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位於湘省南部,素稱南嶽,山勢雄偉,連綿千里。山中奇峰林立,高插雲霄,甚多人跡罕至之處,故傳言仙蹟頗多。
由長沙南行二百餘里即入衡山,再走三百里崎嶇山路,有一高峰,名叫雁鳴峰,傳說每至北雁南飛之夜,群雁飛越此峰,均引頸長鳴。峰腰滿生蒼松古柏,峰頂更是雲霧紛繞,從無人至。
峰下有一盆地,名叫翠竹村,方圓約有五里大小,卻是野花遍地,小溪縱橫,翠竹叢生,三面淺峰環抱,風景清幽秀麗,附近樵夫獵人,多集居此處,也有近百戶人家,民風純樸,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行墾地耕作,顯得與世無爭,不啻一世外桃園。
四年前忽來一老者,和一風姿卓約之中年婦人,帶來了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及一個少年。一行五人在村西大興土木,築室而居,當時頓為村人側目,議論紛紛,有猜測為告老隱居的達官貴人,亦有疑為鉅富名紳避仇隱此,眾言紛紜,莫衷一是。
歲月悠悠,老者居此轉眼近年,因無事故發生,村人對此亦漸漸淡忘。老者家資豪富,村人多受其資助,但老者和家人均很少外出,每月中都難見其一次,且其獨居村西,跟人家最近者亦達裡許,又很少和村人往來,故其家世底細鮮為人知。晃眼四年,翠竹村仍平靜如昔。
一個深秋之夜,雁鳴峰下明月如洗,翠竹村中冷風徐來,溪水湍流被山石阻擊,月光中濺飛起一片片銀珠,好一個宜人夜景。可惜村人習慣早睡,真辜負這秋夜良宵。
突然
正南方入山口處,躍出一條黑影,疾若流星,片刻工夫已入村內,略一張望,隨即一長身形,由竹影山石上拔起,一個“蒼鷹掠雲”
躍起兩丈多高,若隕星飛瀉向村西飛去,一連幾個起落,到那所宅院不遠處停下。
此時那夜行人忽趑趄不前,面現猶豫之色,片刻之後開始恢復常態,右腳微向停身山石一蹬,立即轉過身形四下一看,然後,兩臂一伸一長身形,一個“一鶴沖天”,全身拔起兩丈多高,未待身形下落,左腳一點右腳面,全身成一直線向不遠處一顆百年巨松上飛去,手握松枝,身子向上一翻即登樹頂,借秋夜月光向對面那所住宅中望去。
此時已是二更過後,深山空寂,只有冷風陣陣吹打松葉,發出極微的沙沙之聲,對面住宅是一所三環對立的建築,四周竹籬高可及人,但燈火全熄,屋中主人似早已入夢鄉,夜行人摸出一塊問路石子,向下一投,跟著身形躍起由樹上縱下,及近竹籬,一挺身子,人已站立在竹籬之上,略一換氣,隨即飄身落入院中,腳尚未穩,右側一聲清叱:“何方朋友昏夜來此?”
語未畢,一點寒星破窗打出,夜行者一伏身,一支袖箭貼頭頂飛過,接著門聲一響,一白麵青年,手握單刀穿出室外。
此時,倆人相距不過數尺遠近,夜行人一望來者約十八九歲,重眉大眼,玉面大耳,一身黑色短裝,手握單刀,一派少年英氣,立即後退一步,抱拳行禮道:“在下夜入貴府,驚動朋友,深感不安,但我周某單人隻身,夜入雁鳴峰,亦非無因而來,借問朋友一聲,有一位聖手神梭羅九峰、羅老英雄是否隱居此地?”
白麵少年聞言後,突然一怔,亦抱手還禮說道:“恕小弟眼拙,不知你這位朋友高姓大名,夜訪羅老英雄有何見教?如蒙見告,小弟倒可指明你一條去路。”
夜行人聞言後,兩條濃眉一皺,一聲冷笑道:“聽你這一說,分明是羅老英雄不在此地,那算我周某幾月奔走自費心機,滿腔熱血盡付東流。不錯,我周某確有一肚子話,要找羅老英雄一談,不過你這位朋友和周某還沒有這份交情,別說我不會說給朋友聽,就是說出之後,也無非是多費一番唇舌,我這就叫做揹著兒媳進香,賣老命受閒氣。既然羅老英雄不願相見,我也不便強人所難,就請朋友費神轉告羅老英雄一聲,說我飛天鴿子周衝來報十五年前湘江岸畔一梭救命之恩,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日後有緣再見吧!”
周衝說完,一扭身就走。白麵少年突然說道:“朋友請暫留步聽某一言,小弟常聽家師言及兄臺大名,掌中亮銀軟鞭,十二口柳葉飛刀,縱橫江北,今得見廬山真面目,實平生大幸。不錯,家師確隱居此地,適才攜師孃及師弟師妹赴外賞月,料即將歸來,兄暫請入寒舍一坐如何?”
此時周衝亦不再拒,乃拱手移步,隨少年進入客室,少年燃起燭光,長揖讓客就坐道:
“兄稍坐,待小弟取酒。”不多時,少年攜酒餚入室。一大盤鹿肉和一盤鹹蛋,兩雙杯筷,道:“深夜荒山,無美味以敬佳賓。”邊說連斟酒杯,二人對坐長飲。
此時少年借室內燭光,打量這位江北俠盜:高約六尺,兩條濃眉,一雙豹眼,高顴口,顎下留有半寸短鬚,兩太陽穴高高隆起,分明內功已達火候。少年正自慶幸剛才未有魯莽行動,突感燭光一晃,當門出現一老者,那老者長眉入鬢,花白鬍須隨夜風輕飄,正是恩師聖手神梭羅九峰。正想起身行禮,對面周衝早捷若飄風一按桌面,直搶到老者面前,抱拳一禮道:“老英雄!湘江一別,轉眼十五寒暑,尚記得十五年前湘江岸畔,承一梭救之命的飛天鴿子吧!”
說畢,就要行大禮。
老者急忙扶住,緊握周衝之手,哈哈大笑道:“周老弟何須行此大禮,別來無恙?十五年風采依舊,想不到今日竟光臨深山寒舍,虎兒快叩見你周師叔。”
此時那白麵少年原垂手侍立,聞命後立即搶進以晚輩之禮拜見周衝,周衝阻止不及,只好行了半禮,連稱:“不敢!”隨即向羅九峰問道:“聞恩嫂同行賞月為何未見轉來?”
羅九峰說:“因攜你一雙侄兒女同行,腳程略慢,想即可至矣!”
語未畢,屋外院中一聲輕響,一中年婦人背插長劍攜一男一女進入客室,九峰一指周衝對那中年婦人說道:“湘蘭,這就是我常提及的江北俠盜周衝老弟,快來見過!”
中年婦人聞言蓮步輕移,向周衝拜了一拜,說道:“常聽拙夫提及大名,如雷貫耳,今夜幸會。”
周衝連忙還禮道:“恩嫂言重了。小弟如非恩兄搭救,十五年前已作無依遊魂,正是大恩未報,何敢再受思嫂之禮。”話畢,又躬身一揖。
羅夫人不愧女中丈夫,微微閃身一笑,並即喚身後男女道:“雁秋!寒瑛!快來叩見周師叔。”一男一女向前一步雙雙一揖就要下跪。周衝兩手一攔,哈哈笑道:“兩位賢侄少禮,快請站起!”
兩童聞言,退回乃母身邊,周衝見那名喚寒瑛的女童約十二歲,生得柳眉鳳目,膚白如玉,嬌美異常,頭上梳了兩個小辮,頗似乃母;叫雁秋的幼童劍眉星目,猿臂蜂腰,資質俊秀,年齡約十歲左右,心中暗想:此一對男女,均骨奇神清,雋逸若仙,滿面稚氣惹人憐愛,但怎知即將遇到一場江湖尋仇殺劫呢!
羅九峰見周衝痴痴望著自己兒女,面色莊嚴肅穆,正想開口,周衝一聲長嘆,轉望羅九峰說道:“小弟此次千里訪恩兄,總算上天見憐得償我願,幾月來奔走,沒有白費心機。”
羅九峰見周衝出語憂傷面帶悽然,心中一驚,急道:“賢弟滿懷憂慮,必有大故,可否告知小兄?”
周衝面色一正說道:“說起來話長,恩兄是否記得二十年前四川綠林道總瓢把子,追命閻羅馬百武?”
羅九峰聞言,一掀長鬚說道:“不錯,此人二十年前威震川中,小兄昔年押鏢入川,曾被此人邀劫川東,後在黑松林一場決鬥之中,被我用琵琶掌手法打傷,以後即未聞其人。小兄五年前看破江湖風險,封刀歸隱,已不問江湖之事,想必馬百武又重整旗鼓縱橫武林。”
周衝聽後慨然說:“十五年前弟在湘江岸畔,和長江巨盜水底蛟樑子川拼命苦鬥,一個失神被他用毒蒺藜打傷左膀,眼看就要命喪那峨眉刺下,得恩兄挺身搭救,用神梭打走巨盜,更蒙三日病榻照顧,使小弟重生入世,本應聽恩兄良言,歸入恩兄創設之鏢局,得追左右以效微勞,但弟自知學藝不精,且結仇過多,恐累恩兄,因此留諫潛逃,遠走關外,埋名隱姓苦訪名師,幸遇長白二老收留門下,再練武技。兩年前始別師下山,重入江湖,探恩兄答謝救命之恩,再者欲尋樑子川報當年之仇。可是恩兄鏢局已收,歸隱山林,追尋無著,小弟即沿江入川尋訪仇人,一連兩年仇人未遇,無意中得知一件大事,二十年前隱跡江湖之四川盜首、追命閻羅馬百武,邀集川湘黔滇一帶綠林大盜,欲報昔日一掌之仇,不知怎的又被他探出恩兄隱居處,本應早日來犯,但因賊人此次實欲置恩兄於死地,故不惜勞碌奔波,遠赴苗疆,說動苗疆三魔,定重九之前大犯山境。
弟雖知恩兄武技超絕,嫂夫人亦名門俠女,掌中劍不讓鬚眉,但賊寇人多勢眾,弟又聞及苗疆三魔,是藏邊大雪山白雲寺哈木大師門下,十餘年來未逢敵手,把西南道上的綠林朋友盡行壓服,此次已應馬百武之邀,約九月初可趕抵長沙。小弟偵知此事後,立即由川中折返,一路上明查暗訪,果然川湘一帶綠林人物,均紛紛趕來長沙,聲勢之大,為三十年來江湖僅見,這才日夜兼程趕到此處,現距重九之日雖尚有半月以上,但長沙衡陽恐已集滿馬賊邀請之人,如我推想不差,也許恩兄行動已盡在賊人監視之中!”
羅九峰聽完周衝一席話後,麵包一變,略一沉吟道:“想不到這般江湖朋友,為我這個退休鏢師竟動員了川湘黔滇四省綠林人物,更有苗疆三魔助興,真是一場盛會。”
此時羅夫人湘蘭已忍不住滿腹驚忿,說道:“九峰!事已如火燃眉,賊人聲勢浩大,你一人之力能有何作為?要想個禦敵方法才好。”
周衝接道:“賊人眾多,無一碌碌之輩,恩兄即有項羽之勇,亦勝之不易,以小弟愚見不如暫避鋒芒,徐圖報復。”
羅九峰此時猛然一聲長笑,聲音悽傷如衡陽鶴唳,震得巨燭亂晃,慨然說道:“馮百武此次邀集四省綠林志在必得,總算我羅某交了賢弟你這個血性的朋友,這份賣命傳訊的深情高誼,永銘肺腑,不過賢弟勸我暫避鋒芒,留待日後,需知賊人既有深算焉能無備,正如賢弟所說小兄行動恐盡在賊人監視之下,即使小兄立即攜家出走,川湘黔滇滿布他們爪牙,也未必能逃過賊人掌握,反落入話柄。這就是將軍百戰死,壯士陣上亡,我羅某人自仗刀入江湖,三十年來,自信未做一件虧心之事,靠朋友的扶助總算沒有栽過跟斗,想不到我封刀歸隱之後,他們竟不肯放過我這風燭殘年。我已年近花甲,難道還想長生不老貪生塵世嗎?到如今只好以小兄這數十年苦學,一條老命跟這幫賊一拼了,即使我喪身敵手亦死而無憾。”
九峰正欲再說,周衝已挺身站起,慷慨說道:“恩兄此言真使小弟心如刀穿,我周衝也是鐵錚漢子,不是恩兄援手早已喪命人手,難道還吝惜這條命嗎?但賊勢重大,你我兄弟雖可憑本身所學和賊寇一拼,小弟亦四十開外之人,無所掛慮,但這無異飛蛾投火!
依小弟看來,他們既能請綠林人物尋仇殺鬥,難道我們就不能請天下英雄評評是非嗎?”
羅夫人亦道:“周賢弟之言甚是,妾雖女流,但幼隨父兄流落江湖,亦習過武技,雖不是名門閨秀亦略曉大義,更非貪生怕死之人,身入羅門十九年,從未斗膽和夫君有一句口辯,妾聞馬賊心狠手辣,追命閻羅因而得名,你我夫婦均屆晚年,死有何憾?但雁秋、寒瑛均年幼,你只知保全你一世英名,難道連自己兒女,羅門香菸都撒手不管了嗎?”
寒瑛、雁秋已粗通人事,見媽媽滿面憂色,語聲宛如輕啼,心中一急,雙雙驚握母手放聲大哭,這一幅人間悲慘場面,把個橫行江北俠盜,飛天鴿子周衝,弄得不由自主地亦掉下兩點熱淚。
羅夫人雖是女中豪傑,但對這種毀家仇殺悲劇時有所聞,深知對方如不做到斬草除根,決不會放手,再經過一雙兒女一哭,已無法再控制自己滿腔悲憤,跟著亦掩面輕啼,此時九峰那種豪氣,經妻兒一鬧亦消失無蹤,這就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了。
只見老英雄花白鬢髮不往顫抖,愁眉深鎖,虎目圓睜。慨然說道:“湘蘭!不要再哭,別使這一雙未解人事的兒女過份悲傷,我豈不知江湖仇殺波及祖人,何況兒女,不過這四年多來隱居山林,一般武師好友,均多年未晤,人事滄桑,一時間到哪裡尋找,何況馬百武及苗疆三魔,均為綠林中出類拔萃之人物,再有川湘黔滇四省綠林助威,即尋得三五好友,亦無非作陪葬之禮,難道我一生英名,臨此餘年還要蒙上一個不義之名嗎?吾師散浮子遠居浙南,但他老人家一生飄泊,到處為家,人海茫茫,何處尋訪。此乃天命,非人力所能挽回,唯一良策,即妝攜寒瑛、雁秋避禍遠走,但又恐賊人已佈下羅網,此亦不過盡人力而為之罷了。”
語至此,乃轉視周衝道:“我羅九峰一生赤心交友,奔走江湖,總算沒有白費,臨危之時,來了你這位熱血朋友,此時我縱有千言萬語亦不知從何說起,小兄只望你能衛護湘蘭及你一雙侄兒女速離此地,埋名天涯,尋找我那恩師天南劍客散浮子。他老人家武功卓絕,已成不壞之身,把寒瑛、雁秋交給我恩師,你就是羅家天大的恩人。愚兄言盡於此,湘蘭速整行裝隨周賢弟離山。”
羅九峰又望了望那個白麵少年說道:“玉虎兒,你自投身師門已近五年,在此期間你能刻苦自勵,日有進境,想不到師門逢此大變,致負你一片求技之心,知徒莫若師,餘素知你忠肝義膽,決不願走避,但你留此亦不過多送馬賊一條命債而已。且你上有父母,終日望子早歸,正好返回故鄉,盡孝膝前,為師今晚言出法隨,如有違背,即非我羅門弟子,你要立整行裝和你師孃隨同周師叔今夜離此,如欲再求深遠可請你周師叔轉介良師,我已心碎志決,爾等均不必再依戀難捨,速速準備去吧!”
此時周衝已急得筋肉暴起,羅夫人亦面帶寒霜,正想再勸羅九峰,猛聞竹籬外面一聲長笑,音若梟鳴,悽傷異常。
羅九峰想躍出室外一查究竟,但那笑聲忽然頓住,室內燭光微動,一條黑影若長龍飛舞,破空而落,身法之快,已達絕頂,停身在客室外數步,羅九峰閃動虎目一看,只見來人身著淺藍大褂,頭戴氈笠,腰繫一條大指粗細白色麻繩,肩背獨門兵刃鑌鐵生死判,顎下留有寸餘長短的藍須,一張焦黃臉,一雙怪眼,白多黑少,但是精光外射,這個僧不僧道不道的裝束,九峰一見立即認出正是二十年前傷在自己琵琶掌下的追命閻羅馬百武。
馬百武冷笑一聲,說道:“羅老鏢師別來無恙,一掌之賜使馬某人刻骨銘心,從未敢片刻忘去,真想不到我還能再睹你羅老鏢師的風采,明人不做暗事,重九之夜,馬某當率川湘黔滇四省綠林,登山拜謝一掌之賜,領教老鏢師龍虎風雲刀法,十三支蛇頭亮銀神梭。
不過老鏢師你如有棄家走避之意,那可真對不住朋友了,我們千里風塵為的是什麼?說一句不怕你見怪的話,這雁鳴峰山前山後已遍佈綠林朋友,如果尊夫人及貴公子有所舉動,可不要怪我姓馬的心狠手辣了。現距重九尚有半月期限,除你們羅門骨肉之外,那姓周的朋友及老鏢師的弟子,儘可暢通無阻去尋訪助拳之人,馬某言盡於此不便再擾,我們重九再見!”
羅九峰此時心膽俱裂,想不到馬百武早已存蛇蠍之心,硬要把羅門一網打盡,剛才自己所講之話。分明已被對方聽去,想至此處業已無名火起,正待發作,江北俠盜已按不住滿腔怒火,一聲怒吼,飛燕穿雲,已從室內躍出,一指馬百武道:“好一個四川綠林總瓢把子,昔年不是羅老英雄一念仁慈,焉有你的命在,你以怨報德已為江湖人所不齒,如能堂堂正正單人匹馬與羅老英雄再決生死,還算不失英雄本色,自己不敢作為,巧言哄騙川湘黔滇四省綠林朋友,替你出力賣命,又仗人多勢眾欲作趕盡殺絕之舉,須知你這種險狠惡毒之行為,天理難容,早晚定遭惡報。我周某人就看不慣你這賣狂的樣子,倒想見識見識你這川中盜首有什麼出色的本領。”
馬百武被周衝一罵,正擊中自己短處,一張黃臉氣得鐵青,想要發作,面前對手均是高手,倘若弄巧成拙,反而誤了大事。馬百武不愧追命閻羅,狡猾異常,鼻吼哼了一聲,冷笑道:“這位姓周的朋友,你倒是俠骨,可是你馬大爺沒有這份閒心和你鬥口,咱們重九再會!”
說罷也不待對方答話,立即一隱身形,一式“潛龍昇天”拔起兩丈多高,長嘯一聲,空谷傳響,聲震四野,接著又是一著“玉女投梭”,向竹籬外飛去。
次日羅夫人親手調製山珍野味,歡迎這位赴友危難的俠盜。
雖有美味,但因大家心情均甚重,故均默默無語,飯後計議一陣,晚上才展開勘察敵勢的行動。
是夜,雁鳴峰下羅宅內巨燭如晝,客室正中設一桌豐盛酒席,男女老幼圍坐一桌,舉杯互敬。羅九峰更是連連狂飲,直到二鼓,周衝始對羅夫人說道:“恩嫂與虎兒等守住內宅,待我和恩兄出外查看賊勢。”說完一拋長衫露出身上黑色夜行服。羅九峰此時突然縱聲狂笑道:“羅某晚年有幸,在我死前又能會到一班綠林豪傑。
湘蘭,快取我金背劈山刀來。”
羅九峰這時已有七分醉意,虎目射光,白髮倒立,一臉寒霜。
寒瑛、雁秋自懂事以來,哪見過父親這個樣子,只嚇得四隻小眼呆呆地直望著羅九峰。
羅夫人強抑滿腹憂傷,轉身進入內室,不一會手捧一柄三尺二寸長的金背劈山刀來,杏目射出一份幽怨之光。
羅九峰接過刀,右手一按把柄,彈簧嗆啷一聲金刀出鞘,只見一片寒光輝耀奪目。此刀是由緬鐵精煉而成,重達二十二斤,雖非切金斷玉寶刀,但刀鋒青芒四射,鋒利異常。
羅九峰仗此刀在江湖上三十年未逢敵手,自歸隱山林之後,雖未荒廢武技,但只偏重內功進修,這柄金背劈山刀四年多來從未啟用,今天大敵當前,這才把封存四年多之利刃重行啟封,準備和群寇一決生死。
九峰迴刀入鞘,脫去長衫對周衝道:“賢弟,時已不早,我們走吧!”周衝應了一個好字,兩人立即一擰身穿出室外,羅夫人蓮足一點,跟蹤而至說道:“你們速去早回。”
羅九峰口裡答應著,身形已似脫弦之箭,一個“孤雁掠雲”,已躍出三丈開外。
周衝亦跟蹤飛出,淡淡的月光之下,兩個黑影疾苦脫免,瞬間工夫已達峰下。周衝邊走邊道:“恩兄,我們先到北面出山口處觀察一下,再折返南面山口。”
羅九峰一點頭,立即一挺身形向北面而去。原來翠竹村分南北山口,北面山口為奔長沙衡陽大道,南面則可通粵桂。
且說羅九峰施展夜行工夫,一路上鹿伏鶴行,晃眼已三四里遠近,極目望去前面山口隱約可見,心中暗想,莫非馬賊施用詐語矇騙自己,現已快至出山口處,為何未見有人攔擊,果真如是,則即可將妻小送離此地隱蹤遠走,自己也無後顧之憂,憑掌中刀自可和群寇一拼。
想到此處,精神一振,正要直奔山口,突然見距自己停身處兩丈多遠的山石後出現兩條黑影,在暗淡月光下,一個起落,在離自己五步之外停住。
羅九峰一看,是兩個夜行衣著的大漢,左面一個年約四十多歲,黑麵短鬚,背插一口厚背鬼頭刀,右面一人約有三十來歲,赤面無須,手提一支虎尾三節棍。左面一人望著羅九峰,嘿嘿一笑道:“來者莫非聖手神梭羅九峰羅老鏢師?”
羅九峰聞言呵呵一笑道:“不錯,正是羅某、恕我眼拙不知你二位朋友的大名。夜入寒山有何貴幹?”
對方一聽羅九峰出言冷峻,打鼻孔裡哼了一聲道:“你羅鏢師的單刀神梭威震江湖,哪裡會知道我們這些綠林道上的無名小卒。
我兄弟此次受人邀約,跋涉千里,來到這雁鳴峰下,無非是想一睹老英雄的風采,不過因姓馬的朋友和你有一個定期的約會,使我兄弟不便先登山拜見。俗語說:‘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們兄弟冒夜寒風露在這荒山亂石中守候,就是請老鏢師能遵守江湖信約,等候重九之會,尚請能賞我們一個薄面,我們也不想侵犯老鏢師你的虎威,這裡夜風襲人,你請便吧!”
羅九峰聞言一聲冷笑道:“聽朋友這一說,真使我羅某萬分慚愧,雁鳴峰荒山寒野,竟變成了龍虎匯萃之地,為我這條退出江猢的老命,竟勞動江南道上大部的綠林朋友,這真是我羅某人畢生之幸,不過這翠竹村是我姓羅的家居之所,四年多來我是來往自如,今夜朋友喧賓奪主,硬是阻了我羅某的去路,究因何故?請兩位說出個道理來!”
右邊的赤面壯漢早已怒火萬丈,一聲大吼,手中虎尾三節棍“泰山壓頂”,照九峰當頭打下,九峰一閃身子向左讓開二尺,棍已落空,立即左掌護胸,右掌貼棍進切對方使棍的右腕。
使棍者心裡一驚,立即一擰右腕,馬步移轉向後一退,順勢一帶虎尾棍,一著“橫打千軍”一股勁風向羅九峰掃來,只聞羅九峰一聲長笑,雙腳在停身山石上一蹬,全身拔起丈餘高低,虎尾三節棍從腳下掃過。
羅九峰身在空中,一個“餓鷹搜食”頭下腳上,伸右手中食指,直取對方雙目。赤面大漢見羅九峰競用一雙肉掌,施空手人白刃的工夫,全沒把自己放在心上,一聲怒叱道:“姓羅的,別賣狂,今天要叫你知道昆明雙鳥的厲害!”
虎尾三節棍一個盤打“迎風劈浪”,聲若電光石人,快速已極。
此時羅九峰腳未落地,見對方出招又急又狠,立即施展輕功絕技之“八步登空”,一提丹田之氣,疾如飄風落在大漢背後,雙手一合,排山掌力向大漢後心打去。
大漢猛覺身後掌風襲來,忙把身子向前一撲,跳出兩丈餘遠近。
哪知羅九峰跟蹤而至,大喝一聲:“朋友躺下!”右手向前一探“蒼龍伸爪”,正擊中大漢背脊。
大漢猛覺上半身一震,嗆蹌踉踉向前走了幾步,口一張,噴出一口鮮血,“撲通”一交栽倒地上。
羅九峰五年歸隱養性,火氣已消,再次被馬百式邀約四省綠林,硬要把老鏢師全家置於死地,這才激怒真火,存了殺一個少一個的心理,此時見敵人被自己重手法打倒,反覺不忍,心中一怔,猛覺一股勁風由身後襲來,忙向旁邊一閃,一支瓦面鏢從右側飛過,剛才停身左面的黑臉大漢,挺一口鬼頭刀正向自己猛撲過來,羅九峰哈哈一笑道:“朋友住手,聽羅某一言,你的同伴已被我琵琶掌重手法所傷,即使救治得法,亦需數月靜養,始能復元,稍延時刻,元氣一散,性命不保,待羅某把你同伴救治後,你再動手不遲。”
黑臉大漢聽後,一聲冷笑道:“好一個假仁假義的羅九峰,你既用重手法打傷我同伴,還要逞口舌之利,故示慈悲!我金翅鵬柳元不是三歲孩童,會被你巧言蒙欺了,接招吧!”
說著,鬼頭刀銀鋒一閃,一個“順手推舟”,直取羅九峰上盤。
羅九峰馬步一移,向左一避,讓開刀鋒,厲聲道:“姓柳的住手,你同伴命在旦夕,急待解救,你如再不聽羅某良言,恐悔之不及了。”
這句話可說是義正辭嚴,不由使金翅鵬柳元一怔,顧不得再和羅九峰動手,急忙跑到禿尾鷹焦福面前一看,只見一個如狼似虎的綠林豪客,此時已面色慘白,氣若游絲。兩嘴角尚緩緩溢出鮮血。
突然傳來一聲長笑,笑聲尖銳刺耳,月光之下,兩條黑影破空飛來,恰好落身在羅九峰與柳元之間。
前面一個身著月白大褂長不及膝,光著兩腿,足穿一雙白麻草履,一道金冠束額,披肩長髮,皮膚白嫩,秀眉清目,男不男女不女的奇裝少年,肩後斜背一個黃色包袱,長相十分俊俏,只是兩眼射出一片兇光。
第二個高有七尺,一身深藍勁裝,闊背熊腰,黑麵短鬚,背後交叉兩支峨眉刺,用黃絨反扣前胸,年約四十開外,這兩人一現身,後面大漢立即搶前一步拱手說道:“羅老鏢頭久違了,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十五年前承你梭下留情,使梁某亡命天涯,十五年之後,又在這寒夜深山,重睹老鏢師風采。”
羅九峰聞言,知此人是十五年前在湘江岸畔中梭逃走的長江巨盜水底蛟樑子川,立即哈哈一笑道:“好!不是冤家不聚頭,梁朋友也來參與這場盛會,我羅九峰是敬候教益。”
羅九峰和樑子川在答話的時候,那奇裝少年早已走到禿尾鷹焦福跟前一看,知焦福是被內家重手法琵琶掌所傷,立即一彎身,伸右手把焦福抓起,向天靈穴一按,左手在焦福後心上輕輕一打,此時焦福不由自主,口一張吐出一口血痰,眼前一亮,悠悠醒來,輕聲喊道:
“痛死我也。”
奇裝少年救醒焦福後,一聲尖銳長笑道:“無用膿包。”立即轉向羅九峰一拱手,尖聲怪氣,說道:“這位想就是大名鼎鼎的羅鏢師吧!在下苗疆人面魔王魯天壽,久聞羅鏢師龍虎風雲刀法,及十三支蛇頭亮銀梭威震中原,我兄弟們特由苗疆趕來求教,尚請不吝密學,使我們兄弟能一睹中原武技。”
說畢,立即一坐馬步,身形斜站,兩隻俏目射出兇光,直視羅九峰。
羅九峰聽對方報出姓名,竟是苗疆三魔之一,心中一驚,只見其粉面中微透鐵青,俏目內一片兇光,再加上一身奇裝怪服,驟見之下,真難分出是男是女,是人是妖,知非良善之輩,乃開口說道:“不錯,在下正是羅九峰,朋友竟是西南道上的三魔之一,羅某失敬了。
我羅某人不過是薄有虛名,竟勞貴兄弟跋涉長途,夜入寒山,罪莫大焉,但朋友既然來此,決非三言兩語可以解說,我羅某人只好以風燭殘年之身,捨身陪君子了。”
羅九峰這一席話較中帶硬。人面魔王魯天壽在西南道上窮兇極惡,仗著一身絕技為所欲為,哪把羅九峰放在眼裡。一聲冷笑道:“好,待我領教羅鏢師內家重手法琵琶掌的厲害。”
語尚未落,右手一伸,將食中二指一併,以“毒蟒取珠”手法,向九峰面門點來。
九峰一閃身,以功貫右臂,取“天王託塔”之式,右手五指反扣魯天壽的脈門。
魯天壽出手原是虛實並用,對方如不閃避即以虛為實,對方如果閃避則化實為虛。
魯天壽見羅九峰不閃不避,只用“天王託塔”硬拆自己的招式,心中一怒,一聲厲叱,右手突地收回,左掌一錯後退兩步,吸一口丹田氣,右掌一個“蝴蝶穿花”,從下面反拋打出,一陣疾勁掌風,平向羅九峰胸前推來,力量奇猛。羅九峰知道這種內家真力非同小可,自己雖有一身軟硬功夫,如被打上,不死亦得重傷,乃立即施展“一鶴沖天”輕功,向上一撥身形,躍起一丈四五尺高。任你九峰躲得快,但對方距離既近,出手又快,掌風過處擦中羅九峰雙腳,只覺如千斤重力向下一拖,幾乎墜落,幸得羅九峰歸山之後,苦練內功,臨危不亂,立即一拋兩臂一提氣,算是沒有落下,如是這掌被擊中要害,定然當場斃命。
想至此,不由得怒火高漲,立即默運真力,俟身子一落,一揮右掌,鐵琵琶重手法挾掌風直向魯天壽前胸打去。猛聞魯天壽一聲長嘯,馬步一穩,兩手用“排山掌”向外一推,硬向羅九峰琵琶掌接過來。
羅九峰一聲大喝,長鬚如戟根根豎起,奮起真力向上一迎,雙方拿力一接,只聞“蓬”
的一聲,如擊敗革。
羅九峰只覺心神一震,馬步不穩,不由自主後退數步,勉強拿樁站住。
再看魯天壽已是粉面慘白,雙眉緊鎖,兩眼圓睜,似強忍無限痛苦,稍一停頓,一拔背後喪門鐵環杖,就要和羅九峰再拼,猛聞一聲大喝:“三弟使不得。”
話聲未停,若飛鳥投林似的落下一人,一身赤紅衣著,一伸手把魯天壽右臂抓住。
魯天壽回頭一看來人,口喊一聲“大哥!”此言一出內功一馳,竟吐出一口鮮血。
來者非別人,正是苗疆三魔之首、混天魔王屠龍手。一見魯天壽吐一口血,知內傷甚重,立即一聲獰笑道:“好一個聖手神梭,果然名不虛傳,竟能用內家重手法傷人,我屠龍手要不把你如法置於死地,我就枉稱混天魔王了。我們兄弟此次原系受人邀約助拳而已,現在你算正式和我們兄弟結下了血海深仇,重九之期離此不遠,看在江湖份上,你可速返準備後事吧。我尚有瑣事未了,我們重九再見。”
話說完,轉身一看魯天壽,已呈半昏迷樣子,如非樑子川雙手扶持,恐早已倒下了。
屠龍手對羅九峰雖恨到極點,但究竟是救人要緊,右臂伸出把魯天壽一抱,回頭對樑子川道:“我們走!”
語一出,一個“孤雁掠雲”,縱起兩丈多高,星飛丸瀉般,幾個起落便已無蹤跡。
羅九峰此時亦覺眼前金星亂竄,對面所講之話,只聽到一半,知自己亦受內傷,現在敵人全走,自己也好趕回養息一下再作道理。
正想轉身折返,猛見右後側一條黑影其疾如箭,瞬間已近,羅九峰以為敵人又來,立即準備勢子迎敵,黑影卻停在羅九峰五步左右說道:“恩兄怎的連小弟亦不認識了?”
羅九峰見是周衝,一聲長嘆道:“小兄真是兩世為人了,對方聲勢甚大,我又負了內傷,咱們先返回家再說吧!”
周衝已看出羅九峰傷勢不輕,急忙過來扶侍著他同返翠竹村,及到羅宅,羅夫人等得焦急,見倆人無恙歸來,心中一喜,近前問道:“怎的一去半夜,賊勢如何?”
周衝忙道:“恩嫂快來,恩兄已受內傷。”
羅夫人急忙上前,與周衝把羅九峰扶到室內坐下,借燭光一看,只見他面上略呈黃色,急問道:“傷在何處?”
羅九峰長嘆一口氣,答道:“不妨,只是震動了五腑,幸我早有準備,用金剛功護住了全身,未受重傷,只要調息一下即可復元,不知賊人到室內騷擾否?”
羅夫人搖頭道:“賊人還未入室內,你是否又和馬百武遇上了?”
羅九峰又長嘆一口氣,才把自己的經過一五一十全部說出。
羅衝聽後接道:“賊人人多勢眾,佈置周密,餘隨恩兄出去分道勘察,一連遇到三次攔截,第三次遇到一個使萬字梅花奪者,武功確甚了得,纏鬥十餘回合竟難分勝負,後來被我用飛刀傷了他的右腿,始闖過卡子即向恩兄處趕去,但已晚到一步,致未能助恩兄一臂之力。”
九峰點頭說道:“目前可以說是已陷危境,走避無望,口有待重九和群寇一拼,了卻這段冤債。”羅夫人心雖焦急,但亦無法可想,只好待重九之日盡力助夫,和群賊一決生死了。
數日無語,羅九峰經過幾天調養已完全復元。重九約期轉眼來臨,是日羅夫人調製美味佳餚,痛飲一番,只待群寇來犯之時,合力一拼。
重九之夜,風雨大作,松濤怒吼滿山傳響,勢若萬馬奔騰,一場大雨下到初更始雲散天青,一鉤新月破雲而出,斜掛碧空。翠竹村羅宅之內,點燃兩支巨燭,三間客廳光耀如晝,羅九峰等男女老幼六人,個個短服勁裝,披帶兵刃似在等待一場廝殺。
二更剛過,忽聞屋上一聲輕響,接著見一個著夜行衣的大漢,跳落天井院中,周衝早搶先迎到客廳門口。來人抱拳一禮說道:“在下川西唐木青,請問哪位是羅九峰、羅老英雄?”羅九峰聞言即起身笑道:“在下便是,朋友有何賜教?”
來人一笑順手取出一張白色短箋,雙手遞交羅九峰說道:“餘奉川中馬老師之命而來,這封短簡敬請老英雄過目後賜復。”
言畢兩手一背,昂然而立。羅九峰借燭光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三行草書,大意略為:
“羅老鏢師閣下,餘率川湘滇黔四省朋友,定今夜二更在雁鳴峰下敬候教益,萬望老鏢師能如約蒞臨,馬百武拜啟。”
羅九峰看完短箋一聲冷笑,轉身對唐木青一拱手道:“羅某已知,敬煩朋友轉告馬老英雄,修書不及,羅某人遵約使是了。”唐木青一聽道:“老英雄快人快語,令人不勝敬佩,唐某先行一步了。”
說畢身形一轉,一個“旱地拔蔥”縱上屋頂,跟著雙足在屋上瓦面一點,身若流星飛奔而去。
九峰見來人走遠,轉身對周衝道:“賊人現在雁鳴峰下列陣以待,觀賊勢志在必得,湘蘭可攜虎兒、寒瑛、雁秋一同赴約,如見大勢已去時,可及時逃遁,免作無謂之犧牲。好在賊人其志在我,你們如能見機而作,不難脫出賊群。”
說畢,立即和周衝等向雁鳴峰而去。羅夫人此時猶如萬箭鑽心,此去生死均難預料,但又不便形露於外,回首望望這數年故居,不由一聲長嘆,拉著寒瑛、雁秋,默默無語隨在羅九峰身後向前走去。周衝見此情景,亦覺心情沉重異常。約一刻工夫,已達雁鳴峰下,只見峰頂高沒雲霄,夜雨後,山中千百條清泉交錯,峰下是一片數百畝大小的草坪,草坪西方兩株松影下有塊平坦地勢,站定身軀,朗聲說道:“羅九峰承各位綠林朋友邀約,不敢失禮,如期而至,但各位均跋涉千里來此寒山,羅某未備水酒接風洗塵,有失地主之誼,尚希各位海量包涵,羅某這邊賠罪。”言畢一個長揖。
此時對方人群中一陣騷動,接著四條人影疾如飄風,嗖嗖嗖從人群中穿出,晃眼時間已停在羅九峰面前。第一個黃臉怪眼,身穿淺藍大褂,正是自己的生死對頭追命閻羅馬百武。
身後並排站著三人,中間一個穿赤紅大褂,緊衣光腿,足蹬一雙白麻結成的草履,一張寒鐵臉,掃眉高鼻,闊口反唇,腰中隆起,不知帶的什麼兵刃;右邊一人打扮和中間者類似,只是大褂的顏色易紅為黃,生得虎頭暴目,頂門長了一個眼睛大小的黑痣,短鬚如針,十分兇惡,背後斜背一個長形包袱,內藏奇門兵刃吳鉤劍。二人均過四句,正是苗疆三魔中混天魔王金剛屠龍手,三眼魔王鮑元通,左面一人高有七尺,闊臂熊腰,竟是長江巨盜水底蛟樑子川。羅九峰打量四人一遍後,正想說話,馬百武已搶先說道:“羅老鏢師果然言而有信,我們算算二十年前的舊帳吧!”
馬百武說完一拉背後的鑌鐵生死判,一招“順手推舟”,一道青芒直點面門。羅九峰撤身退步,讓過判鋒,馬百武立即跟進一個“春雲乍展”,生死判挾勁風向九峰二次過招。羅九峰忙轉馬步,向右一閃,判鋒離右臂寸餘落空。
馬百武見一連兩招均未擊中對方,心中一怒,生死判“遊蜂戲蕊”,快如電光石火,直刺羅九峰前心,羅九峰見馬百武辣手頻施,怒火已起,立即施出“回龍八轉”,雙足一蹬退後丈餘。
始避開判鋒,右手一握劈山刀把柄,彈簧“嗆啷”一聲,寒光一閃,刀已離鞘,一聲大喝道:“姓馬的不要逼人太甚,我已連讓你三招算盡地主之誼,難道老夫怕你不成?”馬百武一聲獰笑:“姓羅的!
死在眼前還要賣狂嗎,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
他口在說手並未停,生死判一個“平沙落雁”,直取九峰“天鵝穴”。
羅九峰一聲大喝:“來的好!”劈山刀,橫架金梁,向上一抬,“當”的一聲,飛起一串火星。
生死判雖被劈山刀直盪開去,但羅九峰亦覺右臂一震,劈山刀幾乎脫手,心中一驚,想不到馬賊腕力如此雄渾,心在想手中刀一個“仙人指路”,銀鋒一閃,直到前胸,馬百式側身一讓避開刀鋒,立即展開二十年埋頭苦研的七十二路伏虎羅漢杖法。
只見一支生死判急如狂風驟雨,快似電光石火,橫打直刺,並挾帶七十二式點穴招式,真是防不勝防,宛如一團青色光影滾滾湧來。這位成名江湖的羅老鏢師,竟認不出是什麼來路,哪還敢大意,亦展師門絕學龍虎風雲刀法,把一把劈山刀化成一片幕。轉眼苦鬥了三十餘合。
羅九峰劈山刀挾一片銀光銳風,刷刷刷一連三招,把馬百武逼到一丈開外,手忙腳亂無法招架。
長江巨盜樑子川見馬賊不能取勝,一拔背後兩支峨眉刺,一招“雙龍出水”,直向羅九峰胸前扎來。
羅九峰只得把劈山刀用個“橫身攔虎”的式子,把兩支峨眉刺擋開。
馬百武趨勢把生死判一收,穩住勢子,立即又向羅九峰攻來。
九峰一聲冷笑,劈山刀一緊,力戰雙寇,猛聞身後一聲怒叱:“無恥匪徒休要恃多為勝,你周大爺討命來了。”
話一出人已到,十三節亮銀鞭一個“毒蟒出洞”,一道銀光直到樑子川上盤,樑子川左腳向後滑,右手峨眉刺“葉底獻桃”向周衝左胸便扎。周衝微一閃身讓過刺鋒,哈哈一笑道:“樑子川你周大太爺走遍海角,等你不著,今夜鬼遣神差把你送來雁鳴峰下,是好漢的不分生死不要逃走。”一邊說話,手中銀鞭已橫打過去。
樑子川雙刺護胸,忙向下一伏身躲開長鞭,打鼻孔一哼道:“姓周的!死在眼前尚要耀武揚威,十五年前不是姓羅的匹夫多管閒事,恐你早已葬送在梁大爺的峨眉刺下,想你從此亡命天涯、隱名偷生,誰知你氣數已盡仍然自投羅網,這也是你活該死在梁大爺手下,接招吧!”
這一席話把個飛天鴿子周衝氣得七竅生煙,嘿嘿兩聲冷笑,不等對方出手,銀鞭一緊,“神龍搖尾”“牧童指路”一招雙式,一團勁風銀影直打過去。
樑子川見周衝招招狠絕,均住致命處下手,哪敢怠慢,立即展開二十年苦學的雙刺,全力拼命相抵,打個難解難分。
此時的羅九峰猶如一頭猛虎,劈山刀銀光飛舞,龍虎風雲一一展開,勢如排山。馬百武雖然兇狠,但亦難抵羅九峰之神勇,一時只有招架之功,已無還手之力了。
混天魔王見馬百武已呈不支狀態,一聲暴吼,取出兵器蟒皮龍頭鞭,一個“孤雁掠雲”,一團勁風鞭影直把劈山刀光盪開一條出路,一聲叱喝:“馬老英雄請暫退稍息,待我領教一下這位中原名鏢師有什麼過人的本領!”
馬百武正感進退兩難之際,聽屠龍手一叫,立即兩足用力一蹬,身形使個“倦烏歸巢”,退出了圈子,羅九峰一收劈山刀冷笑一聲道:“姓馬的!勝負未分,為何逃走?”
馬百武麵皮雖厚,亦覺黃臉一紅,火辣辣的難受。屠龍手不待羅九峰再說,一聲怒吼:
“無知狂徒,死在眼前尚要出言不遜。接招!”蟒皮龍頭鞭刷的一聲打來,九峰一轉,側身閃過,哈哈一笑道:“好!有名的川中瓢把子竟圖使用車輪戰法!有膽的只管來吧!”
屬龍手縱橫西南,這多年來還真沒有聽過這種挖苦的話,雖感怒火中燒,但又無言可對,鋼牙一咬,把手中蟒皮龍頭鞭一緊,舞起一團團鞭影勁風,向九峰猛打。羅九峰深知屠龍手是三魔之首,武功高超,哪敢大意,立展掌中劈山刀和屠龍手打在一處。
這邊九峰和屠龍手打在一處,那邊周沖和樑子川已然分出高下了。
原來周衝在長白二老處又學藝八年,武功進境甚速,此時又遇仇人分外眼紅,展開八年苦學,只見一支十三節亮銀鞭,如攪海銀龍一樣。樑子川只覺眼前寒光飛舞,銀蛇亂竄,一個失神被亮銀鞭打中左膀,一聲慘叫,左手刺已飛出一丈餘遠,左膀肩骨也被打碎。
周衝一挫右腕收回銀鞭,接著一個“毒蟒吐信”,鞭尾銀光一閃,向樑子川咽喉打去。
眼看這個長江巨盜就要喪命鞭下,猛聞一聲長嘯,淒厲異常,跟著一團黃影射來,只見一支吳鉤劍“迎雲捧日”向鞭尾一點,亮銀鞭直盪開去。
樑子川借勢向外一跳,算是逃過一條性命。再說苗疆二魔三眼魔王鮑元通,以迅捷之手法救下樑子川后,也不答話,掌中吳鉤劍一揚“推窗送月”,寒光一閃直刺周衝咽喉。周衝眼看要竟全功,死敵忽被對方救走,心中怒極,但敵人劍術若虹已然刺到,只得向左避開來勢,右腕一擰,銀鞭橫打中盤。鮑元通一聲獰笑,手中吳鉤劍突然一變,恍若長虹經天,一片片勁風光影,直向周衝猛攻。
周衝見對方劍若閃電又快又狠,知遇勁敵,鋼牙一咬,把長白八年苦學使出,和吳鉤劍鬥在一起。
且說馬百武見羅九峰、周衝武技高強,雖有苗疆兩位魔王相助,一時之間也無法取勝,立即招呼群賊道:“今夜我們如不能把羅九峰置於死地,恐爾後江南綠林道上永無安寧之日了。”
群賊一聲應諾各拉兵器,數十條人影如出欄野馬,分向羅九峰、周衝圍攏過來。馬百武率金翅鵬柳元、二郎神樊建、白毛獅子餘蛟、貴陽三虎翻山虎丁文忠、臥山虎丁文孝,笑面虎丁文俊、桂林女盜九尾仙子王秀姑、衡陽雙惡小弔客李龍、惡判官石雄等,向羅九峰圍來,川西大盜馬百武結拜義弟開碑手唐木青,率領手下向周衝圍去。群賊往上一闖,各拉兵器正想動手,猛聞一聲嬌叱:“無恥強盜,休要以多為勝,你姑奶奶來也。”
接著飛鳥似的從對面松林中飛出一中年婦人,杏目含怒,粉面帶霜,手執一柄三尺長劍,一身青色勁裝,柳腰宮鞋,雖屆中年,但望去約二十許人,一臉怒容中仍不減天姿國色。馬百武見來者正是羅九峰之妻,二十年前名武師雷九之女,徐州定遠鏢局金刀雷振天之妹青衣女俠雷湘蘭。
群寇中衡陽雙惡乃有名好色之徒,見雷湘蘭徐娘風姿,豔光四射,驚為天人,色迷心竅,也不待馬賊吩咐,小弔客李龍一順單刀竄出賊群,用刀封住門戶,黃臉邪笑道:“美娘子!看你那嬌嫩嫩的樣子,恐連縛雞的力量也沒有,打仗不是鬧著玩的,刀槍無眼,不死必傷,不如聽我良言勸告,乖乖的隨你李大爺返回衡陽,包你吃不盡的山珍海味,住不完的高樓大廈,一生一世受用不盡……”
話未說完早把雷湘蘭氣得粉面通紅,銀牙暗咬,嬌叫一聲:“下流賊看劍!”
玉腕一翻,一招“分柳獻花”,劍若驚虹直刺李龍前胸。
小弔客見雷湘蘭出手迅捷,哪敢怠慢,急把手中單刀用個“橫身攔虎”猛向劍上一封,哪知雷女俠身手矯健,見對手一發招式,竟把劍身一偏,一招“金絲纏腕”銀鋒一閃,只聽小弔客一聲慘叫,右臂連衣帶肉被削下有八寸長短一塊肉條,血若泉湧。痛得小弔客李龍向後一退幾乎栽倒,幸得惡判官石雄搶進一步,一把扶住,群賊一陣譁然。
接著一聲怒吼:“膽大賤婢竟敢傷人,你餘大爺來也!”
白毛獅子餘蛟一緊手中七節鞭,一個“餓鷹搜食”直撲雷女俠,雷湘蘭見賦人眾多,已存了拼命之意,玉腕向前一送,以攻迎攻,餘蛟勢被所迫,向後一退,雷湘蘭長劍“撥草尋蛇”“迎風劈浪”“神龍搖尾”刷刷刷一連三劍,勢如排山倒海,殺得餘蛟手忙腳亂,幾被劍劈。群賊見雷女俠武技高超,劍術精奇,一聲吶喊,紛紛拔出兵刃,把雷湘蘭圍在核心。
雷湘蘭見狀一聲嬌叱,長劍展開,宛如一團瑞雪飛舞,力戰群寇,毫無懼色。此時月明山清,已近四更,雁鳴峰下刀光劍影,好一場兇殺惡鬥。馬百武雖邀有苗疆三魔及四省綠林助戰。然而羅九峰、雷湘蘭個個武藝高強,雖經惡戰急切間奈何他們不得,不由心中焦慮起來,鋼牙一咬,一擺生死判竟奔湘蘭,心中暗想先殺一人,以振聲勢,無論如何今夜非把對方結果不可,必要時招呼群寇,用暗青子來傷對手。
且說湘蘭施展三十二路連環劍法,大戰群寇,早就存心拼命,故而連用險招,竟又被她劍傷臥山虎丁文孝、惡判官石雄倆人,這一來眾人全留心,刀棍槍鞭急如狂雨。雷湘蘭只得把一支長劍舞個風雨不透,拼命死戰。此時馬百武已近女俠,一舉生死判正想加入戰鬥,猛聞半空一聲清嘯,聲若鶴唳,動人心魄,接著從山峰半腰一株古松上飛起一條人影,若一隻巨鳥,從那三十餘丈高低的峰腰之中,用了一個“仙鶴戲水”一躍而落實地,跟著一個起落已近群寇。
馬百武注目一視,見來人道家裝束,頭上垂下一塊黑紗,矇住面目,只見其左足一點實地,右手衣袖向旁一劃,如一團輕煙似的從群寇兵刃交併之中穿入圈內,跟著兩隻闊大袖口向外一揮,只覺一陣強力勁風把群寇打退七八步遠近。雷湘蘭此時已覺香汗淋淋,見蒙面道人打退群寇,不知是故是友.正想發問,忽聞道人說道:“負氣只為一嬋娟,埋頭深山二十年,身入玄門舊情在,天涯千里尋芳顏。負心賤婢尚識我否?”
道人說完把蒙面黑紗一揭,立即放下,但雷湘蘭已然看清來人,一聲驚叫:“是你?”
話尚未完,道人右手五指若鉤來抓雷湘蘭右膀,並以充滿悲傷、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道:
“蘭妹!難道你還要強不跟我走嗎?”如此豪放的俠女,不知怎的聽到這沙啞低沉的聲音,立即全身抖顫,熱淚盈眶,但仍用盡氣力說出一個“不”字,手中長劍“迎風斬草”向道人劈去。也不知道人用的什麼招式,右手向下一掃,雷湘蘭長劍已然離手,左臂一伸,女俠身不由己地倒入道人懷內,道人順勢一提,便把一個生龍活虎的女俠給挾在肋下,正想拔步,忽聞一聲尖銳的叫聲:“九峰夫君,妾為保全貞節先走一步了。”
接著一聲慘呼,道人忙向肋下一看,一把鋒利的匕首,正刺入雷湘蘭咽喉。道人沒有想到雷湘蘭有這一著,心中一怔,兩行熱淚滾滾而落,忙把女俠向地下一放,輕聲喊道:“蘭妹……蘭妹!”
把匕首向外一拔,一股熱血噴出,正灑在道人蒙面黑紗上。道人用手摸摸雷湘蘭前胸,餘溫雖存,但已氣絕身亡了。道人見已回生無術,不由一聲長嘆道:“餘拼違師訓,走遍江南各處,好不容易尋著蘭妹,只望能償今生情債,誰知蘭妹剛烈若此,寧不令人心碎魂斷,徒增傷感!”
猛覺一縷寒風從腦後襲來,道人立即向左一閃,一支亮銀梭挾勁風打過,跟著羅九峰手執劈山刀猛向道人打去。羅九峰頓覺一陣寒風迎面襲來直透頂門五腑,打了兩個寒噤。此時道人見羅九峰一怔神,知己被自己二十年從師苦習的五鬼陰風掌所傷,也不再停留,一轉身形一個“一鶴沖天”,全身拔起,跟著兩個縱躍,疾如飄風,轉眼間蹤跡已無。原來羅九峰正和混天魔王屠龍手苦鬥,忽聞嬌妻尖銳之慘叫,心中一急忙用“滾龍八刀”把屠龍手逼退三步,自己趁勢跳出圈子,向湘蘭那邊一看,正見一個道人蹲在嬌妻屍旁。
這才一抖手打出一支亮銀梭,跟著向道人撲去,哪知相隔十步之外,只見道人一揚手,自己覺著一冷,知為對方內家真功所傷,正想以金剛功抵抗一陣,哪知這五鬼陰風掌是山東嶗山靈水崖六指仙翁白元化獨門絕技,一經擊中,寒氣攻心,不管你多好的內功均無法再用,這才知道完了,再想舉刀自盡,免為群寇所辱時,馬百武已舉生死判向羅九峰前心刺來,羅九峰此時身若寒冰,哪還有抵抗能力,判尖青光一閃,直入前胸達五寸餘深,屠龍手亦跟蹤而至,又在他身後後心處打了一記鐵沙拿,一個堂堂名鏢師竟落得個如此下場。
馬百武見九峰夫婦已死,大仇已報,回頭一看,周沖和三眼魔王鮑元通不知去向。
原來周沖和苗疆三眼魔王鮑元通,鬥到三十合後,覺得對方吳鉤劍,不但招術精奇,而且威力極大,自己如被劍點上,就得被盪開去,用盡精妙招術,仍難佔半點便宜,正當盡力苦撐之時,猛聞群賊一嚷,周衝百忙中回頭一看,見九峰夫婦已傷在群賊手內,自己如再戀戰下去,白送上這條性命事小,可憐恩兄夫婦戰死深山,不但無人知曉,恐怕還要暴屍荒野了。玉虎兒、寒瑛、雁秋是否能脫敵手,尚難預料,即使幸得走脫,但馬百武心狠手辣,必定斬盡殺絕,大肆搜捕,這三個毫無江湖閱歷的孩子決難倖免,自己留得命在,也好收拾恩兄夫婦屍體,照顧那三個孩子,然後設法邀集天下英雄俠士,替恩兄夫婦報仇。
想至此處,鋼牙一咬,銀鞭一個“橫打千軍”,勢急力猛,三眼魔王不得不向旁一閃,周衝趁勢施展“孤雁驚雲”,身形如脫弦之箭,向右後躍出兩丈多遠。一溜煙向正南逃走。
三眼魔王一擺吳鈞劍直追下去,倆人輕功不相上下,晃如流星趕月,只見兩條黑影,相距不到三丈,彼起此落,一口氣有二里遠近,周衝回身連發了兩口飛刀,均被鮑元通用劍擊落,忙掉轉方向,往西方一片松林逃去。
鮑元通自恃武技,入林搜尋,找了一陣仍無所獲,只得回雁鳴峰下,和馬百武等匯合一處。此時苗疆群魔裡,混天魔王火金剛屠龍手對馬百武道:“大患已除,羅九峰夫婦均橫屍山野,我們兄弟們事情已完,羅門弱女幼子料不能飛上天去,有四省豪傑助你,諒不難搜殺,周衝武技你一人已足可敵,餘三弟傷甚重,急待返苗疆療養,不便久留,我兄弟就此告辭。”
說完,竟和三眼魔王鮑元通轉身就走。
馬百武等二魔去遠,方轉身對群賊說道:“想不到羅九峰確非尋常,老夫二十年苦習伏虎羅漢杖法,仍非其敵,今夜非道人相助,雖有苗疆二魔之力,恐亦難竟全功,此真天助我也。”
說畢仰天一陣哈哈大笑。唐木青忽對烏百武說道:“你且不要過份歡喜,羅九峰夫婦雖除,但卻走了一個周沖和羅門一雙兒女、玉虎兒等四人,後患無窮,何況尚有徐州定遠鏢局金刀雷振天,亦是棘手人物,如聞其妹已死,決不甘休。”
馬百武聽後笑道:“羅九峰一死,我已無怕懼,金刀雷振天雖薄有虛名,實不足畏,周衝雖勇,孤掌難鳴,入山之時,我已在各處要道設有伏樁,那三個弱女幼子飛不上天去,三天之內必可追殺。各位朋友數週勞碌,且有幾位負傷甚重,大家暫時退出雁鳴峰去,且在衡陽小憩,聽候佳音,也好讓馬某設宴和各位朋友道勞。”
群賊見馬百武這樣一說,自無異議,立把傷者扶持呼嘯而去。
且說周衝逃入松林,在暗影中隱住身形,躲過了鮑元通的搜尋,見賊人呼嘯退去。
又潛伏了一會兒,良久見無賊蹤,始現身出來,走到剛才交手的所在。只見寒山空寂,松濤呼嘯,玉兔西墜,時已近五更,羅九峰頭南腳北仰面而臥,前心下有一核桃大小傷口,鮮血汩汩而出,五竅亦隱現血跡,分明內外均受重傷。九峰北邊丈餘遠處,橫躺湘蘭屍體,一把鋒利的匕首,丟在山口旁邊,咽喉破裂,血流半身。這位江北俠盜,見羅氏夫婦死狀慘不忍睹,抑制不住滿腔悲憤,放聲大哭。
周衝愈哭愈覺傷心,良久始收悲泣。此時天已破曉,晨霜送寒,周衝一夜苦戰,過度悲憤原已因乏,經過一哭,心內也寬鬆了不少,這才覺得有點冷意,急忙站起身來卻又猛吃一驚,不知什麼時候,在自己面前,竟站著一個青袍長髮面貌清奇的道人,壽眉入鬢,目光如電,滿面肅穆之色。
道人說道:“周壯士俠情義膽,令人敬仰,惜我晚到一步,致令他夫婦遭到惡果,此雖天數,但貧道不無抱憾之感,目前敵人已去,周壯士在此多留無益。至於羅九峰之子已由貧道收留門下,寒瑛亦為人救去,玉虎兒雖受人暗器打傷,但已服有貧道九轉丹,料無妨礙,現在前山松林小憩,其志雖然可嘉,但和貧道無緣,此子頗具資質,想後必有其遇,尚望壯士多為照顧。”
說至此處,用手向山根一株巨松下一指,繼道:“貧道看那巨松之下,乃是一塊臥虎之地,壯士可把羅九峰夫婦屍體,暫安於此.待日後其子長大,另行移葬,好盡人子之道。目前羅九峰夫婦死況,如被其看見,必然痛不欲生,尚傷中元,恐礙他成就,貧道素敬忠義之人……”
說至此略頓,從懷中取出三粒金色丹丸笑道:“但無物以敬壯士,此是貧道採五川各山異草奇花,提製的九轉丹,可解百毒,壯士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餘尚有事纏身,言盡於此,異日有緣再會吧!”
周衝聞言接過藥物忙道:“仙長留步!聆聽教言,使周衝更覺愧對恩兄,更承錯愛,賜贈靈丹。雁秋能遇仙長,實其大幸,恩兄陰靈有知,亦感恩九泉,尚望仙長留示大號寶山,周衝日後也好有晉見之地。”
道人笑道:“貧道居所,荒無人跡,且常雲遊四海,經年不歸,有緣自能相見。我入玄門時日已久,姓名早已忘去,人稱悟玄子者即餘道號,餘尚有事先走一步了。”
道人言罷兩隻闊大袍袖一展,猛覺一陣涼風撲面,再看道人已無蹤跡。
周衝心中暗驚,是時天已大亮,立即遵照道人吩咐把九峰夫婦屍體運到山根道人指定地方。但見高峰聳立,一株千年古松由山石中長出,枝葉茂密,蔭地畝許。北面五步遠處,有兩塊扇形對立巨石。
周衝近前一看,見兩石之中,竟是一個深洞。周衝手握葛藤向下一跳,只覺深有二丈,裡面陰風森森,冷氣逼人,聞水聲如鳴佩環,但不知發自何處。
上面松枝葛藤滿布入口,故黑暗異常,周衝點燃千里火向四周一看,此洞如一塊巨石刻鑿而成,光滑異常,又無蛇糞鳥跡,始覺放心,立即提丹田罡氣抱元守一,一個“潛龍昇天”飛出洞外,然後把羅九峰夫婦屍體運至洞邊,用數條葛藤扭在一起,系在松枝上,下端垂入洞底。
看四野無人抱起羅九峰的屍體,手抓葛藤,緩緩而下,直把倆人遺體完全運入洞內,找一個適當地方放好,然後出洞解去葛藤。
天色已亮,正想去尋找玉虎兒,猛聞長空鳥鳴,周衝心中一動,立即返回,雙手推住左側巨石,心中默唸:“羅兄陰靈有知,助弟一臂之力。”
奮起神勇,用力一推,“咕嚕”一聲,一塊數千斤的巨石竟被周衝推倒,剛好把洞口蓋得密不透風。周衝又查看一遍,見巨石四周沙石,似是早已挖松,分明已被人運過,暗想怪不得自己一用力,這大巨石竟應手而倒,說聲“慚愧”忙向松林中奔去,果見玉虎兒包紮著左臂,神色憔悴,在一棵松樹下呆呆地坐著。
周衝一近前,玉虎兒就要起身行禮,周衝連忙阻止,說道:“你傷勢如何?走得成路嗎?”
玉虎兒應道:“經一位不知名的道長救治後,服下一粒靈丸,痛苦已減,想已不妨事了。不知我師父師孃,哪裡去了,可逃出賊群的包圍嗎?”
周衝一聽,眼圈一紅,幾乎落淚,正想把羅九峰夫婦遭遇告訴玉虎兒,忽然一想,此子天性純厚,且又受傷,如據實相告,必然痛不欲生,說不定找來很多麻煩,好在不久就要分手,暫時騙他一騙,以後再告訴他便了。
想到此處,即時忍著悽楚笑道:“你師父武功卓絕,師孃亦名門俠女,賊人雖多,焉能傷他,你師父師孃連殺數賊,向北方突圍而去,我因武功較差,被群賊纏戰,正難脫身,被一位不知名的道長所救,才到此處找你,你傷勢不輕,可隨我暫找地方休息一下,再糾集天下豪客英雄,尋找你師父師孃不遲。”
這一席話,把個玉虎兒騙得服服貼貼,立即忍著痛苦和周衝而去。
倆人一口氣走有十餘里遠近,找一個僻靜處坐下,這時玉虎兒傷勢經過一陣急走,已有些痛,周衝亦感疲乏得異常,忙對玉虎兒道:“你暫在此休息,我去去就來。”
周衝隱著身子找著一株大樹,一縱而上,四周一望,見無人追蹤,始走回原處,又對玉虎兒道:“賢侄,可放心在此休息一下,待天黑我們再趕路,如兼程急進,兩天即可出此山,一出山我們就算脫了敵人羅網。”
倆人均感筋疲力盡,倒頭睡去。
一覺醒來,日已偏西,周衝取出乾糧,和玉虎兒分食。玉虎兒雖有傷勢,但服用悟玄子九轉丹,再經此休息,大致復元,又待一陣,倆人立即展開身法,翻山越嶺,向東急進,果然不到兩天工夫,已離山區。
當夜尋了一個客棧,二人飽餐一頓,周衝勸玉虎兒暫返金陵故居,侍奉雙親,俟日後遍走大江南北,訪請豪俠,報此大仇,並把九峰夫婦殉難經過,據實相告,就是把存屍的地方給隱了起來。
玉虎兒一聽,果然放聲大哭,立即要返回雁鳴峰去,奠祭亡師,周衝用盡方法勸慰,才把玉虎兒給勸住。
玉虎兒止住悲聲後,對周衝說道:“周師叔,家師既被群賊所害,師孃亦遭毒手,這一筆血海深仇,我作弟子的是無論如何不能不報,你老人家親眼看到過我恩師和師孃死時的慘狀,我玉虎兒對天發誓,只要我有三寸氣在,要是忘了師門大仇,必不得善終。但弟子武技淺薄,心有餘而力不足,這隻有求師叔你老人家成全弟子,想師叔念在亡師的面上不致於拒我於千里之外吧。家,我是不回了,好在我下有弟妹,足慰雙親晚年,望師叔能使弟子盡這一點孝心。”
說著竟跪了下去,周衝想不到玉虎兒會說出這一篇話來,忙扶起玉虎兒,長嘆一聲說道:“你年紀不大,有此孝心義膽,誠為可貴,但良師難尋……”
說到此處,沉吟良久,又不願把悟玄子之言告訴玉虎兒,恐傷其心,抬頭再看玉虎兒,只見他雙眉愁鎖,目蘊淚光,玉面慘白,狀至可憐,心中猛然一動,何不帶他到太湖漁隱神醫俠萬永滄處碰碰運氣,也許老俠客憐其孝心,破格收錄,也未可知。
即對玉虎兒說道:“你不要過分傷感,我倒想起一個人來,此人原出身武當派,劍術武功,造詣均深,二十年前已蜚聲武林,名震大江南北了,後來遇到挫折,心灰意冷,歸隱太湖,閉門清修,度漁人生活,不再談武技,自號太湖漁隱,但餘在長白習技之時,聽長白二老言及,神醫俠萬永滄名雖歸隱,退出武林,實在埋頭苦研幾種絕技,但我離山兩年多了,此老是否尚在太湖,很難預料,且其性格奇特,做事任性,即能見面,收你與否,很難預知,我現在陪你到太湖一行,成與不成,這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周衝說畢,玉虎兒才略覺安心。
一路上,周衝處處留神兼程趕路,曉行夜宿,走了月餘已近太湖。