦客氣,秋弟和諸兄弟相交莫逆,瑛師妹是他姊姊,多禮反而見外。”
小乞俠點頭笑道:“羅姑娘風儀絕代,小要飯的江湖草莽,交朋友我可攀不上,只要羅姑娘不生氣,我這個揖,沒有白作就是。”
寒瑛聽他話風討了自己便宜,不由一陣羞紅飛頰,可是,這場合實在不好說什麼,紅著臉跳上馬背,鐵書生看著小乞俠,笑道:“你這小要飯的,狗嘴裡總是掏不出象牙,相識半天,你就尋人開心。”
小乞俠哈哈一陣大笑,道:“肖師兄,你大概是隻記得我小要飯的毛病,忘了小要飯的好處,總有一天,叫你捧杯敬酒,千恩萬謝……”
說完,一拉三寶和尚,又笑道:“你這酒肉和尚,我一個小要飯的,兩條腿陪著四條腿跑,別人看到了不要糊塗死才怪,我們還是先走一步,早點找個地方喂酒蟲去。”
說完話,拉著黑羅漢一陣風似向前跑去。
鐵書生看倆人走遠,笑對寒瑛道:“這人看去怪里怪氣,不拘小節,其實俠骨熱腸,義薄雲天,是位難得的好朋友,就是滿口胡言亂語,說話沒有分寸。”
寒瑛點頭笑道:“風塵豪客多有怪僻,我看得出他是好人。”
玉虎兒插嘴笑道:“兩塊寶貝人已去遠,我們也該緊趕一程,免得讓他們在前面盡等。”
說完首先放轡疾馳,五人跟著急追,六匹馬蕩起飛塵,並馳西去大道。
幾人一口氣趕出了十幾里路,馬已走進了一個集鎮。
集鎮雖然不大,卻商店林立異常熱鬧,玉虎兒縱馬帶路,寒瑛、肖俊等魚貫跟進,走到鎮中一家酒店前面,小乞俠諸坤正站在店邊招手嚷道:“肖師兄,下馬啦!小要飯的已替你們叫好酒菜,快來喝幾杯再趕路。”
他這一叫,六人只得下馬入店,靠左邊一張大方桌上早已擺滿酒菜,黑羅漢三寶和尚一個人正大灌黃湯。
肖俊等已按序就坐,幾人在萊陽剛用過酒飯,此時都毫無飢餓感覺,只有小乞俠諸坤和黑羅漢三寶和尚,剛才因尚乾露在座,不好狂飲,此際連連舉杯,不大工夫,倆人又喝下十斤多酒,小乞俠放杯笑道:“痛快,痛快,小要飯憋了十多天沒有豪飲,現在,放量喝來,其香無比。”
說完話,一手搶來桌上酒壺,長鯨吸水似咕咕嘟嘟,把一壺酒一口氣喝完,放下酒壺,嘴裡嚷道:“趕路啦!你這沒出息的小和尚,怎麼儘管喝酒?”
一邊叫,一邊拉了黑羅漢往外就跑。
肖俊看倆人一直出了店門,笑道:“這小要飯的,幾天來也憋得難受,今天,他一個人總喝有五六斤酒。”
歐陽鶴笑道:“我猜他總在十斤以上,我和他一起喝酒不下數十次,從未見他醉過,千杯之量雖不敢說,五百蠱大概喝得,倆人趁酒興可能急趕一程,我們也該動身吧!”
肖俊叫店夥計算過酒帳,果然倆人共喝了二十斤蓮花白,梁文龍搖頭笑道:“二十斤蓮花白!小和尚怕不也喝有十斤左右。”
他話剛住口,店門外驀然一陣疾馬蹄聲,兩匹健馬並停在酒店門外,兩個人一前一後走進來,第一個,年約三十四五歲的年紀,方面大耳,虯鬚繞頰,身高七尺開外,一身黑緞子緊身武士裝,黑緞子大斗篷,白緞子包頭,腳著虎皮薄底快靴,虎背熊腰中透出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威武氣概。
第二個,是文生裝扮,天藍長衫,粉底逍遙履,年紀大約二十四五,頭戴方巾,面如冠玉,濃眉朗目,舉止瀟灑,和那虯鬚大漢比起來,很不相襯。
倆人進店後,在靠牆一張桌上坐下,那文生模樣的人兩道冷電似的眼神掃視了肖俊等人一眼,吩咐店夥計道:“給我們準備八樣菜,幾壺好酒,四副碗筷。”
鐵書生心中暗暗奇怪,怎麼兩個人要四副杯筷,難道說,他們和諸坤、三寶和尚一樣的打前站的嗎?心中想著已走出店門,幾人尚未上馬,猛聽那個虯鬚大漢笑道:“你看這幾個人,是不是和那般人同一來路,中間那丫頭倒不錯,比綠雲前幾天救下那兩個姑娘還要美些……”
又聽那文生裝束的人答道:“大哥,你這老毛病總是改不了,見人就品頭論足,叫人家聽見難免誤會……”
兩個人一說一對,聽得鐵書生心中一動,綠雲是什麼人呢?救下的兩個姑娘又是誰呢?
是不是萬翠蘋和餘棲霞?
他心中這一想,呆站在店門外忘記上馬了,他這一愣,大家只好跟著呆站著,店裡那倆人似已有驚覺,立即又聽那文生裝束的人大笑道:“怎麼樣,人家不走了吧?看樣子,你大概又招惹來一場麻煩!”
那虯鬚繞頰的大漢笑答道:“兄弟,你怎麼這樣膽小怕事呢?
難道不許我講話嗎?我就不信,有人敢堵住我的嘴巴!”
說完話,跟著一陣哈哈大笑,笑得異常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